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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黑潔明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之五】困獸(上) [打印本頁]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22 11:25 AM     標題: 黑潔明 -【紅眼意外調查公司之五】困獸(上)

本帖最後由 pigbaby0426 於 2015-2-22 01:51 P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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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一間庭院荒廢的鬼屋
一個有怪癖的科學怪人
為了協助追查失蹤的青梅竹馬
她拋下一切,來這保護那位科學家
卻不被理睬,遭拒門外
她費盡心思潛入其中
原以為他是瘦弱又蒼白的阿宅
哪知床上卻躺著雄壯威武的無敵浩克
無敵浩克脾氣差,她只好祭出烤雞來馴獸
到頭來卻因為這阿宅猛男太可愛
一時心癢難耐將他撲上床
豈料浩克阿宅太專情,教她事後想溜都溜不掉──

【出版日期】2015/02/13
【出版社名稱】禾馬
【書系及編號】珍愛晶鑽BK197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3.支持原作者,請購買正版。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22 01:43 PM

狩獵遊戲規則

玩家可自行挑選遊戲中之狩獵者與獵物任意下注。

獵物無等級差別,每注價碼均相同。

狩獵者有等級之分,等級越高,一注價碼越高。

狩獵者與獵物均有詳細背景資料以供查詢。

獵物若死亡,下注金額將自動轉移至狩獵者所屬玩家。

狩獵者若死亡,其身上之下注金額亦比照辦理。

玩家下注金額不可取消,但能任意對尚在遊戲中的狩獵者及獵物加碼。

玩家可參加競標購買狩獵者,對其進行專業技能訓練,並獲得狩獵者參加遊戲贏取之賭注。

遊戲一旦開始,除非獵物全數死亡,遊戲不會結束。



老屋

那是一個讓看見它的人,都會忍不住想朝裏面偷看一眼的房子。

房子座落在城市邊緣的半山腰,一條蜿蜒道路的盡頭。它並非時下流行的鋼筋水泥,而是老舊的灰磚黑瓦,從它外貌長滿青苔、爬滿植被的模樣,可看得出來年代久遠。

用岩石疊加建造的粗糙外牆很高,院子裏栽種高大楓樹更是阻擋著人們窺視的眼,但偶爾不小心走錯路,來到這長路盡頭的人,還是能從生鏽的鍛鐵大門的門縫中,看見那神秘院子裏的一隅。

黃金葛爬滿老舊的石牆,一株至少百年的櫻花老樹就杵立在鍛鐵大門旁,入門後綠色籐蔓搭成了遮陽的隧道,每到五月就會開出成串紫色的花,石板鋪成的走道往前蜿蜒,然後轉了一個彎,消失在滿園的綠意之中。

無論是誰來看,都能看出這有著一座塔樓,與尖尖的屋頂,帶著歐風的老屋,曾經非常的美麗,即便曆經歲月風霜的洗禮,它仍有些許風華餘韻。

可惜的是,住在這裏的屋主,卻懶於打掃,花落葉落都無人理,常常就這樣任花葉隨風亂吹,在地上乾枯腐敗再化為泥上的窗框因多年未曾打開,還有蜘蛛結網其上捕捉昆蟲,甚至有幾處窗台因長年風沙堆積窗角未清,還在其上長出了草。

當然,結實的屋簷下偶爾還有鳥來做巢。

黑色的屋瓦,在年年月月風吹雨打中,掉落不少,但屋主根本不多加理會,人們只在一次颱風過後,不知何時發現有人將三合板釘在上頭,還釘成了一個大大的×。

附近的老人,都記得以前這老屋曾有多麼漂亮,也記得老屋的上一代主人有多麼令人欽羨與敬畏,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

上一代屋主曾有一個女兒,但三十年前就嫁出去了,這老屋在屋主過世後,就這樣漸漸頹圮,一二十年前,偶爾人們還會看見有個園丁前來打理屋子,但這十年,已經沒人再看見過那老園丁。

有人謠傳屋主的女兒早在許多年前也過世了,有人說這老屋的產權早就換了好幾手,但沒有人能確定這屋子最後落到了誰手裏。

一年又一年,綠色籐蔓攀爬著牆面,慢慢的將老屋遮掩。

偌大的老屋靜靜的在山腰聳立著,任四季流轉。

這一日,夕陽西下,一對男女在黃昏時分,開著小貨卡而來。兩人將車停好,下了車,女人拉拉男人的衣袖。

「餵,你確定,這地方真的沒人嗎?」

「當然,我事先繞過來踩點踩了好幾次,這屋子整個星期都沒亮燈,就算真的有人住,八成也出國去了。阿發查過了,說這間屋太老,根本也沒和保全公司簽約,連屋主是誰都不知道。」男人從後車廂裏拿出作案工具背到背上,踩上車頂,就翻爬上了牆,還不忘回身催促女人,「快點,別拖拖拉拉的。」

手臂上紋著刺青,耳骨上戴著三四隻耳環,年方十七八歲的少女,緊張的吞了下口水,但在那人的催促下,還是跟著爬上了牆,再跳到堆滿落葉、雜草叢生的院子裏。

男人一路往前走,她連忙緊張跟上。

夕陽在城市的另一頭落下,但仍有餘暉在天上,將一切染成弔詭的橘紅,卻讓這老屋看來更加陰森恐怖。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明明還是盛夏,雖然日落了,平常這時候都還很悶熱,可一翻過牆後,她只覺得一陣寒氣襲來,讓手腳莫名發冷。可眼前那家夥像是一點也沒感覺到,只是大步往前走。

她快步跟在他身後,見他在大門前停下,從袋子裏掏出撬棒和工具,蹲在門邊弄門鎖,不禁環抱著雙臂打量四周。

一群黑色的不明物體在這時啪啪啪的從右邊衝了出來,嚇得她抓著那男人,驚叫出聲。

「啊──」

「要死了,你叫魂啊!」男人嚇了一跳,咒罵連連,道:「只是蝙蝠啦!」

她聞言,定睛一看才發現那些不明飛行物體真的是一群蝙蝠,她稍稍鬆了口氣,那男人甩開她的手,繼續試圖開鎖。

她還是緊張,站在他身後東張西望,這時才發現這屋子外觀實在不怎麼樣,那些窗台上的草,蜘蛛結的網,還有前面那生鏽的鍛鐵大門,腳下台階上沒人清掃堆積的厚重落葉,在在都顯示這裏久沒人住了。

「餵,這裏看起來很像廢墟啊,你確定裏面真的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嗎?」

「你沒聽過破船也有三斤釘嗎?這種豪宅,門和窗框,都是上好的木頭,不是檜木就是肖楠,我就算拆了它的窗框或門,出去隨便賣也有好幾萬,裏面要是有張紫檀做的椅子或桌子,老子他媽的就發了──媽的,這鎖還真難開!」

因為打不開鎖,他火大的站了起來,踹了那厚實的老門一腳。

誰知道,那門被他這麼一踹,竟然就這樣被他踹開了。

鐵門厚重,雖然被踹了開,卻只開了那麼十幾公分。

幾乎在同時,一股寒氣,從那敞開的門縫中,透了出來,包圍了兩人。

這突如其來的變化,讓她心頭一驚,連男人心上都悚了一下,頸上寒毛直豎,忍不住退了一步。

「這門……剛剛這門,是不是自己開了?」少女緊張的扯著前方男人的手,結巴的勸道:「阿、阿東,這地方好像怪怪的,我們還是算了,好不好?」

「老子都到這裏來了,你要我算了?這根本沒什麼,這門鎖剛剛就被我打開了,只是太老舊才卡住,被我一踹就踹開了,你他媽的真是少見多怪!」雖然心生不安,男人為了面子,還是啐了一口口水,哼了一聲,鼓起惡膽,伸手就用力推開了那半掩的大門。

厚重的門,被他這樣用力一推,整個完全敞開來,屋外的餘暉只有殘光,但仍比漆黑的屋裏亮,兩人能清楚看見這屋裏的玄關地板鋪著成片的大理石,雖然久沒人住,卻乾淨光滑得一塵不染,連一絲灰塵也不見。而門內的景物,卻因為光線太暗,仍黑到看不清,那巨大的厚門,就像張大嘴,黑暗如深海裏的洞,洞裏幽幽又襲來冷氣,讓兩人同時輕顫。

「阿東……算了啦……」少女語帶哭音。

「媽的!囉唆死了!」男人吞嚥了下口水,仍是咒罵:「你可不可以別一直唱衰啊?我去看一下就出來,你要是怕就在這邊等啦!」

說完,他深吸口氣,趁著還有膽,甩掉少女的抓握,掏出手電筒打開,大踏步就往那黑暗的屋子裏走去。

少女不敢一個人待在外頭,連忙小跑步跟上,可走在老屋的大理石地板上,每一個腳步聲聽來都清晰異常,散發出空洞的回音。

黑暗中,像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人看,教人心底發毛。

阿東緊張的舔了舔乾澀的唇,拿手電筒掃視屋裏,只見眼前偌大的玄關,除了一個玄關桌之外,空無一物,但前方大廳裏,卻有東西反射著難得透進的光線,他把手電筒高舉,只見那大廳上方竟懸掛著一隻華麗的水晶吊燈。

他手電筒一照上去,水晶吊燈立時反射出炫目的光線,他再掃視一旁,發現大廳裏的家俱都被蓋上了白布,他抽開白布──

「啊──」

幾乎在同時,身後的少女又傳來一聲尖叫,他火大的轉身不耐煩的道。

「媽的,你有完沒──哇啊──」

他咒罵聲未完,就因為看見她看見的東西,跟著驚叫,只因有個男人,面無表情的站在黑暗中,就在他身旁不到一公尺處,可怕的是,他根本沒聽見那男人接近的聲音。

被這麼一嚇,他叫了出來,手一軟掉了手電筒。

手電筒射出的光束頓失憑依,朝旁邊滾了出去,但他仍驚恐的盯著那不知從哪跑出來的男人,發現一件更教他驚駭的事。

眼前的男人,瞳孔竟然會反光。

「請問,有什麼事嗎?」

男人面無表情的看著他,低啞的聲音淡淡響起,冷冷的迴盪在空氣中,還伴隨著一陣陰慘慘的風。

阿東看著眼前沒有表情、宛如惡夜修羅的男人,驚得渾身直打顫,抖得連牙都敲出了聲響。

這家夥何時冒出來的?而且什麼人的眼睛會在黑暗中發亮?難不成、難不成是──

「鬼啊!」

少女驚聲尖叫,轉身就跑。

得出相同結論的男人,被嚇得三魂掉了七魄,也不敢撿手電筒了,連滾帶爬的跟著衝了出去。

厚重的大門在他倆踏出去的同時,砰的關了起來,這一關,讓兩人又發出一聲驚叫,這下子跑得更快了,一男一女手腳並用,三兩下就飛奔出院子,翻爬過了牆,跳上車,揚長而去。

風吹拂而來,捲起被曬乾的落葉,蕭蕭而過。

老屋,依舊靜靜矗立,在黑夜中,沈默的座落在暗沈沈的山腰上。

如果仔細看,或許還能看見某扇窗內,曾經有一張蒼白的臉孔在其中,但也就那幾秒而已。

沒有表情的臉,轉瞬即逝,留下暗淡無光的黑窗,像老屋漆黑的眼。

月,慢慢爬上枝頭,風吹得攀爬牆上的綠葉輕晃,蝙蝠在老屋邊盤旋來回。

然後,一切又恢複原狀,只有白霧緩緩而來,漫過了樹,漫過了屋瓦,將其包圍。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22 01:44 PM

第一章

女人將車開上了山路。

山下已經開始熱了起來,但上山之後,到了一定的高度,氣溫便緩緩下降。

山腳下的城市,彷彿已經在過夏天,但山腰上卻不是那回事,山路上時不時有山嵐白霧迎面而來,帶來陣陣冰冷的寒氣。

她關掉了車裏的冷氣,打開窗,讓冷涼的空氣透了進來。

白霧稀薄,並不濃密,但她仍打亮了車燈。

山路蜿蜒,不濃的霧仍遮擋了些許視線,她差點錯過了那個路口,但她手機裏內建的導航系統,適時的發出輕響,溫柔的提醒了她。

她將車開進不顯眼的岔路,繼續往路底開去。

這條岔路有點小,但仔細看能發現那是因為落葉造成的錯覺,這路少有人走,她能從後照鏡中看見車行過處,枯黃的落葉被捲起紛飛。

為了避免打滑,她車速不快,彎了幾處的彎,又開上了幾公裏,她才從緩緩散開的白霧中,看見那位在路底的建築。

最先從霧裏出現的,是那高聳的塔樓,然後才是黑瓦灰牆的主屋。

朦朧的白霧在她快到老屋前時,緩緩散了開來,但車外,幾乎在同時飄起了霏霏細雨。

煙雨濛濛中,老屋看來更顯陰沉幽暗。

女人將車緩緩停在大門前,拿起雨傘,開門下車,撐起了傘,走到門邊。

她撐著傘,花了好一點時間才找到門柱上幾乎被籐蔓完全遮掩住的電鈴,伸手按了下去。

她不知道這電鈴還有沒有作用,老屋離鍛鐵大門這兒還有一小段距離,她聽不見電鈴是否在屋裏響起。

那古老的屋宇,沈默著,無聲無息。

這兒的氣溫和山下差了至少十度,寒氣透過單薄的衣,包圍著她,讓她幾乎想轉身去拿留在車上的薄外套。

剛下飛機不久,她的身體還無法適應這裏濕冷的天氣,她不是那麼怕冷,但加上濕氣,那冷就有些透骨了。

她站在原地,又按了一次電鈴,這次時間長了一點。

老屋還是一片沉寂。

她遙望那寂靜的屋宇,又等了三分鐘,電鈴上的對講機還是沒有任何聲音,鐵門也沒有打開的跡象,她轉身回到車上,抓了薄外套穿上,關上車門,落了鎖,然後回到大門邊,從口袋裏掏出萬能鑰匙,花了幾秒把它打開。

如同她被告知的那般,大門的鎖不如外表所見那樣老舊,它被人上了油,開起來很滑順,開了鎖之後,她推開大門,撐著黑傘往前走。

門內是一段拱形花廊,花廊上垂掛著串串綠意盎然的葉,道路兩旁是還沒開花的繡球花叢,花叢後是雜草叢生的草地,但她仍能隱約看出之前這庭院曾受過良好的照顧,再過去一點的樹叢又高又大,但她認出那是玫瑰的葉子。

她來到老屋前,走上了長滿綠苔的石階,老屋是用巴洛克式風格建造的,卻有著日式風格的斜頂黑瓦,還有極為高大的門面,階上門廊兩旁,立著兩根多立克式的石柱,深黑色的高大門扉如常緊閉著,她低頭看著那鎖孔,挑起了眉。

她相當確定這鎖是一種高級四段鎖,她雖然能夠打得開,卻需要耗費一些時間。所以她往後退開,查看大門週遭,她很快找到隱藏式攝影機的鏡頭,它被裝在門上那只銜住門環的惡龍眼裏,她盯著它看了幾秒,懷疑對方是否正在看她。

如果他在看,她希望他知道她沒有惡意,她掏出一張名片,遞到鏡頭前。

「博士,我是紅眼老闆韓武麒介紹來的,我相信你正在等我。」

緊閉的門沒有任何反應,天色變得越加陰沉。

她收回名片,走下台階,撐著傘走入霏霏細雨中,若不是很確定現在才剛剛過午時,這陰沉的天色會讓她誤以為已經快要天黑。

老屋佔地廣大,她緩緩從逆時針方向繞著屋子查看,屋子的這一頭,三點鐘方向有個水池,上面有幾片翠綠的荷葉正盛接著雨水,但沒有一朵嬌豔的花,因為季節還沒到吧。

明明還是春天,這院子裏也種了不少開花植物,卻彷彿是被陰影所籠罩,這地方的植物一朵花也沒開,就連在角落裏的杜鵑也沒有長出一朵花苞。

她繼續往前走,看見屋側的窗也緊閉著,每一扇窗都暗無人影,她猜是因為裏面裝了厚重的窗簾,她在屋側的屋簷下,也發現了幾個隱藏式的攝影鏡頭。

不知道為什麼,她很確定,屋裏那人一定在看著她,正看著她。

她有一種被注視的感覺。

那家夥在觀察她,八成是在看她對被拒於門外,會有什麼反應。

她已經表明了身份,她不認為他沒看見或聽見,但顯然這男人有信任問題。

她並不意外。

根據武哥給她的資料,這家夥是個自閉、有錢,個性詭異的怪咖。

她在雨中緩步繞了屋子一圈,一點鐘方向那兒有個已經荒廢的老舊溫室花房,裏面堆滿了雜物,門上還讓蜘蛛結了網。

老屋在後方有根煙囪,看起來沒在使用,她走過幾株老松樹下,又走過幾棵楓樹,然後發現有不少梅樹與櫻樹在院子裏的一角,這時節,花早謝了,但她看見樹上結了纍纍的綠色果實。

十點鐘方向意外的有一座玻璃建造的晨光餐室,但裏頭也讓厚重的布簾給遮擋了,她從其中一處沒完全拉上的窗簾縫中往裏看,瞧見裏面地上也佈滿了灰塵。

九點鐘方向那裏,有一處木造平台往外延伸,那兒沒有遮擋視線的樹叢,她走過去,看見平台外是懸崖,前方能看見山腳下的高樓大廈,這兒高度很高,山腳的城市屋宇都像玩具屋一般,但她猜這邊晚上夜景會很漂亮。

平台前有低矮的鐵製護欄,一樣爬滿了籐蔓,但這平台上很乾淨,沒有落葉,木頭地板十分光滑,像是被人摸過了千萬遍。

她蹲下來,發現這地方是個視野的死角,只要坐在這邊,就能看見別人,而不被人看見。

她站起來,轉身再朝老屋前方走去,一邊打量著。

這屋子的外觀看起來很不好,但她知道這種老屋的結構十分紮實,雖然屋頂有幾處屋瓦脫落,還有個地方被人拿三合板釘了起來,可這老屋依然給人一種穩重踏實,彷彿能再聳立個上百年的感覺。

整棟屋子,出入口其實不少,光是門窗就有幾十處,更別提那玻璃餐室,還有那煙囪,與破損的屋頂。

她回到屋子的正前方,但沒試圖走上台階,也沒再試圖和鏡頭說話,只是又看了大屋一眼,然後轉身往外走去,出門後,還不忘用萬能鑰匙把大門給重新鎖上,這才撐著傘上了車,發動車子,開車離開。

老屋緩緩消失在後照鏡中,沒多久,便被林葉淹沒,消失無蹤。

他看著那個穿著長版粉色薄外套的女人進門,在屋子週遭繞了一圈,四處打量,還走上了平台,他原以為她會隨便找個門窗闖進來,但除了撬開了外面的大門之外,她不曾試圖打開這屋子的任何一扇門窗。

雖然拿著紅眼的名片,但她是個看起來很普通的女人,沒有絕色的美貌,也沒有魔鬼的身材,除了嘴角那顆痣,她樸素得就像路人甲。

對於這棟老屋,她甚至連嘗試都沒嘗試就離開了,八成以為這裏沒人。

他原以為紅眼會派個更高明的家夥過來。

但說真的,對於那女人的離去,他確實偷偷的鬆了口氣。

他並非真的需要紅眼的服務,他一個人過得很好,但韓武麒那錢鬼顯然不這麼認為。

可事實證明,這是個很好的隱居處,過去這些年,這裏越來越像個鬼屋,沒有太多人會來打擾他。

男人切換身前的螢幕,轉身繼續進行眼前因那女人闖入而中斷的工作。

可不知為何,她直視著鏡頭的那雙眼,卻不時浮現心頭。

她有一雙黑得發亮的眼,清澈、明亮,像是能透過攝影機,直接看見他的人。

那女人當然看不見他,但那畫面,仍教他忍不住停下了手邊動作。

這季節,櫻花都謝了,紫籐與繡球花還沒來得及開,那女人穿著粉色的外套,漫步在被綠意佔據的庭園裏,看起來特別顯眼,幾乎顯得有些突兀。

可是,那畫面很好看。

尤其是她撐著黑傘,站在屋後仰望那根老煙囪時。

她腳邊有些水仙,水仙們沒有開花,就像雜草一樣,但她沒有踩到它們。

差不多在這時,他才記起來,她穿了登山鞋。

一雙卡其色的登山鞋。

不是高跟鞋,不是高跟皮靴,不是涼鞋或皮鞋,是一雙很耐走耐磨的登山鞋。

或許,那女人畢竟沒有那麼蠢。

他轉過身,重新叫出門口的畫面。

她開來的車已經不見。

他陸續叫出路上的畫面,然後看見她的車正往山下開去。

話說回來,一雙鞋不代表什麼,她沒有留下來嘗試已經說明了一切。

他面無表情的切掉螢幕,把那個離開的女人拋到腦後,繼續回頭工作。

天,漸漸黑了,他沒有多加注意。

在那之後,警報器沒再響過,他工作到深夜,才拖著疲倦又沉重的身體,上了樓,倒在床上沈沉睡去。

他是被食物的香味喚醒的。

加熱過的奶油,烤好的吐司麵包,水煮蛋,番茄萵苣做的生菜溫沙拉,還有一壺上好的伯爵紅茶,他放在廚房櫃子裏的伯爵紅茶。

而且他的房間裏有光,日光。

雖然還沒睜眼,但他能感覺得到那徐緩的晨光映上了臉。

有人拉開了厚重的窗簾,讓晨光灑落進來,那人甚至開了窗,讓冷涼的風吹拂而來。

一股莫名的恐懼攫抓住了他,但他沒有動,甚至維持原本呼吸的頻率。

食物的香氣隨風而來,伯爵茶的香氣就在鼻尖,他沒有聽到任何別的聲音。

緩緩的,他把眼睜開一條細縫,前方靠窗那裏,有個女人,手持上好的骨瓷杯,姿態優雅的坐在那裏。

她面對著餐桌,因為背光,他看不清她的臉,只看得見她側邊的身影,但他認得她腳上那雙登山靴。

她已經脫掉了那件淺粉紅色的外套,黑髮仍如昨日那般盤起,輕鬆用一個木製的夾子夾著,身上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黑色牛仔褲。

高窗暢開著,讓晨光迤邐而進,金黃的晨光讓窗外的綠意更顯青翠,微風徐徐,偶爾會揚起白色的窗紗,吹散她杯上的裊裊白煙。

那女人就那樣萬般自在的坐在他的窗前,喝著茶,像一幅畫。

他不自覺從床上爬站起來,走到她面前。

小桌上擺了兩副純銀餐具,從茶杯、糖罐、牛奶壺一應俱全,她甚至翻出了兩隻純銀的高腳小杯來放水煮蛋。

對於他的清醒和到來,她一點也不驚訝,只瞧著他,放下茶杯,朝對面的位子伸手示意。

「坐,別客氣。」

女人面對他的態度輕鬆自然,彷彿並沒有私闖民宅,沒有趁夜跑進他的屋子裏,在他廚房裏翻箱倒櫃,然後坐在陌生男人的房間裏吃一頓不屬於她的早餐。

他坐了下來,沒有和她客氣。

見狀,她宛如主人一般,替他倒了杯熱茶,萬般自在的淡淡招呼道:「你想要牛奶?還是糖?或者都要?」

他伸手蓋住自己的熱茶,不讓她動手。

「我不要。」

她沒勉強他,只挑了下眉,收回手,拿起她盤裏的吐司,抹了厚厚一層奶油,然後張嘴咬了一口,慢慢咀嚼著。

他盯著她看,那女人卻只是挑眉,又咬了一口塗滿奶油的麵包,一點也沒有不好意思的模樣。

她唇邊的那顆痣好礙眼,讓人忍不住盯著她的嘴看。

他拿起熱茶,喝了一口。

熱燙的茶仍在冒煙,柑橘的香味散發在空氣中。

「你怎麼進來的?」

「溫室。」她吞下嘴裏的食物,拿下巴朝屋後的方向點了一下,回道:「門上的蜘蛛網太假了,而且門外的石板上,沒有青苔。」

「我裝了保全系統。」他盯著她說。

她眼也沒抬,只是拿起熱茶喝了一口,才道:「保全系統只要將電源切掉它就沒搞頭了。」

「保全系統的電源和家用電源不是同一路的。」況且,它設在地下室,從溫室到地下室至少還有好幾道安全措施。「你如何通過保全到電源處?」

她聞言,只扯了下嘴角,抬眼直視著他,道:「那是商業機密。」

他眼角微抽,然後道。

「告訴我,你就可以留下。」

她挑眉,然後當著他的面,從眼中取下了一片隱形眼鏡。

「你的保全用的是生物辨識系統,紅眼有你的瞳孔虹膜資料。」她將那片隱形眼鏡遞給他,「生物資料其實沒有人們想的那麼難以取得。指紋、虹膜,DNA,只要有心,可以拿得不知不覺。」

有那麼一瞬間,她以為他會生氣,但他只是伸出手,取回她手指上的隱形眼鏡,然後看著她命令。

「另一片。」

她取下另一片隱形眼鏡給他。

他面無表情的捏著那兩片模擬他虹膜的隱形眼鏡走到浴室裏,將它丟到馬桶裏衝掉,再走回來。

「你可以走了。」

聞言,她不驚訝,也不生氣,只提醒他。

「你才說過我可以留下。」

「我是說過,但我沒說你能留多久。」他說著,抬起手,看著腕上的手錶,冷冷的道:「你從剛剛到現在,已經滯留了至少十分鐘。我猜,我的耐性也就這十分鐘,現在,麻煩把你的屁股從我的椅子上移開,我就不和你計較擅闖民宅這件事,相信你知道門在哪裏。」

她沒有挪動她的屁股,只拿起那顆煮好放涼的水煮蛋,輕輕敲碎了蛋殼,道:「你應該知道,我證明了這屋子並非堅不可摧。」

他微微一僵,緩聲道:「我沒說它堅不可摧。」

她一片一片的剝著蛋殼,再提醒:「那你應該也同意,如果我能進來,代表別人也能進得來。這房子確實是你的,但地下室的研究可不是你一個人的成果,如果紅眼的人想確保自己的研究與投資順利得到回報,也不為過,不是嗎?或者,你想把整個研究室搬到紅眼去?若是如此,我打一通電話就能搞定,我相信屠震和夏雨或其他相關人員都不會介意,對他們來說,那樣方便多了。」

男人眼角微抽,薄唇緊抿。

但她沒有因此退縮,只把手上那顆剝得乾乾淨淨,光滑潔白的水煮蛋,用三根手指遞到他眼前。

「怎麼樣?你想把研究交出去,或是和我一起繼續留在這裏?」

「你留下來並不能保證什麼。」他瞪著她,啞聲說。

「保全是我的專長,我可以更新你的系統,讓你繼續專心做你的研究。」她直視著他的眼,告訴他:「我甚至可以幫你收包裹,應付那些煩人的小偷,處理你根本不想處理的雜事,我還可以打掃房子、料理三餐,想想看你能省下多少時間來進行你的研究。」

她是對的,那確實很誘人,但他仍冷聲開口。

「我不需要同伴。」

「我不是你的同伴,我是紅眼研究資產的保鏢。」她仍用三根手指撐著那顆蛋,微歪了下腦袋,道:「我相信韓武麒早在我來之前,就已經和你說得很清楚了,如果我能進來,你只有兩個選擇,和我一起留在這裏,或者搬到紅眼去。」

確實,那家夥說過,他們最近遇到了一些問題,需要全面性的警戒,但他以為他的研究並不包括在其中。

顯然並非如此,那家夥是認真的,眼前這女人也是認真的。

「我要忍耐你多久?」他眼角抽搐的問。

「到韓武麒搞定他的問題,或者你完成你的研究為止。」她看著他道。

他瞪著她,半晌,終於開了口。

「如果你要住在這裏,我希望你盡量保持安靜,還有我不需要你料理三餐,你管好自己就好。」

「隨你。」她聳了下肩,道:「這是個很大的屋子,我相信我們能找到各自所需的空間,我是個很安靜的人,如果你對工作的專注力有屠震說得那麼好,你甚至不會注意到我的存在。」

他沒有拿她手中的蛋,只轉身再次朝浴室走去,頭也不回的下令。

「帶著你的早餐,滾出我的房間。」

三天前──

美國,華盛頓。

穿著高級黑西裝的男人,走進一座高級健身房,來到擁有二十五公尺標準水道的泳池間。

遊泳池裏,除了一個穿著連身泳裝的女人,沒有別人,他進門時,她剛好到尾,在水底轉身,如魚一般在水中向前潛行。

他跟著那水中的女人,漫步從最尾端,走向最前方。

女人前進的速度不快不慢,經過了一公尺、兩公尺、三公尺,她一直沒有起來換氣,直到將近一半的水道,才浮起來換了一口氣,慢慢以自由式前進。

他知道她看見他了,八成從他一進門就看見,但她沒有加快速度,只是保持原來的速度,又來回遊了兩趟。

他站在她水道前的跳水台等著,看她像條美人魚一般,在藍色的水裏來回。

然後,終於,美人魚在他面前停了下來,浮出水面,用那雙黑亮的眼,看著他。

「嗨,好久不見。」他低頭瞧著那輕鬆在水裏保持平衡的女人,微笑。

她挑了下仍在滴水的右眉,才道:「你西裝哪來的?」

「借的,這裏規定要穿正式服裝才能進來。」他朝她眨了下眼,露出白牙,道:「所以我就和人借了一套。」

她想也是,這是個笨問題,這家夥是個小氣鬼,而且向來偏好旁門左道。

「我有一個工作。」他說。

「我有工作了。」她提醒他。

「看得出來。」他說著,環視了一下除了他與她,再沒別人的泳池:「環境不錯。」

「待遇很好。」她說。

「當巴特夫人的保鏢很無聊。」他指出來:「她的作息一成不變。」

「我喜歡一成不變。」她勾起嘴角,但收縮的眼瞳背叛了她。

他露出潔白的牙,「很久以前,我老婆也常說類似的話。」

她眼角微抽,但沒有任何被激怒的跡象。

「嵐姐和我不一樣。」她淡淡說。

「確實不一樣,所以我才來找你。」他再笑,順便送上一句奉承:「這工作非你不可,除了你,我想不出任何人可以勝任。」

這話,讓她幾乎要笑了出來。

「我不是剛出社會的小女生,你省省那些甜言蜜語吧。」說著,她轉身遊向泳池的樓梯口,抓著梯子,從水裏爬了出來。

他站在原地,沒有跟過去,只稍微拉高了音調。

「這工作和阿光有關。」

那從水裏爬出來的美人魚一僵。

「我記得,你欠了他一次,對吧?」

她不敢相信這男人竟然把那件事拿來說嘴,女人回過身來,冷瞪著他,有些火大的道:「阿光死了,如果你以為可以拿他來威脅我──」

「他沒死,我們找到線索了。」男人打斷她,道:「他還活著,至少那個颱風夜之後,他還活著,活在一座島上,我們有證據,一段他還活著的影片,現在我們只需要找出來,那座島在哪裏。」

她臉色蒼白的瞪著他,無言以對。

他沒有繼續,只等著她回應。

半晌,那女人終於緩緩開了口:「我要看那段影片。」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拇指大的隨身碟,拋給她。

她手一伸,俐落的接住。

「別在能上網的電腦裏看。」他扯著嘴角,警告她。

她沒問為什麼,只掉頭走了出去。

他站在原地,等著。

二十分鐘後,女人從原來那扇門走了回來,比他預估的要慢了一點,但她吹乾了頭髮,穿上了黑色的皮大衣,手上多了一袋運動包。

她來到他面前,把隨身碟扔回給他,只問了一句話。

「什麼工作?」

「其實和你現在做的沒什麼不同。」他將隨身碟塞回口袋裏,笑著轉身,帶頭朝外走去。

她舉步跟上,冷淡的道:「我以為你剛剛才暗示你提供的工作比較沒那麼無聊。」

他揚起嘴角,再笑:「當然,我的比較有趣一點,不過基本上差不多,差不了太多,只除了僱主要年輕一些,環境也比這兒清幽,你不需要滿世界到處飛,也不太需要擔心陪僱主參加宴會時,會有不識相的政商老色狼偷襲你的小屁股。」

「那從來不是我會擔心的事。」她冷冷的說。

「我知道,但你不能否認,那真的很煩。」

確實如此,不過她也不打算和他承認。

「這家夥為什麼需要保鏢?」她再問。

「他是個老客戶,多年前曾僱用過紅眼。」他替她開門,領著她走出建築物。

「他和阿光是什麼關係?」她語音平淡的問。

他沒有立刻回答她,只對著她笑了笑。

那笑,意味深長,她從他沒有半點笑意的眼中,看出了些什麼,她沒再繼續追問,只走出了門,跟著他來到停車場,坐上了車。

他把車駛出停車場,離開了那棟建築,來到了大馬路上,然後才道。

「你看的影片,是阿震截取下來的一小段,那是一場真人實境的狩獵遊戲,玩家以殺人犯當獵人,其他人則是獵物。玩家可操縱獵人追殺獵物,並在獵人與獵物身上下注。」

她沈默的聽著,素淨的臉上沒有丁點情緒。

「你看過影片了,應該知道,阿光是其中一名獵物。」

她冷冷再問:「所以呢?這家夥到底和阿光有什麼關係?」

「他是紅眼的科學顧問。」

這沒有回答她的問題,她擰眉瞪著他,但那男人只是把手機給了她。

她看見他手機螢幕上秀著一張男人的照片,下面還有密密麻麻的資料。

那男人十分高瘦,蒼白的臉上戴著一副黑框眼鏡。

「過去幾年,他和阿震、肯恩、Rain他們幾個,共同研發了一些技術,申請了專利,替我們賺了不少錢。」

聞言,她挑眉,忍不住問:「這家夥成年了嗎?」

照片裏的男人雖然臉上有胡碴,但看起來還是有些嫩,一副還沒脫離慘綠少年的模樣。

「成年了。」他笑著說:「他拍這張照片是十二年前的事。」

她看見了,上面資料寫著他今年三十二歲。她把資料往上拉,快速的瀏覽這人的豐功偉業,但資料裏沒有其他照片。

「你沒有更近期的照片嗎?」

「他很害羞,不愛拍照,我手邊就這張了。」韓武麒笑了笑。

她繼續重點瀏覽那男人的資料,道:「你還沒有告訴我,他為什麼需要保鏢?」

「每個獵人的眼都有一隻是假的,那個狩獵遊戲裏的玩家,利用炸藥與藥物控制獵人,就裝在那只義眼上。過去幾個月,我們在世界各地的停屍間,發現了不少獵人的屍體,他們很少有完整的,那些獵人的身上都裝了炸藥,幾乎個個都支離破碎,被炸得面目全非。」

她一心二用的邊看資料,邊問:「都面目全非了,你怎能確定那些屍體就是那遊戲中的獵人?」

「紅紅利用電腦比對那些屍體皮膚上的刺青、曾經斷掉的骨頭、牙齒,而且我們有屠勤。」

後面這一句,教她心頭一抽,停下了瀏覽的動作,抬眼看他。

屠勤有特異功能,可以經由接觸物體,看到曾經發生過的事,感知人們留下的意念。她知道屠勤必定是跑遍了各地的停屍間,把所有可疑的屍體都摸上了一遍。

她看過被炸藥炸死的人,那通常都不好看,更別提要去觸摸,並觀看經曆那些死亡的過程。

「他還好嗎?」她忍不住問。

「小花陪著他。」他扯著嘴角說。

那是記苦笑,她知道他也不願意這樣利用那個男人,但阿光是他們所有人心頭上的痛,對屠勤來說,阿光就像他的弟弟,如果能夠找回阿光,就算要他去感應成千上萬具屍體,他也願意。

韓武麒深吸了口氣,看著前方的道路,繼續道:「總之,屠勤在各地的現場,想辦法找到收集了一部分義眼的機器碎片,阿震和肯恩試了一陣子,但我們拿到的碎片太少,而這個部分是高毅的專長。」

她看著手中的資料,這男人主要研究的項目確實有其相關。

「你們把碎片給了他?」

「對。」他告訴她:「高毅答應會優先處理,阿震也說只有他有可能利用那麼少的碎片資訊,重建模擬那東西,所以我才來找你。去年我們逮到其中一個玩家,將他關進牢裏,結果他被滅口了。那遊戲的幕後黑手勢力龐大,但高毅是個標準的宅男,不喜歡離開他的窩,他堅持要留在他的地方,我只能要他同意讓我派個保鏢過去。」

「這家夥覺得他可以在這些殺人不眨眼的獵人手下保護自己?」

「我沒告訴他遊戲的事。」他眼也不眨的說:「博士只知道這是一件連續殺人案的證據,需要他協助幫忙,才能盡快找到兇手。你會過去,是為了保證紅眼的投資安全。」

她一愣,「為什麼?」

「我不想讓他太緊張。」他說。

她瞪著他:「你知道這理由爛到了某種極限吧?」

他笑了出來,然後瞥了她一眼,才道:「抱歉,我得確定你要接這案子,我才能告訴你原因。」

女人眼微瞇:「你這是在威脅我?」

「我這是在拜託你。」他再次露出苦笑,說:「在這個時候,我沒有多出來的人手可以看著他,如果不是不得已,我不會來麻煩你。他的資料你也看了,除了有點宅之外,他是個好人,我希望盡力保全他的隱私,所以除非你答應接手,我不能告訴你為什麼我不想讓他知道遊戲的事。」

她秀眉微擰,垂眼瞧著手機裏,那一臉陰鬱、蒼白消瘦的家夥。

這男人做的研究能夠幫助許多人,而且雖然身旁這家夥沒再提,但她確實欠了阿光。

這麼多年來,她一直以為他死了。

想起方才看到的畫面,她心頭莫名緊縮著。

於是,沒有再想,她拿起手機,當著旁邊這家夥的面,正式將巴特夫人保鏢的工作給辭退。

那女人雖然吃驚,但沒有為難她。

身旁那家夥,露出了笑容。

她按掉通話鍵,看著他道:「現在,你可以說了嗎?」

韓武麒瞧著眼前筆直的道路,張嘴開口。

「我說過他是個老客戶。」

「嗯。」

「高毅的父親是德國的科學家,智商很高,發明不少東西,擁有許多專利,很有錢。他二十歲的時候,因此被綁架過……」

接下來,韓武麒花了幾分鐘,簡單告訴她,她應該知道的事情。

她聽完後,死白著臉,沈默了好一陣子,半晌,才開口確認。

「所以,我需要取得他的信任,保護他的安全,確保他的研究,但為了他好,我不能告訴他所有關於遊戲的事,以免刺激他?」

「對。」

「若事情真如你所說,我不認為他會信任我。」

「他的安全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在其次。」韓武麒將車開下交流道,駛入機場,噙著笑說:「你照顧過科學家,他也是個科學家,你也知道聰明的宅男,性情都有些古怪,但不會太難搞的。」

不會太難搞?

浴室門被關了起來,遮掩住了那赤裸蒼白卻萬分強壯的身體。

該死,幾個小時之前,她一直以為這家夥就只是個瘦弱蒼白又神經質的怪胎,她看過他的照片,照片裏的男人雖然高卻很瘦,是個文質彬彬,戴著眼鏡的家夥,和在浴室裏那位無敵浩克根本是兩個人。

當她走進這個房間,在Kingsize的床上發現這個像是天天把小矮人當飯吃的怪物時,還以為自己找錯了人,但他擁有照片中那個男人的臉,同一張臉,只是變得更加嚴酷。

若不是她對辨識人臉很有天分,她壓根無法想像這是同一個人,這男人光是手臂就比她的大腿粗,厚實的背肌強壯得可以輕易夾死一排蚊子,而且她敢發誓他有一個她看過最挺翹結實的臀部,像小山一樣,而且是巖山,不是饅頭山。

這男人把自己練得超級強壯,難怪之前紅眼的人,會放心讓他一個人住山上。她懷疑韓武麒是故意不告訴她這家夥外觀的改變,雖然他確實說過照片是十二年前拍的。

他很害羞,不愛拍照,我手邊就這張了。

韓武麒可惡的笑臉浮現眼前,讓她考慮下次見到他時,要把那張故意誤導她的照片塞進他嘴裏。

他是個科學家,你也知道聰明的宅男,性情都有些古怪,但不會太難搞的。

不難搞才怪!

她確信剛剛她被迫威脅他得搬到紅眼去時,有那麼一個小小的片刻,那男人很想伸出那雙蒲扇般的大手,掐住她的脖子,一口咬掉她的腦袋,再把她的身體從窗戶扔出去。

那死賊頭為達目的,真是什麼胡說八道他都說得出來。

坐在原位,她繼續把水煮蛋吃完,然後才站起身,帶著那銀色餐盤,還有她精心料理的食物和熱茶,走出無敵浩克的房。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22 01:45 PM

第二章

他不相信她能保持安靜。

實際上,她卻真的很安靜,除了從蛋幕上監看她之外,他幾乎察覺不到她的動靜。

第一天她就挑了二樓靠前面的房間住了進去,那是最大的房間,采光最好。她動作迅速俐落的將它打掃乾淨,並且把浴室裏隱藏式攝影機的鏡頭貼上了膠帶。他很確定她也知道那些在房間裏的隱藏鏡頭在哪裏,但為了他不確定的原因,她並沒有試圖遮住那些鏡頭。

然後,她走到書桌旁,寫了一張紙條,舉在鏡頭前給他看。

為了安全起見,我希望這些鏡頭在需要時,還能維持運作。你可以自己關了它,或者我到地下室去幫你。

他瞪著她寫的紙條,然後關掉了她房間裏的監視系統。

當然,他隨時可以打開它,但他並沒有,他不認為她在那間房裏能變出什麼把戲。

半小時後,她出現在走廊上,手裏提著水桶和抹布,他猜她已經擦好了地板。那一天,那女人大部分時間都待在她的房間裏,除了下午曾到溫室把她拆掉的玻璃裝回去之外,沒有太多的動靜。

於是,他不再注意她的存在,只專注著自己的工作。

天黑之後,她出現在廚房,從他冰箱裏翻出了花生醬和吐司,做了簡單的三明治,邊吃邊走回她房間。

他注意到,她使用過後,把所有的東西都清洗好放回了原位。

然後,她消失了大半夜。

第二天,她依然很安靜,安靜的在老屋裏檢查線路,然後開車出門一趟,回來後又消失在她的房間。

他看見她把一台筆電帶進房裏,還有一隻黑色的登機箱。

他不該那麼注意她,這女人的存在,應該要讓他更能專心工作。

兩天了,她沒有製造出任何麻煩,他應該要覺得感激,只除了內心深處,他清楚這個女人不會就這樣保持下去。

果然,第三天開始,老屋就不斷有人上門,有時是郵差,有時是國際快遞,再不然就是宅急便,就在剛剛,還來了一個開著藍色小貨車的男人,送了兩大箱的蔬菜。

他來不及阻止她,等回神,那家夥已經扛著那兩箱蔬菜進門,替她放到廚房裏,臨走前還塞了一個比較小箱的給她。

他等那輛貨車離開,才上樓到廚房。

誰知不上樓還好,一上樓他就愣了一下,他知道這女人偶爾會出現在廚房,可他沒注意到她不知何時把廚房整個整理了一遍。

是真的擦洗整理過,不只是平常會用到的流理台,她連窗簾都拆了下來,把窗台、地板、桌椅、玻璃全都擦洗過了。

該死,這地方看起來乾淨的一塵不染,而且該死的明亮。

刺眼的光,讓他眨著眼,忍不住瞇起眼,伸手遮擋。

「別一副見光死的樣子,偶爾曬曬太陽可以補充維他命D,幫肋你的骨頭吸收鈣質支撐你那身快要爆掉的肌肉。」

這串評論,讓他轉頭,看見她抱著那比較小箱的菜,從廚房通往院子的後門走了進來。

她穿著一件白色的T恤,和太短的牛仔短褲,腳上踩著貼上假鑽和人工珍珠的夾腳拖。

當然他剛剛在螢幕上就看到了,但螢幕上的畫面和真實的景象,還是有很大的差別,有那麼一瞬間,他忘記自己來這裏是為了什麼事,眼前的女人像是亮晃晃的水晶球,反射著陽光,帶來門外的空氣,和一陣清新的香味。

他花了幾秒才將神智拉了回來,不悅的冷聲道:「你在搞什麼鬼?我這裏並不是菜市場,我不喜歡有人出入。」

「當然,但我需要吃飯。」她抱著那箱菜經過他,老神在在的反問:「難道你不需要?」

他啞口,無言以對。

他當然需要吃飯,但他的食物沒那麼複雜。

「你有你的需要,我有我的。」說著,她把那箱裝滿了青菜水果的箱子放到廚

房的原木餐桌上。「我喜歡新鮮的食物,而不是冷凍包裝的微波食品。別和我說那些東西會自己出現在你那巨大的冷凍庫裏,我知道你三個月會上網訂購一次。」

「你怎麼--」

他微惱的擰起眉,那女人一邊從箱子裏拿出一堆蘋果、芭樂、柳丁、檸檬,一邊開口說。

「黑貓和我說的。」

他一愣。

她瞧著他解釋,「你家這一區的宅急便小弟。」

他的茫然八成浮現在臉上,因為她停下將水果分類收到冰箱的動作,道:「其中一間貨運,車上有畫一隻黑貓,每次你上網訂東西,有半數都是那間送來的。記得嗎?上面寫著宅、急、便。」

她邊說邊將手掌在空中一個字一個字的放上,一副他是白癡的模樣。「我知道那間貨運公司。」他粗聲說。

她從箱子裏拿出洋蔥,「你看,你確實也會上網買東西,然後讓人替你送貨,所以我不認為我上網訂貨,讓人送到這裏來,造成了什麼問題。」

他沒好氣的告訴她:「他們通常只需要把東西留在門外。」

「貨運都需要簽收。」她瞧著他。

「凡事都有例外。」他看著她,冷冷道:「有錢能使鬼推磨。」

她靠在桌邊,歪了下頭,扯著嘴角:「至理名言啊。」

他不確定她是真的認同,還是在嘲弄他,搞不清楚她的想法,讓他很不愉快。就是因為如此,他才不喜歡和人相處。

眼微瞇,他退了一步,粗聲道:「總之,我不喜歡有人在我屋子裏走來走去,讓他們把貨放在門外就好。」

「你知道,你把這裏弄得越神秘,別人就會越好奇,所以人家連你訂了什麼東西、多久訂一次都一清二楚。如果你想擺脫那些好奇心,擺上你那張臭臉,保持冷淡的態度出去簽收拿貨,才是正確的作法。」

她的批評與指教,讓他瞇起了眼,上前惱火的威嚇道:「這是我的屋子,你要待在這裏,就要遵守我的規矩。」

她半點也沒有被驚嚇到的模樣,只仰著腦袋,也瞇起了眼,道:「我的工作,是保障紅眼投資的安全,那表示我得盡力讓人們不要注意這裏。山上有間鬼屋的傳聞,只會引起人們的興趣,你不喜歡小偷?試試狗仔、記者和SNG車吧?我相信你一定會覺得他們比小偷迷人許多,噢,對了,別忘了網路上那些好事者,再這樣下去,很快就會有人來這裏辦試膽大會了!」

「我聽你在放屁!」他低頭怒瞪著她低啦。

「放屁?」她皮笑肉不笑的從臀部上的口袋裏掏出一支智慧型手機連上網,然後用力的把那手機拍在他寬闇結實的胸膛上,「看啊,看看那些專門討論鬼屋的討論區在說些什麼。」

他抓起那支被她拍在他身上的手機,低頭查看。

不看還好,一看之下,他渾身一僵,差點飆出髒話。

狗屎!這女人說的是真的,這屋子鬧鬼的傳聞傳了出去,但是那非但沒有嚇退那些人,反而激起了好事者的好奇心。

「我知道你不喜歡和人接觸,但這裏必須要顯示出有人居住、活動的跡象。」

她將雙手交抱在胸前,昂首瞪著他道:「你不想和人打交道?可以,沒問題,你可以繼續待在你的實驗室,我會負責和人打交道,只要你別老是神經兮兮的一直試圖監視我,你高興在那裏面做多久的研究就能做多久,我都不會去打擾你,也不會讓人去打擾你。天知道,我甚至在那些貨車到門口之前,就已經到前門去等了,所以別說他們影響到你,我知道我沒有讓那些人發出足夠的聲音騷擾你。現在,讓我做好我自己的工作,你也做好你自己的,OK?」

他難以辯駁,只能惱怒的咬牙瞪著她。「我喜歡這屋子原來的模樣!」

「抱歉,鬼屋只會替我們引來麻煩,但人住的屋子不會。」她仰望著他,帶著過分甜美的笑容說:「況且,那些灰塵讓我過敏,我已經連續三天不斷在打噴嚏,從今天開始,這個屋子每晚都要點燈,我也會請人來整理庭院、清洗窗簾--」他眼角抽搐,終於爆發,朝前又踏了一步,緊緊逼到了她鼻子前。

「不准!」他瞇著眼打斷她,對著那膽大包天的女人咆哮出聲:「如果你要整理,那就自己做,我不要在這屋子裏看見更多的人!多一個也不行!」

她還是沒有閃避,但閉上了嘴,三秒鐘。

他因為怒氣歙張的鼻子抵著她冷靜的鼻尖,眼前的女人卻仍是保持著嚇人的冷靜。

「OK。」三秒後,她瞧著他,張開嘴,吐出一句:「我會自己做。」

他贏了,他應該要開心,卻一點也不。

「別讓我看到另一個人出現在屋裏,否則我會親自將他扔出去!」

不爽的丟下這串低咆,他腳跟一旋,轉身大踏步走了出去,卻聽她在身後吐出嘲弄的言語。

「是的,長官!」

Shit!他討厭人,特別是女人,尤其是身後的那一個!

那男人是個超級自閉兒。

他不出門,不說話,不和她打招呼,平常一起床就往地下室鑽,面對她時十次有八次是一張撲克臉,剩下兩次都在和她生氣。

幸好,她小姐沒別的本事,對旁人的不爽,充耳不聞、視而不見她特別在行。她真是搞不懂他在鬧什麼大爺脾氣,都三十多歲了……應該啦,資料上是這樣寫的,她本來以為他多少會講點理。

不,沒有,他過了一整個星期都還是一副不爽的模樣,平常他對她能閃就閃,能避就避,有時不小心在屋子裏撞見她,那雙濃眉就會蹙在一起,薄唇緊抿拉成一條直線,一副看見不乾淨的東西,卻不得不忍耐她的模樣。

她知道自己向來不是什麼可人兒,但也沒那麼討人厭吧?

所以他耍脾氣時,她就裝沒看到,他越不爽,她越故意,忍不住就是想逗弄這彆扭的家夥。

她曉得他不愛她整理屋子,所以她故意卯起來打掃。

雖然韓武麒那死賊頭要求她獲得這家夥的信任,現在看來,那簡直比登天還難,她已經盡力釋出善意了,那家夥半點也不領情,她可不想老拿自己的熱臉去貼那王八蛋的冷屁股,就算他有一個她見過最結實挺翹的屁股也一樣。

經過這些日子,她很快下了結論,她的工作就是保證他大爺的安全,若有人試圖跑進來,只要能保住他的小命,就算得將他踹下山崖去,必要時她也會做。

這念頭真讓人開心。

哈。

嚼著口香糖,她跪在地上擦完晨光室的最後一個角落,然後起身環顧這美麗的餐廳。

這家夥真的有些品味,不然就是他之前的屋主很有品味,他甚至有好幾套的純銀餐具,純銀的餐盤、刀具組、茶壺、牛奶壺、高腳杯,就連燭台也是純銀的,雖然有許多因為長年氧化變黑,但她知道該如何讓它們恢複原狀,所以前兩天就把那些銀製用品全收去廚房,打算之後一起清洗。

在連著幾天不停的清掃之後,這屋子開始有了新氣象,至少屋裏是這樣啦。她昨天就已經把窗簾和布幔都拆掉拿去洗,然後清洗了這房間裏的每一片玻璃與家俱,很難得的是,雖然因為久未有人使用,難免沾了些陳年汙垢與灰塵,但大部分的家俱都保存得很好。

這老屋裏有不少好東西。

水晶吊燈、花房、晨光室、原木家俱,堆滿銅鍋和上好餐具的廚房,這些都不算什麼,他竟然還有一座貨真價實的壁爐,真的可以燒木頭的那種,她本來還以為那煙囪只是做好看的呢。

這是棟很紮實的房子,除了前廳那盞水晶燈,和那收藏在櫥櫃裏的純銀餐具之外,屋裏其實大部分房間和家俱都很低調,低調但價格不菲。

她上一任僱主的丈夫是貨真價實、家財萬貫的英國公爵,她認得出來真正的好東西。

這棟屋子就是,裏面所有的東西都是。

屋子原先的主人很有品味,光是從這間晨光室,就能看出差別。

原木長桌和椅子在房間中央,透明的玻璃順著精巧的木工,從屋頂彎成美麗的弧度,再一路延伸下來到地面,讓這間都是玻璃的房間,教屋外的綠意包圍。

因為外頭有種樹,所以即便是夏天,這房間也因為有遮擋而不會太熱,只有陽光偶爾會從綠葉中灑落。

其中有幾片玻璃窗是活動式的,可以打開,開窗後,清風陣陣徐來,讓人幾乎想直接躺到木頭地板上呼呼大睡。

話說回來,既然她花了幾天的時間在清掃這房間,她認為自己有權躺下來使用它。她把抹布放回水桶裏,暢快的在地板上躺了下來,伸展肢體,把自己攤成了大字形。

她能透過那上頭清透的玻璃窗,看到藍天白雲,看見隨風搖曳的林葉,聽見它們沙沙作響。

今天天氣很好,她能感覺到微風從敞開的窗拂來。

空氣裏散發著芬多精和檸檬與茶樹的香味,她不自覺打了個呵欠,在恍惚中閉上了眼,聽著森林與風細細交談著,像海潮……

你知道,山裏和海邊是很像的。

怎麼說?

風吹過樹梢的聲音,很像海浪。

才不像呢。

你知道很像,只是不想承認我是對的。

我認為你是個超級自大狂。

你才不這麼認為,你認為我帥到冒泡。

男孩得意的笑聲在耳邊迴盪,她幾乎能看見他可笑的嘴臉,害她也跟著揚起嘴角,差點笑了出來。

就在這時,晨光室的門被人打開,她在第一時間掏出插在腰後的槍,翻身舉槍瞄準,然後才看見來人是那位無敵浩克。

他愣了一下,然後濃眉又擰了起來,粗聲低吼。「你他媽的在搞什麼鬼?!」

「抱歉,以為你是入侵者。」她扯了下嘴角,把手槍插回原位。

「你沒事幹嘛躺地上?!」他不爽的繼續啦哮。

她聳了下肩,道:「我擦完地之後,累了躺一下。這房間視野很好,晚上應該可以看到星星吧。」

不知為何,這誠實的回答只讓他脾氣更差,他臉孔抽搐的低咆著:「這是餐廳,不是睡覺的地方,你下次要睡覺,回你房裏睡!」

她翻了個白眼,只能好笑的提起水桶,諷刺的再道:「是的,大爺。小的這就告退,不礙你大爺的眼了。」

說完,還不忘諷刺的和他屈了下膝頭,彎腰致敬一下。

這讓他眼角又抽搐了起來,卻讓她看了差點忍不住嘴角的笑。

不過為了不讓他真的抓狂,她做完致敬動作之後,立刻提著水桶轉身閃人。

媽的,他真是自作自受。

那個可惡的女人真的很懂得如何激怒他。

過去那個星期,她將窗簾全拆下來洗,還花了好幾天親自跪在地板上刷洗老屋裏的每一個房間,搞得他好像虐待灰姑娘的後母一樣。

他每次上樓,無論是去廚房,或是回房洗澡睡覺,都會看見她拿方巾包著頭髮,或蹲或跪的在某一間房的地板上賣力刷洗,昨天她甚至把樓梯也洗了,就連老舊的扶手都被她擦得發亮。

每一天,老屋裏都會有一個房間變得萬分乾淨。

老屋樓上沒有洗衣機,他為了方便只擺在地下室,她也沒特別和他借,自己不知從哪弄來一個充氣式的兒童遊泳池放在院子裏,打了氣之後,放了肥皂水,把窗簾全都泡在裏面用腳踩著洗,然後再在院子裏拉起繩子,把它們全曬起來。

從頭到尾,她一句話都沒抱怨過,只是任勞任怨的,穿著太小件的緊身短袖T恤和短褲,打著赤腳,做著那些根本不需要,只會害得她又濕又累,而且讓他良心不安的工作。

天知道,她有一天還從工具室裏翻出了老木梯,扛著那木梯到了客廳,踩在那上頭,爬到天花板那兒,把吊掛在那的水晶吊燈,一一清洗乾淨,她甚至把好幾顆早就燒壞不亮的燈泡也給換了。

他當初的意思,並不是要她一個人把整間屋子都給整修了,他只是希望她放棄那個打掃屋子的蠢念頭。

是人都應該在衡量那可怕的工作量之後,聰明的選擇只清掃自己居住使用的地方吧?

不,她就是一間一間的把所有的房間都清乾淨了,連沒有人用的浴室,她都把它刷洗得乾乾淨淨、閃閃發亮。

那女人有怪力,屋子裏的家俱很多都是實木,大多都又重又沈,可她常常單手就能把一整張沙發舉起來掃地,連陳年客房裏的床也被她立起來靠著牆,清掃床下的空間。

她像龍捲風一樣,瘋狂的席捲了每間房。

他當然知道她可能誤會了他的意思--

好吧,她沒有誤會他的意思,他確實不想看到清潔大隊入境,但他應該早幾天就要阻止她這種八成是在和他賭氣的瘋狂打掃行為。

可是,阻止她,意味著他可能得面對更多的人,那讓他為之卻步,而她面對他時,那種可惡又諷刺的態度,只讓他的不爽成等比級數增加。

結果,他雖然知道她工作過度,卻還是在每次遇到她時緊閉著嘴,直到剛剛他在螢幕上看見她動也不動的躺在地上,才發現自己太白癡。

那一秒,他真的以為她因為工作過度或穿得太少而感冒發燒昏倒了,想也沒想,他丟下手邊的工作就衝了上來,誰知道進門就看見她拿槍對著他。

狗屎!

方纔他真的是愧疚又擔心,結果她小姐說什麼?她只是想躺一下?

他媽的,那是地板又不是床!誰知道她只是想躺一下啊?

看著她扭腰擺臀的背影,他真的超想上前掐住她的脖子,用力搖晃她愚蠢又頑固的腦袋。

天曉得,雖然已經五月了,但山上氣溫還在十幾度,這女人是不會冷嗎?要不是她老是只穿那幾件單薄的衣褲,他怎麼會以為她可能是因為著涼發燒才昏倒!更讓他不爽的,是她每天在廚房裏煮的那些食物,聞起來該死的香,看起來他媽的好吃。

這些日子,她一早起來弄了簡單的早餐之後,就會來燉一鍋料理,每每都會讓香氣四溢,甚至飄散到地下室來,搞得他飢腸轆轆,無心工作。

尤其到了吃飯時間,偶爾在廚房遇見她在餐桌那吃飯,她碗盤裏那些看起來色香味俱全的菜餚,讓他的料理包,看起來瞬間像水溝裏的爛泥一樣。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她的菜色還會每天變換,這一餐是匈牙利羊肉燉飯,下一餐是夏威夷鳳梨火腿炒飯,再一餐來個普羅旺斯燉菜,又一餐出現藍乳酪菌菇義大利面,當她昨天端出紅酒燉牛肉時,他呆看著她餐盤裏的食物,真的只差那麼一點,口水就要流出來了。

而且她料理的份量都超級多,一開始他還以為她是試圖以美食誘惑他,和他攀交情,但那女人除了第一天早上曾經邀請他吃早餐,被他拒絕之後,就再也沒試過第二次了。

她煮的,她總是會自己吃完。

昨天晚上,他本來以為她或許會有剩下的紅酒燉牛肉沒吃完,半夜進廚房時,卻發現她總是把那些菜餚吃到一滴不剩,讓他懷疑她那麼小一隻,怎麼有辦法在一天之內吃掉那一大鍋的菜?

但廚房裏,無論爐子或冰箱裏都沒有殘羹剩餚,不是說他真的有試圖去找過,他只是因為好奇所以才打開冰箱看了一眼。

裏面除了那些蔬菜水果和未煮食的肉,沒有任何熟食。

他悶悶不樂的把冰箱關上,老大不爽的上樓洗澡睡覺。

今天一早起床,他一邊刷牙,肚子餓得咕嚕咕嚕叫。

培根和蔬菜烘蛋的味道又再傳來,讓他心情更差。

可惡,他本來不是很重食物的人,除了料理包,他在地下室的抽屜裏還放了一堆高蛋白的能量棒,那些都不是什麼太好吃的東西。

對他來說,食物很多時候,就只是一個不得不補充的能量,口味並不重要。一點都不重要!

但過去七天,他每天都變得越來越餓,吃飽了也餓。

更讓他不想承認的是,屋子裏沒有老是飄著灰塵和陳年黴味,確實感覺好多了。

可這一切的一切,只讓他對這女人越來越不爽。

他不喜歡生活被改變,更不喜歡那個精力旺盛的怪女人。

當他老大不爽的回到地下室時,經過廚房只聽到門內傳來愉快的口哨聲,他忍不住轉頭看去,只見她竟然用一隻手就端起了一隻好幾公斤重的鑄鐵鍋,一副神力女超人的模樣,讓他看了更加惱火。

很顯然的,他確實是個白癡。

這女人根本是個怪物,他真是瘋了才會以為她有可能會昏倒在他的地板上。

狗屎,他下次絕對不會再多管閑事!

一個小時後,當他聞到烤雞的香味傳來時,臉孔不自覺扭曲起來。

不會的,她不敢這麼做,她不能這麼做,雖然他剛剛確實看見廚房的餐桌上似乎放了一隻雞,但她不可能自己吃掉一整隻雞,他原以為她一定是支解了它,拿來煮湯之類的。

可那真的是烤雞的香味,香得讓人口水直流。

他有好幾年沒吃過烤雞了,他幾乎想不起來,上次他吃到現烤的烤雞是什麼時候--

不,他想起來了。

那是十二年前,在屠家,桃花的烤雞。

要命,回憶讓他的口水真的冒了出來,他至今清楚記得那隻雞有多麼美味,當他一咬下去,那熱燙燙的肉汁從雞腿裏流了出來沾了他滿嘴滿手,那香鹹酥嫩的滋味充塞口鼻,讓他一想起來,就猛吞口水。

這女人就算烤了雞,也不可能多美味,不可能有那麼美味。

他試圖讓自己專心工作,但那烤雞的香味一陣又一陣,誘惑著他,等他回神,他已經上樓朝廚房走去。

他只是口渴了,想喝水,他要到冰箱拿冰水來喝。

這理由再正當不過了。

況且,他上來前檢查過了,那女人不在蔚房。

她說不定只是烤了雞腿,或雞胸,或剁成了雞塊之類的,不過把雞剁成雞塊拿去烤,實在太浪費--

他轉進廚房,腦袋在那瞬間停擺。

廚房的烤箱裏,擺放著一隻雞。

一整只香噴噴、油亮亮,正慢慢被烤箱上色的美味烤雞。

該死的,他不敢相信,她竟然真的烤了一隻雞。

整整一隻肥滿的全雞。

她不可能打算自己吃完這整隻雞,或者她真的這麼打算?

那女人是個大胃王,昨天才把整鍋的紅酒燉牛肉吃到一口不剩。

可惡!

在這一秒,他真的有一種想要把烤雞偷走的衝動。

就在這時,他眼角瞄見窗外有動靜,轉頭看去,沒看見人,只見一道黑影在草地上移動,他愣了一下,再一瞧,才發現那是影子。

有個人在屋頂上走動。

他一怔,幾個大步來到屋外,轉身抬頭一看,就看見那個女人在屋頂上。

當他看到那個畫面時,心臟停了一下。

不,他不會管這個神經病,這女人是個瘋子,他才不管她在做什麼。

但她站在屋頂上,而且正往那個危險的區域走去。

那裏的屋瓦幾年前就開始脫落,有一次颱風之後,更是破了一個洞,他當時懶得處理,加上那裏根本早已無人使用,所以他只隨便拿三合板釘上去補洞,防止繼續大漏水而已,但那閣樓長年滲水,那地方的屋頂幾乎沒有可以安全踩踏的立足之地。

她會摔斷她那可惡又蒼白的小脖子的!

「shit!你他媽的在搞什麼鬼?」想也沒想,他大吼一聲。

這一吼,讓她回過頭,下一秒,她失去平衡,消失在屋頂上,只剩屋瓦滑落摔破在地的聲音響起。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22 01:45 PM

第三章

該死!

看見她失去蹤影,他心跳一停,用最快的速度衝進門,爬上塔樓,踹開閣樓的門,但她不在那裏,閣樓屋頂出現些許天光,但沒被她撞破,她也沒橫躺在地板上。

他再往上,來到屋頂上頭,上面也不見她的身影,他咒罵出聲,連忙退回塔樓,開窗從另一邊窗戶探出頭去,以為自己會在屋子另一頭的草地上,看見她摔斷了脖子--

她沒有。

草地上沒屍體,只有一堆摔破的瓦片,那女人不在地上,但他一眼就看見了她。讓他不敢相信的是,她不知怎的,及時用左手抓住了屋簷,單手懸掛在牆邊,

隔著大老遠的距離,她依然瞬間發現了他的存在,轉頭昂首用那雙烏黑的鳳眼沒好氣的看著他。

「你瘋了嗎?」他鬆了口氣,但仍忍不住對她咆哮:「你這女人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沒事幹嘛爬到屋頂上?」

她聞言,翻了個白眼:「是啊,我瘋了,所以才閑著無聊爬上屋頂,然後等著你對我鬼叫,好從上面摔下來,吊掛在這兒吹風,我真的是太太太無聊了,顯然絕對是瘋了,你等一下記得打電話叫救護車來送我去精神病院好了。」

那百分之百是個諷刺,他眼角微抽,咬牙道:「如果你不爬上屋頂,我就不會對你吼叫!」

「如果你不對我鬼叫,我就不會摔下來。」她皮笑肉不笑的說:「不過當然,你是老大,你才是對的,所以如果你碎念完了,可以過來幫個忙嗎?不然你恐怕真的得叫救護車了。」

他把頭從窗戶外拉回來,下樓回到閣樓裏,找到離她最近的一扇窗,伸手開窗再探出身體,朝她伸出手。

「把手給我。」

她把右手伸過來,他這才看見她手上抓著一個樹枝架成的窩,那是個鳥巢,巢裏還有一顆又小又醜的蛋和一隻才剛孵化的幼鳥。

他傻眼看著那鳥巢,再瞪著她,這才知道她會這樣單手吊掛在這裏,竟然是因為手裏抓著這鳥巢。

這女人果然是個瘋子。

「所以,」她挑眉瞧著他。「你到底是要不要幫忙?」

他伸出手,接過那鳥巢,放到一旁地上,才要回身再伸手,那女人已經用空出的手自己攀抓著磚石之間的縫隙,一下子來到窗邊,從他身邊鑽進了窗,然後彎腰抓起鳥巢。

「謝謝你的幫忙,不過不包括那聲鬼叫。」她說。

他恍神了一秒,因為到這時,他才發現這女人穿著黑色的T恤和短褲,露出兩條又白又直的腿,腳上竟然還是那雙超華麗的夾腳拖。

「你穿著夾腳拖爬屋頂,」一時間,他的臉孔有些扭曲,「還怪我讓你摔下來?」

她直起身子,轉過身,衝著他微笑。

假笑。

「噢,我有怪你嗎?抱歉,我以為我爬屋頂只是因為我瘋了。」

說著,她捧著那鳥巢轉身就走。

「別告訴我你上屋頂是為了這鳥窩。」他跟在她挺翹的小屁股後面。「因為那只會讓我覺得你真的瘋了,我相信這絕對會讓韓武麒重新考慮你留在這裏的合適性!」

她在他說話時,頭也不回的往前走,進了塔樓,下了樓梯,用最甜蜜的聲音說:「我上屋頂是為了把這破屋頂給拆了,好安裝比假裝成鬼屋更保險的保全系統,所以你死心吧,那賊頭是不可能為了我的盡忠職守把我換掉,更別提他現在根本沒有多餘的人手來替他當保母--抱歉,我說了保母這個詞嗎?希望這不會傷害到你的自尊心,這只是我們業界的一種暱稱,不是針對你。」

她到了一樓,轉進廚房,一手抓起擱在牆邊的木梯,說到最後一句,還不忘回頭給他一記甜到不行,假得要命的微笑,這才將木梯扛在肩上,從敞開的後門走到院子裏去。

他搞不清楚她在幹嘛,只能惱火的繼續跟上,火冒三丈的道:「你確定需要保母的不是你?我可不是那個只穿著拖鞋,沒有任何安全措施就爬到屋頂上的人!」

她走到其中一棵大樹下,把梯子靠著樹放好,一邊抓著那鳥巢,穿著那華麗麗的拖鞋,單手往上爬,一邊譏諷的回道:「你放心,那賊頭有幫我保險,如果我不小心摔死了,他不會找你任何麻煩的,到時你就可以告訴他,穿著拖鞋爬屋頂的我有多麼的瘋狂!」

該死!

她因為被他弄得太生氣了,所以沒算好距離,這棵樹比她預估的高,她的手構不到那根分岔的樹枝,沒辦法把這鳥巢放上去。

她僵站在木梯最上方,仰望著那根分岔的樹枝,考慮著是否要承認自己的錯誤,硬著頭皮爬下去,改挪到另一棵較低矮的大樹安置鳥巢。

可就在這時,那原本站在樹下的男人爬了上來,站在她身後,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往上抬舉。

她愣了一下,轉頭低首只看見他怒瞪著她。

「看什麼,還不快點把它放上去。」

她瞪著他,他也回瞪著她。

這一秒,清楚的感覺到這男人的強壯,他單手抱著她,抖都沒抖一下,而且她能清楚感覺到他的體溫和心跳,就這樣貼著她的大腿和臀部。

忽然間,她確定和他這樣大眼瞪小眼的僵持下去,不是個太好的主意。

所以她轉過了頭,舉手把那鳥巢給安置到樹枝上。

確定她放好之後,他把她放下來,然後很快就爬下了那道木梯,她跟著往下爬,下了地還沒來得及收那梯子,那男人已經把厚實的梯子扛上了肩頭往回走一邊說。

「你知道,人類的味道可能會讓母鳥不願意回巢照顧小鳥,任意幫牠們搬家,是很愚蠢的事。」

她跟著他走回廚房,「把自己的窩建在破屋頂上也很愚蠢,那地方都快塌了。」

他哼了一聲,道:「別說你不是為了自己的方便。」

她忍不住又翻了個白眼,「我是為了自己方便沒錯,我是人類,牠們是鳥,這是人類的屋子,不是牠們的,所以如果你試圖想要讓我良心不安,你可以省省,選錯地方建窩的人不是我,把自己的屋子搞得那麼破爛的也不是我,我不會為了幾隻小鳥,就放棄把屋頂修理好,我可不想梅雨季的時候,還得擔心天花板會漏水,而且你清楚上面那破屋頂是個保全大漏洞,任何人只要爬得上去,都可以用腳踹破屋頂,從那邊進來。」

「如果有人從屋頂進來,發出的噪音絕對可以吵醒一頭大象,那就是最好的保全系統。」他不甘示弱的把梯子放回原位。

「那是山頂洞人的保全系統。」

聽見她沒好氣的評論,他回頭,看見她走進廚房後,直接就到流理台洗手,然後把那只該死的烤雞從烤箱裏拿了出來。

「所以你幫小鳥搬家,但不介意吃掉牠們的同類。」他又妒又羨的粗聲說。「必要時,我會生吃牠們,但既然我有牠們美味的同類可以吃,我決定先饒了牠們一條小命。」

說完,她抬起頭,看著他微笑,指著一旁的微波爐道:「噢,我剛上去檢查屋頂時,幫你把那些微波食品拿出來加熱了,它們在微波爐裏,希望你不要覺得我多管閑事。」

他的臉孔瞬間又抽搐了一下,他不想和她一起吃飯,尤其還得看著她吃那美味的烤全雞,但這女人擺明了在嘲弄他,他實在吞不下這口氣。

於是,即便不爽,為了面子問題,他還是大步上前,走到微波爐前,抓了一塊布,把那份微波食品拿出來,走到餐桌旁,拉開椅子坐下。

誰知,那女人竟然把整盤烤雞都端上了桌,就坐在他正對面,他能清楚看見那豐盛的烤全雞有多麼油亮,她在烤盤裏不只放了那隻金黃烤雞,還在底下鋪滿了洋蔥、甜椒、馬鈴薯、紅蘿蔔等,讓那些蔬菜都吸滿了流下來的雞油。

然後,她當著他的面,拿出了一把刀,切開了檸檬,然後再去切那隻雞。

她把烤雞烤得剛剛好,刀子一下去,他甚至能聽見那酥皮裂開的聲音,隨著那一刀,烤雞的香味隨著蒸騰的熱氣瞬間更加四溢,充滿了整間廚房,他甚至能在她把雞腿拉開時,看見那肉汁放肆的流了下來,讓他的口水也差點流滿地。

在那香噴噴、油亮亮,皮酥肉嫩,汁液橫流的烤全雞面前,他手上這碗爛糊看起來更加可怕悲慘,有那麼幾秒,他還無法辨認那是什麼,然後才從其中的紅蘿蔔和一坨一坨的肉,看出那是紅燒牛肉。

但輸人不輸陣,過去這些年,他也是這樣吃的,他當然可以繼續這樣吃下去。

他抓起湯匙,舀了一口放進嘴裏。

冷凍過的白飯太乾、牛肉太柴、紅蘿蔔太軟爛,就連加了無數人工調味料的重口味湯汁也救不了它們。

她在同時,把在烤盤裏的蔬菜裝進她的盤子裏,然後把那只切下來的烤雞腿也放上去,抓了剛剛切好的檸檬擠壓,淋了汁到雞腿上去,然後也坐下來,拿著蔚房紙巾,直接抓起那隻雞腿,咬了一口。

她咬下那口雞腿時,他能看見雞汁滴落,能聽見酥脆的雞皮又發出輕響,能聞到香草、檸檬與鹹酥的烤雞交融在一起的香味。

嘴裏的食物,彷彿在瞬間變得更加乏味,難吃得像是在嚼牛皮。

他賭氣的再舀了一口入嘴裏。

該死,這料理包從來沒有那麼難吃過,他也從來不曾感覺到食物竟然會有如此巨大的差異。

看著她又咬一口酥皮雞腿,他嫉妒得眼都綠了。

可惡,這女人讓他覺得自己吃得像乞丐一樣。

他又舀一口進嘴裏,慢慢的咀嚼著。

她也一樣又咬一口雞腿,細嚼慢咽,盤裏的雞腿還冒著煙。

他老大不爽的咀嚼著嘴裏難吃的食物,又妒又恨的咀嚼著咀嚼著咀嚼著--

「老天,真是夠了!」

驀地,她翻了個白眼,擱下了手裏的刀叉,站起身來,「算我拜託你,別再吃那堆不知道加了什麼人工化學調味料的爛泥了--」

不等他抗議,她邊說就邊把他眼前原先那盤食物給拿走,整盤扔到一旁的垃圾桶裏,然後撕下一隻雞腿,放到盤子上,還盛了一堆吸滿了雞汁的蔬菜和馬鈴薯、紅蘿蔔,再把那一盤食物,推到他面前。

「吃點真正的食物!」

他整個人愣住,只能瞪著她看。

她重新坐了下來,重新抓起自己盤裏的雞腿揮舞了兩下,道:「放心,牠不會咬你的,我剛剛試過了。」

他還是沒有動,腦袋一下子轉不過來。

她歎了口氣,沒好氣的警告道:「你最好趁我後悔之前,快點把盤子裏的雞腿吃了,我平常是不會把雞腿讓給別人的,那是謝謝你剛剛幫我一把的禮物,但我的胃沒有我的腦袋那麼清楚人情義理,如果我吃完手中這隻,你還沒在那隻雞腿上吐口水,它絕對會要我把那隻雞腿快點收--」

她話沒說完,他抓起雞腿咬了一口。

「該死!」

她咒罵一聲,但他看見她眼裏有著笑意。

那不是嘲笑,也不是真正的咒罵。

「算你聰明。」她用鼻孔哼了一聲,然後低頭吃起她自己的雞腿,一邊不忘警告他。

「雞翅膀和雞腳都是我的,你可以吃雞胸,還有屁股,我不喜歡雞屁股。」他沒有注意聽她說話,他忙著咬第二口雞腿,而嘴裏烤雞的滋味,好吃到讓他可以原諒她可惡的態度、難纏的性格,和幾乎吐不出象牙的小狗嘴。

事實上,如果她天天烤雞給他吃,他願意容忍她所有的一切。

好吧,不是一切。

幾天后,他才在進行資料分析,就聽見樓上傳來奇怪聲響。

他轉頭看向監視螢幕,只見那個女人,竟然無視於他的警告,再次站上了屋頂,而且這一次,她手上還拿著一個巨大的鐵鎚。

那鐵鎚真的很大,一般男人搞不好還提不起來,但她卻輕鬆揮舞著那鐵鎚,正在拆他的屋頂。

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她真的正在拆他的屋頂。

可惡,他本來以為她已經放棄整修那裏了。

烤雞那天之後,每天都會有人幫她送貨來,可她總是讓人把那些東西放在大門外,甚至沒讓那些人踏進院子裏一步。

而這女人,從那天開始,就將工具帶綁在腰上,爬上陽台、牆壁、天花板,修理所有應該要修理的地方。她非但知道應該要先把油漆脫落的牆面刮平、補土、打磨、上底漆,最後再上油漆,她甚至還懂水泥、木工。她替鳥巢搬了家,把屋簷下的蝙蝠驅逐出境,清掉了每一扇窗台外堆積的沙土和雜草。

但她沒有再靠近屋頂。

有那麼一陣子,他真的以為她已經忘記屋頂了,她是那麼忙著整理其他地方,直到現在。

他瞪著那女人宛如雷神索爾一般揮舞著巨大的拆牆鎚,沒好氣的想著。

好吧,他猜他其資知道她不可能忘記他的屋頂,他只是忍不住懷抱希望。

他不想上去找她,但天知道,不管她承不承認,如果沒有人看著,她確實有可能再次摔斷她的脖子,他可不想看到那種事發生。

這是他的房子、他的屋頂,而且顯然不達目的,這女人是不可能會停下來的。所以,他放下分析資料,再次上了樓。

離開地下室之後,她破壞的聲響更加大聲,當他經過敞開的閣樓門口時,可以看見她幾乎把屋頂拆掉了一大半,天光透了下來,和破敗的木板和木屑一起灑落在地上。

讓他訝異的是,她竟然先墊了一張塑膠帆布在上頭,好盛接掉下來的東西。

他繼續往上來到屋頂,發現她這次記得穿上了登山鞋,頭上戴著一頂遮陽的運動帽,手上還記得套上了粗棉做的工作手套,臉上掛著一個不知從哪弄來,看起來像潛水員的透明防風眼鏡。

這女人這回準備得倒是夠充分了。「抱歉,我知道我說過我會保持安靜。」

看見他,她愣了一下,扯了下嘴角,指指擱在一旁屋瓦上的撬棍,道:「我本來打算撬開釘子就算了,但那些木頭太爛,當不了撬棍的支點,我想想乾脆直接敲掉它們比較方便,給我二十分鐘,我很快就會搞定它,你要是嫌吵,可以先去附近走走。」

她的語氣裏沒有嘲弄,倒是挺敷衍的,她甚至對他擺了擺手,一副趕小狗的模樣。

差不多在這個時候,在他看著那個腰上掛著工具帶,腳上踩著登山靴,一身裝備齊全,身手俐落的舞弄那把大鐵鎚的女人時,他才發現自己上了當。

這女人打一開始就打著這個主意,她知道他不喜歡和人打交道,不會接受人們來去這老屋,所以那天她才會故意叫人送貨進來,故意和他吵架,她設下了這個陷阱,讓他自己跳進去。

看起來他似乎贏了,但實際上,贏的卻是她。

她有怪力,她根本不需要人幫她抬那些東西。她從一開始就沒想要人進來打掃或整修,她清楚他的底線在哪裏,她要的也就只是讓這鬼屋不再是鬼屋。

這女人活脫脫是個超級怪胎,一個擁有利嘴、怪力、大胃王,還有一手好廚藝的小怪物。

「如果你要待在屋頂上,我哪裏也不會去。」

這句話,讓她愣了一下,再次挑眉抬眼朝那男人看去,開口警告。

「我希望你別再和我爭論屋頂是否需要加裝更先進的保全系統這件事,相信我,山頂洞人式的保全,絕對無法說服韓武麒讓你繼續留在這裏。」

誰知,他沒和她爭論,就只是走上了屋脊,一邊捲起了他襯衫的袖子,一邊朝她伸出了手。

「這是我的屋頂,如果有任何人得拆了它,那個人也是我。」

她又一怔,不覺將眉毛挑得更高。

所以,這家夥現在是要幫忙嗎?

她的遲疑,讓他也挑起了眉。「放心,我不會拿鐵鎚招呼你的腦袋。」

她相信他不會,過去幾天,她發現這男人就一張嘴,基本上他再火大,也還真不曾對她動手動腳,而且這家夥每天早晚都會查看那窩小鳥。

他也許脾氣不好,可不是壞人,再說這幾乎是她來到這裏之後,他第一次釋放出善意,或類似善意的行為,而不是像猩猩或浩克一樣敲打著胸膛對著她鬼吼鬼叫。

事實上,他在幾天前吃了烤雞之後,就沒再那麼做了,她猜那只烤雞功不可沒,所以她開口問。

「你確定你不會砸到自己的腳?」

「如果我砸到了腳,你可以幫我叫救護車,然後告訴韓武麒那家夥,我有多麼自大又愚蠢,蠢到連鎚子都拿不好。」

源自於她的這段諷刺,讓她揚起嘴角。

「OK,沒問題。」

說著,她把鐵鎚遞了出去。

他穩穩的一把抓握住,沒讓那鐵鎚的重量帶著往下沈,但仍是開口吐出一句:「現在我知道你平常吃下去的東西都消耗到哪裏去了。」

這話,讓她嘴邊的笑容更加擴大,雙手叉在腰上,一點也不覺不好意思的道。「人是鐵、飯是鋼,吃飽才有力氣工作啊,你要是今天早上能幫忙把這屋頂搞定,我就把我的菲力炭烤牛排分你吃。」

他幽黑的眼睛在那瞬間亮了一亮,不過嘴裏卻仍口是心非的粗聲哼道。

「我不是為了牛排才這麼做的,我只是希望這件事快點結束,好讓我能早點回去工作。」

「當然,我相信。」她笑著從屁股口袋裏掏出備用的另一副工作手套扔給他,轉身拿起一旁的撬棍,邊問:「你牛排要幾分熟的?五分?七分?」

他接過手套套上,想也沒想,脫口就道。

「五分--」

才張嘴,他就看見她把撬棍扛在肩上,笑得超級開心,露出一對在唇邊的小虎牙。

這一秒,方察覺自己回得太快,剎那間尷尬上了臉,但她沒針對這事嘲笑他,只走到一旁彎腰低頭把撬棍放下,利用那撬棍拆起另一塊屋頂上,比較腐敗得沒那麼嚴重的木板。

這女人真讓他無言。

他本來覺得她是個討人厭的小怪物,可如今,她卻變得好像沒那麼礙眼,甚至幾乎是有點……可愛?

這念頭讓他擰起眉頭,翻了個白眼。

八成是食物造成的幻覺。

他真的太久沒吃到真正的食物了,而她這幾天,總是很好心的會在爐子上或烤箱裏留下一份新鮮又好吃的食物給他。

他知道她是刻意留的,她之前可是餐餐都吃到鍋底朝天。

而且烤雞事件之後,她就再也沒為食物的事嘲笑過他。

於是,他知道,她惡劣的態度,有大半是因為他先惹火了她才招致的結果。這女人雖然有一張小怪物般的可怕利嘴,但她其實沒有太過冷硬的心腸。

那天她雖然嘴硬說幫小鳥搬家是為了自己方便,但當天下午,他看見她三不五時就會拿望遠鏡從二樓偷看那鳥巢,顯然很擔心母鳥真的不去照顧小鳥,直到黃昏時,母鳥回來找到失蹤的鳥巢和小鳥,而且願意窩進去之後,她才鬆了口氣。

瞧著那用起撬棍,也如鐵鎚一樣俐落的女人,他扯了下嘴角。

好吧,當她不故意找他麻煩時,確實不再那麼礙眼了。

不再多想,他轉過身去低頭開始揮舞那又長又沈的鐵鎚,和她一起破壞早該在幾年前就整修的屋頂。

那男人花了一上午和她一起拆掉了這一處壞掉的屋頂,還幫忙把掉到閣樓的那些廢木材和垃圾一起搬到了院子裏堆放。

如果單就工作效率而言,這家夥是個很好的同伴,他沈默、寡言,有一身強壯的肌肉,而且做事非常有效率,只是聰明得有點小可惡。

雖然很少說話,但他每次開口,都很一針見血。

「你應該要從屋頂開始整理。」

「打掃要從上而下,由裏而外,才不會多做白工。」

「最後才弄屋頂很蠢,你得重新再掃一次樓梯。」

「給我那根撬棍--」

「去拿拋光機來--」

「皮尺--」

「水平儀--」

他加入工作之後,這一處的屋頂,很快就只剩下結實的木樑。而且不知怎麼搞的,最後他竟然變成了主導的那一個,指示她做這做那的。

她忍住所有到嘴的反駁和嘲諷,男人是自大的動物,她很清楚他們有多喜歡主導事情,不過只要能達成目的,她向來不介意讓男人以為事情是他在掌控。

中午她烤了牛排,那家夥沈默的吃著,下午她又回到屋頂上,那男人也跟著一起上樓。

「你不需要回地下室工作嗎?」看見他又跟了上來,她忍不住問。

「我甯願把這事情先處理掉。」他用鼻孔哼著說。

她沒有抗議,這家夥雖然很自以為是,但他是個有用的幫手,所以她聳著肩,讓他幫著她花了半天將那些木樑清理乾淨,再拋光、上漆。

幾個小時後,兩人全身是汗,一起收拾了工具,站在閣樓裏,看著上方的木樑骨架。

「我覺得效果還不錯。」她叉著腰,昂首瞧著上頭今天的工作成果。

「嗯。」

「我本來預計要花三天才能處理好這部分的,謝謝你的幫忙。」

這話,讓他愣了一下,轉頭看著那女人。

她像是沒注意到他的視線,只是抓著後頸,抬頭檢視上方工作成果。

忙了一整天,他直到這時才想到,他沒看見她叫了新的木料和瓦片來。

過去這幾個小時,他發現這女人做事其實有她自己的一套系統。

她剛剛才和他一起分工合作,把閣樓上的廢料和垃圾全經由她臨時在窗邊裝的轤轆運送到了一樓院子裏,而不是傻得從樓梯清運。

和他所想的不同,她其實真的頗有一點腦袋,今天一整天,她對他所有的批評指教都沒有抗議反駁,她做事有她自己的方法。

他到了下午才發現和她一起做事很順手,因為她總是把所有的工具事先準備好,若他提出的方法更好更快,她也不會和他爭論,她沒有無謂的自尊心,只要能更快更好的達成目的,她不會堅持一定要照她自己的方式去做。

她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於是,他聽見自己開口問。「所以你打算怎麼做?」

「把這裏裝上強化玻璃,這樣要是下雨,你也可以在這裏曬衣服。」

這答案,讓他愣住。

他沒想到她竟然會這麼想,沒想到她會替他想。

他知道她主要是要安裝保全系統,所以才會整理屋子,可沒想過她會進一步顧及他的方便。

「我有烘乾機。」他沈默了幾秒,才承認道:「還有洗衣機,在地下室,你要是需要,可以到地下室用。」

她一怔,把視線從上方拉到身旁男人的臉上。

他沒有移開視線,但臉上浮現一絲遮掩不住的不自在。

瞧著他那模樣,她笑了出來。

「謝謝你,我想我確實需要。」她拉起自己身上那整日下來幾度汗濕又乾掉的T恤領口聞了一下,皺著鼻頭說:「惡,我臭死了。」

他呆了一呆。

她沒多加注意,只轉身往門外走去,邊脫下那件又髒又臭的T恤,邊回頭道:「我到樓下洗澡,你要是--」

話還沒說完,她就看見他呆看著她,眼裏有著錯愕,那張酷臉驀然紅了起來。

她有那麼一瞬間搞不清楚他是怎樣,然後才發現,他會出現那見鬼的表情,是因為她在他面前脫了衣服。

她T恤底下還有一件運動內衣,可不是什麼都沒穿,這一款機能型的運動內衣是設計來運動的,有很多人就這樣穿著去慢跑,她的穿著可比現在一些走在路上的辣妹要保守多了,可顯然這對他來說,已經太過刺激。

看著他那模樣,忽然間,她發現那賊頭竟然說對了一件事,這家夥確實是個害羞的家夥。

她差點又笑出來,但為了她一時間無法說明白的原因,她忍住了笑,只是把頭轉回來,裝作什麼都沒注意到的繼續往前走出門,一邊把話說完。

「--餓了,我六點半會開飯。」

她能感覺到他還是盯著她看,她沒有回頭,就這樣走了出去。

老天,一個會害羞的無敵浩克?

他還真是個標準的科學宅。

不自覺噙著笑,她心情愉快的下樓,回到自己暫住的房間,脫衣洗澡。

火在燒,迸出點點星子。

他洗完澡下樓時,看見窗外有火光湧現,他探頭去看,發現那女人在院子裏,用那些廢木料生火。

他穿上衣服,下樓。

廚房的爐子上有一鍋咖哩雞,他甚至不知道她是何時煮的,但那咖哩很香,電子鍋裏的白飯也粒粒分明。

他替自己舀了一大盤,本想在餐桌上坐下來吃,可到頭來,他卻還是端著盤子走到外頭。

他注意到火上被架了一隻深鍋,鍋子加了蓋,他看不出裏面是什麼,但聞到食物的香味。

那女人盤腿坐在火堆前,手裏也捧著餐盤,拿著湯匙在吃咖哩飯。

她的黑髮仍是濕的,微微的濕,沒有全乾。

「希望你別介意我生火,但與其把這些廢木材拿去丟,還不如拿來加以利用。」

他不介意,燒掉廢木材可以減少一點垃圾量。他在她身邊不遠處坐下,吃了幾口咖哩飯後,開口問。

「鍋裏是什麼?」

「冬瓜雞湯,不過是用雞骨頭熬的。」她邊吃邊說。

他低頭看了一下自己盤子裏的雞肉,才發現那些雞肉都沒有帶骨。

「咖哩雞的骨頭?」他問。

「嗯。」她點頭,又舀一口咖哩進嘴裏。

他也舀一口咖哩到嘴裏,她煮的咖哩加了椰奶,味道十分醇濃,不會太辣,也不會太鹹,而且裏面除了雞肉之外,還有茄子和秋葵,不像一般人總是在其中加了一堆馬鈴薯與紅蘿蔔。

他懷疑她的咖哩是自己調的口味,不是一般市售的咖哩塊。

他又吃一口那充滿了蔬菜,滋味卻依然豐富飽滿的咖哩,那女人在這時放下盤子,拿碗和湯勺替自己和他各舀了一碗湯,還順手遞給了他。

他反射性的伸手接過,然後聽見自己開口問。「你叫什麼名字?」

她愣了一下,不再盯著那鍋湯,轉過頭來瞧著他,挑眉道:「我以為紅眼的人有把我的資料傳給你。」

「我沒看。」他一點也不覺抱歉的說。

她扯了下嘴角,也不介意,只開口道:「我叫烏娜,烏鴉的烏,娜是女字旁的娜,你可以叫我娜娜。」

「這姓很少見。」

「因為這是譯音。」她聳了下肩,道:「我是混血兒,我媽是美國人,我爸是華人,大概是,他是棄嬰,不知道自己到底哪來的,但他被拋棄的地方離唐人街很近,他明顯又是黃種人,所以就自己找了一個他喜歡的姓。」

見他一臉愕然,她翻了個白眼,自嘲的笑著道:「別一臉驚訝的模樣,我知道我長得不像混血兒,沒有大眼卷髮挺鼻小嘴,也沒有前凸後翹的身材,但不是每個混血兒都能混得很好,也有像我這樣,剛好都遺傳到不是那麼OK的部分。」

他不知該說什麼,半晌,只能道。

「你的眼睛很黑。」

這話,讓她一怔,然後噗哧笑了出來。

她知道自己是什麼樣子,雖然是灌血兒,但她好死不死,非但沒遺傅到父母雙方長相的優點,還都混到比較沒那麼好看的部分,她有個不是很挺的鼻子,以及雖然不是那麼明顯,但的確存在的雀斑,她的頭髮是黑色的,不是紅色的,眼睛是黑色的,不是綠色的,她身高沒有老爸的高度,只有老媽的一六二,她甚至有一張笑起來太大的嘴,右邊嘴角還有一顆礙眼的愛吃痣,就連胸部也都只是剛好勉強能夠號稱C罩杯。

她的長相很普通,普通到讓人過眼即忘,但這男人卻還是試圖找出她的優點想稱讚她。

他盡力了,她知道,這男人很顯然不擅長和人交際,但她忍不住笑,不過為了不要太刺激他,怎麼樣這家夥也是盡力拿出了友善的態度,所以她開口道。

「是,我的眼睛很黑,你說的沒錯。」她笑看著那家夥,說:「我確實有一雙黑眼睛,謝謝你,博士。」

「高毅。」他將視線從她臉上的笑拉回來,抓著湯匙,舀了一口咖哩,道:「我叫高毅。」

「我知道,我看過你的資料。」她也舀一口咖哩入嘴,嚼了幾下,才瞅著他笑問:「所以這代表你不會再找我麻煩了嗎?」

「我以為一直找我麻煩的人是你。」他說。

她又笑,「你知道這句話不公平。」

「再公平不過了,你拆了我的屋頂。」他咕噥抱怨。

「我還以為是你拆的。」她噙著笑說。

他邊吃邊說:「那是被你逼的,你這女人不懂得什麼叫做適可而止。」

「所以你也不喜歡我煮的這些食物?!」她挑眉再問。

他頓了幾秒,老實回答:「我沒這麼說。」

「噢,真可惜,我還以為我這次終於可以獨佔冬瓜雞湯,不用拿來討好你。」這話,讓他轉頭瞅著她宣佈,「那鍋湯有一半是我的,你如果要繼續住在這裏,食物都得分我一半。」

她挑眉,伸出食指,提出自己的條件:「如果我要負責煮飯,材料費你出。」

他眼也不眨的立刻道。「成交。」

她在火光的映照中又笑了起來,再次露出小小的虎牙,讓他心頭莫名又一跳,忙把視線拉了回來,埋頭吃自己手上那盤咖哩飯,配冬瓜雞湯。

他以為她不會再和他說話,沒想到吃了兩口,就聽她開口問。

「博士,你有人群恐懼症嗎?」

「沒有。」他頭也不抬的否認。

「你確定?」她再問。

他微惱的抬眼瞪著她,開口粗聲道:「我只是不喜歡太多的人。」

她眨了眨眼,又笑。

「抱歉,我只是得確認你的情況,韓武麒那賊頭有時候不會把所有的事情都說出來。」

他聞言瞳陣收縮,握緊了手中的碗筷,看著她重申:「我沒有人群恐懼症。」

她點點頭,沒再多說什麼。

他懷疑她真的相信他所說的話,但再次強調似乎只會越描越黑,所以他不再和她說話,她也沒再試圖和他攀談,就是輕鬆的坐在火堆前,吃她的飯,喝她的湯。那冬瓜雞湯和咖哩雞飯一樣好喝。

吃完這一餐後,他幾乎能確定,韓武麒會找她來,就是因為她有一手好廚藝,雖然他從來不認為自己愛吃,但顯然那家夥比他還瞭解他自己。

那天晚上,他回到實驗室,終於從電腦裏叫出了她的資料來看。

韓武麒沒寫太多,只註明了她懂武術,槍法,還有她曾經當過莫蓮博士的貼身保鏢。

這簡短的資料讓他愣了一下。

莫蓮博士是當今世上極為受到敬重的科學家,她在許多年前發明了奈米醫療N3,最後還將這項技術無償公開在網路上,造福了許多人。

他目前的研究,受惠於N3許多,如果當年那項技術不曾公開,他的研究不會有這麼好的進展。

而莫蓮博士,除了是個無私的科學家,同時也是億萬富豪藍斯、巴特的妻子,那表示樓上這女人在保鏢這一行,是個一等一的高手。

藍斯、巴特不會聘雇無能的人。

倒是韓武麒願意花大錢請她來,讓他有些意外,他相信這女人的費用一定不便宜。

因為好奇,他調出監視畫面,看見她已經把院子裏的火澆熄了,正拿土掩埋起來,然後她看到逮處城市燈火的平台,盤腿坐在那裏看著逮方。

夜風吹揚起她的發,露出她樸素的面容。

她笑起來時比較好看,不笑的時候,真的很像路人甲。

可是,經過這些天,她的臉不再那麼平板。

他看見她掏出手機,握在手中許久,卻一直沒有撥打電話,甚至不是在滑手機,她只是握著,然後看著遠方,像是在考慮是不是要打那通電話。

不知道為何,那女人的神情看起來有些溫柔,又有點悲傷,她在那裏坐了很久很久,最後還是將手機收了起來,沒有撥出那通電話。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22 01:46 PM

第四章

第二天一早,一輛卡車送來了強化玻璃。

娜娜讓車子停在大門外,自己去簽收了玻璃,正當她試圖把玻璃搬上推車時,看見那個男人出現在紫籐拱門下。

「所以,這就是你說的強化玻璃?」

她注意到,這家夥早就已經在院子裏,卻等到送貨的人離開後才走出來。

「沒錯,這就是我說的強化玻璃。」她瞅著那穿著運動長褲和黑色V領長袖T恤的男人一路走到她面前,發現他身上的衣服已經被汗浸濕,連那半長不短的發也是濕的。

她沒看他出門運動過,她知道他在地下室有他自己的健身器材。

過去幾天,她差不多摸熟了他的作息。

這男人早上六點就會起床洗澡,六點半吃飯,然後消失在地下室,八點半回房衝澡,之後會吃第二次早餐,九點回地下室工作,十二點上來吃飯,十二點半回去工作,五點半吃晚餐,六點回地下室,大概八點會開始運動,因為他十點出現時,總是滿身是汗。

她推測他一天早晚會運動兩次,一次兩小時,一天四小時,不過全都是在地下室,若不是他不睡在地下室,昨天還在大太陽底下幫了她一整天,她還真要開始懷疑他是不是吸血鬼。

不過,經過昨日一整天大太陽的洗禮,他白蒼蒼的手背和那張酷臉,還是被烈日驕陽染上了顏色。

「你曬傷了。」她瞪著他曬傷的臉和手背,沒想就脫口。

「謝謝你的通知。」他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伸出手,主動幫忙扛起那厚重的玻璃。

「抱歉我忘了拿防曬給你。」

她反射性的道歉,一邊和他把玻璃搬上推車。

「那是我自己的問題。」他說。

「我沒想到你會曬傷。」她忍不住補充。

事實上,她壓根沒想過他會需要防曬乳,她沒有注意過這個問題,她遇過的男人似乎只會曬黑,沒有曬傷的問題,還是他們也有?

「我也沒想到。」他瞪著她說:「但我想是人都會曬傷,這沒什麼大不了的,你一定要繼續這個話題嗎?」

「不用。」她忍住笑,和他一起把推車推過院子,道:「不過如果我是你,我不會穿著長袖運動,衣服汗濕之後,黏在曬傷的地方會更痛。」

「我已經發現了。」他不悅的粗聲說。

她笑了出來,道:「如果我告訴你,那是經驗之談,你會不會好一點?」

聞言,他挑起眉,終於不再一副老大不爽的模樣。

「以前我不知道,還曾經蠢到曬傷的第二天就跑去海邊遊泳,才下水就痛得我生不如死,雞貓子鬼叫的衝回岸上,那附近的海邊沒有自來水,等我找到清水時,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我整個人紅到像只烤乳豬,差點嚇死我媽。」

兩人把推車推到轤轆下,她邊告訴他。

他愣了一愣,忍不住問:「你怎麼會蠢到曬傷還跑去遊泳?」

「我以前沒去過海邊,根本不知道曬傷不能泡海水,那時我寄住的家庭,有對兄弟很愛惡作劇,騙我說曬傷之後,泡海水可以殺菌,這樣皮膚會比較快變白。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蠢,但我那時才八歲,以為他們說的是真的。」

他笑了出來。

「抱歉。」聽見自己的笑聲,他愣了一下,不禁有些尷尬。「你不需要道歉,那真的很好笑。」

來到牆邊,她好笑的邊說邊和他一起把推車上的玻璃綁上繩子,用轤轆掛鉤鉤好。

「不過當時我可一點也不覺得好笑,那一次,我整整脫去了一層皮,那個夏天,剩下的時間我都被關在屋裏,再也沒去過海邊,浪費了我一整個暑假,不過那兩個王八蛋也沒太好過,因為這樣被他們老爸痛揍了一頓,還讓我支使了兩個月。我這輩子,大概就那兩個月覺得自己像公主一樣。」

想到當年的情況,她說著忍不住又笑出來。

「現在想想還挺划算的。」

他聞言為之莞爾。

確定繩子綁好了,兩人一起到了閣樓窗邊,將那強化玻璃慢慢拉上來,再合作抬到屋頂上安裝。

搞定強化玻璃之後,他又幫忙把旁邊脫落的瓦片給補上,協助她安裝屋頂的保全裝置。

「所以,屋頂完工了?」

當她終解決定離開屋頂時,他跟在她屁股後面問。

「是,完工了。」她頭也不回的說。

「你不會再像猴子一樣爬上去?」

「不會。」

「很好。」他在二樓停下腳步,問:「所以,今天中午吃什麼?!」

這問題讓她笑了出來,回頭瞧著他道:「西班牙海鮮燉飯和奶油蘑菇濃湯。」

這菜單很好。

他滿意的點點頭,轉身往他自己的房間走去。

她見狀,也跟著回房去衝澡,相較於乾爽的大陸型氣候,海島就是濕熱,動不動就會流一身汗,幸好這地方不缺水,讓她不用頂著一身臭汗活動一整天。

她快速的衝完澡,穿好衣服擦上防曬乳,想起那家夥臉上的曬傷,她猜他現在應該不能擦防曬,所以拿了桌上的蘆薈膠過去敲他的房門。

他過了一會兒才來開門,身上已經套上了另一件乾爽的黑色長袖棉T。

「這給你,擦在曬傷的皮膚上,可以舒緩疼痛。」

他愣了一下,看著她手上那瓶蘆薈膠,遲疑了一會兒,才伸手接了過來,啞聲道謝。

「謝謝。」

「不客氣。」她微笑,擺擺手,「不吵你了,我今天會整理前院,你有事隨時可以叫我。」

說完,她便轉身離開。

他看著那女人的背影,再低頭瞧著自己手中那瓶蘆薈膠,不知該說什麼。

她消失在樓梯,他關上門,回到浴室前,放下那瓶蘆薈膠,轉身就要再出門下樓到實驗室工作,可走了兩步,又停下來。

半晌,他轉過身,回到浴室,抬手拉住後頸的衣領,脫下上半身的長袖棉T,拿起她的蘆薈膠,擠出一部分,擦到曬傷處。

其實他真的曬傷的部位不多,但曬傷的地方確實會痛,蘆薈帶來冰涼的感覺確實舒緩了疼痛。

看著鏡中自己強壯的身體,他抬手觸碰左肩,雖然經過一整日的勞動,那裏並沒有如之前那般緊繃,他放下手,挪移開視線,重新把上衣穿了回去。

下雨了。

她趕在雨季來臨之前,把這老屋整修了大半,雖然院子裏還是雜草叢生,但這老屋看來總算不再像座鬼屋。

她把院子裏的燈換上新的燈泡,每天晚上也點亮屋裏的燈火。

雖然如此,來到這裏的第一個月,她還是逮過兩名試圖要夜闖鬼屋試膽的家夥,和兩組四位小偷,並且在白天打發了三位住在附近的鄰居。

說是鄰居,但畢竟是在山上,對方的屋子也離了大老遠就是了,只是夜裏燈一亮,再遠人家都看得見,一聽說這兒有亮燈,還有貨運出入,便陸陸續續有人來探頭探腦。

她藉著那幾位鄰居放話,告知屋主之前長年久居國外,現在已經回國,她是被請來整理屋子的員工,讓人知道這裏已經有人居住。

她把保全系統和紅眼的人給她的科技手錶相連,每天早上都會出去晨跑,一方面查看環境,也順便鍛煉身體。

山上空氣很好,早上路上人也不多,環境十分清幽,她不懂他為何不願意出來運動,甯願關在地下室使用跑步機,然後她才想起韓武麒告訴她的那個原因,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但顯然他一直無法釋懷。

我沒有人群恐懼症。

雖然他一再強調,但她看見他眼中一閃而逝的不穩。

她很想告訴他,把自己關在家裏,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但她不想破壞兩人才稍微改善的關係。

為了方便她使用洗衣機,有一天他甚至自己把那原本安裝在地下室的洗衣機和烘乾機拆了,搬到一樓其中一間空房,她後來才發現那地方原來就是洗衣間。

乍一看,這舉動似乎是為了她好,但她知道,實際上是因為她到地下室去會打擾到他。

每次她抱著換洗衣服下樓,都會看到他坐在電腦前喝咖啡。

每一次他都剛好在喝咖啡,每一回電腦蛋幕都處於螢幕保護程式的狀態。

這樣的巧合實在太誇張,讓她確定他不想讓她知道,他在地下室的實驗室裏,到底在研究什麼。

所以,他把那兩台機器搬上來之後,她就沒再下去過了。

雖然,她懷疑他其實知道她多少會曉得他的研究是什麼,那畢竟是她來到這裏的原因,但他不提,她也不說破。

他是個怪胎,武哥一開始就和她說了,她的工作是保護他的安全,其他都不重要,若出了事,什麼都可以不拿,只要記得保這家夥平安就好。

幸好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跡象顯示,找紅眼麻煩的人知道他的存在。

他與紅眼在檯面上的金錢沒有任何交集,紅眼的人基本上也不和他連絡,所有的研究都是透過多次加密保護的線路傳送。

武哥說當初只是為了配合他的自閉,沒想到現在竟然會因此讓他和紅眼能切割開來。

據那賊頭所說,很多事都是當初這家夥堅持的,他堅持要自己一個人住山上,

他堅持通信要加密,他堅持不讓人出入他居住的地方。

他是個怪胎,科學宅。

她見過一些像他這樣的人,他們脾氣古怪,對社會適應不良,人際關係很糟。可這個月相處下來,她發現他雖然有些怪癖,但和她說話對應都還算正常,有時反應還真的很快,也不是真的有反社會人格,他並不討厭人。

至少不討厭她。

或者該說,不討厭她煮的食物。

雖然是被迫的,但他接受了必須和她當室友這件事,過去這一個月,兩人大部分的時候都相安無事,她拿登山工具懸掛在窗外除草修牆時,他又對她唯哮了幾次,但還是會出現在餐桌上。

他後來在吃飯時甚至會開始有一搭、沒一搭的和她聊天,剛開始只是點餐,到後來他會問那東西是怎麼煮的,等她發現時,她已經和他聊起以前工作時遇到的事。

她很多料理都是在工作時學的。

當保鏢是個看似很緊張,但有時很無趣的工作,她常常需要在某個地方停留很久,有時也會因為僱主的關係,當起空中飛人,那讓她有機會學到各國料理。

雖然有些僱主性格非常糟,但也有些老闆人很不錯,她甚至和幾位在事後都仍有連絡,成了真正的朋友。

「所以,你當了莫蓮博士多久的貼身保鏢?」

「三年,對我來說算久了,她是個很好的人,而且巴特家的環境很好。」她坐在餐桌椅上,搖晃著手裏的紅酒,笑道:「你知道,她老公是億萬富翁。」

他扯了下嘴角。

「我聽說藍斯。巴特很冷酷。」

「莫蓮說,藍斯有他的形象要維持。」她噙著笑說:「她覺得他的冷酷只是面具,他要是太溫柔,別人會不把他看在眼裏。」

這話,讓他挑眉。「但你不這麼認為?!」

「不,我不這麼認為,我認為他--」她話一頓,停了下來,不再往下說,只輕啜了一口紅酒,歪著頭,瞧著他輕笑道:「你知道嗎?你是個很好的傾聽者。」他臉上出現疑惑的表情。

「我平常是不會說僱主的八卦的。」她放下酒杯,深吸口氣,笑著道:「我想我酒喝太多了。」

他恍然過來,又扯了下嘴角。

「這是很好的習慣,我是指不說僱主的八卦。」

「這是職業道德。」她笑著收起酒杯,改替自己泡了一杯熱茶醒腦。

窗外,梅雨下個不停,但屋子裏十分舒適,這老屋蓋得很紮實,木作都很好,只要門窗緊閉,濕氣不太跑得進來,加上他為了地下的實驗室,特別加裝了除濕機,所以整棟屋子即便在梅雨季中,依然非常的乾爽。

她泡好茶時,回身發現他仍在位子上,沒有像往常那樣吃完飯就逕自離開,不禁隨口問。

「你要喝嗎?」

他點頭,她順手幫他也泡了一杯,見他似乎沒有馬上要下樓的意思,便把下午剛烤好的巧克力餅幹也分了兩片放在小盤子上給他。

最近,他越來越常在晚餐之後留下來。

或許是因為連續不斷的雨季,讓人不自覺憂鬱,多少也影響了他的心情。

又冷又濕的天,總讓人想聚在一起取曖,她猜就連他也不例外。

話說回來,這男人雖然是很好的傾聽者,但她卻很少聽他講自己的事,既然要聊,她可不想再講前僱主的八卦了,所以她重新坐下來時,開口問了一個問題。

「你是在這裏長大的嗎?」

像是沒想到她會問他這問題,他停頓了幾秒,只是看著她,就在她以為他不會回答時,他才慢吞吞的說。

「不是,這是我外公家。」

「外公,是媽媽的爸爸?」她不確定的問,她向來對這些中文的親戚稱謂,弄不太清楚。

「嗯。」他應了一聲。

「他們都過世了?」她再問。

「是。」他再應一聲。

這簡短的回答,讓她差點忍不住又翻白眼,這家夥還真不是聊天的咖。

既然他像是不想聊,她也就不勉強了,端起茶杯來喝了一,一邊拿來平板電腦檢查安全線路。

沈默瀰漫在空氣中,她是不覺得有什麼,身為保鏢,她很習慣僱主無視於她做自己的事,所以她也很懂得自己找事做。

但是,奇怪的氛圍緩緩浮現,有種莫名的壓迫感,出現在空氣中。

她以為他想說什麼,抬眼瞧他,卻見他只是垂眼喝茶,於是又低頭繼續處理自己的事,可那壓迫感依然存在,弄得她肩頸也僵硬起來。

就在這個時候,坐在對面的男人,喝完了那杯茶,站了起來。

她以為他要下樓了,他起身後卻沒有離開,只是站在原地,弄得她搞不清楚他想幹嘛,卻突然聽到他開了口。

「我不是……我並不擅長和人閑話家常。」

她愣了一下,抬起頭。

只見他用那大大的手,抓握著她給他的那兩片巧克力餅幹,一雙黑眸也垂眼盯著手中那兩片餅幹,臉上卻浮現不自在的神色。

然後他擰著眉,抬起了眼,直視著她道。「我並不討厭聽你說話。」

她眨了眨眼,呆看著他,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你的聲音很好聽。」他粗聲說著,然後舉起餅幹:「呃,謝謝你的餅幹。」

說完,他這才抓著那兩片餅幹,轉身離開。

娜娜愣坐在原位,瞧著那個穿著長袖T恤的家夥的背影,清楚看見方纔那簡短几句話,非但讓他雙耳紅透,連後頸都紅了。

她有些傻眼,但為了她也說不清楚的原因,她一顆心突然加速跳了起來,害她莫名其妙也紅了臉。

拜託,她又不是沒被人稱讚過。

可是……天啊,可惡,這家夥在剛剛那一秒,看起來真是該死的可愛。

她從來不知道,原來男人害羞起來,可以這麼可愛。

她伸手撐著下巴,遮住一半的嘴,避開安裝在廚房的監視鏡頭,咬唇笑了出來。

晨跑回來,她難得看見高毅在院子裏。

他依然穿著差不多樣式的黑色V領長袖和黑色運動長褲,讓她懷疑他衣櫃裏有一打一模一樣的衣服。

自從他被曬傷那天之後,那男人就一直穿著長袖。

下雨時,山上雖然會有點冷,但就連出太陽時他也一樣穿著長袖,她不知他是因為冷,還是因為怕再次曬傷,她沒多問。

那真的不關她的事。

雖然,他最近大部分的時候都很和顏悅色,那不表示他會一直維持這種狀況。保鏢這行做久了,她知道和僱主維持一定的界線,有其必要性。

梅雨季仍未過去,天空時不時還飄著霏霏細雨。

他穿過庭院,在院子裏的一棵樹邊蹲了下來,不知在幹什麼。

她朝他走去,只見那家夥突然在雨中抬手脫掉了上衣,她愣了一下,加快了腳步,來到他身邊,看見他用那長袖棉T,包住了一隻在草地上的小鳥。

「怎麼回事?」她問。

「牠掉下來了。」他小心翼翼的捧著那只虛弱又驚慌的鳥,用左手輕輕搗罩住牠的頭。

「嘿,」她嚇了一跳,忙道:「牠可能會咬你。」

它沒有,許有?

她不知道,但那男人沒有任何退縮的動作,他只是用左手穩穩的搗住了牠的眼,那驚慌的鳥被遮蔽了視線,反而迅速鎮定下來,但她仍能看見牠在他手中緊張的抽搐顫抖著。

他捧著牠站了起來,轉身回屋。

她跟在他身邊,然後加快腳步,替他打開了廚房的門。

他把那隻鳥放到餐桌上,左手繼續搗著牠的頭與眼,但把包住牠的衣服解開,露出牠一邊的翅膀。

她可以清楚看見,牠左邊翅膀骨折了,它不在該在的位置上,那裏的羽毛亂七八糟的,還有傷口正在流血。

「我房間的床頭櫃裏有醫藥箱,你可以去拿過來嗎?它在抽屜裏。」

她聞言立刻轉身上樓,聽見他在身後道。

「還有吹風機、乾毛巾,在五鬥櫃的第一格。」

娜娜火速找到了他的醫藥箱和吹風機,還有一條毛巾,再回來時,看見他維持著同樣的姿勢,只是輕柔的用拇指輕撫那只可憐的小鳥。

她注意到,他已經把骨折的翅膀喬回到正確的位置,她進門時,他抬眼看她。「我不能鬆手,牠會試圖掙扎,你拿優碘替牠的傷口消毒。」

在他的指示下,她找出棉花和優碘,替那隻小鳥濕敷消毒,過程中,那鳥兒忍不住掙扎著,但他穩穩的固定住牠,替牠壓迫止血,並方便她上藥。

那鳥是那麼的小只,她真是擔心自己會弄傷牠,可他從頭到尾都很鎮定,而且很清楚自己在做什麼,那讓她懷疑他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

他在她幫那隻鳥擦好藥,並確定血止住之後,才鬆開了手,要她剪一小塊布條下來,繼續罩住牠的眼睛。

他則趁她在忙時,以那條乾毛巾替牠把身上的雨水擦乾,然後用筷子替那隻小鳥斷掉的翅膀做了一個小小的支架,再讓她打開吹風機,調到最低的溫度,離了好一段距離幫忙吹乾牠。

不知道是因為暖風很舒服,還是他的撫觸太溫柔,那隻鳥像是知道自己正受到幫助,總算不再卯起來掙扎,安分的待在他手裏。

她瞧著他小心的捧抓著那隻鳥,忍不住好奇的問。

「你以前救過幾隻小鳥?」

這話,讓他挑眉抬眼瞅她。

「你抓牠的方式也太熟練了。」她抓著吹風機,指了指那驚嚇過後,一副開始昏昏欲睡的小鳥說。

這男人不是隨便亂抓的,他從鳥的背後抓著牠,食指輕壓在牠的小腦袋瓜上,拇指和中指固定住了牠的下巴,以無名指和小指固定住牠的鳥爪,這不但讓他不會被牠啄到,也能避免牠因為掙扎傷到自己。

他看著手裏的鳥,道:「小時候,我來這裏過暑假時,我外公撿過一隻受傷的鳥,我幫著照顧過一陣子……的毛乾得差不多了,你那裝南瓜的箱子可以讓出來嗎?我們得幫牠做個窩。」

她關掉吹風機,問:「牠不會跑出來嗎?」

雖然那南瓜箱還滿大的,她還是有點擔心。

「不會,牠翅膀受傷了,飛不起來。」他邊說,邊拿來小碗,在裏面倒了一點水,試著讓小鳥喝水。

她把剩下的那顆南瓜拿出來,把紙箱拎過來,「需要在裏面墊些什麼嗎?」

「這條毛巾就夠了。」他接過箱子。

「它還濕濕的吧,我去拿另一條。」

說著,她上樓去翻出另一條舊的乾毛巾下來,他已經把紙箱弄好,她把毛巾墊進去,看著他把那隻鳥和那碗水都放進去,還弄來一盞檯燈,照著紙箱裏。

「這樣不會太亮嗎?」

「不會,牠眼睛還罩著呢。」她的問題,讓他揚起嘴角,道:「況且,牠還沒長大,燈光能提供牠需要的溫暖。」

蹲在紙箱旁,娜娜朝裏頭探看,那隻鳥窩在乾毛巾上,總算不再發抖了,那顆在牠小胸腔裏的心臟,也不再像是隨時要跳出來似的。

至此,她方稍稍鬆了口氣。

幾乎在同時,她感覺到他也吐出一口長氣。

兩人愣了一下,同時抬眼看著對方,一時間,都有些尷尬,下一秒,方相視而笑。

「你想牠是怎麼受傷的?」她笑著問他。

「不知道。」他聳了下肩頭:「我發現牠時,牠已經在草地上了,那隻母鳥似乎不在,雨又開始變大,我才走過去看。」

他仍擱在那烏身上,來回輕撫,溫柔的安撫著牠。

那聳肩的動作,讓一滴水從他髮梢滑落,到這時,她才發現他的頭髮是濕的。

剛才她回來時,雨確實變大了,她的運動外套是有帽子的,她進門後就脫掉了濕掉的外套,但他身上就那件長袖棉T,而且還被他貢獻給這小鳥了。

雖然經過剛剛那番折騰,他強壯的身體乾了大半,但是發還是濕的。

他弄來的檯燈,映照著他的臉,眼前的男人注視著那小鳥的神情十分溫柔,那柔軟的神情,緩和了他臉上冷硬的線條,她看見他腦袋上的瀏海因他往前傾身而垂落,一滴雨水在那兒彙聚,反射著燈光,幾欲滴落。

她在它滴落之前,伸手撥開了那濕透的瀏海。

他愣住,抬眼看她。

「你在……」她看著他說:「滴水。」

不知為何,聲音有些沙啞。

他凝望著她,黑瞳收縮,這一秒,她忘了呼吸,眼前的男人靠得好近,她能嗅聞到他身上的水氣,感覺到他灼熱的呼吸。

有那麼一瞬間,他似乎更加前傾,然後她發現自己的手不知怎地在他臉上,她在摸他的臉。

老天,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她被自己的行為嚇了一跳,飛快抽回了手。

「你全身都濕了,我會看著牠,你快去把頭吹乾,穿件衣服吧。」她強迫自己扯出一抹笑,用最輕鬆的態度看著他說。

那男人僵住,像是這時才想起來自己沒穿衣。

他迅速站了起來,側身抓起在桌上皺成一團的上衣,動作極度僵硬不自然。可惡,該死,她傷了他。

她知道自己釋放出了錯誤的訊號,她正要開口叫喚他,卻見他匆匆把那件濕掉的上衣重新套上。

這行為有點怪,他站的姿勢也很怪,她說不出哪裏怪,但就是怪。

那讓她忍不住盯著他看。

這男人有些地方不對勁,她一時間說不出哪裏不對,但有個地方不太對,有些許的違和感。

他邊套上長袖上衣,邊飛也似的走了,消失在蔚房門外,然後她才驀然察覺是哪裏不對。

她愣住,差點追上去確認。

這不可能,那不可能。

該死的,她以為那仍在實驗階段。

她以為他和紅眼那幾位天才,在研究的就是這個,但他的身體--

一時間,她有些混亂,最後仍選擇留在原地。

有那麼幾秒,她差點忍不住拿手機打電話給那賊頭問清楚,可到頭來,她卻只是蹲在原地,盯著那只被他拯救的小鳥。

小鳥斷掉的翅膀,被他用筷子做了一個小小的支架固定。

「可惡!」

她知道,她不需要問,韓武麒那王八蛋一定早就知道,如果這男人拿自己當實驗品,紅眼的人不可能不知道。

難怪他這些日子都一直穿著長袖,她還以為他只是怕再曬傷。

他不是怕曬傷,他只是不想讓她看到他的不一樣。

狗深。

她有些火大,卻又沒辦法責怪他。

她知道他為什麼不想讓人察覺他不一樣,沒有人會自願變成那樣。

她知道他當年出過事,但她不知道除了武哥告訴她的那些,還有其他。

那男人根本不是害羞,甚至不是自閉,他只是自卑而已。

等等,不對,如果她的猜測是真的,這像夥和阿震他們共同的研究顯然早就已經完成了。

她愣住,猛地起身,扔下那只已經準備睡覺的小鳥,三步兩並的上了樓。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22 01:47 PM

第五章

他是個蠢蛋。

他不知道自己在搞什麼,他不敢相信他竟然忘了遮掩自己,不敢相信他竟然有那麼一瞬間,想要……

但在方纔那一秒,當她那樣看著他,他幾乎以為,她對他有意思。

他誤會了她的意思,她根本沒有那個意思,她不是對他有意思才觸碰他,她並非如他所想的那樣想要他。

他從來沒有如此尷尬狼狽過。

高毅回到房裏,甩上了門,惱火的脫去了那濕透的上衣,萬分不爽的將衣服扔進洗衣籃裏,打開水龍頭,捧著冰冷的水衝洗熱燙泛紅的臉,直到它再次冷卻下來。

該死,那女人甚至不是他喜歡的類型。

她太瘦小、太結實、太獨立、太霸道--

他抬起臉來,盯著鏡中的男人,知道他只是惱羞成怒才在挑她的麻煩,但他忍不住,他不能不找她麻煩,因為過去這一個多月,他已經變得太過喜歡那個女人。她不該如此討人喜歡,她不該那麼可愛,這一切都是她的錯--

他的門在這瞬間被人打開,他渾身一僵,低咆。「出去!」

她沒有出去,反而走到浴室門邊,他猛然回身,差點又要伸手拿毛巾遮掩住自己,但那太過明顯,也太過在意。

他不想在乎她,他不想她知道他在意。

所以他忍住想遮掩自己的衝動,怒瞪著她重申。

「出去。」

那女人沒有動,只是盯著他看,盯著他的左肩,盯著他雖然和右手同樣強壯,卻太過蒼白的左手臂。

他感覺左肩又僵硬了起來,肌肉不自覺收縮。

再受不了她的審視視與打量,他伸手摑住了門把,她卻在道時抬手抵住了門,不讓他關門。

「我不是展示品。」他額角微抽,冷聲道:「如果你想知道研究成果,可以和紅眼要實驗報告。」

她猛然抬起頭,看著他。「所以你有給紅眼報告。」

這話,質疑了他的人格,讓他眼微瞇,咬著牙說:「我們是共同研發者,我不會對他們有所隱瞞。」

她挑眉:「這不是完成品?」

「不是。」他粗聲回答。

「看起來是。」她無法控制不去看他的左手,沒辦法不去看他的左肩。

若不細看,其實無法看出連結的地方,所以她之前才沒發現,但靠這麼近看,她還是能看出不同,他那部分的皮膚沒有毛孔,也沒有該有的寒毛。

她的視線,讓他肌肉繃得更緊,但這女人仍壓著門,不打算出去。

他早該知道她不會死心,他粗魯的道。

「它不是完成品,它仍有許多需要修正的地方。」

這話,讓她忍不住抬手觸碰他,他僵住,左手反射性往後縮。

她抬起眼,瞧著他,然後收回了手。

「抱歉。」她瞅著他說:「但它看起來很正常,我很難想像那是義肢,你活動時,它一點也沒有發出聲音。」

「我替它上了油。」他諷束的說。

「我沒有那麼蠢,我知道這不是鐵做的。」她挑眉,收回壓門的手,將雙手交叉在胸前,仰頭看著眼前這男人道:「所以,你打算穿長袖穿到什麼時候?等皮膚褪色?等你的左手和身體的其他部分沒有色差?」

他臉頰抽搐了一下,窘迫、羞惱,浮現眼中。

「那不關你的事。」他粗聲說。

「那當然關我的事。」她沒好氣的瞪著他說:「等到夏天時你打算怎麼辦?繼續穿著長袖?然後把自己悶到中暑?我知道你在研究這個,我遲早都會猜到,你怎麼會蠢到以為可以一直瞞著我?!」

「我沒有蹣著你!」他瞪著她,惱怒的辯駁:「我只是需要知道在一般人眼中,它是不是正常!」

「噢,你知道它很正常,它正常得不得了。你知道嗎?我認為你瞞著我,只是因為你覺得我會把你當成怪胎。」

她譏諷的看著他,平鋪直述的說。

「我告訴你,不管有沒有這隻手,你都是個怪胎,還真不差這一點,阿震哥和Rain說你是個天才,我看你根本是個蠢才,簡直白癡到了極點。」

這女人的直白,讓他啞口,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只能惱怒的和她大眼瞪小眼。

見他沒話說了,她直視著他的眼,道:「你的研究很了不起,它能幫助許多人,那是我之所以會放棄巴特家的高薪,答應韓武麒那賊頭接下這個工作的原因之一。所以,就算你腦袋生瘡,腳底流膿,還長了滿口獠牙,我也不會介意。現在,我要回我房間去洗澡換衣服,你最好也快點去把你的衣服穿起來,然後到實驗室裏,告訴我所有關於你這隻手,我應該要注意的事情。」

說完,她胳跟一旋,轉身走了出去,臨出門前,還不忘撂下威脅。「別再穿長袖,你敢再穿,我就把那些衣服全燒了!」

沒料到她會這麼說,高毅傻眼愣在當場,好半天回不過神來,待回神,他鬆開門把,轉身只看見鏡中的男人,臉耳都紅。

該死!可惡!真是去他媽的!

娜娜回到房裏,關上房門,再走進浴室,關上浴室門,脫掉身上因為慢跑被汗濕的衣物,打開水,用最快的速度洗頭洗澡。

都是韓武麒那王八蛋的錯!

他應該要告訴她,那東西就裝在那男人的手上,他們說那仍在實驗階段,她還以為它就只是實驗台上的一隻由電腦操作的假手。

雖然方才嘴硬說她知道那不是金屬做的,可老實說在這之前,她還真以為它會長得像機器人的手,運作時會發出機械的聲響。

它不是。

它就裝在他身上,還有栩栩如生的皮膚和肌肉,她發誓它看起來甚至像是有血管。

最讓她喉頭緊縮的是,那男人的左手臂整個都沒了,從左肩關節處往下的,都是仿真的義肢。

結果她說了什麼?

她說他是蠢才、白癡,還有怪胎。

狗屎,那男人就算正在打電話給那賊頭,要求換掉她,她都不會覺得奇怪。但方纔那瞬間,她一下子收不住嘴。

他認為她會用異樣的眼光看他這件事,讓她氣昏了頭。

雖然她明知道,他會介意是正常的。

他不瞭解她,對他來說,她就只是個保鏢而已,但在這之前,她還以為他多少已經把她當成朋友。

天殺的!

她暗暗咒罵一聲,一時間,更火大了。

因為就在這一秒,她才發現自己會這麼生氣,是因為她已經不自覺把他當成了朋友。

她不該那麼在乎這家夥對她的看法,他是個客戶,是她的工作。

可那個男人這麼可愛。

該死!天知道,她還真的覺得他很可愛!

雖然是個怪胎,脾氣又不好,還有點自卑,但他確實可愛得要命。

那家夥把她的料理當寶,偶爾還會不自覺露出小狗眼睛,有時被她逮到他偷看她,那男人還會臉紅耶。

就連方纔他狡辯時,都還忍不住紅了臉。

他甚至還拯救了那只可憐的小鳥,幫那小東西做了支架,還那麼溫柔的撫摸牠,看得她都想要變成那隻鳥了。

噢噢噢!要死了,她真是花癡大發作!

她記得這種感覺,記得這樣不自覺對異性觀察入微的狀況,她上次出現這種花癡狀態時是青春期,那次發作害她花了快要半輩子付出代價。

不要和客戶亂搞男女關係,這幾乎是這一行的最高指導原則。

所有忘記這條規矩的人,最後都沒有什麼好下場。

媽的,她真不敢相信自己會喜歡上那家夥。

娜娜在水中用力洗著頭,一邊忍不住嘀咕碎念,咒罵自己的愚蠢,和這種該死的情況。

飛快的洗了戰鬥澡,她擦乾身體,吹乾發,套上衣服,下樓去等那像夥。

可惡,她只希望自己的快嘴,沒把事情搞砸。

她下樓之後,特地先繞去廚房查看那隻小鳥,才拖拖拉拉的下樓,原以為他不會下來,而她會接到武哥的電話,誰知當她到地下室時,他人已經在實驗室裏,而且把門打開了。

他的實驗室和紅眼的一樣,有著大片的透明玻璃窗,外頭這裏是走道,走道的這一邊是他的健身房,再過去是一間他之前拿來擺洗衣機和烘乾機的房間,另一間是堆放雜物的倉庫,走道的盡頭則通往後院的溫室花房,她第一天潛入時,就是從那邊進來的。

那男人已經把頭髮擦乾,坐在他的電腦前,身上還穿了一件深藍色的短袖V領T恤。

這是個好跡象。

她幾乎鬆了口氣,但看見他兩隻手臂不同的色差,還是讓心口抽緊了一下。當她走進實驗室裏,他轉過身來看著她,雖然擺著一張酷臉,但黑眸裏卻仍有一絲不確定的警戒。

她不讓自己盯著他的左手看,只是走到他面前,拉了張椅子坐下。「說吧。」

他深吸口氣,問:「你想知道什麼?!」

「我知道這不是普通的義肢,裏面的骨頭是用合金做的,其他呢?」

「它的主幹是合金,還有超過上百組的壓力與溫度感應裝置,再用M2掃瞄我的右手,用奈米材料以仿真的人造肌肉和人造皮膚模擬手形,並包裹住那些裝置,用以防震和隔絕溫度,保持機械運作的順利。」

「它會因為過冷或過熱故障嗎?如果遇到低溫或高熱,它會不會結凍?融解?」

「會。」沒想到她會問得那麼專業,他愣了一下,然後回答:「但它的耐受度,確實比一般肢體要好一點。」

「現在是雨季,濕氣會對它造成影響嗎?」

「不會,它是防水的。」他說。

「它活動起來很靈活。」她看向他不自覺緊握的左手:「還能反應你下意識的動作。」

他一怔,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然後迅速鬆開了拳頭。

一時間,有些不自在,但他仍開口解答了她的疑問:「它的裝置連接我的肌肉,能偵測它的活動,直接接收我腦部發出的訊號。」

「所以你想什麼,它做什麼?」

他抿著唇,左肩又緊繃了起來,不自覺聳起,可仍點了點頭。

「對。」

「對我來說,它的完成度很高了,你們為什麼沒將它公開?」

「我們已經公開了一部分,由巴特醫療上市了。」他看著她說:「我以為你知道。」

「我不知道,沒有人和我說過。」她沒好氣的說:「巴特家族跨足的行業超過上百種,我只是莫蓮博士的保鏢,不可能每樣都曉得。」

她頓了一下,擰眉說:「但我確實見過巴特醫療的義肢,它們無論功能與靈活度,和你的左手都差太多了,那些義肢只能做超級簡單的動作,而且很笨拙。」

「因為那只是我五年前的版本。」他敲打了一個鍵盤,叫出檔案給她看。「這幾年,我們一直在改進它。」

她看著電腦螢幕,在他的指示下,顯示出他多年來的研究成果,他的進步很快,每一年都有新的發展與改進,那些義肢也越來越像真的人手。

他指著螢幕上那些手,說明:「義肢需要輕巧,不能太重,但功能若是要多,就勢必會有一定的重量,若要減輕重量,用的材料就要好,成本相對會增加,一般人根本負擔不起。」

「這一型能感知壓力與溫度的仿真義肢,之前的成品太重,除非有足夠的肌耐力,普通人根本不可能裝上它,前幾次的神經反應也沒那麼好,對溫度、濕度的反應也沒達到該有的標準,故障率也很高,穩定度沒那麼好,電力的續航也是一個問題,現在這個是最新的成品,仍只是實驗型。」

她聞言,才知道為什麼他會把自己練成猛男。

他需要強壯的肌肉,才能負荷這隻手。

「你現在能做出多精細的動作?」

他低頭再次看著自己的左手,將它張開,然後又握緊,啞聲道。

「我能搬東西,做木工,但不能雕刻。可以打蛋,但無法替蛋糕擠上奶油花。

能夠敲打鍵盤寫字,但不能寫得很好。」

這幾句平鋪直述的話,讓她一愣,她瞪著眼前的男人,忽然領悟到兩件事。

這家夥是個完美主義者,而且他原本是個左撇子。

喉頭,驀然又一陣緊縮。

天殺的,他失去的,是他的慣用手。

一時間,有些啞口。

她的沈默,讓他抬眼,她強自鎮定的逼自己扯著嘴角開口:「我之前下來時,看見你用左手拿馬克杯,沒有特別轉頭去看,你不需要看就知道那是什麼嗎?」

「我們在這裏植入了數個電極連接到義肢上。」他指著自己的左肩,道:「義肢上的壓力感應與溫度偵測裝置,讓我能夠感覺物體的形狀大小、質感、硬度與冷熱,它們偵測到壓力與溫度後,經電腦計算,再轉成神經可接收的訊號,讓我的大腦能夠判斷那是什麼,以及需要用到多少力氣去拿它。」

「所以你的左手有觸覺,還能感覺溫度?」

「嗯。」

她瞧著他,然後出其不意的伸手握住他的左手,捏了一下。

他愣了一下,差點縮手,但她緊緊握著,歪著頭瞧他,挑眉問:「我希望這不是疼痛反應,你沒傻到連痛覺都做上去吧?」

他呆看著她,半晌,才反應過來,啞聲道。

「我沒有。」

她勾起嘴角,漾出一抹微笑。

「好吧,博士,我想你畢竟沒有那麼蠢。」

這話,讓他又一怔,原本存在的尷尬,在她的調侃中消散,讓他嘴角不自覺輕扯出一記笑。

「其實,痛覺有其存在的必要。」他告訴她。

「為什麼?」她將他的手往上翻轉,看著他的手背。

他啞聲說:「痛覺神經其實是人體的一種防禦機制,因為會痛,才知道要抽手。」

他沒將手抽回,她的動作很輕柔,眼裏有著好奇,而他能感覺到,從他的左手感覺到她的手。

這一款是最新的實驗成果,人造皮庸上擁有無數個奈米反應點,他才剛裝上,還不曾真的握過誰的手。

她的手,小小的,但結實又溫暖。

不由自主的,他任由她握著端詳,幾乎有些入迷的感覺著她,看著她在他手裏的手,甚至忍不住輕輕回握。

人造皮膚上的奈米科技準確的感應她手心的溫度,還有那細膩的肌膚、堅硬的指節、光滑的指甲……

她的食指那兒有個繭,虎口那裏的皮膚也比較粗糙,但整體來說還是軟的。

和他的相比,她的手顯得有些小,比他之前以為的要小多了,他幾乎可以整個包覆住她。

在她手背靠小指那兒,有個白色小小的疤痕,他以拇指來回輕撫,還能察覺那道疤些微的凸起。

娜娜傻眼瞪著眼前這男人,懷疑他知道自己正在摸她的手,她應該要把手抽回來,不過是她先握住他的,她甚至捏了他一下,而他的撫觸很溫柔,溫柔到讓她的心跳漏掉了好幾拍。

當他開始用拇指撫摸她手背上那小小的舊疤時,她全身都熱了起來,不禁清了清喉嚨一問。

「是我的錯覺,還是你這隻手真的有溫度?」

他猛地回過神來,酷臉微紅,終於意識到自己剛剛做了什麼,瞬間鬆開了她的手。

「它有溫度,我……」他說到一半,清了清喉嚨,道:「我們希望它能盡量像真的……」

他說話時,右手緊緊抓著左手,抬起眼,有些窘迫的啞聲解釋。

「抱歉,我裝上這型號之後,還沒真的握過人的手,所以………我只是習慣……我必須感覺……我是說記錄不同物體的觸感……並不是趁機………。」

不知為何,話到後來,越描越黑,他結巴了起來,尷尬得不知該如何把話說清楚,但她笑了出來。

「OK,我知道你不是騷擾我。」娜娜玩笑般的說:「我不會去控告你性騷擾的,你不必那麼緊張。」

他想要反駁她,但他確實緊張。

該死的,他覺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學生時期,青溫、笨拙,臉上還長滿了青春痘,面對喜歡的女孩,只會在她面前出糗。

反射性的,他脫口就道:「也許你應該上去了。」

她愣了一下。

「我不是在趕你--」他感覺臉在發燙,只能轉過身子面對電腦,粗聲道:

「我只是等一下得和屠震、肯恩及夏雨視訊,我還有一些數據得在那之前處理完。」一開始她沒有說話,然後他聽到她站了起來,輕快的說。

「幫我和他們打聲招呼,如果你需要我,隨時可以打我的手機,我不介意幫忙多做一些實驗。」

他愣了一下,轉頭抬眼看她,但那女人已經轉身往外走去。

他看著她嬌小的背影,還沒反應過來,她已在門邊停下腳步,回頭看他,正色的說。

「博士,你把你的工作做得很好,你應該要覺得驕傲。」

他不知該如何回應,只是不自覺握緊了手,感覺一股熱氣在胸口翻騰,讓耳臉都熱。

然後,她粉唇微揚,漾出一抹笑。

她在笑他,又不是在笑他,他不知道,他無法確切辨認,只能看著她笑著離開,留下他一個人坐在實驗室裏,感覺有個小人開心的在心口上手舞足蹈。

那很傻,但他忍不住。

那女人稱讚了他。

他低頭看著自己的左手,張開,再握緊。

這一秒,幾乎像是能感覺她的手在手裏,小小的,結實又溫暖。

很暖。

讓心又跳。

「所以,博士,你知道這是什麼鳥嗎?」

「黑鳶。」

「你上網查過了?」她挑眉:「你一定上網查過,你不可能什麼事情都知道。」他拿著生的雞肉塊餵那隻小鳥,然後才笑著承認:「是的,我上網查過了,就和你一樣。」

「博士,你小心別被牠琢到,這貪吃的小家夥有張利嘴。」

「我的名字叫高毅。」他提醒她。

「我知道,你說過了。」她笑看著他,道:「博士。」

他擰眉瞅著她:「你是故意的吧?」

「當然。」她將嘴咧得更開,笑得可開心了。

他拿她沒辦法,只能跳過這個話題,改問:「你覺得牠吃青蛙嗎?」

「大概吧。」她聳了下肩,瞧著那隻小小的猛禽,道:「聽說青蛙吃起來和雞肉很像。」

「院子裏的池塘裏有很多青蛙。」他瞅著她說。

「我知道,牠們吵死了,一到夜裏就叫個不停。」她笑著說,然後猛然領悟過來,瞪著他說:「不行,你休想要我下水去抓那些滑不溜丟的青蛙給牠當糧食,有雞肉可以吃牠要偷笑了。」

「我還以為你很喜歡水,就連下雨你都還出去慢跑。」他餵完最後一小塊雞肉,站起來到流理台那兒洗手。

「那是毛毛雨,幾乎感覺不到它們的存在,而且在雨中跑一跑,其實還滿舒服的,你改天可以試試,絕對比你對著螢幕上的假風景要好多了。」

他不置可否的聳了下肩,但她知道他不會試,這男人對於出門,還是抗拒。不過這陣子,在她面前,他已經不再對自己的手遮遮掩掩。

當天氣開始慢慢熱了起來,他甚至穿起了挖背的坦克背心,把他強壯的二頭肌,還有結實的背肌都露了出來。

他習慣了她的存在,她也不再老是盯著他的手,倒是忍不住盯著他的腹肌多一點。天知道,他的背心比T恤更貼身,幾乎是整個繃在他堅硬如石、塊壘分明的腹肌上,讓她好幾次都想要伸手把那吸濕排汗的布料掀起來,看看下面的肌肉是不是真的那麼驚人。

這念頭,讓手癢了起來,她趕緊把視線移到他的左手上,免得真的伸手對他亂來。

說真的,要忘記他那只左手是義肢並不會太難,它幾乎和真的一樣,雖然他認為它還不夠好,但有時她甚至覺得它比他的右手更靈敏,後來她才想到,兩人認知的差別,在於左手才是他的慣用手。

這表示,這男人有極佳的反射神經,他原來的手顯然表現得更傑出。

他也有很好的運動神經。

她看過他在地下室的健身房運動,她會到那裏和他借器材,那間健身房真的應有盡有,他會在健身房跑步、跳繩、吊單槓,做重量訓練,那裏有許多的電子儀器記錄他的心跳、血壓,以及他左手的反應,然後她才發現運動也是他的研究之一。

他必須知道那隻手能做到什麼程度。

據她觀察,他的體能還真的是該死的好,他那浩克的身材可不僅僅只是好看而已。這男人每天都會跑步,把四十公斤的啞鈴當玩具,挺舉還能輕易舉起超過兩百公斤的槓片,害她看了呆了一下,難怪他之前抱她上樹那麼輕鬆,對他來說,她大概輕得像根羽毛一樣。

自從把話說開了之後,她發現這家夥工作起來非常的認真,他確實有很可怕的專注力,有時甚至會完全忽略身旁發生的事。

阿震給他的機器碎片,真的就只是碎片,還因為爆炸的衝擊而扭曲,雖然屠勤盡力收集到了一部分,那些殘缺扭曲的碎片還是少得可憐,而且真的很小很小,但他將它們掃瞄做成3D立體影像,再像拼圖一樣的將它們一個個複原,他常常整天都在搞那東西。

他不厭其煩的挪動它們,試圖找出那些碎片原來所在的位置。

不再需要瞞著她之後,他把工作帶上餐桌,有幾次他吃飯吃了兩小時還沒吃完,就只是一直不停的在挪動它們,讓她終於忍不住禁止他把那3D全像攝影圖拿上桌。

「你知道,我不喜歡飯菜冷掉,你要是再邊吃邊看那些一點也不能幫助消化的東西,下一餐就繼續吃你那些冷凍微波食品。」

「你自己不是也會用。」他抬眼看著她抗議。

「但煮飯的人是我,你這樣很沒禮貌。」她皮笑肉不笑的抓著餐刀,指著他說:「況且,沒吃完飯之前,我不會用,我吃完喝茶時才會上網。」

她手中的銀製餐刀閃亮亮的,拿刀的方式和臉上虛假的笑容,帶著明顯的威脅,他眨了眨眼,乖乖把電腦關了起來,挪到一旁,雖然如此,還是忍不住咕噥。

「我以為在這屋子裏,我才是老大。」

「我以為你早該知道,在廚房裏拿鍋鏟的才是老大。」她眼也不眨的切了一小塊雞腿,叉了起來,再次指著他說:「我們對仍在冒煙滴肉汁的雞腿,要懷抱敬意。」

聞言他輕笑出聲,拿起刀叉吃起他盤中的迷疊香雞腿,然後說:「抱歉,我並不是故意對雞腿不禮貌,我需要對它禱告才能吃它嗎?」

這話,讓她也笑了出來,道:「不用,但我不介意你崇拜歌頌我高明的廚藝。」

「你高明的蔚藝是用我院子裏的雜草做出來的。」他說,然後在她挑眉之前,開口道:「不過,這還是我這輩子吃過最好吃的香煎雞腿。」

那不是什麼華美的詞藻,但這簡單的稱讚,還是讓她忍不住揚起嘴角,露出微笑。

說真的,她很難不對這家夥微笑,特別是當她微笑時,他總會有很好的反應,像是他也因為她的開心而愉快。

或許是因為很少和外界接觸,這男人單純得很,他的情緒反應都很直接,不會拐彎抹角,不會說一套是一套,相處起來十分輕鬆,沒什麼負擔。

很難得的,在來到這裏兩個月之後,她發現韓武麒那賊頭,還真說對了一件事。

在這邊的工作,除了一開始的磨合期之外,基本上還真像在度假,比當莫蓮的貼身保鏢還要輕鬆,巴特家的工作環境雖然優渥,但莫蓮畢竟是藍斯、巴特的老婆,本身還是全球知名的科學家,就算沒人試圖綁架巴特夫人,工作之餘,她也得滿世界飛來飛去,陪藍斯、巴特四處應酬。

只要她記得別對這會對她臉紅的可愛猛男伸出魔爪,謹守別和僱主亂搞男女關係的最高指導原則,她的日子會很好過。

坐對面的男人察覺了她的視線,挑眉抬眼看她。

「怎麼了?」

「我烤了檸檬派,你要來一塊嗎?」

他對她露出超級開心的笑,「當然。」

喚,可惡,他笑起來竟然還有酒窩呢。

他笑得那麼可愛,害她忍不住也跟著眉開眼笑。「我去拿過來。」

當她把檸檬派拿來時,他已經解決盤裏的烤雞,她切了一半給他,然後發現他在她處理派時,把碗盤收了,還洗了碗。

她泡好熱茶,和他一起坐下來喝茶吃派,兩人各拿著一台平板電腦,偶爾還會、有一搭沒一搭的聊上幾句。

屋外,又下起了雨,但屋子裏很安靜,安靜又溫暖。

她上網查看網路新聞,他則繼續瀏覽分析他的數據,偶爾她看見好笑的奇聞異事,會忍不住拿給他看。

把同伴推倒的邪惡企鵝--

吃太飽被卡在洞口,被人拔出來的土撥鼠--

假裝殘障拖著後腳的狗,等沒人理牠就站了起來小跑步離開--

本來以為他會覺得她很無聊,或者早已看過了,誰知他一個也沒看過,看了那些影片還笑得停不下來,害她忍不住又找了不少搞笑動物給他看。

到了睡覺時間,她和他一起合作收拾了桌上的杯盤,各自回房,她才發現她很久沒這樣和人優閑的待在一起,過著這種甯靜的小日子。

這感覺,說真的,其實還不錯。

她洗完了澡,坐在床上,打開電腦,最後一次檢查保全系統。

屋外還在下雨,無論屋裏屋外都很正常,她沒看到可疑的人事物,所有的安全系統也亮著正常的綠燈。

從屋外的鏡頭,她可以看見他房裏的燈還亮著。

說真的,在她幫他換了一個比較沒那麼遮光的窗簾之後,她以為他會堅持換回來,但對於她的自作主張,他什麼也沒說。

那是個好現象,至少他不再堅持鬼屋能讓人退避三舍的那一套,雖然每次送貨的人一來,他就會瞬間離開人們所及的視線範圍,不過已經比之前更常到院子裏閑晃了。

然後,他關了燈,她也跟著關了燈,上床睡覺。

不知他的左手到底是怎麼斷的?

這念頭在睡前浮現,她猜是和那次意外有關。

只不過,那不是意外。

武哥沒有提高毅左手的事,那男人也不曾主動提起,讓她知道他八成是在那次事件中,失去了他的手。

他的慣用手。

不由自主的,她垂眼看著自己的右手,難以想像若她失去自己的慣用手該如何生活。

但他做到了,振作了起來,還為自己找回了手。

那男人真的很了不起。

相較之下,他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好像也不是什麼太大的問題了。

只是,她依然忍不住為他無法解開那心結,把自己關在家裏,感到遺憾。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22 01:48 PM

第六章

山腳下的城市,亮著璀璨的燈火。

那點點如星子明亮的火光,像黑夜裏的珠寶盒,在山與山之間,閃閃發亮。她又坐在那兒看山下了。

每天,無論晴雨,她幾乎都會出去院子裏走一圈,若沒下雨,她會盤腿坐在平台上,把玩著手裏的手機,看著山腳下的城市。

她說過她是混血兒,她的中文也說得很好,他猜她在這兒是有故人的。

不知是否該連絡的故人。

舊情人嗎?

他不知道,但她的神色總在這時會透著些許柔情,偶爾像是想起什麼,還會扯一下嘴角,然後她會把手機放到一旁,像是試著把腦袋裏的回憶抹去,開始伸展身體,做瑜珈。

她的身體線條流暢,雖然結實卻又顯得柔軟,做起那些不可思議的姿勢,卻美得像幅畫,甚至一尊雕像,她可以維持同一個姿勢,維持很久,穩穩的,立著,彎著,舉起手,或單腳站立。

呼。吸。

他知道,要維持那些姿勢,保持平穩的呼吸,不是簡單的事。

她漂亮的身體,有著結實的肌肉,才能這樣穩定自己。

有時,晨間的朝陽會灑落,將滑落她臉頰、頸項的汗珠照得像黃金一般明亮,她整個人也像被鍍上一層黃金。

雖然汗流浹背,卻美得不可思議,像神話中的女神。

舞王式。

他上網查了她做的其中一個像女神一般的姿勢。

但她不是女神,不是雕像,她會走路,會呼吸,會流汗,還會對他笑。

剛開始他只是看著,可一天又一天過去,他越來越想靠近,想貼著她,抱著她,舔去她身上如黃金般閃耀的汗水,將她壓在地板上,把自己埋入她溫暖的身體裏,感覺她和他在一起。

那些念頭不應該被鼓勵,他曉得像她這樣的女人,不可能沒和異性交往過。他不幽默、不風趣,自閉,脾氣差,還少了一隻手。

照她的說法,他是個怪胎。

她不可能看上他,所以他也不想自取其辱,他不該再繼續偷看她,像十七歲的慘綠少年一樣,對著那女人做白日夢。

可明知不該,他卻怎樣也無法阻止自己,無法壓抑強烈的渴望,無法控制日複一日,壓力在身體裏累積。

當他幾乎感覺自己嚐到了她頸上的汗水時,他切換了畫面,放下手中的本子和鉛筆,不再看著她,起身到健身房運動,消耗身體裏無名的熱火。

他那堆運動毛巾乾了。

她其實不需要幫他處理,但她受不了東西沒有物歸原位,而樓下那男人雖然基本上很愛乾淨,但有時他一忙起來,就完全不顧生活雜事。

他可以把衣服堆上一星期再一次洗,運動毛巾也是,但那讓地下室的健身房,總是會充滿汗臭味。

所以,就替他收了,替他洗了,替他曬了,然後替他折好放回去。

這只是順手,她不介意,反正她也要洗她自己的。

她做完瑜咖衝了澡,洗去滿身汗,把自己的毛巾收了,幫他的也收折好,下樓放回健身房。

到了地下室,她卻發現那男人不在實驗室,在健身房。

他躺在一台重量訓練的健身機器前,做著舉重的訓練,卻沒有打開那些電腦儀器,只是單純的在運動,滿身的汗,顯示他已經做了一陣子。

因為躺著,他沒有看到她,仍不斷一次又一次的把那些沉重的槓片舉起。那負重的訓練讓熱燙的汗水在他強壯結實的肌肉上緩緩流淌著,隨著他每次使用肌肉而滴落,在地上滴成了一灘小水池。

他的身體該死的強壯,萬分可口誘人。

這男人有著強壯的胸大肌,結實的二頭肌,塊壘分明的小腹,壯碩的大腿,緊繃的小腿,還有一雙超大的腳掌,他身上每一寸肌肉都繃得很緊。

她看著那個正在運動的男人,只覺口乾舌燥,幾乎想要走過去,跨坐到他身上,撫摸他結實的小腹,啃咬吸吮他誘人的胸膛,用身體來回磨蹭他腿間的男性。

這念頭如此生猛,讓她屏住了氣息,手心冒汗,渾身發燙。

當她發現她在吞口水時,她強迫自己立刻轉身,抱著毛巾悄無聲息的快步上樓,到廚房倒了杯水喝。

這不夠讓她冷靜,她打開冰箱,在水裏加了一堆冰塊,再喝一大口。

噢,狗屎,她凍到腦袋都痛了。

喘了口氣,娜娜坐在桌邊,喝著那鎮魂一杯冰塊水。

感覺好像好多了,至少她腦袋裏不再滿滿都是那滿身是汗的像夥--要命,他又出現了。

生猛、火辣,汗水淋漓。

該死,她需要再衝個冷水澡。

她放下水杯,放棄喝水能冷靜下來的念頭,轉身上樓回浴室,一邊在心裏警告自己。

別忘了最高指導原則,他是客戶,是客戶,是客戶!

深夜,新月爬上山頭,如一把銀白色的彎刀。

高毅從惡夢中驚醒過來,滿身大汗淋漓,左肩痛得像剛被截肢時一樣,手上仍有著可怕的觸感。

他甩著手,下了床,起身到浴室裏衝澡,試圖舒緩疼痛,洗去掌中的異物感,但熱燙的水柱沒太大用處,他仍無法完全放鬆下來,手裏依然像是揪纏著什麼,像是抓提著什麼。

他不知那是什麼,他從來不記得,即便恐懼,他每次都會試圖低頭看,但他總也會在那時驚醒。

黑夜裏,往日舊夢緊抓著他不放,讓肩頭緊繃,腦袋也繃得死緊。

他不想吃止痛藥,所以下樓到廚房,從酒櫃裏拿出一瓶威士忌,喝了一大口。緊繃的頭皮與肩膀,仍在陣陣抽痛,他強迫自己等待第一口火辣辣的烈酒發揮效用,而不是像個酒鬼一樣猛灌那東西。

一百,至少數到一百。

他靠著酒櫃,在黑暗中默數,告訴自己疼痛會消失,至少會減緩,他媽的緩一點,但回憶在腦海裏作怪,讓全身肌肉都繃緊。

狗屎!管他的!

他喝了第二口,卻感覺到有人靠近,他寒毛直豎,一時間無法分辨自己是否真的清醒了,還是仍在夢中,反射性抓著酒瓶回身往對方砸去。

來人閃過了他的攻擊,抓住了他的手,不知用什麼打了他的臉面,讓他瞬間暈了一下,但他仍及時抬手擋住另一記攻擊,用蠻力單手抓住對方的脖子,將那家夥

舉了起來,試圖將來人往牆上砸去,但那家夥好輕,太輕了,,,,,,,,,,

他還沒反應過來,那人卻不知怎溜出了他的掌握,還變出來巨大的鉗子,夾住了他的脖子,巨大的扭力襲來,讓他失去平衡,瞬間被帶著往前翻了一圈,然後砰然摔倒在地。

他試圖掙扎,然後聽見她冷然的聲音。

「別動,否則我扭斷你的脖子。」

他不再掙扎,不是因為她的威脅,是因為那個女人。

他鬆了口氣,停下了動作,迅速放棄掙扎,只費力從被夾住的喉嚨裏擠出兩個字。

「是我。」

夾住他脖子的女人一怔,下一秒,眼前亮起燈光,他眨了眨眼,辨認出那是她的手機。

她一隻手拿著手機,一隻手仍抓著他的左手腕,而她拿來緊緊夾住他脖子的,竟然是她那兩條白嫩又結實的長腿。

老天,他甚至能聞到她身上的味道。

一瞬間,腦袋裏一片空白。

見是他,她鬆開了他的手和脖子,瞪著他問。

「博士,你三更半夜的在這裏做什麼?」

她腿一鬆開,他才有辦法呼吸,但臉反而更紅,只能喘著氣,摸著自己的脖子,沒好氣的反問:「你三更半夜的在這裏做什麼?」

「你觸動了警報系統。」她好氣又好笑的看著他,手一撐,站起身來。

「我下來喝水。」他不讓自己朝她光裸的腿看去,只嗆咳兩聲,跟著爬坐起身,有些惱的問:「我怎麼不知道屋裏有警報系統?」

「這世上沒有百分百的保全系統,我裝它只是以防萬一有漏網之魚,這系統在

晚上你回房睡了才會開啟運作。」她走到牆邊開燈,轉身就踢到掉在地上的威士忌酒瓶,她彎腰撿起來,拎著酒瓶挑眉看著他。

「喝水?」

他面無表情的瞪著她,半晌,才改口道。「我睡不著。」

娜娜看著那個只穿著短褲,赤裸著上半身的男人,將酒瓶放到桌上,瞅著他問:「因為肩膀會痛?」

他一愣,雙唇緊抿,黑眸深幽。

「你有時會不自覺摸你的左肩。」她指著自己左邊的肩頭,告訴他:「而且你左肩這邊現在整塊都是紅的。」那不是她弄傷的部位,太大片了。

他站起身,舔了舔乾澀的唇,啞聲道:「下雨天,偶爾會讓我的肩膀很酸痛。」這話,讓她不安的換了支撐身體重心的腳,瞧著他問:「我弄壞你的手了嗎?」

他舉起手,試著活動了一下,道:「沒有。」

她鬆了口氣,這才拉開一張椅子,示意:「你最好過來坐下。」

他不解的揚眉看她。

她指指他的鼻子,幾乎是有些尷尬但鎮定的說。

「你在流鼻血。」

他一愣,伸手一摸,才發現自己真的在流鼻血。「Shit!」

「捏著你的鼻子,過來坐好。」她說著,走向冰箱,從中拿出冰塊。

他既窘又暖的捏著鼻子往後仰,走上前坐下,看著她勞後頭拿了一條了毛巾過、來,把冰塊倒進去包好。

「別仰頭。」她瞧他一眼,提醒。

他挑眉,「為什麼?」

「因為那樣不能止血,只會讓你鼻子裏的血倒流進去。」她把包著冰塊的毛巾遞給他,扯著嘴角說:「身體稍微往前傾,拿這搗著鼻根冰敷一會兒,讓血先止住。相信我,處理受傷的經驗,我一定比你多。」

他相信,這女人下手還真是一點也不留情。

他知道她之前也逮過幾個人,但並沒有真的來得及看她是如何制服那些人的,每次他反應過來時,她都已經把那些被揍得鼻青臉腫的家夥處理好了。

接過冰塊毛巾,他冰鎮自己疼痛的鼻頭,還是忍不住悶聲問。

「你到底拿什麼打我?」

「只是我的右手,掌底這裏。」她看著他,忍住笑,說:「抱歉,是我的錯。我應該要警告你夜間保全系統的事,但我一時忘了,剛剛警報響起,你又沒開燈,我以為你是入侵者。」

她將乘下的冰塊平鋪在另一條毛巾裏,包起來,再小心敷上他左肩發紅的部位。

他倒抽口涼氣,肩背肌肉隨之抽緊。

她沒將毛巾拿開,只站在他身後,繼續把它敷在他紅腫的肩頭上,「忍一忍,冰鎮一下就會好多了。謝天謝地我並沒有卸掉你的關節,你這手貴得要命,如果我把你的左手弄壞了,韓武麒那小氣鬼說不定會哭給我看。」

她的話,讓高毅扯了下嘴角。

「他該花錢的時候,還是會花的。」

「是啊,然後在接下來十年裏,碎念到你耳朵長繭。」她皺了下鼻頭,說:「若欠了他的,他絕對會要你十倍奉還。」

她語音帶笑,唇邊也有笑容,他猜她並不是真的介意韓武麒這小氣的習性,不過他還是忍不住問。

「這是經驗談?」

「百分之百經驗談。」她翻了個白眼,走到瓦斯爐旁,裝了一壺水,放上爐子煮開:「他唯一肯認命吃虧的,就他老婆而已,這就叫一物克一物,他八成上輩子不知道對人家做了什麼事,這輩子才完全被吃得死死的。」

這評論,讓他又笑,然後忍不住好奇開口。

「你和他認識很久了?」

「我爸媽和嵐姐的父母是朋友。」她從櫥櫃裏拿出幾個玻璃罐,從裏面倒出乾燥的香草,一一扔進正在燒水的茶壺裏。

他一怔,脫口:「你認識耿叔他們?」

這話,讓她回過頭來,看著他:「我從小被他們看著長大的,小時候夏天都會到那邊過暑假。話說回來,你知道耿叔?我以為你不出門的。」

他微微一僵,粗聲道:「我當然會出門,只是不太喜歡出門而已。」

「是啦是啦,隨便你怎麼說都行。」

娜娜笑著擺擺手,那男人沒繼續辯解,只跳過了這個話題,瞅著她問:「我可以把毛巾拿下來了嗎?我的鼻子凍到快掉下來了。」

「看它還會不會再流血出來,不會的話就OK了。」

聞言,高毅試著將搗著口鼻的毛巾與冰塊放下來,鼻血沒再繼續流出來,讓他鬆了口氣。

香草的味道,經過加熱,隨著蒸氣慢慢飄散在空氣中。

那味道很好聞,非常的熟悉,讓他確定她確實待過紅眼的老家,那是老家那些女人曾經泡給他喝的香草茶。

那女人已經轉過身去,把那些瓶瓶罐罐放了回去。

水滾了,她沒讓它多滾一下,只熄了火,倒了一杯香草茶給他,然後走到他身邊,拿下他肩頭上冰敷的毛巾檢查他的狀況。

那裏還是有些紅,但比剛剛好多了,只是她無法不注意到,那片紅腫在他的左手臂與左肩的交接處停止,像有人在那邊畫了一條線,讓發紅的皮膚停了下來。

「只要下雨,你的肩膀就會痛嗎?!」

「不一定。」他咕噥著。

他的回答,有些含糊,讓她又挑起了眉,一定不只是因為下雨,不過她沒有追問下去。

站在他身邊,她能清楚看見他頸上的脈動,還有他皮膚的寒毛,以及其下浮起的血管。

在這之前,她當然已經知道他的左手是義肢,但這是她第一次靠這麼近看,若非膚色明顯的不同,她根本分不出差別。

那條分隔線太平整,讓她懷疑是因為人造的皮膚遮住了斷肢處。

紅眼有位天才外科醫生,接個手對曾劍南那家夥來說,不是什麼困難的事,難的是製作這仿真的義肢。

她知道,主導這項研究的人是高毅,但電腦程式主要是屠震,醫學的部分有夏雨和阿南,甚至連肯恩也有參與其中,而這幾個人的智商,一個比一個嚇人,或許她不該驚訝他們能做出這樣的成果。

他的肩頭,在她的注視下又繃緊了起來,脈動也跟著加快。

她走開,從流理台的抽屜裏拿出一罐有點眼熟的藥膏,挖了一些抹在他泛紅的左肩上。

他愣了一下,轉頭看她。

她繼續幫他抹藥,頭也不抬的說:「這會先冷後熱,有多冷就會有多熱,你可能會覺得自己凍傷,然後又燙傷了,不過它能放鬆肌肉,之後就會好多了。」

「我可以自己擦。」

他開口朝她伸手,聲音有些沙啞。

「別那麼小家子氣,借我摸兩下又不會怎樣。」她好笑的看著他說:「把你的茶喝完。」

他傻眼,臉更紅,因不知如何回答而啞口。

然後,只能熱紅著臉耳,轉回頭,注視著前方。

屋外漆黑一片,窗玻璃如鏡面一般,倒映著廚房的景象。

餐桌上水壺仍冒著氤氳的白煙,他坐著,她則站在他身旁,從天花板上垂下來的老吊燈,灑落燈光,將兩人照亮。

因為急著下樓,她沒來得及把頭髮盤起來,過肩的黑髮垂散著,讓她看來比平常更柔軟、更女人。

他很強壯,自從那次意外之後,他就把自己練得很強壯,和他相較,她顯得有些矮小。

他雖然坐著,身旁這站著的女人,卻也只比他高上那麼一丁點。

這麼嬌小的女人,他很難想像她有那麼厲害的身手,可她真的該死的有一套,她的腿有力得像巨大的鐵鉗。

想起她方才拿長腿對他做的事,竟讓他硬了起來。

該死。

垂眼看著腿間不聽話的小分身,他坐立不安的挪動身體,抓著馬克杯試圖遮掩。

「你不需要那麼緊張,我只是把藥抹開揉進去,不是要吃你豆腐。」

她帶笑的言語,在耳邊響起,只讓一切變得更糟。

天知道,這女人似乎一點也沒注意到他是個男人,即便才剛剛被她壓制在地,被她揍得鼻血直流,但他確實還是個男人。

或許就是因為她輕易就能打倒他,所以她才不覺得穿這麼單薄,又如此靠近一個男人有什麼不對。

即便他應該就自己練成那麼大塊頭,遇到高手依然沒有什麼自保能力感到懊惱,可此時此刻,他卻滿腦子都是挪移到他身後,小手不斷在他肩頭上摸來揉去的小女人。

他無法不注意到她打著赤腳,沒有穿鞋,身上還只有一件細肩帶背心和超級短幾乎像是內褲的黑色運動短褲,那褲子又輕又薄,像第二層皮膚一樣緊密的貼在她的翹臀上。

而且,她沒有穿胸罩。

當幾分鐘前,他第一次注意到這件事時,一股熱氣驀然上湧,差點讓他又開始流鼻血。

但至少剛剛她還離他一段距離,現在卻站在他身後,幾乎貼在他身上,低頭垂眼,小心翼翼的替他抹藥。

她的髮絲,三不五時就會因為她的移動刷過他的肩背,帶來又癢又酥麻的感覺,她甜美的氣肩,則隨著呼吸,一次又一次撫上他的後頸,溫熱的小手,貼著他被冰敷過的皮膚,以掌心畫圓揉蹭著。

有時候,在某些她傾身去拿桌上那藥罐的時候,他幾乎覺得她的身體擦過了他的手臂。

她並沒有在挑逗他,她的動作很自然,可他卻無法讓自己把注意力從她身上轉移,只能緊握著手裏的馬克杯,遮掩越來越堅硬的自己。

「你別繃那麼緊,放鬆一點。」

她說著,小手摸上了他緊繃的脖子,捏了兩下。

這一秒,酥、麻、軟竄過脊椎,讓他差點忍不住一聲呻吟,他瞬間往旁挪閃開,整個人站了起來,將杯子放到了桌上,粗聲開口。

「夠了,我不認為這會有什麼幫助。」

他太慌張,動作太快,馬克杯裏的茶水濺了些許出來,但他不敢看她的反應,不敢多看她一眼,只是轉身大步出了廚房。

這很沒有禮貌,他知道,但除非殺了他,他才會在這時頂著腿間緊繃的褲子轉身面對她。

茶水,在桌上緩緩擴散開來。

陶瓷做的馬克杯上,有一道裂痕。

那裂痕不大,但只要仔細看就能看見。

娜娜叉著腰,摸著臉,瞧著那已經不能用的杯子,還有那潑濺出來的水痕,知道自己做得有點太過頭了。

天曉得,她剛開始是真的沒有意識到,他那麼緊繃是因為她。

然後,當她意識到時,不自覺也緊張起來,她試圖不去理會它,佯裝一切如常,但只讓她更加感覺到眼前的男人。

他屏住的呼吸,他發紅的耳,他咬緊的牙關,他頸上跳得飛快的脈動,他身上好聞的味道,他散發出來的熱氣,他在她手下摸起來的感覺--

他摸起來觸感很好,溫暖,結實,強壯得不可思議,他緊張時,肩頸會繃得很緊,讓每一塊肌肉都線條分明,教她好想摸遍他的身體,看看是不是其他的地方,也會因為她的觸碰,有同樣的反應。

她把馬克杯拿起來,走到流理台前,把他幾乎沒碰上兩口的熱茶倒掉。

他想要她,喜歡她,她知道,他不太會遮掩自己。

過去這幾個星期,在他以為她沒發現時,他總是注視著她,像一頭餓狼注視著可口的菜餚,常常讓她被看得渾身發燙。

她也喜歡他,想要這會看她看得雙眼發直的家夥。

但那男人是她該保護的對象,她不能爬到他身上,不能將他撲倒,不可以對他亂來,即便他看起來超級秀色可餐,萬分害羞可愛,她都不能對他出手。

她把杯子衝了水,倒扣在濾水盤上,然後拿起肥皂衝水,慢慢的搓出泡沫,仔細的把手上的藥膏搓掉。

和客戶有任何情感糾葛,或身體糾纏都不是什麼好主意,有違保鏢的最高指導原則,對她的職業聲譽不會有任何幫助,有百害而無一利。

她再次打開水龍頭,洗掉手中的肥皂泡沫,她的雙手乾淨了,不再油膩,卻彷彿仍能感覺得到他身上的熱燙。

可惡。

她想著,轉身關掉了廚房燈,離開廚房,上了樓梯,然後經過他房間,來到自己門口,開門進房,把門關上。

她站在門後,瞪著前方漆黑的屋子,和自己那張散亂未整理的床。

一秒。

去他的最高指導原則。

她深吸口氣回頭轉身,用力打開門。

她想要那個男人,想要和他糾纏在一起,盡情的來場火辣辣、熱騰騰、汗水淋漓的性愛,直到積壓了好幾個星期的慾火和壓力,全部燃燒殆盡。

她快步走到他房門口,敲了兩下門。

這不是個好主意,真的很糟,她正在做很蠢的事,最好快點在他來開門之前,回她房間,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可在彷彿經過了一百年之後,她仍站在原地,而且還抬手又敲了兩下。

該死。

她想著,一邊看著自己正在敲門的右手,有種荒謬的詭異感。

他在這時開了門。

她嚇了一跳,差點退了一步,但他只開了一條門縫,露出他的黃金腦袋。

「做什麼?!」他有些惱怒,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問。

她眨了眨眼,看著眼前無敵聰明又超級笨的科學宅,然後在來得及後悔之前,抬手抓住他的脖子,將他的腦袋拉了下來,做了過去幾個星期,一直想做的事。

她張嘴吻了他。

男人愣住,喘了口氣,但張開了嘴。

可惡,雖然帶著些酒味,他嚐起來的感覺還是很好。

她稍微鬆開他,盯著他震驚的雙陣,道:「只是想告訴你,我知道另一種放鬆的方式,想試試看嗎?」

他瞪著她,一副在看一隻有著雙頭四手的怪物的模樣。

愚蠢的感覺伴隨著可怕的羞窘衝了上來,她熱紅著臉,回瞪著他一問。

「要或不要?」

他沒有回答,只是拱起了肩頭,繃緊了下顎,黑瞳收縮著。

在她幾乎要鬆開手的那一瞬間,他眼角微瞇,臉頰輕抽,啞聲開了口。

「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我一點也不同情你。」她鬆了口氣,抓著他的脖子,抵著他的額,瞪著他,沒好氣的說:「博士,你有錢,還有腦袋,該死的天才腦袋,那甚至讓你重新找回了失去的手。天知道,你這家夥比這世上大多數的人都幸運太多了。同情你?別開玩笑了,我只是認為我們兩個都需要消耗一點壓力--」

她話沒說完,那男人已經開了門,伸手攬住了她的腰,將她拉到懷裏,在她說完最後一個字時,低頭吻了她。

噢。

他張開嘴的同時,她感覺到他堅硬的慾望,生猛熱燙的抵著她。

噢噢。

她倒抽口氣,發現這家夥不是只有身體大而已,這認知讓她幾乎有點想要打退堂鼓,可他身上的味道好好聞,摸起來的感覺那麼好,他的唇舌笨拙得好可愛。

才這麼想,他一把將她抱了起來,低頭吮吻她的頸項,讓她瞬間發軟,顫抖起來。

那是她的敏感帶,她想閃躲,卻做不到,只能抵著他的胸膛,輕喘。

「等、等一下,別親這裏。」

「為什麼?」

「沒為什麼。」她紅著臉著惱的說,用嘴堵住他的嘴。

他黑瞳幽暗,沒退開,只是帶著她進房。

「我警告你,這只是性,你懂嗎?!」

這男人輕而易舉的抱著她前進時,她攀著他粗壯的脖頸,吻著他的唇說。

「嗯。」他喘著氣,碾壓著她的嘴。

她揪抓著他的頭髮,嬌喘著說:「我們上床,不代表我是你的,你並不擁有我。」

他將她放到了床上,懸在她身上,盯著身下的女人看,粗聲道。「我知道。」

看著眼前高壯的男人,她緊張的舔了舔唇,吸了口氣,說:「我只是要確定你沒弄錯我的意思。」

「我沒有。」他啞聲開口,眼角微抽的重複:「只是性。」

然後他低下身來,垂首親吻她。

那個吻,很溫柔,緩慢,有些笨拙,但好可愛。

他試探性的舔吻她的唇瓣,含住,然後喘息,讓她忍不住也跟著輕喘,然後他伸舌探了進來。

說真的,她平常不是那麼喜歡接吻,男人都很粗魯,自以為是,胡攪亂搞一通,一副想幫她洗牙齒的樣子,可這家夥很小心,或許因為他沒什麼經驗。

她不知道,但他學得很快,模仿著她,吮吻,啃咬,然後更進一步,和她唇舌交纏。

他的吻,教她忍不住呻吟,然後下一秒,他離開了她,再次張嘴伸舌慢條斯理的吮吻她雪白的頸項,引起另一陣酥麻顫慄。

討厭,她還以為他忘了。

當她呻吟著試圖閃躲又想要迎合他的唇舌時,他的手幾乎在同時摸進了她衣服裏,覆握撫摸她的酥胸,她又喘一下,他停了下來。

「抱歉,我不是想弄痛你。」

她不敢相信他在道歉,但這家夥真的停下來道歉了,還試圖把那隻手縮回去,她被迫拉回他的手,壓在自己身上。

「你沒弄痛我。」娜娜喘著氣,看著他,紅著臉,有些暴躁的道:「我沒叫你停,你別停下。」

「這或許……不是個好主意……」他啞聲,眼底有著不確定,嗄聲道:「我的手……我可能真的會弄傷你……」

「我不這麼認為。」她舔了舔濕潤的嫩唇,看著他說:「但也許你是對的。」

以為她放棄了,他緊抿著唇,臉孔扭曲了一下,但仍強迫自己抽手坐了起來。誰知,下一秒,她也跟著坐了起來,將他推倒在床上,跨坐到他身上,低頭親吻他。

「如果你那麼擔心,別碰我好了,我可以負責剩下的事。」

她說著,舔吻他的頸項,他凸起的鎖骨,和中間的凹槽。她能感覺到他渾身緊繃,一顆心在他結實寬闊的胸膛裏狂跳,她親吻它,他的肌肉抽緊。

她伸舌舔吻他挺立的乳頭,他吸了口氣,握緊了拳頭,壯碩的胸肌抽搐著。

噢,這男人的反應真好。

她看他一眼,只見他半撐起了上身,緊抿著唇,黑瞳緊盯著她,看著她把手往下滑,她的唇跟著下滑,在他塊壘的小腹上也印下一吻,舔了一下。

他抖了一下,咬緊了牙關。

她能感覺到他變得更硬,隔著布料,抵著她,那讓她幾乎也呻吟出來。

她坐直,幾乎有些故意的磨蹭他,然後緩緩的舉起手,將黑色的細肩帶背心脫掉,冰冷的空氣襲上胸口,讓她不自覺深吸口氣。

眼前的男人盯著她的表情如此專注,讓她感覺自己像是某種性感火辣的尤物。

她並不是什麼尤物,她很清楚,但被他這樣注意的感覺很好,被他這樣注視的感覺特別好。

那給了她莫名的自信。

她再次伸出手,撫摸著自己的頸項。

他的瞳眸變深,她讓手慢慢往下,捧握著自己的雙峰,愛撫擠壓,再往下撫摸到她的小腹。

他的視線隨著她的雙手移動,胸腹因急促的呼吸起伏。

那灼熱專注的視線,讓她全身發燙,變得更加大膽。

娜娜將手滑到腿間,再滑上他熱燙緊繃的小腹,慢慢溜上他汗濕結實的胸膛,停留,愛撫,跟著傾身親吻他的唇,他的耳,大膽的以身體慢條斯理的磨蹭他。他顫慄著、呻吟著,咬著牙。

她則在他耳邊悄聲輕笑,提醒。「博士,我沒說你兩隻手都不能碰。」

他在那瞬間,重新翻身將她壓在身下,他的手,這次是右手,探進了她的雙腿之間,她輕顫著,感覺他撫摸著她的嬌嫩,讓她變得更濕潤敏感,然後他脫掉了她的短褲,底褲和短褲一起被拉掉。

她沒有阻止他,只是看著他也褪掉他自己的短褲,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拿出一隻保險套,用牙齒撕開包裝,大手有些不穩的替他自己戴上。

他拿反了,她伸手幫他翻過來,再往下推,他的喉嚨發出奇怪的聲音,她抬眼看他,握著手中的熱燙,把套子再往下推。

他眼角抽緊,一把拉開了她的手,自己將它戴好,下一秒就重新回到她身上,捧抱著她的腰臀,抓握著他自己,進入了她。

天啊。

她倒抽口氣,說真的,她原以為連這她都得教他的,但這男人顯然確實知道該怎麼做。

他稍稍後退,再推進,她呻吟出聲。

老天,他真的很……

她不由自主的吸氣,緊攀著他的肩頭,以為自己無法接納他,但他低下頭來親吻她敏感的頸項,又試了一次,她喘息著,嚶嚀出聲。

「你還好嗎?」他啞聲問。

「別……別再問了……」她滿臉通紅,抓著他的肩背說:「別停下來……」

他似乎笑了出來,她有些著惱的用雙腿夾住他的腰,同時咬了他肩頭一口,那讓他又再往前推進,教她嬌喊一聲。

那聲嬌喊太柔弱、太小女人,讓她莫名羞窘,飛快閉上了嘴。

但他瞅著她,眼裏閃現驚訝,跟著迅速又轉成餓狼的眼神。

她瞪他一眼,那男人卻在這時緩緩後退,引來一陣輕顫。

她紅了臉,他猛然推進,然後後退再前進,後退又前進。

她擰眉咬著唇,卻止不住嬌喘呻吟一再逸出咬住的紅唇,他的速度越來越快,進得越來越深,身體裏的壓力不斷累積,讓她不由自主的緊緊攀抓著他的背,弓身迎合著他。

結實古老的大床,被兩人弄得咿呀作響。

從頭到尾,他一直注視著她,娜娜被看得臉紅心跳,伸手想遮他的眼,卻不知怎地被他抓住雙手,拉到了枕頭上箝壓著。

她羞惱的收緊了長腿,夾緊他的腰,以為沒什麼經驗的他,被這樣刺激,很快就會投降,誰知他只是悶哼一聲,仍沒放開她,只是狠狠再次進擊,大手掌握著

她,雙眸注視著她,汗水從他的下巴,滴到了她的胸口上,身體和她糾纏在一起。往複,來回,一次次進得更深。

下一秒,她終於忍不住鬆開緊咬著的唇,抖顫地嬌喊出聲,感覺累積堆疊在身體裏的壓力,全都在那瞬間釋放出來。

他低下頭來,捧著她的臉,親吻她。

跟著,才放棄堅持下去,最後一次將自己深深埋入她的身體裏。

她渾身顫抖著,有些羞惱,卻感覺這男人的吻,無比溫柔,萬分纏綿,安撫著,討好著,教她不自覺張開了嘴,讓他和她唇舌交纏,從頭到腳都緊貼在一起。他最終還是用了他的左手,用來箝抓住她。

然後,他鬆開了她的手,撫摸著她顫慄的身體,覆握住她的臀,將她往他推擠、拉近,更近。

她感覺他在她身體裏顫慄著,在她嘴裏喘息,急促的心跳、熱燙的汗水都與她的交融在一起。

那感覺很舒服,好舒服。

然後他抱著她翻身,心跳漸漸變緩。

她應該要從他身上爬起來,但她累得全身無力,放鬆下來的肌肉似有千斤,他的心跳聲,在耳邊輕響,皮膚潮濕又溫暖。

再躺一下就好。

她想著。

下一秒,她就閉上了眼,沈沉睡去。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22 01:49 PM

第七章

鳥兒在窗外啁啾,晨光在窗簾縫中閃爍著。

高毅被那光線照得睜開了眼,發現自己的腦袋在床尾這一側,才會被那從窗簾縫中偷溜進來的陽光刺著眼。

他閉上眼,撇開腦袋,閃避那刺眼的陽光,卻察覺有個溫暖的物體緊貼著他的身側,還有毛髮搔著他的鼻端,讓他鼻子有些癢。

那溫暖的物體有點香,且有心跳、呼吸。

他愣住,再次睜眼,垂眼只看見那女人全身赤裸的貼著他,腦袋趴在他胸膛上,半張著小嘴呼呼大睡。

他眨了眨眼,懷疑自己所見,但她仍在,沒有不見,他非但能感覺到她的體溫、心跳、呼吸,還能聞到她身上的香味。

她依然閉著眼、張著嘴,還發出小小的呼嚕聲。

那模樣,一點也不性感,卻莫名可愛。

他無法相信她會和他睡在一起,但昨夜的回憶,慢慢浮現,讓心跳加快,身體再次熱燙起來。

他清楚記得昨夜她在他身下,接納著他,緊緊包裹著他的感覺,他記得她眼中燃燒著的熱情、渴望、需要,他知道她很快就發現他沒有經驗,他以為她會嘲笑他,或調侃他,但她沒有。

當他發現她也會因為他的撫摸而顫慄、嬌喘、輕喊時,他感覺彷彿擁有掌握著她,那只是錯覺,他知道,卻不由自主的迷失在其中。

和這女人在一起的感覺,比想像中好上千萬倍……

驀地,她睜開迷茫的雙眼,看見他。

為了他說不出的原因,他屏住了呼吸,等著她下一個反應。

她拉開嘴角,露出好甜好甜的笑。

他能看見她嘴角那顆愛吃痣因此上揚,讓他的心也莫名飛揚了起來。

「嗨,博士……」她說著,然後挪移那性感柔滑的身軀,摸著他的臉龐,吻了他,笑著啞聲道:「早安……」

她的聲音既沙啞又性感,那個小小的吻只是火上加油,當她笑著和他道早安,他忍不住將她拉了回來,翻身將她壓在身下,加深那個吻。

她嚐起來有威士忌的味道,因為他。

喝酒的是他,不是她,這認知,只讓慾望更加勃發。

這女人就像顆包著威士忌的巧克力酒糖,誘人、香甜、火辣,讓他想將她含在嘴裏,細細品嚐,慢慢融化。

因為他。

她喘息著,輕笑著,呻吟著,伸出雙手擁抱他。

他能看見,她還未完全清醒的迷茫黑眸中漾著被他點燃的渴望。

這只是性。

他知道。

沒有別的其他。

他從抽屜中摸出另一個新的保險套,重新回到她溫暖得不可思議的身體裏,感覺她因他的撫摸發熱、緊繃、喘息,和他一起燃燒到忘了所有一切。

只剩彼此激昂的心跳一起……

哇。

紅痕在男人寬闊的背上,一條又一條的,清楚又鮮明,像才剛和野貓打了架。感覺到那男人偷偷溜下了床,裝睡的娜娜才敢把眼睛睜開一條縫,從枕頭上方偷瞄他,然後在看見他背上那縱橫交錯的紅痕時,紅了臉。

好吧,她得說,在這之前,她確實有點小看了他。

可誰曉得一個阿宅老處男竟然能這麼生猛呢?

剛睡醒時,看見他,她還以為自己仍在做春夢呢,怎知一切都不是幻覺,而是活生生、火辣辣的現實。

那家夥走進了浴室,洗臉刷牙,解決他的生理需要,清洗身體。

他動作很小心,還關上了門,但她依然多少能聽見一些水聲。

她能感覺得出來,他盡力不發出聲音,剛才他下床時,感覺起來就捏手捏腳、偷偷摸摸的。

若非這裏是他房間,她還真有種一夜情之後,男人想趁早開溜的感覺。

不過,因為對象是這家夥,她猜他只是不想吵醒她。

更別提就算他想溜,也不能去哪裏,他住在這地方,她是他的保鏢,他遲早要面對她。

或者該說,她遲早要面對他。

娜娜面紅耳赤的對自己翻了個白眼,坐起身來。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害羞什麼,這男人照理說才應該是比較純情的那個,她自從在青春期偷嚐禁果之後,這些年也試過和幾個看對眼的男人在一起,但大部分她認識的男人都很大膽、自信,事實上他們有些還真的是自信過了頭,讓她很快就和那些自大的王八蛋說永遠不見。

像他這樣的家夥,還真的沒有,害她在那火熱的晨間運動之後,完全不知該如何面對他。

盯著眼前那扇緊閉的門,娜娜皺了下鼻頭,頓了半晌,才和自己承認。

好吧,這是假的,她猜她其實知道自己在害羞什麼。

稍早,在她沒完全清醒前,她真的以為那是夢,所以完全放了開來,徹底的、盡情的享用了他,她到現在彷彿都還能聽見自己的淫聲浪叫。

天知道,她還真不知她可以叫成那樣。

憶起稍早自己的雞貓子鬼叫,娜娜莫名又紅了臉。

她以為是夢,所以還開口指導他,要他愛撫她的敏感帶,讓他再用力一點,再進來一些,事後回想起來簡直羞得無地自容。

因為太羞恥,她只好假裝睡著。

本來她是想趁他熟睡時偷溜的,大部分男人忙完都會小睡一下,誰知他體力這麼好。

看那透進窗簾裏的天光,現在大概已經九點了,早超過了兩人平常的起床時間,她還以為他會因為今早的晨間運動,再補一下眠,怎知他壓根就沒想睡的樣子,只是從地上撿起被兩人弄掉的枕頭到床尾讓她枕著,伸手一直摸她的背,摸到她都快睡著了。

因為太舒服,有那麼幾秒,她大概真的失去了意識,她聽見自己打呼的聲音,但他才開始移動身體,她瞬間就清醒過來,那嚇死人的雞貓子鬼叫,和尷尬與羞窘也同時回到腦海。

她用盡了所有的意志力,才維持全身放鬆的熟睡模式,撐到他下床離開。

話說回來,既然他在洗澡,此時不溜,更待何時?

但她這一溜,不是擺明了她被他這萬年處男迷得頭暈腦脹、神魂顛倒,恨不得倒貼八條魂?

這念頭,教她擰眉,雙手叉在腰上。

不,也許她該等他出來,拿出她最自信的笑容,假裝剛剛那一切,很正常、很自然、很普通,他也只是拜倒她裙下的眾臣之一,一點也不特別。

深吸口氣,她露出自信的微笑。

沒錯,他和其他男人沒什麼兩樣,她也不過就是叫得比較大聲一點,但反正這家夥沒經驗,也沒有什麼比較的準則,她大可以落落大方的告訴他,她抓得他滿背是傷很正常,嘿咻時雞貓子鬼叫也很--

浴室的門,在這時開了。

她嚇得瞬間撲倒回床上,腦袋還因此在枕頭上彈了一下,嚇得她小心肝噗通噗通的跳,生怕他發現她膽小的所作所為。

幸好,那家夥像是沒有察覺。

他輕手輕腳的在房間裏移動,她偷偷又睜開一隻眼,看見他在腰上圍了一條毛巾,黑髮微濕,背上的紅痕因為洗了熱水澡,看起來更明顯了。

他小心的從五鬥櫃中拿出吹風機和乾淨的衣褲,倒三角形的上半身還有著些許未完全擦乾的水光,圍在腰上的毛巾在他走動時,一寸一寸的往下滑,最後卻被他挺翹的屁股撐住。

噢,可惡。

眼前的風景如此誘人,看得她心癢手也癢,如果他這時就在觸手可及之處,她八成會忍不住伸手去拉。

然後,他轉身朝她走來,娜娜迅速閉上眼,聽見他來到身邊,感覺他彎腰替她將絲被拉上來蓋好,他粗糙的手指,往上滑到她臉頰,將她臉上散亂的發撥到耳後,然後在她敏感的頸項上停了一下,輕輕撫摸。

她強迫自己維持規律深沈的呼吸,卻無法阻止心頭狂跳,她以為他會發現她在裝睡,她能感覺他溫熱的氣息拂上了臉,可他在下一秒挪開了手,伸手觸碰她擱在枕上的手腕。

她愣了一下,感覺他小心的將她的手翻了過來。

直到聽見他吐出一口長氣,她才發覺他在做什麼。

無法控制的,她睜開了眼,瞧見他蹲在床尾,大手捧著她的手,輕握。

男人的側臉近在眼前,黑陣低垂,長長的睫毛也垂著,瞧著她的手。

不知怎,這畫面,讓心莫名暖了起來。

她的手很好,一點傷也沒有,但這男人依然小心的確認檢查著。

確定她兩隻手腕都完好無缺,沒有紅腫瘀青,他才起身拿著他的衣物和吹風機,圍著那條掛在他翹臀上岌岌可危的毛巾,開門走了出去。

她臉紅心跳的看著自己的手,無法控制的將手從枕頭上收了回來,藏在被子裏。

只差那麼一點,她就要忍不住將他拉回床上,幸好他在那時抽回了手。

這不代表什麼,那男人只是擔心他的手會不知輕重傷了她。

但曾被他小心握住的手,變得好熱。

這只是性。

男歡女愛,你情我願的,她不會傻到以為他對她真的有什麼更深一層的感情。了不起,就是第一個女人。

第一個撲倒他的。

不知道為什麼,這念頭讓她有些得意,還興起一點點小小的佔有慾。

好吧,或許第一個是真的有那麼一點了不起,那男人非但生猛火辣,還有顆超級金頭腦呢。

驀地,她想起一件事,娜娜火速爬起來,偷偷拉開他床頭旁的抽屜,裏面有一整盒全新的保險套,只拆了兩個。

她認得盒子的大小,她一個月前替他代收過這個尺寸的包裹,她拿起來查看,發現製造日期是兩個月前,證實了她的猜測。

這男人想她想很久了,想到都付諸行動去買保險套了。

顯然,她還是有幾分美色的。

娜娜咬著唇無法自制的竊笑兩下,把保險套放回去,關上抽屜。

確定他已經下樓了,才下了他的床,溜回自己的房間。

「你傳來的資料,我看過一遍了,我想這在技術上是可行的,只是有些問題需

要修正,你問過莫蓮了嗎?」

「我已經把資料傳了一份給她。」

「她那裏現在是深夜,應該已經去睡了。」螢幕裏的男人抬起湛藍的眼眸,瞧著他道:「我差不多要去吃飯了,晚點肯恩來,我會讓他也看看,剩下的就明天再說吧。」

吃飯?

他愣一下,瞄了下電腦上的時間,才驚覺已經下午五點多。

當高毅驚覺自己竟埋首工作超過八小時,連午餐都忘了吃,那女人竟然也沒下來叫他吃飯時,他的心頭猛然一跳。

該死。

之前他邊吃邊工作都會讓她不爽了,更何況是完全沒上樓吃飯,而且還是在兩人在一起之後。

察覺自己幹了什麼好事,他立刻調出保全畫面,搜尋她人在哪。

她在廚房,站在爐子旁,掀起鍋蓋,拿湯勺舀了一口湯試喝,一邊還在用藍牙講電話,看起來很正常,但那只是看起來。

「高毅?」

屠震的叫喚,讓他猛然回神,將視線拉回那男人身上。「你和娜娜最近相處得怎麼樣?」螢幕裏的男人問。

「她很好,我們很好--我是說,她很……」沒料到這男人會問這個,他有些慌張,尷尬的幾次改口,才粗聲道:「她煮的飯很好吃。」

那金髮藍眼帥到不行的家夥挑起了眉。

他感覺臉有點熱,只能鎮定的道:「我已經習慣她了。」

屠震將右眉挑得更高。

他被看得坐立不安,忍不住粗聲又補了一句。

「我不想再重新適應另一個人。」

「我瞭解。」屠震瞧著他,道:「抱歉硬塞了個人給你,但我們必須確定你的安全。」

「我知道。」

「很高興你和她解決了你們兩人之間的歧異。」屠震說。

他頓了一下,老實承認:「我也是。你是對的,她很厲害,並不會因為她是個女人,就做不好她的工作,她把她的工作做得很好。」

「她一向把她的工作做得很好。」屠震噙著笑,道:「那是我們為什麼會找她的原因之一。」

之一?

那表示有之二。

他幾乎想要開口追問,但他不認為這是個好時機,眼前這男人似乎看出了什麼端倪,他不想因此回答更多和她有關的問題,所以匆匆結束了這個話題。

「她很好,我已經知道了。你去吃飯吧,我明天再和你連絡。」

「OK。」

屠震說著,切掉了通訊。

他鬆了口氣,關掉電腦,立刻轉身,三步兩並的匆匆上樓,臨到廚房門口,又覺忐忑,莫名緊張。

自從她開始供餐之後,他沒漏掉任何一餐,他知道這感覺起來像什麼,像是他在躲她。

他沒有。

只是今天早上看著她,讓他腦袋靈光一閃,想到該如何克服之前那小小的障礙,所以他洗了澡,換了衣服就下來工作,那個主意是可行的,讓他一開始就停不下來,完全忘了時間。

即便不曾和女人交往過,他都知道這很要不得,雖然他也不是在和她交往,但他和她畢竟住在一起,他並不想讓她覺得不愉快。

他深吸口氣,舔了下乾澀的唇舌,然後硬著頭皮推開了門。

那男人推門走了進來,她抬眼瞄他,看見他來到餐桌旁,替自己倒了一杯水喝,然後才轉頭看她。

「抱歉,我中午忙得忘了時間。」

「沒關係。」娜娜朝他微微一笑。

她的笑,沒讓他放鬆下來,她看見他戒備的瞅著她,小心的、慢慢的走到桌旁,拉開椅子坐下,試探性的問。

「有東西可以吃嗎?」

「當然。」她說著,放下手中剪到一半的昆布,洗了手,拿了一個碗,打開爐子上那鍋湯,拿勺子舀了一碗給他。

瞧她態度這麼好,又願意賞他吃的,高毅悄悄鬆了口氣,略微調整了下緊繃的肩頭,他看著她把那碗湯拿過來,擱在他身前。

他低頭一看,瞬間傻眼。

那素雅的碗是白瓷做的,素雅的瓷碗裏,只有顏色淡到不行的清湯,清到能見底的湯裏,除了一輪白蘿蔔,什麼也沒有。

他眨了眨眼,還以為自己看錯,但裏面真的就只有一塊白蘿蔔,一塊又白又圓的蘿蔔,外面那一圈還帶著皮。

她連皮也沒削過,只是切成一段一段的,然後就這樣把蘿蔔煮了。

白皙的小手,又出現在眼前,這一回,拿來一根白色的調羹,她把那調羹放到那碗裏,然後說。「吃吧。」

剎那間,肩背又僵硬緊繃了起來。

他握住調羹,卻沒有喝湯,只抬起眼,看著那轉身走回流理台的女人,想也沒想,辯解的話就出了口。「我並不是在躲你。」

聞言,她頭也不回的說:「我知道。」

「我只是……」那女人的背影,讓他不安,忍不住又道:「有個問題之前我一直無法解決,今天早上卻突然想到該怎麼做,才會先離開,我不想吵醒你。」

「我曉得。」她背對著他,繼續處理剛剛弄到一半的昆布。

他握緊了調羹,緊抿著唇,擰著眉,無法控制的再說。

「有時候,我太專心,就會忘了時間。」

這接二連三的解釋,終於讓她轉過身來,挑眉瞧著那男人,只見他下顎緊繃,肩頭聳起,眉頭蹙在了一起,一臉無辜的瞧著她,咕噥。

「我不是故意的。」

她眨了眨眼,再眨了眨眼,一臉呆愣,下一秒,那女人噗哺一聲笑了出來。他不知道她是怎麼了,但她笑著回到了桌邊,來到他對面,整個人有半個身子都趴到了桌上,湊到他眼前,伸手指了指他身前那碗湯。

「你覺得我在處罰你?」

他垂眼看著那碗清清如水,淡出鳥來的湯,再抬眼看著她,不知道該說什麼,這時候,似乎說什麼好像都不對,他有種面對陷阱的感覺,所以只是把嘴閉著。

「你要不要先喝喝看?!」她趴在桌上,拿手撐著下巴,輕笑著說。

瞧她那模樣,他有些狐疑,或許他搞錯了什麼?

「喝啊。」她用手指再點了下那碗湯,然後把手指併攏,舉在額頭旁,噙著笑說:「我發誓,絕對沒有在裏面下毒。」

顯然,他真的搞錯了什麼。

他瞧著她,然後垂眼,拿那潔白的調羹,舀了一口清湯入嘴。

一股甘甜又鮮美的香味,在嘴裏化開。

他愣了一愣,抬眼瞅著她帶笑的臉,感覺一張臉,因為窘迫、尷尬慢慢熱了起來。

現在,他知道她確實是在笑他,嘲笑他。

她給他這碗湯,並不是因為她生氣了,她也確實沒有為了他的先行離開,或過餐不食而生氣。

這湯雖然清清如水,但很好喝,超好喝。

清水般的湯,是用柴魚與昆布提取的高湯,然後她再拿那高湯來燉煮蘿蔔。白蘿蔔的清甜,加上昆布的甘美,柴魚的鮮味,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這蘿蔔為什麼沒削皮?」他不解的問。

「蘿蔔的皮含有很高的鈣質,還有其他阿裏不達啦啦啦之類的東西,你要有興趣自己去查,我記不住那些東西。」她轉著她的手,笑著說:「總之,蘿蔔皮很營養的,削了皮太浪費了。」

「你不生氣?!」雖然已經知道,但他仍忍不住瞅著她問。

「我為什麼要生氣?!」她挑眉反問。

他咕噥著:「我忘了上來吃飯。」

她好笑的看著眼前這男人,直起身子,回到流理台旁邊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我下去叫過你。」

他一呆,不由自主的重複:「你叫過我?」

「是啊。」她笑了笑,把那些昆布全放到了另一邊的鑄鐵鍋裏,道:「我叫了你兩次,但你太專心,我都站到你身後了,你還是沒感覺,就只是像個蠟像一樣盯著電腦發呆,然後突然又卯起來敲打鍵盤,你們這些科學宅都一個樣,我想說等你餓了,自己會上來,就沒再叫你了。」

她一把鍋蓋掀開,濃郁的滷肉香瞬間充塞一室,教他口水直流,但仍沒忘記回問腦海裏浮現的疑惑:「科學宅?」

「你啊,阿震哥啊,莫蓮啊,夏雨啊,肯恩啊,都會這樣。」她拿湯勺翻動了一下鍋裏的食物,數著那些智商超高的天才。「一想到什麼,也不管時間場合對不對,非要求出個答案結果來。你之前就會這樣,我早習慣了。」

「之前?」他一怔。

「上星期飯吃到一半,你突然就拿筆把廚房紙巾寫掉半卷;前兩天,你餵那隻鳥餵了兩口就不動了,害得那隻鳥死命伸長了脖子,試圖拍動受傷的翅膀,就為了吃你手上食物;昨天早上,你更是呆呆的站在樓梯中間,站了大概二十分鐘,嘴巴還開開的,兩眼茫然的直視著前方某個定點,就像這樣。」

說著,她轉過身來,眼神呆滯,嘴巴開開,手舉到一半的停頓了三秒,示範給他看,然後回複自然的動作,笑著說。

「你那樣子,活像沒電的機器人似的。要不是我當過莫蓮三年的保鏢,又見識過阿震哥、夏雨這兩個工作狂,真的會被你嚇死。」

她剛剛那模樣,說有多傻就有多傻,說有多呆就有多呆,讓他不知該說什麼是好,他不曉得自己會這樣,也許會有一點停頓,但沒有這麼誇張吧?

有嗎?

也許有?

想起自己以前在學時期,曾受到的嘲笑和那些不好聽的外號,他瞬間尷尬了起來,結果還是只能粗聲吐出那句話。

「我不是故意的。」

「我說啦,我知道。」她又笑,叉著腰看著他,道:「所以才煮蘿蔔湯給你喝啊,太久沒吃東西,一下子吃太油會不好消化。先把湯喝了,蘿蔔吃了,休息一會兒再吃飯。」

瞧著眼前那女人,忽然間,心頭大大力的跳動了一下。

他不敢再看她,只匆匆低下頭,喝那碗蘿蔔湯。

但喉頭,不知怎地緊縮著,胸口也變得很緊,幾乎有點喘不過氣來,他強迫自己吞嚥,吃著那用小火慢燉,被細心煨燉到如白玉般的蘿蔔,喝著那鮮甜美味的清湯。

眼眶,莫名發熱。

他深吸口氣,再吸口氣,然後忍不住抬眼偷瞄她。

那女人又轉過身去了,可那背影,不再讓他緊張不安。

溫熱的蘿蔔湯,鬆開了胸口,暖了久未進食的胃。

腦袋連續八個小時的高速運轉,激發了腎上腺素,讓他萬分亢奮,肌肉僵硬,放鬆不下來。

以往,他總得靠運動,把腎上腺素消耗掉,或者乾脆再熬一夜,累到了極點,才有辦法鬆開神經和肌肉,但這女人只靠一碗湯,就讓他緊繃的身體,慢慢緩和了下來。

蘿蔔好好吃。

真的很好吃,幾乎入口即化。

娜娜再回頭時,原以為他已經吃完了,想幫他再添一碗,卻只看見那男人低頭垂眼看著那塊蘿蔔,慢慢的、小小口的、萬分珍惜的,好像吃什麼高級甜點似的,一小塊一小塊的挖來吃。

他那模樣,讓她不自覺又揚起了嘴角。

她喜歡看他這麼專心的吃飯。

說真的,雖然周遊各國讓她學了一手好廚藝,但她大部分顧客都有專用廚師,她之前還真沒什麼機會這樣下廚秀手藝,看他對她的料理這麼捧場,實在是讓她開心得尾巴都快翹了起來。

滷肉與八角的香味在室內飄散,她趁空燙了青菜,拿出電鍋裏的豆腐蒸肉泥,一樣一樣的把飯菜上了桌,和他一起坐下來吃飯。

他問她為何她的豆腐蒸肉泥這麼好吃?她告訴他,是因為加了蘿蔔頭上的葉子梗。她問他工作突破了什麼?他口沫橫飛的告訴她一堆她有聽沒有懂的機器人工程學。

不過那不礙事,他講起自身專業來,雙眼閃閃發亮,整個人變得又酷又帥,人要是有了自信,看起來感覺還真的不一樣。

窗外,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他落落長的說了好一陣子,她不時點頭應和著,一邊微笑一邊吃飯,差不多在這餐飯已經吃完,他和她一起收拾餐桌的時候,他才醒悟過來。

「你聽不懂我在說什麼吧?」

她笑了開來,坦承:「當然。」

剎那間,有些尷尬,他知道方纔那話題對一般人來說有多無聊,她只問他有何突破,他卻忍不住話說從頭。

「抱歉。」他臉微紅的說。

「拜託不要。」她挑眉,伸出食指說:「不然我就得為了我沒在聽你說話和你道歉了。不過我得先聲明,我不是故意的,這是一種自動防禦機制,免得我更沒禮貌的當場睡著。所以,就當扯平,OK?」

他愣了一愣,也笑了出來,點頭同意。

「OK。」

「很好。」她笑著端起餐盤,回到水槽前,打開水龍頭開始洗碗。

高毅幫著她收碗、擦桌,然後替她和自己泡了杯熱茶,她坐下來喝沒兩口,手機就響了,她接起手機,走到廚房外去說話。

他看見她邊講電話,順便繞著屋子走了一圈,做她每天入夜後的例行檢查,他杯中的茶喝完了,他沒有再倒新的,只是趁機檢查了一下平板電腦。

莫蓮還沒有回信,但肯恩傳了一條訊息給他,知會他今晚會優先看完他給的檔案。

他看著她繞了回來,走到那平台上,又看著山腳下,仍在講剛剛那通電話。夜風吹拂著她的發,對方不知說了什麼,讓她仰頭大笑起來。

那爽朗的笑聲一點也不扭捏,這女人真的沒有半點小家碧玉的模樣,卻讓他心頭評然,雙眼始終離不開她。

然後,她終於講完了,他看著她走回來,神色自然的推開門,一口喝掉了她那杯幾乎要涼掉的茶,順手替他收拾了杯盤,洗了。

跟著,她轉身朝通往樓梯口的那道門走去。

一時間,心頭再次收緊。

她經過他身邊,朝他甜甜一笑。

「博士。」

他屏氣凝神的看著她。

「我上樓去洗澡了。」她隨意的和他揮了下手,笑著說:「晚安。」

洗澡和晚安這兩個詞,讓他的腦袋因為各式各樣的想像,在這一秒當機了一下。他不知道應該起身跟著她,還是該繼續坐在原位。他當然想跟著她上樓,但是她沒有任何希望他跟上的明示或暗示。

或者她有?

他不知道。

而她在這一秒,已經越過了他,朝廚房門口走去。

她沒有停下來,所以應該是沒有任何暗示的成分。

看著那女人的背影,他只能擠出一句乾啞的嘟囔。

「晚安。」

她頭也不回的,搖著那曾經被他握在手中的性感小屁股走出去了。

坐在原位,高毅深吸了口氣,再緩緩吐了出來,卻還是覺得有些鬱悶,然後他才發現自己不小心用左手把那平板電腦捏到裂開了。

該死。

他暗暗咒罵一聲,把那平板放到了桌上,起身也離開廚房,抬手耙搔著頭髮,關燈上樓回房洗澡。

他從小就搞不清楚女生是怎麼回事,現在當然更不可能懂得女人在想什麼,電腦程式、積體電路,甚至量子力學,感覺都比女人簡單易懂多了。

他當然知道她不可能天天都會發春跳到他身上,但或許是因為他的表現沒她想像中好?

這念頭讓心頭一沈。

他慢吞吞爬上樓,朝烏娜房間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挑了最靠近前面的一間房住,就在走廊的盡頭,那裏其實是主臥,但窗戶太多、太亮了,所以他搬來之後,還是選了這間住。

那扇房門此刻緊閉著,沒有敞開,沒有半掩,沒有丁點邀請的意思。

他握住自己的房間門把,開門走了進去,一邊朝浴室走去,一邊抬手脫掉上衣,解開褲頭,褪掉長褲和內褲。

他走到老式的銅製蓮蓬頭下,打開水,拿肥皂清洗自己,他洗了頭,又洗了澡,即便全程都用冷水,但只要一想到她也在另一間浴室裏清洗自己,他低頭還是能看見勃發昂揚的分身。

他關掉一點也沒幫助的冷水,抓起毛巾擦乾自己。

他還以為他表現得還不錯,昨天晚上或許有點太粗魯、太急切,但今天早上他特意克制了自己,試圖討好她,在那個當下,她看起來很喜歡,雙腿緊緊夾著他,

弓身迎合著,叫得天花板都快掉下來了,她甚至抓花了他的背,他現在都還能摸到那些抓痕。

深埋進她身體裏,被她緊緊包裹需要的回憶,只讓他整個人更硬更燙。

該死的。

鏡中的男人一臉鬱悶,下巴經過一天的忙碌,滲冒出了些許胡碴,他能看見她在他右邊脖子上留下了小小的咬痕,那是她高潮時做的事,他清楚記得她貼著他、咬著他顫抖,然後喊了出來。

莫名的衝動,讓他在那瞬間抓著浴巾圍在腰上,轉身走了出去。

他打開門,穿過走廊,來到她房門前,舉手敲門。

他不知道自己在發什麼神經,他的頭髮都還沒擦乾,身體還在滴水,但這一切實在太困擾他,有一部分的他希望回房間去,不要自討沒趣,別在她面前做出更丟臉的事,但另一部分,很大的一部分卻拒絕回頭,頑固的堅持想要知道--

她的門在這瞬間開了。

門後的女人已經洗好了澡,穿著乾爽的背心和小短褲,長髮半乾的披散在身後,一張小臉因為熱水澡,變得紅撲撲的,整個人聞起來又香又可口。

看見他的模樣,她明顯呆了一下,他注意到她瞪著他的胸膛,他的身體對她的注視立即有了強烈的反應,這下子不只雙腿間昂揚著,連他的乳頭都硬了起來。他緊盯著她,聽見自己急匆匆的粗聲說。

「我只是想問清楚,關於消耗壓力那件事,是你有壓力才能做,還是我有壓力也可以要?」

她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然後說。

「對不起,你說什麼?」

老天。

他沒辦法再說一遍,那實在太蠢了,所以他低下頭來,將她拉進懷中親吻她。她沒有反抗,還伸手攀住了他的脖子,張開了溫暖的小嘴。

當他伸手捧抱著她的臀時,她順勢爬到了他身上,雙腿夾著他的腰,溫熱柔軟的女性抵著他,讓他抽了口氣。

他停下那個吻,貼著她的唇,啞聲問。「我可以進來嗎?」

這一回,她沒有笑,沒笑他,然後他知道他一定是做對了什麼,因為她伸出了小手揪抓著他仍在滴水的發,輕喘著,氤氳的黑眸瞅著他,粉嫩的唇微啟,顛顛吐出兩個字。

「可以。」

一股熱氣充塞四肢百骸,讓全身的毛孔都因此張開,他低頭再吻她,抱著她走進門裏,直抵那張大床。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22 01:49 PM

第八章

一早醒來,他已回到他自己的房裏。

他半夜就回去了,她知道。

她沒有留他,只是繼續躺在床上,假裝睡著,然後就真的睡著了。

起床之後,她洗了澡,刷了牙,下樓看見他在廚房掃地,地上到處都是麵粉,水槽裏還有一堆沾著麵粉的鍋碗瓢盆,那只受傷的黑鳥也滿身麵粉,像公雞一樣,趾高氣昂的跟在他身後。

「你這個小王八蛋。」他邊掃邊對身後的大鳥嘀咕著,「我真應該把你直接烤來吃了。」

那鳥靠他太近,他還會拿腳把牠推開,但那隻鳥跳開之後,趁他不注意又會再次跳著靠近。

他會再拿腳把牠弄開,牠就再次跳開又靠近,讓身上的麵粉掉得到處都是,教他剛剛的清掃變得有些徒勞無功。

他瞪著牠,舉起掃把,作勢威赫,牠只是歪頭看他,張嘴對他叫了一聲,用小眼瞪了回去。

看那一人一鳥,大眼瞪小眼的樣子,讓她忍俊不住,差點笑了出來,只能輕咳兩聲,問:「這裏是怎麼回事?」

聽見聲音,他抬眼,看見她,立刻開口解釋:「不是我弄的,牠不知道怎麼跑出了箱子。」

「我想是因為箱子對牠來說已經變得太小了。」過去這段時間,這只黑鳶身形變得更大,也許因為吃好睡好,又加上本來就在發育期,牠比之前大上許多,連傷處的羽毛都長得又好又漂亮。

她笑著上前,從冰箱裏拿出生雞肉作誘餌,召喚那隻大鳥。「嘿,霍克,看看這是什麼,過來,來這兒。」

看見食物,那大鳥遲疑了一下,她把肉放上餐盤,擱在地上,牠見狀立刻轉身朝她移動,吃起那雞肉。

見牠專心吃飯,她趁機拿剛剛藏在身後的紙箱,迅速罩住了牠。

紙箱裏瞬間一陣安靜,她抬眼,看見他露出驚訝的表情。

「我想牠只是餓了,想吃飯。」她告訴他。

「我沒想到。」他不好意思的放下掃把。「我知道。」娜娜笑看著他,道:「所以牠的傷好了嗎?」

「應該吧。」他前兩個星期就拆掉了牠的支架,牠的傷口癒合得不錯。

「也許我們應該試著將牠放生。」她提議。

他看著地上那紙箱,眼裏閃過一抹難以察覺的情緒,然後轉過身道:「牠雖然能張開翅膀,卻似乎還是只能用跳的,再觀察個幾天看看。」

她沒有逼他,這男人雖然不想承認,但他喜歡這隻鳥,所以她只是在他掃地時,上前去洗那些被弄髒的鍋碗瓢盆,然後把所有本來收在外頭的東西全都收進了廚櫃裏,跟著她把紙箱拿開。

見狀,他愣了一下。

「如果霍克想要恢複,牠需要更多的活動空間。」她告訴他:「我們不能再把牠關著。」

「你想讓牠自由活動?!」他不可思議的看著她。

「為什麼不?」她聳著肩,笑道:「反正牠還不會飛,我想讓牠伸展翅膀,應該有助於牠的複原。」

那確實是,所以他同意了。

結果,或許是因為之前大部分時候,都是這男人負責餵牠,接下來那個星期,只要他一出現,那隻大鳥就會跟著他,騷擾他,就連他在吃飯時也不放過。

她常常會聽見他在咒罵那隻鳥,他和牠的人鳥大戰也不時發生,但他還是天天都記得要餵牠吃飯,有時候,她還會看見他對著牠笑,罵牠是只蠢鳥。

「你應該偶爾要帶牠到院子裏走走。」

當牠的情況越來越好時,她開口提議。

他遲疑了一下,然後打開了通往院子的門,走出去。

那隻大鳥跟在他身後,在門邊遲疑了一下,然後跳了出去,有那麼一瞬間,牠的翅膀伸展張了開來。

那一秒,她還以為牠就要飛走了,但下一瞬,牠收回翅膀,開心的跟在他身後在草地上走著,就像只歪歪倒倒的企鵝一樣。

他回過身,看著那隻大鳥,然後抬頭看她,露出一臉無奈的表情。

她忍不住笑了出來,那天之後,那隻鳥到哪都跟著他,為了牠的健康著想,他每天都會到院子裏去走走,只要他出去,牠一定會跟上,他若是回來,牠也會跟著回來。

可是,她和他能看見,牠恢複的越來越好,有一天,他坐在椅子上吃飯時,牠突然就張開翅膀,飛跳到了他的左手前臂上,嚇了兩人一大跳。

她看到之後,笑了出來,告訴他。

「你知道,我認為牠已經好了。」

「如果牠好了,早該在出門散步時飛走了。」他瞪著那站在他手臂上的大鳥:「牠的兄弟們早就離巢消失得不見蹤影了。」

「也許牠喜歡你?」她笑著說。

他臉上浮現不自在的神色,沒有看她,只瞧著那在他手臂上換腳移動的大鳥,擰起眉頭,道:「我猜這笨鳥只是不知道該怎麼飛,牠說不定就是在學飛時掉下來的。」

這說法讓她忍不住又笑,提議:「那我們應該試試看。」

「試什麼?!」他挑眉看她。

「教牠怎麼飛啊。」她說。

他愣住。

「博士,你知道黑鳶是老鷹的一種,牠是猛禽。」娜娜提醒他:「今天牠是跳上你的左手,下次牠若是決定換個位置,跳上你的肩膀或右手,牠爪子用力一抓,你就會被牠連皮帶肉的扯下一大塊。」

高毅一怔,恍然回神。

他知道她的意思,這種鳥不適合養在家裏,但不知為何,他之前從沒想到這件事。

那隻鳥還在換腳,挪移到了他的手背上,低頭吃掉他碗裏的食物。

「而且再這樣吃下去,牠真的會胖到飛不起來。」她告訴他,說:「我們必須試試看。」

有那麼一瞬間,他很想告訴她,就算牠胖到飛不起來又有什麼關係,他不介意養牠一輩子。

可是,看著手背上那只羽毛豐厚的大鳥,他知道把如此美麗的動物留在地上,是很不公平的事。

他曾經在草地上,看見牠展開雙翅,伸展長羽,牠有一雙又大又結實的羽翼,像精心制做的扇子一樣漂亮,黑褐色的尾羽還會像手指一樣張開。

那是用來飛翔的翅膀。

牠是一隻老鷹,本來就該活在天空上,自由的展翅翱翔。

他知道,真的知道,但他只是拿起另一塊碗裏的雞肉餵牠。

娜娜看著眼前那沈默的男人,不再多說。

那是他救的鳥,這是他的家,如果他想留著這隻鳥,那也是他的決定。

誰知,第二天早上,她卻看見他拿了她之前買的充氣泳池,把它充了氣,在草地上倒過來反著放,然後用食物引誘,讓那隻鳥跳上了他的左手前臂,上了塔樓。她不由自主的跟了上去。

他走到塔樓的最高處,站在窗邊,看著手上那只只顧著吃的笨鳥,告訴她。「你知道,這種笨鳥,沒有辦法分辨大樓玻璃,牠們常常因此撞死。」

「我知道。」她點頭。

「有時候也會因為吃了田裏灑了農藥死掉的麻雀,被農藥毒死。」

「我知道。」她再點頭。

他抬起眼,一臉陰鬱的看著她。

娜娜猜他早知道她曉得,她也會上網,那些資料,她都看過。

「為什麼?」他垂眼凝視著她問。

她看著他,真摯的道:「因為牠有權利看看這個世界是什麼樣子的。」

他看著她,然後抬手推開了窗戶。

一陣涼風襲來,揚起他的發,和霍克的羽毛。

他把左手伸了出去,風很大,霍克站不穩,在他手上搖晃,為了平衡張開了長長的翅膀。

他可以感覺到牠的緊張,那輕微的顫抖,好奇、害怕,他看見牠收回了翅膀,開始往後退,幾乎忍不住要抽手把牠帶回來。

就在這時,身旁的女人咕噥了一聲,伸出手,推了牠一把。

牠失去了平衡,但重新張開了翅膀,然後在摔落他手臂時,振翅。

一次,兩次,三次--

下一秒,牠飛上了青空,他能清楚看見牠美麗的羽翼完全伸展開來,雙翼在豔陽下迎風閃耀著。

他仰望著那美麗又強壯的動物,喉嚨有些緊縮。

牠在屋頂上盤旋了兩次,然後飛走了。

他收回視線,沒看那女人就轉身下樓去收拾那沒用到的充氣泳池。

她神色自若的回到廚房清洗那隻鳥曾用過的餐盤和喝水的碗,還把牠曾拿來當窩的紙箱給丟了,但那天下午,他看見她在戶外平台上放了一盤生肉還有一碗水。那只笨鳥沒有回來。

八成再也不會回來了。

牠已經看過了天空,學會了飛翔。

或許,從來就沒有忘記過,只是需要人推牠一把。

那天深夜,左肩莫名又痛起來,他忍不住又去敲她的門,她把門打開。

他應該要道歉,他一整天都沒再和她說上一句話,但話卻卡在喉嚨,下一秒,她朝他伸出了手,將他拉了過去,仰頭親吻他。

她讓他進了門,上了床,擁抱他。

娜娜知道她不該把工作和私情混在一起,她也不該一而再、再而三的和客戶上床,但這男人輕易就讓她把大部分的規矩都拋在腦後。

她無法控制的被他吸引。

他聰明、強壯、健美,有時像個大男人一般自大,有時又如男孩那樣害羞,還有著一副該死的臭脾氣和小小的神經質,可是在某些他不自覺的片刻,他如刀鏊刻的臉龐會浮現陰影,憂鬱會悄悄的潛行在他深邃的眼底。

每當那時,他總會不自覺揉撫著他的左肩,彷彿那裏正在疼痛。

然後,那天深夜,他就會來找她。

除了第一次,他每次都會在事後她睡著時,回他房裏睡覺。

她不覺得那有什麼不好,她習慣一個人睡,她猜他也是。

一起睡,太親密,太像是在維持一段男女關係。

博士和她不是情人。

她喜歡他,但並不打算更進一步,她知道他也沒有,他從來沒有試圖留下來。

所以,她仍睡在她的房,他也總會回到他的床。

每一天,她依然起床去跑步,檢查安全措施,替兩人煮飯,上網訂購需要的生活用品,和紅眼的人確認情況,然後看一本過去幾年來,因為工作忙碌而累積下來,還沒來得及看的書。

吃飯時,她仍舊會和他聊天說笑,偶爾他話說到一半又出神發呆,她也不以為意,她知道他越來越容易在她面前出神,是因為已經開始信任她。

所以她會去做自己的事,等他恍神回來。

只是,有時候,忍不住,就是會忍不住的趁他發呆時,盯著他看。

武哥給她的資料上有寫,他是個混血兒,父親是德國大學的教授,因為如此,他的五官十分深邃,濃眉大眼、挺鼻薄唇,方正的下巴寬度很剛好,笑起來的時候,嘴邊會浮現兩個被拉得很長的笑窩,但他不笑時,看起來就是個嚴肅的家夥。

她知道他有近視,但她沒看過他戴眼鏡,因為好奇,她忍不住傾身靠近看他,誰知他卻在這時清醒過來。

「怎麼了?」瞧著那不知何時,坐在他身邊餐桌椅上,傾身靠得好近好近的女人,他愣了一下。

「沒什麼,只是我記得我拿到的資料照片上,你戴著一副黑框眼鏡。」她沒往後退,只伸手扶著他的臉,瞅著他問:「你戴隱形眼鏡?」

「嗯。」他沒有挪開臉,只任她靠近觀察。

她湊得更近,瞧著他的眼,從那瞳眸中看出了端倪。

「這是新型的實驗品?」

「是。」他看著她,點頭承認。

「有什麼功能?」她盯著他再問。

「除了校正視力之外嗎?」他舔了舔乾澀的唇,回問。

她能感覺到他的呼吸心跳都變得急促起來,卻仍是忍不住伸手撫過他的耳。他深吸了口氣,啞聲開口回答:「它能經由我的手鍊,拍照、錄影、上網、下載資訊--」

「連結紅眼的主機。」她醒悟過來,瞅著他說:「是你和阿震一起設計之前的那款眼鏡?!」

「嗯。」他點頭,「眼鏡仍有其不方便的地方,它畢竟是身外之物,有時紅眼的人不一定能隨身戴著,隱形眼鏡比較沒這問題,必要的時候,它還能變成他們需要的顏色。」

她應該要開心,這隱形眼鏡是個好東西,但她卻開心不起來。

這男人,還真把自己當成了實驗動物。

她知道總是有人要先測試產品,可那不一定得是他吧?

胸中升起的情緒不應該有,但她依然無法壓抑,待回神,已起身跨坐到了他腿上,昂首親吻他。

「你的眼睛,」她貼著他的唇,悄聲問:「是原來的顏色嗎?!」

他伸手掌握著她的腰,無法自已的回吻著她,啞聲吐出一個字。

「是。」

「你把它拿掉。」她輕舔著他的唇瓣要求。

「為什麼?」

她凝望著他,撫著他的臉,啞聲說:「沒有為什麼。」

他看著她,然後在她的注視下,抬起手,摘下了右眼的隱形眼鏡,然後是左眼的。

那只是薄薄的兩片透明弧形的軟膠,沒有丁點顏色,不應該改變什麼。

可是,那確實改變了什麼。

她能看見,他又變得有些緊張,當她後退時,他會忍不住瞇起眼,擱在她腰上的大手,也會不自覺收緊。

沒戴眼鏡,他看不清楚,她知道,那很沒安全感,但這男人還是為了她,把隱形眼鏡拆下來了。

情不自禁的,她親吻他,又親吻他,直到兩人都燃燒了起來。

她能感覺到他抱著她站了起來,將她壓到了餐桌上,扯掉了阻隔兩人的衣物,翻找出了在褲子口袋裏的保險套戴上,然後將自己埋進她的身體裏。

他是個好奇心旺盛又熱於學習的男人,和她在一起沒幾次,就已將生澀拋去,找出了她身上所有敏感脆弱的地方,將她完全掌握。

他知道摸她哪裏她會顫抖,吻她哪處她會呻吟,她不該讓這家夥這麼瞭解自己,卻無法阻止,也不能控制。

她喜歡這男人,喜歡他強壯的身體,喜歡他聰明的腦袋,喜歡他愛撫她的方式,喜歡他如此需要她,喜歡他難以自制的總想和她在一起。

「我喜歡你的眼睛……」

她貼著他的薄唇抖顫喘息著,看著他幽黑迷人的眼,告訴他。

他緊擁著她,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她能感覺他長長的睫毛刷過她,感覺他強壯的身體,貼著她緊繃、抽搐、顫慄,然後在高潮來臨時,深深、深深的親吻著她。

第二天,她下樓時,發現他在實驗室裏,戴著一副黑框眼鏡,為他增添了些許書卷氣。

看見她,他有些緊張,但她只是微微一笑,告訴他。「眼鏡很好看。」

他微微揚起嘴角,又露出那好長好長的笑窩,那有些靦腆的笑容,害她心跳又漏了一拍,費了好大的意志力才克制住上前將他撲倒的衝動,轉身繼續去做她該做的事。

男人和女人之間不可能有純友誼,她不是博士的朋友,也不是他的情人,但她確實關心他。

有點太過關心了。

梅雨季過去了,盛夏降臨。

屋外蟬鳴像交響樂似的叫個不停,而他整個月都待在地下室的實驗室裏,搞那只虛擬的機器眼。

她每次下去看,那虛擬的眼睛都會多出一些新的東西,然後有一天,她看見那隻眼睛拖著一個長長的尾巴。

「它為什麼長了尾巴?」她好奇的問:「那是什麼?」

他盯著電腦螢幕,頭也沒抬的說:「視神經。」

除了這三個字,他什麼也沒再解釋,她知道這只是他反射性的回答,這男人並沒有真的將她的話聽進耳裏。

這陣子,他都是這樣,說的話簡短直接,有時甚至不會回答她。

他花了大量的時間在弄這只機器眼,幾乎廢寢忘食,偶爾她會聽見他喃喃自語一些她聽不懂的火星文,或者和阿震、肯恩用那種火星文溝通。

不知為何,隨著時間的過去,他越來越陰沉、憂鬱。

然後有一天,他在夜裏來找她,卻沒有在事後離開,沒回去他的房間。

第二天晚上,他又來,依然沒走,和她一起睡到了爭上。

第三天,她告訴自己應該要拉出應有的距離,不要過線,她已經太過在意這個男人,她考慮著是否要禮貌的提醒他,應該要回他房裏去睡。

但當她撐起自己,看著他疲憊的臉,看見他眼底下的黑眼圈,抬起的手,卻只悄悄落到了他臉上,輕撫過那冒出胡碴的下巴,還有其中的凹陷。

他睡不好。

這陣子,這男人都睡不好,而她知道是為什麼。

他的手,是在這個月斷的。

他被舊日的惡夢侵擾,所以睡不好,過去一個月,她看遍了過去幾年所有他的實驗報告,很快她就發現,這些年,每到這個月,他都沒有睡覺,幾乎沒有睡覺,一直卯起來在工作,他傳給阿震的資料,一天二十四小時,各種時間都有。

她也發現,從上個星期開始,他就加強了他運動的強度,他跑更長的距離,舉更重的槓片,將次數和重量不斷增加。

有時,她在半夜還會看見他回房之後,又重新回到樓下運動,把他自己累得半死。

前天,就是因為他把自己弄得太累,又睡不著,才會來找她,然後在事後癱在床上徹底睡死,一覺到天亮。

昨天,也是如此。

今日亦然。

她應該要推醒他,要他回他房裏睡覺,可半晌過去,她只躺了下來,窩回他身邊,伸手輕撫著他的心口,感覺他的心跳。

只是因為他需要休息。

合上眼,她告訴自己,卻知道這理由很爛。

爛透了……

她想著,卻不自覺偎得他更近,聽著他的心跳,感覺他的溫暖,然後歎著氣睡去。

啪--

他的頭皮抽緊。

啪--

他屏住了呼吸。

啪--

滴水的聲音,讓他醒了過來,他不喜歡那迴盪一室的聲響。

那聲音讓他不安,教他神經莫名緊繃,讓他想抓起板手將那該死的水龍頭一把敲掉,他將雙手緊握成拳,卻感覺到懷裏有個溫熱的物體。

他睜開眼,看見了她。

胸中的焦躁,莫名平息了下來。

他小心的爬起來,下了床,走到浴室裏,將那沒關好的水龍頭,轉緊。

夜已深。

半圓的月,悄悄爬上了窗。

他回到床邊,看著那個蜷縮在床上安睡的女人,然後重新上了床,小心翼翼的將她重新輕擁在懷中。

他沒想到她會待到這個月,他還以為紅眼的情況很快就會解決,但三個月過去了,屠震說他們遇到的狀況需要更多的時間。

他不該讓她繼續留在這裏,他知道,他應該要叫她離開。

每年的這個月,他的狀況都會變得很不穩定。

噩夢會來,來找他。

他應該要屠震找人來替她,至少在這個月。

但一天過去,兩天過去,然後變成一個星期,兩個星期,他每天都和屠震視訊,卻每每無法開口提起這件事。

他忍不住告訴自己,他的情況還好,他比去年好很多。

他還好,還算正常,雖然睡得少了點,但他依然能控制自己,他甚至在她身邊睡著了。

不是一次兩次,是第三次了。

他沒想到會這樣。

眼前的女人,棲息在他懷中,小小的,暖暖的,曲線柔軟的背溫潤光滑,她背上因激情而起的粉紅退去,只留下宛如牛奶般的嫩白。

在她之前,他不知道女人摸起來的感覺可以這麼好,即便有肌肉,她摸起來還是軟的。

好軟,好暖。

他不由自主的張開手掌,讓掌心貼著她背部的曲線,感覺她。

和她躺在一起,他才發現她好小一隻,比他記得的要小,不知為何,當她醒著時,給人的印象比較高大,可現在一瞧,她整個人看起來好像還不到他體積的一半,教他難以理解她哪裏來的力量,能做那麼多的事,能輕鬆打敗他,還能承受他的莽撞與粗魯。

但她確實可以。

只是,即便他已經盡力小心,他偶爾仍會在她身上留下一些痕跡。

這小女人熱情如火、精力充沛,擁有他難以想像的活力,她就像個熱帶的小龍捲風,強而有力的橫掃過他的屋子、他的理智。

她總是試著控制一切,讓他總是忍不住想要挑戰她,想要得到更多,想看她的雙眸為他而氤氳迷茫,想看她無法自已的因他而顫抖、呻吟、喘息,和他一樣失控,如他一般著迷。

癡迷。

他不想承認,但這女人帶來的感覺太好,被她擁抱的感覺很好,親吻她的感覺很好,和她在一起的感覺無可比擬。

只不過是性。

他知道,卻懷疑別的女人,能帶給他同樣的感受。

和她一起,像擁抱著熱力四射的火焰,他卻能控制她,讓她燃燒得更亮,亮得無比璀璨,讓他心甘情願的成為她的燃料,只為看她發光。

即便是激情過後的現在,她看起來仍微微的泛著光。

那只是月光灑落她身上造成的視覺效應,但他仍覺得那像是從她身體裏輻射出來的能量。

房裏的落地窗一扇又一扇,她沒拉上窗簾,讓月光直接從窗外灑落,從她的床上看出去,能看見那高聳的落地窗外的拱廊,還有在廊柱之外的林葉,以及在其上的夜空。

夜空裏,點點星光伴著那輪明月,微亮。

這間房,那麼多的窗,幾乎無所遮掩,但她顯然一點也不介意。

她喜歡空曠的地方。

他能看見,她偌大的房裏,空蕩蕩的。她甚至把原有的家俱挪到隔壁,古董收到倉庫,只留下這張巨大的雙人床,和無法挪動的衣櫃。

這間房,是主臥室。

在他童年的記憶中,這裏牆上總是掛著嚴肅的字畫,桌上擺著上好的古董,地上鋪著昂貴的地毯,充滿了整潔、嚴謹,教人神經緊繃,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氛圍。

可如今,牆上空白一片,大桌不見蹤影,地毯也被收走,只有大床旁的地板上,放著一台筆記型電腦,和一隻咖啡被喝完的馬克杯,旁邊還有一條她拿來擦頭髮的毛巾,和一支吹風機。

那夜激情過後,她和他一起洗了澡,還拿那支吹風機幫他吹乾了頭。她的吹風機和他一樣小小的,把手可以折疊收好,但威力十足。當她替他吹發,小手在他腦袋和脖頸上摸來摸去時,他情不自禁的又將她壓倒在地,甚至沒有來得及回床上。

他是事後才將她抱上床的。

對他的急切,他不知道她做何感想,但她沒有抗議,只是笑著伸出雙手擁抱他、回吻他。

後來,他常常洗完澡就跑來找她,故意的、刻意的濕著發。

他喜歡她替他吹發,喜歡感覺她的小手穿過他的發,撥弄、撫摸著他的頭皮,溫柔的照顧著他,好像她也很喜歡這樣,喜歡撫摸他。

也許她確實是喜歡的。

她沒有趕他。

他不是故意要在這裏睡著的,原以為他無法在這裏睡著,不可能在這個月睡著,他不想睡在這裏,怕他會因為做噩夢,怕她會因此被他嚇到,怕他會因此誤傷了她。

但那暗夜驚夢沒來,連著三天,都沒來。

當他清醒過來,睜開眼,總是能看見她在懷裏。

這女人溫暖的存在,教那晦澀的暗夜噩夢消停,讓他睡得極沈,睡得很好,讓他第二天工作得更專心,更有效率。

似乎,只要和她睡在一起,他就不太會做那夢。

於是,忍不住再來找她,又來找她。

懷裏的女人,身上泛著光,淡淡的月光,卻似來自她體內一樣,輻射而來,溫暖包圍著他。

只是月光。

他想著,卻難以抹去這種能量來自於她的想法。

這小女人把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似乎只要她存在,所有的一切都會亮了起來,陽光、空氣、水,他的鬼屋,陰沉的房間……

她把這曾經嚴肅得像博物館的房間,住得像空曠的倉庫,但他喜歡她這種隨意的感覺,喜歡她盤腿坐在地板上做事。

回想起來,他還真沒坐在這間房的地板上過,可坐在地上,躺在床上,這房間看起來完全不一樣了,變得更高、更寬敞,一點也不死氣沈沈。

他可以從這個角度,看到星星、看到月亮、看到林葉、看到飛鳥,清晨時,晨光更會穿透進來,照亮一室。

她讓這裏像是不同的房間,像是森林裏妖精的宮殿。

這是小女生才會有的想法,他是個科學家,應該要對這念頭嗤之以鼻,卻只是不由自主的收緊長臂,將她摟得更近,把鼻子埋在她頸窩,深深的吸了口氣,將她甜美的味道,吸進身體裏。

銀色的月光悄悄迤邐,緩緩挪動,把她照得更亮。

他知道,這間房,從此在他記憶中,再也不一樣。

他知道他應該讓她走,但他不想。

他還好。

還好。

看著那掛在窗外半圓的月,他忍不住想著。

半個月了,只剩兩個星期,然後一切都會過去。

或許這一次,他可以平安度過這個月。

他祈禱著,真心祈求,然後睡著。

娜娜經過他房間時,看見門敞開著,換洗的衣物被他隨手扔在床尾。

她知道他在地下室,忙著拼湊屠震和屠勤新弄到的碎片,她走進去收拾它們,想一起拿下去洗,其中一件T恤掉到了床底下,她彎腰去撿,卻看見床下有本書掉在那裏。

她伸手將它撿起來,擦掉灰塵,放回他的書櫃,她本想轉身離開,書櫃中卻有一本用手寫著年份的筆記本吸引了她的注意。

那是十二年前。

她不應該偷看,好奇心會殺死貓。

但她知道,那是他出事的那一年。

那男人被那件事折磨著,或許上面會提供相關事件的線索。

她是為了他好,那男人需要幫助,如果她知道更多細節,她或許能搞清楚他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不再多想,她抽出那本筆記,打開來。

那瞬間,她發現那不是筆記,是一本素描本。

那本子裏都是一些風景畫,她認得那些風景,她知道那在哪裏,她以前每年夏天都會去那地方度假。

她愣了一愣,想起武哥說,他出事之後,打了紅眼的電話,所以他才去過那裏,他被帶到了老家。

他的素描畫得很好,很精準,單車道、鐵道橋、椰子樹、沒入高山的夕陽、海上東昇的旭日,她往前翻到第一頁,想從第一頁開始看,卻看見那整頁都被他塗黑,黑不見底,他把那頁塗得那麼黑,像是整張紙本來就被填滿了鉛筆的石墨。他連續塗了好幾頁,彷彿他當時沒有別的事,整天就只顧著把它們塗黑。

心頭,莫名緊縮起來,像被人揪著,擰著。

她一頁一頁的翻,然後,忽然間,下一頁,出現明亮的白色。

他不再塗黑紙張了,那一頁是白的,但白色之中,有著優美的線條,一開始她沒看出那是什麼,然後她發現那是頸子,某個女人的後頸。

她愣了一下,再往下翻,看見一雙又白又漂亮的腿,女人的腿,女人赤著腳,抓著裙子,裸足輕快的踩在草地上,一條水管噴出了水花,濺濕了那雙漂亮又雪白的腳。

好吧,她想,這家夥確實是個男人。

她調侃的扯著嘴角,心中卻隱隱浮現不明情緒,她繼續往下翻,看見他開始畫風景畫,但那些風景畫中,總是會有個長髮的女生,因為大部分都很小,遠遠的,所以她剛剛沒注意到,還以為那就是風景素描,但她現在知道,這些風景裏的小人,全是剛剛那女生。

每次畫到她,他的筆觸都會變得很柔軟,不再只有絕對的精準與剛硬。

那女的,穿著打扮看來很年輕,介於少女和女人之間,大概才十五六歲。

她太好奇那少女是誰,所以繼續往下翻,然後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還有那無比燦爛的笑容。

她認得那張臉,認得這名少女,他完全抓到那少女的神態,那雖仍有些孩子氣的笑容,卻已經有著女人的身材,她幾乎能聽見那女人開心的笑聲迴盪在耳邊。那小女人對著他開心的笑著,髮絲因風而飛揚,美麗的臉龐透著光。

震懾的看著那張溫柔的素描,娜娜的心被絞了一下。

他為她畫了很多張素描,她忍不住覺得他把那女人過度美化了,但她知道那只是她在嫉妒。

他喜歡那女人,很喜歡,說喜歡都太客氣了。

可惡。

她把素描本合上,放回書櫃裏,有些著惱的轉身,抓著他的臭衣服快步下樓。話說回來,她幹嘛那麼不爽?再怎麼說,他畢竟是個男人,就她所知,她還真沒見過有哪個雄性動物不喜歡那女人。

況且,他當時也才二十一歲,荷爾蒙正沸騰呢。

那種活生生的尤物在眼前,成天在身邊晃來晃去的,他要是沒注意到她那才奇怪,他是手斷了,又不是被閹了。

是男人都會愛上那波霸,更別提那女人還燒了一手好菜。

她敢打賭,那波霸九成九是那宅男的初戀。

不對,不是初戀,是暗戀才對。

她翻了個白眼,最好那家夥當時有勇氣告白,最好他告白了是會成功,想要和那女人告白還得排隊咧,依她對他的瞭解,這男人自閉又害羞,眼看追求者眾,他

百分之百不曾對那女人開口--

一個念頭突然閃過,讓她的心無端一沈,再扭絞。

這家夥該不會還在暗戀那女人吧?

她記得他以前的照片又高又瘦,她以為他是為了承擔那左手才把自己練成無敵浩克,可那女人身邊的男人都是猛男,而那波霸女確實喜歡強壯的男人。

屠叔就是強壯的男人。

人家是怎麼說的?女兒總是會愛上和父親一樣的男人。shit!

她知道那家夥是那種會默默努力的人,若是他,確實有可能為了達到目的,私底下偷偷鍛鍊,把自己變成那女人的心頭好。

天知道,和那波霸相比,她簡直就是個飛機場,她要是個男人也會愛波霸勝過飛機場。

她真的沒想到,過了這麼多年,她竟然又要被拿來和那女人比較,又再次感覺到自己就是個平胸的男人婆--

娜娜猛地停下腳步,因為這義憤填膺的心痛而震驚。

老天。

她臉色發白的緊抓著那堆衣服。

該死,她是個白癡。

那領悟嚇到了她,讓她想飛奔逃走,跑去躲起來,跑去把不知何時倒塌的心牆再次築好,蓋得密密實實的,沒有一絲空隙。

但來不及了,她知道,這一秒,她只覺得赤裸,彷彿下一刻,就會有人拿著利斧朝她狠狠砍下。

她真的很想跑,她不想再次受傷,她甚至轉身上了一個台階,保護自己的衝動如此強烈,但她想起來,他需要她。

那男人需要她。

從來沒有人,像他這樣需要她,如此需要她。

當她閉上眼,她可以看見他在月夜裏用那雙痛苦又無助的黑眸,注視著她、凝望著她,他總是會來找她,幾近絕望的和她做愛,好像不這麼做,他的意識就會被奪去、被抓走。

武哥認為他什麼都不記得了,但她猜他潛意識裏多少還是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很痛苦,她知道。

他需要她。

而這,讓她無法就這樣轉身離開,在他如此需要她的時候,她沒辦法將他丟下,棄之不顧。

吞嚥著口水,娜娜把逃走的衝動嚥回去,然後她深吸口氣,抱著髒衣服轉過身,再次走下樓去。

沒事的,不會有事的,只要她不說,反正沒人會知道。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22 01:50 PM

第九章

他還原了那只機器眼。

昨天屠震寄來了新收集到的碎片,雖然碎片很少,但能和之前的部分連結在一起,他小心的將它做立體掃瞄,在虛擬的模型上將它們拼湊在一起。

瞪著那虛擬影像,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新來的碎片,和舊有的碎片幾乎完全密合,拼出了一個扭曲的符號。

心頭莫名狂跳,讓呼吸有些急促。

電腦在這時輕響一聲,傳來新的郵件,他強迫自己回神,點開那封信。那是紅眼的監識員對這部分碎片的材質做出來的最新檢驗報告。

他看著那分報告,有幾秒無法動彈。

碳。

這是用碳原子做的,卻和現有所知的純碳材料都不一樣。

這東西不可能存在,至少不曾被人製作出來,但眼前的一切告訴他,這是唯一的可能性。

微小的體積,高強度的能量,模仿神經的奈米仿生纖維,能改變導電性的奈米純碳--

他認得這些東西,認得在電腦上列出的方程式,還有那個扭曲的符號。

這不可能是真的,那不可能是真的,只是巧合,巧合……

寒顫爬上了他的脊椎,嘔意跟著上湧。

殘缺的畫面,浮現。

閃爍不明的老舊燈泡、扭曲的符號、迷宮似的甬道、被提在手裏的腦袋--

他巴著口鼻,伸手關掉了那虛擬機器眼的影像,卻抹不去腦海裏那些畫面,無法克制身體裏浮現的恐怖感,只感覺到冷汗直冒。

寫在灰泥牆上的方程式、潮濕的泥巴、生鏽的艙門、狹小的房間--

突然之間,他無法呼吸,沒辦法繼續待在這地下室,連忙匆匆起身上樓。

奔跑、喘息、染血的雙手、腐臭的水--

有那麼一瞬間,那些影像和現實的景物重疊,樓梯在眼前晃動,門也是,他可以聽見淒厲的慘叫就在耳邊,幾乎握不住門把。

那是門把沒錯,不是需要旋轉的耐壓艙門。

他用力拉開了地下室的門,三步兩並的衝出老屋。

午後,屋外陽光亮得刺眼,但他歡迎那樣的明亮,至少在荒無人煙之處,他歡迎。

突然間,有隻手觸碰到他的背,他迅速回身,朝來人揮拳,但那是她,他想收手卻來不及,眼看他的拳頭就要打到她的腦袋,他試著偏移目標,但她飛快在那瞬間,抬手格擋開了他的拳頭。

「怎麼回事?」她擰眉看著他,問:「你還好嗎?」

「沒事。」他鬆了口氣,巴著口鼻繞過她,粗聲道:「我只是喘不過氣來,上來透透氣。」

她不相信,他聽見她跟在身後,追問。

「你身體不舒服嗎?」

「沒有。」他大踏步往前,穿過廚房,爬上樓梯。

身後那女人不屈不撓的說:「你滿身都是汗。」

「我剛在樓下慢跑。」他頭也不回的說,眼前的景物又開始搖晃。

「你沒換運動褲。」她指出他謊言中的漏洞。

「我懶得上來換。」他感覺自己像是又走入那漫長的坑道中。

「你的臉白得像撞了鬼。」

眼前的樓梯像走不完似的,壓迫感越來越強,他粗聲堅持著:「我沒事!我他媽的好得--」

樓梯在眼前扭曲變長,他加大步距,想加快速度,卻因此踩空,差點失足,他緊急握住手把穩住自己,她幾乎在同時抓住他的手。

他驚恐萬分,反射性回身將她推開,然後才看到那是她,烏娜!

他飛快反手將她拉住,但她已經發現了,發現他的失控。

她瞪著他,他回瞪著她,感覺身上毛孔全都因為差點失控推她下樓的驚嚇而打開,滲冒出點點冷汗。

他抿著唇,想說些什麼,卻不知該說什麼,只有驚懼滿佈心頭。

然後,她開了口。

「博士,」烏娜瞧著他,秀眉微擰,黑眸中沒有畏懼,只有擔憂。「你需要幫助。」

他喉頭緊縮著,心頭大力跳動。

「我不需要。」

她看著他,挑明:「你知道你情況不對,你需要看醫生,現在醫學很進步,你應該比我清楚,夏雨可以--」

「我不需要。」他看著她,啞聲堅持著:「我很好。」

他的堅持,讓她擰起了眉頭,雖然不想戳破他,但仍開口直言:「不,你不好,你每天晚上都在做惡夢,別說你沒有,你有,我知道,你和我睡在一起,你的情況一天比一天嚴重,這兩天甚至睡不到四個小時--」

他知道她說的都是事實,但他不想承認,無形的壓迫感又再次而來,他沒等她說完就抽回自己的手,轉身就走。

「高毅!」她追了上來,再次抓住了他的手,「你這樣做只是在逃避現實,讓我幫你!」

再壓不住心中的恐慌,他想也沒想,回身對她啦哮。

「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他媽的多管間事!我不需要醫生!我不需要你!」

那串脫口而出的德文咆哮,在老屋裏迴盪著,在兩人耳中迴響著,久久不散。有那麼一秒,他希望她沒聽懂,但她僵住了,聽懂了那串德文,她站在樓梯上,用那雙黑亮、清澈,明顯閃過一抹驚愕與疼痛的眼眸看著他。

他喉嚨抽緊,心口也緊縮著,幾乎就要開口和她道歉,但恐懼揪抓住心頭。半晌,她張嘴開口,冷冷的吐出一句話。「抱歉,是我的錯。」

她看著他說,然後頭也不回的轉身下樓。

他是個混帳,他知道,但他沒有辦法控制自己。

天知道,他剛剛差點揍了她,差點推她下樓,就差那麼一點而已,如果他手上拿著槍或刀,如果他沒有及時清醒過來--

他不敢想下去,不敢相信自己。

他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事,知道她若留下來,會發現什麼事。

如果他無法阻止,他不要讓她知道,他不想讓她看。

看著那女人的背影,他喉頭縮得更緊,但他聽見自己開口叫住了她。

「烏娜。」

她在走廊上停下腳步,轉身回頭看他,臉上已抹去了所有表情。

「也許你應該請假幾天。」他強迫自己把話推出喉嚨,擠出濕冷微麻的薄唇,「我相信屠震能找到人代替你。」

她站得筆直,有如一尊石像,動也不動的看著他,他幾乎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感覺到她無形的怒火,但在經過彷彿千萬年之後,她開了口。

「他當然可以。」

她說,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說早安。

然後,再一次的,轉過身去,大步走開。

娜娜不敢相信那男人竟然打發她走,但他確實如此要求,看著她的眼睛說。一時間,火上心頭,顯然對這男人來說,她就只是個可以被代替的東西。

他方便時,她可以留下,替他暖床,幫他取暖,他老大要是不方便、不開心,她就最好滾到天邊去。

在那一秒,她真想上前給他一拳,叫他去吃屎。

他是個白癡!豬頭!混帳加三級的狗屎科學宅--

他有問題,她知道,但當他在夜裏來找她,當他和她一起過夜,她還以為他需要她,真的需要她,以為他會願意和她一起面對那個問題,一起去解決它,就算他過不去那一關,也會想要她陪著一起。

我不需要!我不需要你他媽的多管閑事!我不需要醫生!我不需要你!

顯然她太過自以為是,這男人完全沒有那個意願,他對她的需要,只是她的幻覺,他從頭到尾就只想龜縮在這間屋子裏,腐爛到死!

我不需要你!

她當然一點也不覺得痛,她當然不在乎這王八蛋!

他嫌她囉唆?要她走?

可以!沒問題!

還沒進廚房,她就掏出了手機,按了快速鍵,直撥屠震的專線電話。

「我是娜娜,我需要你找個人過來替我。」廢話不說,她直接切入重點。

「什麼時候?」屠震問。

「現在。」

也許是她斬釘截鐵的口氣,也或許是她太過冰冷的聲音,屠震沈默了一秒,沒多問她理由原因,甚至沒追問為什麼,只開口道。

「我會調人過去。」
作者: pigbaby0426    時間: 2015-2-22 01:51 PM

【雙封面番外】

黃昏時分。

紅眼派了兩個男人過來,他們還沒下車,她已經上前去開門。

第一個下車的男人朝她伸出手,她也伸出了她的手,握住了那友善的大手,對他微笑,但另一個男人一下車,她臉上的微笑就消失無蹤,她僵站在那裏震懾的瞪著那家夥,那一瞬,像是忘了呼吸。

他不應該偷看她,若他沒看,他就不會注意到她此刻臉上複雜的表情,可他忍不住,他無法控制自己。

他看了,戴上了那副隱形眼鏡,叫出了門口的監視畫面,看見痛楚與苦澀,驚喜和愛戀,在那瞬間都在她臉上。

然後,男人朝她伸出了雙手。

彷彿等了一輩子,她走上前去,伸出雙手用力擁抱那個男人。

那金髮藍眼的家夥,將她緊擁在懷中,抱得很緊,低頭親吻著她的發,在她耳邊低語。

她收緊雙臂,眼角有著淚光,然後笑了。

這一秒,他知道這男人是她在這些日子以來,一直想連絡,卻始終不曾按下撥號鍵的那個男人。

那家夥已經結婚了,娶老婆了。

或許那就是她為何不敢打那通電話的原因。

有那麼一瞬間,一股野蠻的衝動,讓他想衝下樓去,把她從那家夥懷裏拉開,對那王八蛋咆哮,再將那家夥撕成碎片,把她扛回屋裏,告訴她,他錯了,他需要她,他不想要她請假,他想要她陪著他,度過這一個月。

但到頭來,他只是把手插在褲口袋裏緊握成拳頭,站在二樓的窗裏,看著她跟著那帥氣有型的家夥一起轉身上車。

空氣彷彿隨著她的遠離變得越來越稀薄,陽光也是。

天黑了,院子裏的燈火,因為她的設定,自動亮了起來,但世界看來依然萬分黑暗。

他無法控制的追蹤著她坐的車,一直跟到路口最後一台監視器,她在最後一秒,抬頭看了監視器一眼。

他屏住了氣息,感覺她彷彿正看著他,知道他在看。一秒而已。

下一剎,她垂眼把頭轉了過去,不再看著他,也不再看著窗外。

胸口,扭絞著。

載著她的那輛車滑過,離去,消失,只如風般捲起路上的落葉片片。

殘破的落葉在空中翻飛,然後再次落定。

身後傳來敲門的聲音,他轉過身,看見那個先下車的男人,不知何時已上了樓,悄無聲息的來到身後,站在那敞開的門邊。

男人有著黑色略卷的發,高聳的鼻樑,微薄的唇,和一雙黑得看不見底的眼。

「你好,我是傑克。」男人走上前來,朝他伸出手,看著他說:「紅眼意外調查公司的調查員,我來代替烏娜。」

最後那一句,讓他心口一縮,他忽略男人伸出的那隻手,繼續將手插在褲口袋裏,只看著那家夥,用下巴點了一下她留下的筆記型電腦,面無表情的開口。

「我知道你是誰,你需要的東西在那裏,你可以把它帶出去,挑一個房間待著,隨便你要做什麼,但不要打擾我。」

傑克看著他,收回了停在半空中的大手,對他的冷漠,眼前的男人沒有表現出任何不滿與惱怒,只萬分識相的轉身彎腰拾起地板上那台仍在運作的筆記型電腦,將它闇上,轉身走了出去,甚至不忘幫他帶上了門。

屋子又陷入一片沉寂。

他轉過身,看著她空曠的房間。

她的東西本來就少得可憐,她沒有全都帶走,但留下來的,除了那台連結了她安裝的保全系統的筆電之外,都是可以隨時丟棄再買的東西。

我來代替烏娜。

那個男人這麼說。

他只是建議她請假幾天,只是幾天,讓這個月過去。

但她不會明白是為什麼,她只會知道他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對她啦哮,然後趕她走。

諷刺的是,連他自己也不確定出事的那天到底是哪一天,他只知道是在這個月,只知道每到這個月,他都無法控制自己。

他本來以為他可以,但情況不對,他知道不對。

上一次,他和旁人一起度過這個月,是十一年前,那一回,他差點害死別人。看著眼前空曠的房間,他突然明白,就算她不回來,也不是什麼太奇怪的事。他認得那個金髮藍眼的男人,他知道那像夥清楚他的狀況,那男人是特別來帶她的,帶她走,確定她不會留在這裏,不會再回來和他在一起。

他知道,那男人不像韓武麒,也不是屠震,那家夥會把一切都和她說,會告訴她,他有多危險,可以多暴力。

這一刻,他衝動的想叫電腦連線紅眼的主機,利用衛星再看她一眼,但那太瘋狂,而且沒有意義,還會被屠震或肯恩發現他做了什麼,所以他什麼也沒做,只抬起手,慢慢摘掉了隱形眼鏡。

他知道,對她來說,他才是那個王八蛋,就算她不回來,也是他活該。

夜,很深,好黑。

他試圖躺下,試著睡覺,卻睡不著,過去那方法多少會有點效果,但這次當他閉上眼,卻只看到那些可怕的畫面。

於是,只能縮坐在床上,睜著眼,瞪視著黑暗裏那亮著光的電子時鐘。

時間一秒一秒的在走著,每一秒,那分隔小時與分鐘的冒號就會消失再出現,消失又出現。

一秒,六十次,後面那個數字就會增加一位數。

十二點整。

還有一萬八千秒,那冒號再閃個一萬七千九百九十九次,天就會亮。

天總是會亮,事情沒有那麼困難,不會那麼困難。

他告訴自己,卻無法不覺得那電子鐘似乎越走越慢,慢得像是要停了下來,慢得讓他嘴唇發乾。

它當然還在走,沒有停下來,他才剛幫它換過電池,確定它會一直走下去。

但每一秒,都變得像永恆那麼長,而距離月底,還有八天。

他想回地下室跑步,但那裏變得太像惡夢裏的迷宮,他也不敢再去多看一眼那該死的方程式。

所以他下了床,在地板上做體能訓練,伏地挺身、前體支撐、仰臥起坐,他不斷重複那些單調枯燥的動作,搾出身體裏所有的汗水與力氣。

當他停下來時,他早已讓自己累到幾近麻痺,完全無法思考,甚至沒力氣爬回床上去。

趴在地板上,他躺在自己製造出來的汗水裏,感覺全身都像被浸泡在其中。窗外仍是黑的,漆黑無比。

幾點了?

他想著,想要看時間,卻無法動彈,只覺得整個人像是緩緩陷入了地板中,陷入他淌出的汗水泥塘裏。

汗水懸在他的眼睫,讓眼前的景物開始扭曲,變形。

一時間,有些驚慌,他眨了眨眼,他以為自己能很快速的眨眼,但那眨眼的動作卻很緩慢。

世界變暗,再亮起,變暗又亮起,然後再次變黑,變得很黑很黑,即便他睜大了眼,還是黑的。

下一秒,他發現他的臉貼在一個潮濕、濃稠且腥臭的泥塘中,液體帶著鐵鏽的味道,而且有點誠。

那應該是汗,他的汗,但那不是汗。

是血。

在這時候還希望流血的主人沒有任何疾病,或許是種好笑的奢望?

這念頭無端冒了出來,讓他更加驚恐。

或許那是他自己的血。

他想著,感覺鼻腔裏也充滿了血,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突然間,人們奔跑叫囂著,咆哮和尖叫混在一起,在牆與牆之間撞擊迴響。他沒有爬起來,他繼續趴著,趴在地上,數著在牆面中迴盪的腳步聲與尖叫聲,一個、兩個、三個……四個、五個、六個……五個、四個、三個……

那些人快忙完了,他必須爬起來,藏起來。

他的手被拉到脫臼了,他爬坐起身,利用牆壁,強行將它推回原來的位置。

那痛到不行,但他忍住了到口的叫喊。

他不能發出一點點聲音,一點點也不可以。

不知道為什麼,他記不起來自己為什麼會在這裏,但他知道這個地方沒有出口--

不,不是沒有出口。

有個人和他說有出口!他知道有!就在前面!一定有!

顧不得手痛,他爬起來往前移動,腳步聲越來越近,他壓不住恐慌,開始奔跑,他不能停下來,他們來了,就在他身後,就要找到他,就要抓到他--

他跑過轉角,卻掉落一個坑洞,坑洞裏滿是腐臭的汙水,他沒有辦法呼吸,他揮動著四肢,掙扎著往上,試圖留在水面上。

然後一個男人抓住了他,將他拉到了岸邊,他喘著氣,抬眼,只看見陌生的男人一手抓著刀,張嘴舔著刀尖上的血,對著他笑,像看著一隻待宰的羔羊。

下一秒,男人舉起刀來,朝他戳刺下來。

他要死了,他不想死!

他大吼一聲,奮力抓住了那家夥的頭髮用力往下拉,那男人失去平衡,往前翻過他,掉入水中,讓水花四濺,他死命的翻身爬了上岸,但那家夥抓住了他的腳,對著他啦哮,試圖要爬上來。

他對那家夥又踢又踹,但那男人比他高壯,眼看就要爬了上來,他驚恐的滿手在地上亂抓,混亂之中,他摸到一根生鏽的鐵管,感覺到它有些鬆動,他用盡全力死命的拔,那男人爬上來了,砍了他一刀,他回身伸手架擋,刀子刷的砍入手骨,那讓他痛得大叫,但幾乎在同時,那根鐵管終於被他拔了下來,他緊緊抓握著它,大吼著,發狂似的朝那試圖再次砍殺他的男人狠狠揮擊--

「嘿!高毅!高毅!」

男人的叫喚,讓他回過神來,大口大口的喘著氣,發現他站著,抓著床頭的檯燈,砸爛了那台電子鐘,它躺在地上,四分五裂,和他手中的檯燈一樣破爛,就連實木地板也被他砸出坑坑洞洞的傷疤來。

那叫傑克的家夥,抓著他的手,看著他,用德語問。

「你還好嗎?」

「我很好,我只是討厭這鬧鐘!」他推開那家夥,扯回自己的手,扔掉手中那殘破的檯燈,轉身走了出去,粗聲低晦:「走開!別理我!你他媽的最好給我滾遠一點!」

說著,他大踏步的逃離了自己的房,快步走開,走進另一間房,再用力把門甩上。

他站在門內,低頭喘著氣,抬手耙過緊繃腦袋上淩亂的發,卻仍能感覺到胸中的心大力的跳動著,感覺到雙手仍在顫抖,雙腿因為過度奔跑而酸軟。

那把刀,好似仍深深的嵌在他手骨上,讓他痛得頭皮發麻。

可他知道它並不在那裏,就像他知道他早已失去了他的左手。

他的左手是假的,不會痛。

他沒有替它做痛覺神經。

但那仍會痛,就像他依然能感覺到自己緊抓著那鐵棍,將那男人打得頭破血流,那一次次反震回來的力道,似仍在身體裏流竄,那男人頭顱破碎的聲音和慘叫聲在坑道中來回撞擊著,次次鑽入他耳裏。

抖著手,他抹去一臉汗,卻抹不去想嘔吐的衝動,他衝進浴室,彎腰吐了出來,卻只來得及扶著門邊,吐在浴室地板上,嘔出了一地黃水。

除了膽汁和胃酸,他吐不出別的東西,所有的食物,早在之前就消化掉了,他甚至記不起來自己上次吃東西是什麼時候,但那也不是什麼太重要的事情。

當他終於止住乾嘔,因為無法忍受那味道,因為那裏也總是充滿了嘔吐物,他抓下蓮蓬頭衝洗地板,把那又苦又酸的穢物衝洗乾淨,然後漱口,脫掉衣褲,清洗自己。

熱水讓他緩緩鎮定下來,跟著他才察覺這間浴室裏,有她的味道,當他抬起頭,看清眼前的一切,發現他竟不自覺走到了主臥。

洗手台上有一塊肥皂,她用到一半,忘了帶走的手工肥皂。

他關掉水龍頭,走出浴室,看見房間裏,空蕩蕩的,只剩那張床,那張她睡過的大床。

落地窗外,風吹樹搖,讓落在地板上的樹影也跟著搖晃。

月光灑落屋裏,照亮了那張床。

他不由自主的走上前,在那張被月光照亮的床躺下。

床很大,很結實,床單乾淨又潔白,但上頭確實還隱隱有著她的味道,還殘留著她的體香。

烏娜。

他側過身,將她的枕頭抓入懷中,把臉埋在她曾躺過的枕頭上,閉上眼,深呼吸,將她的味道,納入心肺。

他讓她的味道充滿自己,除了她之外,他把一切都摒棄在外。

原以為,那很難,但那不難,不會很難。

他記得她的一顰一笑,一舉一動,記得她對他說過的嘲諷、調侃,記得她和他開過的玩笑,記得她給他看的搞笑動物影片,記得她為他煮過的每一餐,為他泡的每一壺茶,記得每當她走進屋裏,所有的一切都亮了起來,就連空氣都像是在那瞬間,變得不一樣……

抱著那顆枕頭,他蜷縮在這張大床上,萬般渴望的想著她。

只想她。

烏娜。

娜娜……

--上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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