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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吱吱 -【金陵春】《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4 10:59 PM     標題: 吱吱 -【金陵春】《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10-17 12:47 AM 編輯

【書名】:金陵春

【作者】:吱吱

【內容簡介】:

  周少瑾重生了,前世背叛她的表哥程輅自然被三振出局了,可她還有程許,程詣,程舉等許多個表哥……這是個我與程家不得不說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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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4 11:09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5-3-26 11:41 PM 編輯

金陵春人物表

       長房(嫡):

   ◎老祖宗:程備

   ………………………………………

   ※大老太爺:程勳(妻:郭氏)

   ………………………………………

   1、大老爺:程涇(妻:袁氏)

   ①大小姐:程箏(夫:顧緒)

   ②二小姐:程簫(夫:袁鳴)

   ③大爺:程許

   ………………………………………

   2、三老爺:程渭(妻:邱氏)

   ①三小姐:程笙(夫:彭藻)

   ②二爺:程讓

   ………………………………………

   3、四老爺:程池

   ………………………………………

   ※二老太爺:程勳

   1、三老爺:程汾

   2、三爺:程訓

   ―――――――――――――――――――――――

   二房(嫡)

   ◎老祖宗:程敘

   ………………………………………

   ※老太爺:程勵(妻:唐氏)

   ………………………………………

   1、大老爺:程沂(妻:洪氏)

   ①大爺:程識(妻:鄭氏;長子:程耕;次子:程耘)

   ②二爺:程語

   ―――――――――――――――――――――――

   三房(庶)

   ◎老祖宗:程復

   ………………………………………

   ※大老太爺:程勁(妻:李氏)

   ………………………………………

   ※大老爺:程瀘(妻:姜氏)

   ①大爺:程證(妻:王氏)

   ②大小姐:程笳

   ………………………………………

   ※大姑奶奶:程賢(夫:潘直)

   ①長子:潘濯

   ②長女:潘清

   ―――――――――――――――――――――――

   四房(嫡)

   ◎老祖宗:程夌

   ………………………………………

   ※大老太爺:程勸(妻:關氏)

   ………………………………………

   ※大老爺:程沔(妻:何氏)

   ①大爺:程誥

     ②二爺:程詣

    ………………………………………

   ※大姑奶奶:程賀(夫:周鎮)

   ①長女:周初瑾

   ………………………………………

   ※二老爺:程沅(妻:甘氏)

   ①三爺:程說

  ―――――――――――――――――――――――

   五房(庶)

   ◎老祖宗:程冬

  ………………………………………

   ※大老太爺:程動(妻:孫氏)

  ………………………………………

   ※大老爺:程汶(妻:田氏)

   ①大爺:程諾

   ※旁支:

   1、程裕:妻楊氏;子程舉

   2、程柏:妻董氏;子程輅

  ―――――――――――――――――――――――

   周家

   ※老爺:周鎮

   髮妻:程賀,生長女周初瑾

   續弦:莊良玉,生次女周少瑾

   續弦:李鴻雁,生三女周幼瑾

  ―――――――――――――――――――――――

   吳家

   ※老爺:周岫

   髮妻:尹氏

   ①大爺:吳泰成

   ②大小姐:吳寶璋

   續弦:莊氏

   ③二小姐:吳寶華

   ④三小姐:吳寶芝

   ⑤二爺:吳平成

     ※注:長房走的比較親熱,從兄弟一起排序



楔子

      每到暮春,京城大昭寺後山的杜鵑便開得漫山遍野,如火如荼。

      周少瑾走在大昭寺後山的青石小道上,覺得自己的人生猶如這盛放的杜鵑花般,看似燦爛,實則不過幾日的光景,再往後,就只有凋零後的寂寥了。

      她不由抬頭朝山頂的涼亭望去。

      綠翠掩映間,紅色的亭閣鮮艷奪目,高翹的檐角精緻玲瓏,身穿青色直裰的男子長身玉立,依欄遠眺,被山頂風吹起的袍角翻飛如蝶,露出雪白的膝褲,彷彿要乘風而去,如那畫中的人物,說不出來的俊逸灑脫。

      周少瑾眼角酸澀,緊緊地捏了捏衣袖。

      指尖傳來冰冷的堅硬。

      她心神微定,緩緩朝山頂走去。

      「你來了!」涼亭裡的人面露喜色,迎了出來。

      周少瑾卻定定地站住了腳步,冷冷地道:「程輅,你手裡根本就沒有我父親寫給程家舅舅的親筆信是不是?」

      被稱作「程輅」的人訝然,皺了皺眉不悅地道:「少瑾,你又聽誰胡說了些什麼?我們一起長大,我是怎樣的人,你還不知道嗎?當初要不是吳寶璋處心積慮地討好我母親,讓我母親誤會,我母親又怎會遣人去吳家提親?你我又怎會生出罅隙,讓程許鑽了空子……」

      聽程輅提到「程許」二字,周少瑾的臉色頓時煞白,手腳止不住地有些輕顫。

      程輅驚覺失言,眼底閃過一絲懊悔,忙轉移了話題,道:「這些年來我一直惦記著你。聽說程家被滿門抄斬,我連夜從寧波往這裡趕,就是怕你被你父親連累……」

      周少瑾深吸了口氣才讓自己的情緒穩定下來。見程輅還把自己當無知婦孺般的哄騙,她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譏諷道:「所以你要做那首告,告我父親是程家的黨羽,與程家勾結,是程家的共犯?」

      「你又冤枉我!」程輅聞言臉色變了又變,語氣急切地道,「我要是有意揭告伯父,早就把信送去了巡撫衙門了,又何必等到此時!我這麼說,不過是想讓你出來見我一面而已!」

      周少瑾默然。

      他說得沒錯!

      如果不是擔心父親的安危,她一個內宅婦人,不管程輅說什麼,她也是不會出來見他的。

      程輅見狀不禁鬆了口氣,道:「少瑾,令尊是程家的女婿,皇上有意要置程家於死地,但又顧忌著程家姻親均是江南詩書傳世的大家,怕引起江南的士林的動蕩,這才快刀斬亂麻,罪只及程家宗族。可誰又敢保證皇上不會事後算賬,清理程家的門生故舊呢?到時候令尊肯定會受牽連的。就是你姐夫廖紹棠,身為廖家的宗子,為了廖家的百年基業,也只能和周家劃清界線了!」

      「到時候你怎麼辦?」

      「難道你這個時候還忍心拖累你姐姐不成?」

      「如果你和林世晟相敬如賓也就罷了,偏偏林世晟是個寵妾滅妻的東西。你們成親不過一年,他就以你『無出』為由納了房姨娘,等到你婆婆一死,他更是以『養病』的名義把你丟到了田莊,讓那位姨娘主持府裡的中饋,還和那位姨娘先後生育了三個孩子。他眼裡早就沒有了你!一旦你沒有了依靠,以他的心性不落井下石就是好的了,你想保住你正妻的位置,那是決不可能的了。怕就怕他一不做二不休,悄悄地給你灌下湯藥,對外稱你『病逝』了……你難道就這樣坐以待斃不成?」

      他說著,上前幾步走到了周少瑾的面前段,放柔了聲音道:「少瑾,你跟我走吧!我們再也不理會這世間的種種煩心事,一心一意只過我們自己神仙眷侶般的小日子好不好?我現在在寧波也算是小有成就,見到我的人誰敢不恭敬地稱我一聲『程老爺』——我已不是當年那個無權無勢,依附程家生活的程輅了!到時候,我給你蓋個像畹香居那樣的院子,也在門前種株玉蘭花,在院子裡架一株葡萄樹,到了春天,你隔著窗戶畫畫,我就在一旁看書。夏天的時候,你在葡萄樹下晾頭髮,我就在一旁給你梳頭,就像我們小時候一樣好不好?」

      十年沒見,她已不復少女時的嬌柔羞澀。原本就纖細的身材更是瘦如清竹,吹彈欲破肌膚也沒有了從前的紅潤,蒼白得像素縞,眉間則因長期的蹙顰留下了兩道淺淺皺紋,神色間有難掩的愁鬱,可就算是這樣,她依舊美麗的驚人,甚至因為太瘦,比從前多了份弱不勝衣的清麗,讓人看著心生憐愛,生怕她一個不小心被這山頂的風吹走了。

      這樣的女子,就應該讓人捧在手心裡過活才是!

      念頭一起,程輅竟然情不自禁地把周少瑾抱在了懷裡,語氣中流露著期盼和繾綣:「我會保護你的!再也不會讓人欺負你了!程家也好,周家也好,我們都統統地忘了,重新開始……」

      他的話戛然而止題,神色驚駭地放開了周少瑾。

      周少瑾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紅了眼睛,盯著程輅的目光充滿了恨意:「跟你走?那你又準備怎麼安置你妻子呢?你可別忘了,在你最落魄的時候是你岳父收留了你,在你最無助的時候是你岳父帶著你做生意,支持你自立門戶,你才成了今天的『程大老爺』!還是你根本就沒有想過要休妻另娶,不過是想拿了話哄我與你私奔?」

      向來溫馴怯弱,連朵花都不忍心摘的周少瑾竟然會傷害他?

      程輅非常的震驚,根本無暇顧及其他。

      他低頭望著自己的腹部。

      黃燦燦的一把剪刀深深地扎進了他的腹部,鮮紅的血液順著剪刀流出來,慢慢浸透了他的衣衫,也染紅了緊緊地握著剪刀的那雙白皙透明的手……更刺痛了程輅的眼睛。

      「你瘋了!」他不敢相信地望著周少瑾,猛地推開了她。

      瘦弱的周少瑾趔趄兩步,跌落在地。手掌被磨破了,頭髮也亂了,身上沾滿了塵土。可她立刻就爬了起來,不管不顧地朝捂著腹部的程輅撲了過去:「時至今日,你竟然還想騙我!我已經不是十年前的周少瑾了。那天我看到你了,你就站在薔薇花樹下,穿著那雙墨綠色掐雲紋的福鞋。你看著我被程許那混蛋欺負,吭都不吭一聲……現在還威脅我,說什麼手裡捏有我父親和程家舅舅結黨的證據,說什麼我姐姐、姐夫會被周家連累。說什麼林世晟會殺了我……說來說去,你不過是想讓我委身於你……我寧願自己從來沒有認識過你!你這卑鄙小人!」

      眼淚止不住地從她眼眶裡湧出來。

      她想再刺程輅一刀,可滿手的鮮血讓她四肢發軟,怎麼也沒辦法將剪刀從程輅的身體裡抽出來,但讓她就這樣放棄殺程輅的機會,她又不甘心,只好胡亂地絞弄著那剪刀。

      這樣反而讓程輅的傷勢更重。

      他痛得直冒冷汗,回過神來。

      當年的事被揭穿,向來對他言聽計從的周少瑾竟然敢和他反目,這讓程輅勃然大怒。

      他狠狠地扇了周少瑾一巴掌,罵道:「賤人!你不過是程許睡過後不要的一雙破鞋,有什麼資格來質問我?林世晟不就因為這個原因從來不進你的屋嗎?你以為你還是那個周家二小姐……」

      周少瑾不躲不閃,任他一巴掌扇在了自己的臉上。

      她只是緊抿著嘴,死命地抓著剪刀不放。

      程輅這才覺察到周少瑾的意圖。

      他推不開周少瑾,被刺得地方又痛得斷腸,這讓他害怕起來。

      難道自己會死在這裡?

      他本能地掐住了周少瑾的脖子,慌亂地道:「你以為你這樣就能殺了我嗎?你少做夢了!我不妨老實告訴你,程家被抄家的時候雖然程四老爺跑了,之後又劫法場救走了程許一個人,但官兵到處在追緝他們,上次他們在湖廣的懷化被人發現,程許就被砍斷了一條手臂!他是程家宗房嫡長孫又怎麼樣?他是十九歲的解元郎又怎樣?現在還不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自顧不暇!你指望著他救你,還不如好好地陪林世晟睡一覺,說不定林世晟看在你是程許的心頭肉的份上,會留你一條路活呢!」

      程許!

      再次聽到這個名字,周少瑾有瞬間的愣神,哪裡還有心去計較程輅的惡毒。

      她想起她剛到京城那幾年,程許總會在臘月她的生日時跪在姐姐家門口。

      大雪落在他的身上,把他堆成了個雪人。

      後來程四老爺找來,讓人把他架上了馬車,他就再也沒有來過了!

      可現在,他就找來她也不怕了。

      她壓根就沒準備活著從大昭寺裡走出去!

      或被程輅殺!

      或自盡!

      她也知道剪刀不足以讓程輅斃命。

      可她找不到更好的東西能不動聲色地刺殺程輅。

      而且父親這個時候還高居廟堂,姐姐、姐夫還安然無恙,她和程輅見面的大寺昭又是她常年禮佛的地方。她如果這樣死在了大昭寺的後山,程輅一個強逼良家婦人的罪名是逃不脫的!

      就算他想陷害周家也不成了!

      這就足夠了!

      她這一生,因為喜歡上了程輅,讓清正端方的父親丟盡了臉,讓溫柔能幹的姐姐操碎了心,讓程家舅舅和宗房離心離德。她現在能做的,就是讓父親能少個敵人就少一個,讓姐姐能少一份危險就少一份,自己在黃泉下見到了程家舅舅,還能掩著面給他老人家行個禮。

      至於她的名聲,十年前已毀於一旦,又有什麼可擔心的!

      她抬頭,眼中是蔚藍的天空。

      真漂亮!

      像她小時候躺在程家後花園時看見的一樣。

      那時候,姐姐還沒有出嫁,程笳還沒有死,她也還沒有被和程輅湊成堆。

      她們學著古人的樣子擺流觴曲水宴,彈琴吹簫,撲蝶鬥草,嬉戲玩鬧……

      她好後悔!

      當初她怎麼會喜歡上了程輅這個偽君子的。

      如果能回到過去就好了。

      她一定會睜大眼睛,看清楚人心,不再那麼軟弱,離程輅遠遠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4 11:18 PM

第一章 噩夢

      周少瑾滿頭大汗地從睡夢中驚醒,騰地一下坐了起來。

  她又夢見了程輅!

  猙獰的表情,明晃晃的剪刀,被鮮血染紅的白皙雙手,碧如水洗的天空,不能呼吸的痛苦……全都交織在一起,像張網,把她緊緊地網在其中。

  姐姐說,她是被不好的東西纏了身。

  可為什麼夢中的一切又都那麼真實呢?

  她甚至清楚地記得鮮血濺在手上的溫度和被掐住脖子時的痛苦。

  若這不是夢,她又怎麼會從程輅的手中逃脫,再次睜開眼睛,竟然安然無恙地回到自己十二歲的時候呢?

  周少瑾心中充滿了困惑與不解,還有些許的不安。

  小小的填漆床懸著蟲草鮫綃的帷帳,淡淡的晨光自糊著高麗紙的窗櫺透進來,隱隱可見窗邊雕紅漆多寶閣上擺放的梅瓶花觚和玉石盆景。

  這是她的閨閣。

  住了十二年的閨閣。

  在她的記憶裡,她之後還會在這裡生活三年,直到十五歲……程輅和吳寶璋定了親,她被程笳騙到後花園裡,遇到喝醉酒的程許……

  周少瑾打了個寒顫,硬生生地掐斷了記憶。

  一定有什麼地方出了錯!

  她想了想,掀被下床,去了旁邊的耳房。

  那裡放著她的箱籠,還有父親前些日子託人給她和姐姐各帶回來的一面半身西洋鏡。

  鏡子中的人眉目如畫,體態纖妍,姿容清雅,彷彿精心養在溫室裡的一株素心蘭,含苞欲放。

  這分明就是自己。

  但好像又不是!

  周少瑾腦海裡浮現出另一副面孔。

  青白的皮膚,緊鎖的眉頭,疲憊的神色,憔悴的面容……五官和鏡子裡的人有七八份相似,顏色卻遠遠不及鏡中人的三分之一……像鏡中人受了磨難,褪了顏色的樣子。

  那好像才是自己!

  念頭閃過,周少瑾嚇了一大跳。

  可這念頭一起,就如那水漫金山,堵也堵不住了。

  她哪裡是做了個噩夢,分明就是重活了一次!

  可姐姐是她生平最信任,最依賴的人,難道還會騙她不成?

  周少瑾咬了咬唇,想湊到鏡子前再仔細端祥一番,門外卻傳來一陣響動,還有姐姐周初瑾那溫柔舒緩卻鎮定人心的聲音:「二小姐還沒有起床嗎?她昨天晚上睡得好不好?有沒有說胡話?」

  「沒有。」答話的是周少瑾的乳娘樊劉氏,「還是您親自配得安神香管用——二小姐一覺睡到了天亮,我和施香一直在床前守著,見天亮了才留下春晚回屋洗了把臉。」

  周少瑾慌慌張張地出了耳房,躺在了床上。

  只見簾子一晃動,周初瑾在大丫鬟持香的虛扶下走了進來。

  「辛苦你們了!」她道,「等會樊媽媽到賬上去支五兩銀,算是我賞給大家買糖食的。」

  施香幾個低聲道謝。

  周初瑾走了過來。

  周少瑾閉上了眼睛裝睡。

  周初瑾不疑有它,動作輕柔地俯身摸了摸周少瑾的額頭,又給她掖了掖被子,然後舒了口氣,低聲吩咐樊劉氏:「既然這香有用,以後二小姐歇息,你們就點上。我已得了外祖母的應允,今天要去趟城南的惠濟寺。聽說那裡的住持靜方師太的符水能驅惡治病,十分的靈驗。我去給二小姐做場法事,求道符回來。你們幾個在家裡在好生服侍二小姐,可千萬別出什麼亂子,我申正(下午四點)之前就會趕回來。如若有人問起怎麼這兩天沒見到二小姐,你就說二小姐的傷風還沒有好,不宜出門,知道嗎?」話到最後,她語氣驟然嚴厲起來。

  「是!」丫鬟媽媽們見她端了臉,個個小心翼翼地應著。

  周初瑾又摸了摸周少瑾的額頭,這才出了內室。

  周少瑾眼角濕潤。

  她父親名周鎮,字大成,是至德九年丙戌科二甲進士。年少時在赫赫有名的金陵程氏族學求學,因相貌出眾,品德端方,天資聰慧,得到同在程氏族學求學的程家二房大老爺程沂的賞識,做媒將自己的堂妹,也就是程家四房的大小姐程賀嫁給了周鎮。

  程氏進門有喜,生產時卻遇到了血崩,留下嗷嗷待哺的女兒就撒手人寰。

  這個女孩就是周少瑾的姐姐周初瑾。

  一年後,周鎮續娶了周少瑾的生母莊良玉。

  莊良玉出身落沒的官宦之家,幼年喪母,跟著年邁的祖母長大。待到她出嫁的時候,已年過二十,莊父當了祖上傳下來的一副字畫才勉強給她湊了副二十四抬的嫁妝。

  周鎮對這樁婚事極其滿意。

  莊良玉不僅有傾城之姿,而且性格柔順,精通音律,擅長書畫,愛好金石,又因自身無恃,對周初瑾如同親生般,細心照顧,用心教養,可謂是天冷了怕涼著,天熱了怕曬著,沒讓她受過了一點點的委屈。每逢端午,中秋,春節更是會備了厚禮帶周初瑾回程家探望其外祖母關老太太,陪著關老太太說說閒話,一解關老太太對外孫女的思念。關老太太對莊良玉的賢良大度既讚許不己,不免對莊良玉另眼相看,逢年過節都不忘厚贈莊良玉,程家上上下下見此情景,也跟著抬舉莊良玉,對她十分的敬重。

  周鎮既得瞭如花美眷,又有了紅顏知己,還持家有道,治家有方,把個莊良玉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讀書起來更加用功,只盼著考了功名給莊良玉掙副鳳冠霞帔,讓莊良玉能在人前顯貴。

  只可惜好景不長,莊良玉生周少瑾的時候難產。雖有程家送來的百年老參救急,但到底沒能撐過半年,還是香消玉殞了。

  周鎮倍受打擊,決定為莊良玉守孝三年。

  周家原籍山東日照,周少瑾的祖父曾任過金華知府,見了江南的繁華,不願再回原籍,想辦法在金陵定居,和老家早就沒有了音信。而莊良玉的外祖母和父親均已相繼故去,家中只有個吃喝嫖賭無所不為,出了五服的舅舅。周鎮又是獨生子,連個兄弟姊妹都沒有,他不續弦,周初瑾和襁褓中的周少瑾誰來照顧?特別是周初瑾,已到了讀書識字的年紀,誰來給她啟蒙?

  關老太太想了又想,商量周鎮後,把周初瑾和周少瑾接到程家,養在了自己的屋裡。

  周少瑾什麼也不懂,七歲的周初瑾卻懵懵懂懂地感覺到,程家再好,也不是自己家,外祖母再好,也不是自己的父母。她的行為舉止慢慢就有些模仿莊良玉,像個小大人似的。程家的人對此一無所察,反而覺得周初瑾舉止大方得體,有大家風範,莊良玉將她教養得很好。

  周初瑾越發的約束自己。對上恭敬,對下溫和,表兄妹之間亦謙遜禮讓,程家沒有一個不對她交口稱讚的,就連周少瑾也因此得到了程家人的喜歡,人人尊稱她一聲「二小姐」。

  周鎮見女兒有人管教,把心思全放在了舉業上。

  莊良玉去世的第二年,他金榜提名,中了進士,補了福建蒲城縣令。

  一時間,給周鎮說親的人如過江之鯽。

  周鎮卻謹守誠諾,不管如何顯貴人家的姑娘,全都婉言謝絕。

  關老太太卻想著那福建窮山惡水,兩個孩子尚在年幼,如何經得起山高水長?逐請了程沂出面找周鎮說項,想把兩個孩子留在自己身邊。

  周鎮也正為此事苦惱。關老太太的話正中他下懷。他當下應允,留了自己的乳兄馬富山夫婦打理周家的庶務,順便幫著照看一下周氏姐妹,自己則帶著兩個老僕和程家推薦的師爺去了任上。

  至德十四年,周鎮已累官至江西南昌知府。

  他再次續弦。

  寫信回金陵要接了兩個女兒去南昌。

  八年的光景,就是養隻小貓小狗都有了感情,何況是每日承歡膝下、兩個如花似玉的小姑娘?關老太太想起就像被剜了心似的痛切心腑,無論如何也不同意把周少瑾姐妹送走,還道:「初瑾是要嫁到廖家去做宗婦的,那新太太出身商賈,只怕大字都不識幾個,又怎能指導初瑾和少瑾?還是讓她們兩姐妹跟著我好了!這樣以後少瑾說親也容易些。」

  此時十四歲的周初瑾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宛若出水芙蓉般清雅端莊,由程家長房的大老爺程涇做媒,許配給同為江南官宦世家的鎮江廖氏宗子廖紹棠為妻,翻過年來就要行及笄禮了。

  周鎮為著兩個女兒的嫁事,只得妥協。

  周少瑾和姐姐這麼一住,就又在程家住了四年。

  等到周少瑾從假山上失足跌落醒來,睜眼卻發現自己不僅回到了小時候居住的畹香居,自己也變回了十二歲的模樣,頓時嚇得魂飛魄散,只知道白著臉找姐姐。待見到姐姐,姐也由個雍容端莊的三旬少婦變成了個十七、八歲的青澀少女,她眼前一黑,昏了過去。

  待她再次醒來,屋子還是那個屋子,自己還是那個自己,姐姐和乳娘擠在床邊,一個滿臉焦灼,一個哭紅了雙眼,施香和持香更是急得團團轉。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她是怎麼從程輅手中逃脫的?

  為什麼她不是轉世投胎,而是回到了十二歲的時候?

  周少瑾不明白,瑟瑟發著抖。

  周初瑾只當周少瑾做了個噩夢被嚇著了,抱著她不停地細聲安慰。

  溫暖的懷抱,輕柔的語言,熟悉的氣息,還有對姐姐信賴,讓周少瑾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她遣了屋裡服侍的,哽咽著把自己的遭遇告訴姐姐。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4 11:25 PM

第二章 不信

      十八歲的周初瑾聞言差點暈死過去。

  程家老祖宗程敘雖然在十年前因病致仕,但門生故舊遍布朝野,餘威還在;長房大老爺程涇列位小九卿,只差一步就封相拜閣了;長房的程許,二房的程識,三房的程證,四房的程誥……都是讀書的種子,或考中了秀才,或桂榜有名,哪一個不是一時俊傑?又何來抄家滅族之說?

  她驚恐不已,強忍著才沒有死死地摀住妹妹的嘴。

  難道是在湖邊的那一跤跌出了錯?

  要不然向來乖巧溫馴的妹妹怎麼胡言亂語起來?

  周初瑾嚇得心怦怦亂跳,臉上卻不敢流露分毫。不僅如此,還要輕言輕語地安慰妹妹:「沒事,沒事,你只是做了個噩夢而已!」

  周少瑾懵了。

  她相依為命,親密無間的姐姐竟然不相信她……而且還笑語盈盈地告訴​​她,她只不過是做了個噩夢而已!

  夢怎麼可能這麼真實?

  周少瑾不相信。

  她急急地和姐姐說話著那些生活中的細節,可姐姐卻紅著眼睛攜了她的手,痛苦地道:「我知道,我知道。你說得都對。只是時間不早了,你也要歇息了。等明天一早,姐姐再聽你說,好不好?」

  敷衍、安撫的味道是如此的明顯。

  周少瑾心一沉。

  她不知道怎樣面對這樣的姐姐,只好逃避似地望向窗外。

  此時正是黃昏時分,晚霞把院子染成了溫暖的橘黃色。幾個還在總角的小丫鬟在院子裡踢毽子,她們的笑聲像銀鈴般輕快地迴盪在院子裡。在灶上當差的杜婆子笑嘻嘻地提著食盒從院子中間穿過,小丫鬟們差點撞在了她的身上。掃地的趙婆子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攛了出來,一面挽著衣袖,一面大聲地喝斥著幾個小丫鬟。小丫鬟們嚇得點頭彎腰,忙不迭地求饒。杜婆子做著好人,擋在幾個小丫鬟面前為她們說著好話。

  葡萄藤已經長出嫩嫩的葉兒,牆角的薔薇花開入如火如荼,碗口大的玉蘭花潔白似玉,七零八散地掛在高高的玉蘭樹上。

  這如果是幻境,那自己算什麼?

  周少瑾心裡涼颼颼的。

  難道是自己錯了?

  望著雖然焦急但依舊顯得四平八穩的姐姐,周少瑾突然不敢確定自己到底是像姐姐說的那樣做了個噩夢還是像自己認為的那樣重新活了一次。

  周初瑾則親自幫妹妹調整了一下枕頭,扶著周少瑾躺下,道:「乖,姐姐在這裡陪著你。你閉上眼睛睡一覺,醒來就什麼都好了。」

  說到底,還是不相信她。

  周少瑾心情複雜。

  也許姐姐說的是對的!

  她安慰著自己,閉上了眼睛。

  半夜,她被噩夢驚醒。

  睡在她身邊的姐姐立刻爬了起來,緊緊地把她抱在了懷裡,輕輕地拍著她的後背,柔聲地道著:「乖,沒事了,沒事了。姐姐在你身邊呢!」

  周少瑾滿身是汗,想和姐姐說些什麼,一抬眼,卻發現姐姐眼底掠過一絲驚恐。

  姐姐也不過是個十八歲的小姑娘,她一個人帶著年幼的妹妹寄居外家,也有驚慌失措,擔心害怕的時候!

  周少瑾愕然,第一次意識到自己心目中無所不能,無堅不摧的姐姐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少女,也有需要有人保護,需要有人依靠的時候。

  她嘴角翕動,最終緊緊地抿在了一起,什麼也沒有說。

  第二天早上,周初瑾把周少瑾留在了屋裡,自己去了外祖母關老太太那裡。

  很快,上房就傳出了周少瑾生病的消息,給程家女眷瞧病的周娘子被請進了府,畹香居開始飄散出草藥的味道,周家內院的管事婆子馬富山家的也趕了過來,在和周初瑾一陣耳語之後,她悄悄地去了金陵城中的幾個香火旺盛,久負盛名的禪寺,道觀,不僅為周少瑾求來了符水還有神香黃表。

  周初瑾留了馬富山家的在院子裡過夜。

  半夜,她們起來燒黃表。

  被噩夢驚醒的周少瑾站在窗前,靜靜地望著火苗從燦然大盛到無聲的熄滅,轉身上床閉上了眼睛。

  就這樣吧?

  何必為了這樣的事和姐姐起爭執,讓姐姐擔心害怕,壞了姐妹的情誼。

  但每當夜深人靜她被噩夢驚時,她都會忍不住會想:如果她的那些經歷的都是真的,那程家就會被抄家滅族微,外祖母、舅舅,表哥,甚至那些服侍過她的丫鬟婆子,給她當差過的小廝管事,她認識的每一個程家人,都會死!

  難道這樣她也蒙著心裝什麼也不知道嗎?

  外祖母的養育之恩,姐姐的骨肉之情,大舅舅的仗義疏言,還有大舅母,誥表哥,詣表哥對她的好,難道她也都統統地拋開,統統不管嗎?

  周少瑾想想都覺得驚慌失措,毛骨悚然,後怕不已,再也無法闔眼。

  她決定弄清楚事情的真相,這才會瞅著機會就背著姐姐打量四周的景象。

  只是沒想到自己的沉默並沒有換來姐姐的安心,姐姐竟然為了她瞞著外祖母隻身到禪寺為她求神拜佛,她在感動、難過之餘,更多的卻是慶幸。

  還好她沒有當著姐姐的面執意說自己是重活了一回,不然以為她中了邪的姐姐還指不定怎樣傷心難過,苦痛絕望呢?

  她不由輕輕地嘆了口氣,突然間有了個主意。

  既然她不願意和姐姐發生衝突,又怕萬一失去挽救程家的機會,何不私底下悄悄地查清楚自己到底是做了個噩夢還是重活了一世?

  如果她所知道的事都一一發生了,不就可以證明她是重活了一世。反之,如果她所知道的事都沒有發生,不就可以證明她只是做了個噩夢嗎?

  周少瑾頓時眼前一亮。

  她現在十二歲……那她十二歲的時候發生了些什麼事呢?

  周少瑾陷入了沉思。

  六月的時候,好像程輅會以第六名的成績通過了院試,取得了稟生的資格……八月,父親突然升了保定知府。雖然都是正四品,都是知府,可保定府卻屬於北直隸,是京城南下的必經之路,只要不出錯,升遷指日可侍,沔大舅舅和外祖母都很高興……之後外祖母過五十六歲的壽辰,程輅的母親董氏來拜壽,當著程家幾位老太太的面拉著她的手直誇她溫順恭謙,宜家宜室。程笳還為此打趣自己,說自己年紀比她小,心卻比她急,小小年紀就惦記著要嫁人了……

  想到程笳,一張面孔在她腦海裡閃過,周少瑾猛地驚得坐了起來。

  她怎麼把這麼一個人,這麼一件事給忘記了?

  這一年的四月十二日,是程家二房老祖宗程敘的八十大壽。程家為此大操大辦了一回。不僅請程家的親戚朋友,還請些門生世交,連遠在京都的內閣首輔、文淵殿大學、吏部尚書袁維昌都派長子送來壽禮。

  吳寶璋第一次出現在程家,就是在老祖宗大壽的前夕!

  周少瑾面沉如水,手不由緊緊地絞在了一起。

  吳寶璋的父親吳岫是至德十七年九月任的金陵知府。只是金陵素有「江南佳麗地,金陵帝王洲」之稱,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吳岫出身寒微,除了個在工部做給事中的郎舅,在朝中並無甚麼有力的後援,不過是因機緣巧合才謀得了金陵知府一職。作為金陵的父母官,他上有世襲罔替、鎮守金陵的國公爺,下有家族中出過封疆大吏或是鴻學巨儒、顯赫一時名門望族,還要和身世背景都頗不簡單、一心想著他知府之職的屬下——江寧縣縣令劉明舉周旋。

  哪一個他都不敢得罪,哪一個他都惹不起。

  處境很是艱難。

  為了保住知府之職,春節過後,吳氏夫婦開始頻繁地出入金陵城的高門大戶之間。而吳寶璋的繼母關氏為了進入程家,在打聽到關老太太和她同姓之後,更是攀了關老太太為「姑母」,開始和程家四房走動。

  當吳夫人帶著吳寶璋到家裡做客時,外祖母曾讓她和姐姐出面見客。

  算算日子,應該就是這段時間。

  周少瑾咬了咬唇,高聲喊著「施香」。

  昨天晚上又是大半宿沒睡,施香正靠在廳常的門柱上打磕睡,聽到喊聲立刻跑了進來。

  「二小姐,您醒了!」她一面笑盈盈將帷帳挽了起來,一面道,「我服侍您梳洗吧?廚房裡今天做了您最喜歡的水晶糕和什錦豆腐撈,我讓小丫鬟們把早膳端上來吧?」

  周少瑾置若罔聞,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施香微愣,忙道:「今天是三月二十四。」

  也就是說,離老祖宗的壽辰還有二十天。

  可吳寶璋是哪天來家裡做客的,周少瑾卻一點印像也沒有了。

  她只記得吳寶璋中等身材,圓圓的臉,皮膚白皙,大眼睛,柳葉眉,眉間有顆米粒大小的硃砂痣,笑起來的時候很是矜持,但看人的時候卻目光微閃,讓一看就覺得她不是那種一味得只知道循規蹈矩而不懂得變通的人。

  周少瑾生平第一次見到眉間長著硃砂痣的人,很是好奇,長輩說話的時候她睜大了眼睛,不時地打量吳寶璋。

  或者是感覺到了她的目光,吳寶璋回過頭來朝著她微笑,語氣溫和地和她說著話。待到端午節,還送來了自己親手包的粽子,繡的五毒香囊給她和姐姐做節禮。

  漸漸地,她們開始走動。

  她覺得吳寶璋還不錯,就把吳寶璋介紹給了程笳。

  之後吳寶璋開始在三房出入,並得到了二房大奶奶鄭氏的青睞,有了賢良淑德的名字,在金陵的仕女圈中站穩了腳跟……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4 11:32 PM

第三章 怯弱

      想起這些事,周少瑾就胸口悶悶透不過氣來,半晌才平靜下來。

  吳夫人和外祖母攀上關係之後,常在程家四房走動,這個時候只要派人去外祖母那邊打聽一下,就應該能知道自己和姐姐到底有沒有出面見客。

  她問施香:「馬富山家的今天進府了嗎?」

  馬富山夫妻和兒子馬升住在周家老宅,但馬富山家的每天都會進府一趟,看周氏姊妹有沒有什麼吩咐,也好傳話給馬富山讓他去辦。

  施香笑道:「馬大娘跟著大小姐去了廟裡,說是要申正(下午四點)才回來。」

  周少瑾聞言不由皺眉,怏怏地靠在了床頭。

  馬富山家的靈活機敏,這麼多年在程家進進出出,和程家各房的人都有幾分交情,派她去打聽人外祖母院裡的事,最妥當不過了。

  沒想到她竟然跟著姐姐去了廟裡。

  等姐姐回來,她再指使馬富山家的跑腿,特別是去打探外祖母院裡的事,姐姐肯定會心生疑竇,問她原委的。

  看來得另想辦法!

  找誰去打聽呢?

  周少瑾思索著。

  施香見她神色不定,暗自擔心,小心翼翼地上前柔聲道:「二小姐,您這是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要不要我這就就去請大夫過府給您瞧瞧?」

  「不用了。」周少瑾回過神來,目光落在了施香身上。

  讓施香去打探吳寶璋的事?

  周少瑾輕輕搖頭。

  畹香居的事向來是姐姐身邊的大丫鬟持香出面,施香貿貿然地跑到外祖母院裡去,說不定還會驚動外祖母,以為自己這邊出了什麼事,弄巧成拙。

  派春晚去?

  可能更不妥當!

  姐姐總說春晚冒冒失失的,行事不夠穩重,嘴裡也不怎麼藏得住話,到如今還拿著小丫鬟的月例呢?

  派誰去好呢?

  周少瑾在心裡琢磨著。

  施香卻看著驚心肉跳。

  畹香居雖然看上去和平時沒有什麼兩樣,可二小姐有些不對勁的事卻瞞不了她們這些在大小姐和二小姐身邊服侍的人。如今大小姐不在家,二小姐可千萬別這個時候出什麼事啊!

  她急急地喊了聲「二小姐」,高聲道:「那什錦豆腐撈涼了就不好吃了,我這就吩咐小丫鬟給您端進來。」說著,轉身去開了高櫃:「您今天穿什麼衣服?前幾天新做的那件白色的挑線裙子怎樣?這天氣慢慢地熱起來,穿白色的看著清爽……」

  「你別管了。」周少瑾卻有些心不在焉,懶洋洋地道著,「我現在還不想起床,你先下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施香哪裡敢多問,膽戰心驚地退了下去,拔腿就往樊劉氏屋裡跑……

  周少瑾心情浮燥。

  這個也不行,那個也不適合,難道還讓自己親自去打探消息不成?

  念頭閃過,周少瑾嚇了一大跳。

  她可從來沒幹過這種事。

  萬一要是露了馬腳,豈不丟臉丟到外祖母面前去了!

  那她以後還要不要做人!

  周少瑾立刻否認了這個想法。

  那……還有誰能幫她呢?

  她思來想去,也沒個合適的人選。

  周少瑾正心煩意亂,施香神色緊張地走了進來,道:「二小姐,沔大太太過來了。」

  程家四房的老太爺程勸是獨子,三十年前病逝了。他有三個子女。長子程沔,長女程賀,次子程沅。沔大太太是程沔的髮妻何氏,程賀則是周初瑾的生母。

  周少瑾忙吩咐施香迎了沔大太太到西廂書房奉茶,讓春晚進來服侍自己梳洗。

  誰知道她剛剛漱了口洗了臉,施香折了回來,道:「大太太說,二小姐正病著,千萬別因為長輩要來探病就折騰著傷了精神,讓我進來跟您說一聲,在床上躺著就行,她看您一眼就走。」說話間,屋外已有了動靜。

  周少瑾聽命行事,但也不至於真的躺在床上——她站在屋裡等著。

  施香去請了沔大太太進來。

  沔大太太今年二月初二剛做的四十壽辰,是個身材豐腴,面如滿月的婦人。她穿了件蜜合色四蒂紋的褙子,梳了個圓髻,只在髮間並插了三枚鑲南珠的金釵,簡單大方又不失華美。

  周少瑾上前行禮。

  沔大太太沒等周少瑾屈膝就快步上前把她攜起,道:「你外祖母就是怕你折騰,一直惦記著你的病情也不敢來看你,我見你外祖母實在是擔心,這才硬著頭皮親自過來的。你若還是這樣不聽長輩的吩咐,我也不敢再過來了。」

  她在這裡裝病,卻讓長輩們擔心,周少瑾赧然,喃喃地道:「勞煩外祖母和大舅母掛念,我已經好多了。周娘子說吃了這劑藥就沒事了。姐姐是怕我把病氣過給了外祖母和您,這才把我拘在屋裡,讓我多休養幾天了再出門。」

  程家人看病都是請「周氏醫館」的周大夫問診。周大夫太太娘家是開藥舖的,她嫁到周家後,又跟著周大夫學會了把脈問診的本事,金陵大戶人家的女眷病了都會請她進府瞧瞧,一來二去,「周娘子」的名頭比她丈夫周大夫的還響。

  「那就好!」沔大太太牽周少瑾在屋子中間雕紅漆彭牙圓桌旁的繡墩上坐下,仔細地端祥了她好一會,見她氣色還好,長吁了口氣,接過施香捧的茶呷了一口,問起周少瑾​​是不是還吃著前幾日的藥方,睡得好不好,吃得香不香,不能出門的時候都在家裡做些什麼……林林總總的,瑣碎又具體。

  周少瑾恭敬地答著話,只是這幾天都沒有睡好,時間一長,不免露出幾分倦色來。

  沔大太太見了叮囑了她幾句「安心養病」之類的話,就起身告辭。

  周少瑾送了沔大太太到門口。

  有小丫鬟在門外等著,見到沔大太太出來,上前行禮,笑道:「老太太讓我過來跟您說一聲,過兩天家裡有客來,讓您從二小姐這邊出來了就過去一趟。」

  周少瑾頓時心裡像被貓抓。

  外祖母孀居,等閒不見客,但凡見客,不是親眷就是貴賓。

  是誰要來呢?

  要不要派個人去打聽打聽?

  一想到這個,周少瑾又洩了氣。

  她現在哪有什麼人可用?

  不像從前,有什麼事只要她吩咐一聲,服侍她的鄭媽媽做不到,林世晟也會幫她達成。哪像現在這樣……

  周少瑾想著,就有些發呆。

  事情還沒有弄清楚,她卻時時被記憶中的事所影響。再這樣下去,她只怕會分不清楚什麼是真實的,什麼只是自己幻想出來的了!

  周少瑾情緒低落,把自己捲在被子裡,一會兒醒,一會兒睡,腦海裡一會兒出現姐姐紅腫的雙眼,一會兒出現程輅猙獰的面孔……混混沌沌的,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等到施香推醒她時,她這才發現天色已晚,屋子裡已經暗了下來。

  「二小姐,」和樊劉氏在門外守了她一天的施香難掩激動,「大小姐回來了。」

  周少瑾一愣,施香已快手快腳地幫她梳頭換衣。

  周初瑾滿面春風地走了進來,顯然不虛此行。

  她們姐妹倆都長得像周鎮,有著精緻柔美的五官,白皙細膩的玉肌,熠熠生輝的眼眸,纖細苗條的身段,不同的是周初瑾眼角眉梢間流露出來的是柔韌,而周少瑾卻更多的是柔順,加之她們之間相差七歲,周初瑾已經長開了,周少瑾還是個未及笄的小姑娘,周初瑾溫柔持重,周少瑾嬌柔怯弱,見過她們倆姐妹的人並不覺得她們相似。

  周初瑾烏黑的青絲簡單地挽了個纂兒,只有耳朵上墜了對蓮子米大小的珍珠耳環,雪青色拱碧蘭花的褙子衣袖和下擺處都皺巴巴的,一看就直接從馬車上下來屋都沒回就來看她了。

  「少瑾,你怎麼樣了?」她坐在床邊,拉了妹妹的手,道,「眼看著父親的生辰就要到了,我去了廟裡,給父親和我們都上了炷香。」她眉宇間難掩喜色,從懷裡掏出一個金色繡著曇花的香囊,「還給我們都求了個平安符。」她將香囊遞給周少瑾,「這個是你的。你收好了,掛在腰間,可保佑你今年都平安順遂,無災無難。」

  是專門為她求的吧?

  父親的生辰在六月,還有快三個月呢!

  周少瑾默默地接過了香囊,喃喃地向姐姐道謝。

  「和姐姐不用這麼生份。」周初瑾笑盈盈地摸了摸她的頭,問她,「你今天都吃了些什麼?有沒有特別想吃的東西,我明天讓小廚房給你做。」

  施香神色微緊。

  二小姐一天都沒有吃東西,可她們實在是不敢強迫二小姐……

  周少瑾此時才覺得餓。

  她道:「我想吃幾塊水晶糕。」

  施香忙道:「廚房裡還蒸著呢,我這就去端了來。」

  「還是重新做吧!」周初瑾微微不悅,道,「讓廚房再加個桂花鴨,一個松鼠魚。」

  這兩道菜都是周少瑾愛吃的。

  施香屈膝退了下去。

  周初瑾也站了起來,笑道:「我去換件衣服。等給外祖母請了安,再陪你一起用晚膳。」

  周少瑾送了姐姐出門,梳洗打扮了一番,坐在桌邊等著姐姐回來用晚膳。可直到程家內院的大紅燈籠次第亮了起來,周初瑾才從關老太太那裡回來。

  「等急了吧?」周初瑾一面笑著由持香服侍著淨手,一面吩咐她的小丫鬟冬晚擺膳。

  或許是心裡藏了事,或許是這幾天飲食不定,周少瑾吃了兩塊水晶糕,幾筷子鬆鼠魚就飽了。

  周初瑾很是意外,但也沒有勉強她,而是朝著持香使了個眼色。

  持香微微頷首,立刻端了碗湯進來。

  「這是我特意讓人給你燉的。」周初瑾含糊其詞地道,「你趁熱喝了吧!滋補氣血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4 11:40 PM

第四章 姐姐

    周少瑾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那碗所謂的「湯」實際上是符水。

  她望著姐姐。

  周初瑾臉上滿是殷殷的期盼,可那期盼落在周少瑾的眼裡,卻讓她突然間有些心酸。她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的,端起了湯碗,一飲而盡。

  周初瑾看著,笑容綻放。

  周少瑾微愕。

  她還是第一次看見姐姐笑得如此明媚。

  如果這樣就能讓姐姐高興,她又何樂而不為?

  周少瑾笑著把碗遞給了施香。

  周初瑾拉了妹妹的手,有些殷勤地道:「今天我們一起睡吧?」

  自從周少瑾「生病」以來,她幾乎每天晚上都陪著周少瑾。後來周少瑾對自己的處境起了疑心,找了個藉口,兩姐妹這才各睡各的。

  周少瑾微笑著點頭。

  她們梳洗了一番,上了床。

  周少瑾規規矩矩​​地將被子拉到了肩膀,周初瑾卻倚在床頭的大迎枕上和她說著話:「聽說你今天睡了一天?這可不好,怎麼也得吃點東西,時間長了,小心餓出病來。你身體本來就弱,可經不起這樣的折騰。」又道,「要不要讓馬富山家的給買幾本書來解解悶?我聽說馬解元出了新詩集,江南的人都爭相購買,想來應該還不錯。」

  「不用了。」周少瑾原本就安靜少言,喜靜不喜動,有時候在屋裡一待一整天都不出門,她並沒有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好的,「我在屋裡睡會覺,和施香他們說說話,一天就過去了。」

  周初瑾卻不這麼想。

  妹妹單純直率,什麼事都喜歡一股腦地告訴自己,包括程輅派了小廝悄悄送東西給她的事被她說了幾次之後,每次程輅送東西給她,她還是都告訴自己,何況自己這​​幾日又是讓她「生病」,又是在她院子裡燒黃表,又是讓她喝符水,她又不傻,不可能沒有察覺,更不可能心裡沒有一絲的芥蒂,可她卻從頭到尾都沒有吭聲,這還是從未曾有過的事。

  周初瑾不由坐直了身子,盯著周少瑾的眼睛道:「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周少瑾可以說從小是由姐姐帶大的,她最怕惹姐姐傷心,其次怕姐姐板著臉。現在雖然不像從前,但一想到姐姐曾經對自己的好,被姐姐這樣盯著,她還是會感覺有些不自在。

  「沒有。」她簡短地道,「我沒什麼事瞞著姐姐。」

  可她越是這樣,周初瑾越是懷疑。

  她不由眼神一黯,低聲道:「少瑾,母親不在了,父親又不在我們身邊,我們姐妹更應該相互扶持才是。你有事可不能瞞著我。」想了想,又道,「你看你上次不小心把武師傅的琴給摔壞了,你一回來就告訴了姐姐,姐姐提早想辦法,不僅找了張和武師傅那張琴差不多的琴賠給了武師傅,還在武師傅沒有發現的情景下帶著你主動去給武師傅賠不是,武師傅不僅沒有責怪你,還讚揚你磊落大方,有君子之風,對你另眼相看,時時單獨指點你的琴藝,你現在的琴比笳表妹彈得還要好了……你忘了嗎?」

  周少瑾怎麼會忘記。

  為了這件事,程笳的母親姜氏還曾私底下抱怨教她們彈琴的武師傅偏心。

  而在這件事之後,她不僅得到了武師傅的讚揚,還得到了外祖母和大舅母、大舅舅、表哥們的讚揚,外祖母還因此賜了她一塊通體無暇的羊脂玉玉佩,大舅母賜了一對珠花給她,大舅舅,表哥們則送來了筆墨紙硯。

  這是她長這麼大第一次得到那麼多的讚揚,也是她第一次贏過了程笳。

  可她要做的事真心不能對姐姐說!

  這可怎麼辦啊!

  周少瑾不由急起來,喊了聲「姐姐」,道:「我真的沒什麼事瞞著你。」

  「真的?!」周初瑾不信,瞪大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靜靜地註視著周少瑾。

  周少瑾想到姐姐那看似溫柔卻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性子,頓時覺得頭皮有些發麻,嘴角翕翕合合了半晌,只好掐頭去尾,撿那不要緊的道:「我是聽說外祖母那邊這兩天有客人過來,想知道是誰來拜訪外祖母?我如今病著,也不知道會不會連累姐姐也跟著不能去見客了?」

  周初瑾不禁「扑哧」地笑,道:「你就為這個擔心啊?」她說著,忍不住摸了摸周少瑾的頭,「能想著來見外祖母的,十之八九都是有求於長房和二房的,不見也罷。我正好落個清閒,在家裡陪你。」

  這倒是真的。

  外祖母自尊自強,守寡拉扯大了三個子女,又育兒有功,長子是舉人,次子是同進士,程家二房老祖宗,長房的大老爺都對她很是尊敬,有些人求長房,二房辦事不得入門,就改求到外祖母這裡來。好在外祖母是個明白人,等閒不搭這茬。

  周少瑾也不禁「扑哧」一聲笑。

  兩姐妹之間的氣氛就像那堅冰消融,有了幾分暖意。

  周初瑾就繼續著剛才的話題:「你也不要著急。不管來的是什麼人,外祖母有意讓我們見見,定會提前告訴我們的,如果覺得不適合,自然不會讓我們出面見客。我們聽外祖母的就是了。」

  姐姐的話如當頭棒喝,讓周少瑾醍醐灌頂。

  她這幾日心緒不寧,焦慮不安,正是如姐姐所說,是因為失去了平常心的緣故。

  就算她是真的重活了一世,離程家被抄家滅族還有十三年,她根本不用這麼急切地去求證。如果她只是做了個噩夢,夢醒了,自然也就好了,就更不用這麼著急上火了。

  她不由緊緊地抱住了姐姐的手臂,道:「謝謝姐姐!我知道了。」

  那聲音,真誠得如同在自我救贖,讓周初瑾心中隱隱不安,還想細問,​​周少瑾已道:「我聽說知府吳大人家的大小姐眉間有粒硃砂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老祖宗八十大壽,那吳知府應該也會來拜壽吧?不知道吳夫人會不會帶吳家大小姐來拜壽?」

  周初瑾畢竟只有十八歲,養在深閨宅院,還沒有後世的精明銳利。聞言只當是妹妹靜極生動,笑道:「我到時候問問大舅母。如果吳夫人帶了吳家大小姐來拜壽,我一定指給你看。」

  周少瑾點頭。

  在她的記憶裡,到了拜壽那天正席,吳寶璋被安排和姐姐坐在一起……

  心頭的大石頭終於落下來,她如釋重負,又和姐姐閒聊了幾句,就睡眼惺忪,支撐不住了。

  「睡吧!」周初瑾笑著,轉身吹熄了蠟燭。

  周少瑾很快進入了夢鄉。

  半夜,她突然醒過來,手一伸,旁邊卻沒有人。

  周少瑾驚了一身冷汗。

  她見旁邊耳房的簾子下透著光,想了想,趿著鞋走了過去。

  周初瑾跪在莊良玉的畫像前,正喃喃和繼母說著話:「……母親,我好害怕……您可要保佑少瑾……平平安安的……我願意折壽十年……」

  周少瑾的眼淚「嘩」地一下流了出來。

  她輕手輕腳地折了回去,把被子拉過頭頂,閉上了眼睛。

  ※

  第二天,艷陽高照。

  周少瑾醒過來的時候,周初瑾已經去給外祖母請安了。

  施香道:「大小姐留話說,她會服侍老太太用早膳,讓您別等她。」

  周少瑾「咦」了一聲。

  外祖母並不是那種喜歡讓晚輩立規矩的人,兒子兒媳婦也好,孫子外孫女也好,都是在各自屋裡用膳的。所以她們各院有各院的小廚房,家裡的開銷卻並不比其他房頭的多。

  也許是姐姐有什麼話對外祖母說吧?

  周少瑾對鏡梳妝,挑了件艾青色西番蓮暗紋的褙子,白色杭綢挑線裙子換上,就著剛上市的春筍、水芹等小菜用了半碗粥,兩塊米糕,這才放下筷子淨手。

  施香看著十分歡喜。一面指使著小丫鬟們收拾桌子,一邊殷情地道:「二小姐,聽說集市上已經有梅子和杏子賣了,要不要買些回來嚐嚐新?」

  周少瑾知道自己這一「病」,她們這些身邊服侍的日子也不好過,她這是想著法子哄自己吃東西,逐笑著指了指放在床頭的黑底八寶鏍鈿小匣子,道:「自己去拿二兩銀子。」

  施香笑吟吟地屈膝,有小丫鬟進來稟道:「二小姐,輅少爺身邊的松清過來了,說是輅少爺聽說您受了風寒,特意讓他給您送了防風通聖丸過來。」

  程輅?

  周少瑾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他對她的好,她已經不記得了,但他那猙獰的面孔,她卻永遠也忘不了。

  她沉默良久,道:「把東西拿進來吧。」

  施香笑容全斂,低聲應「是」,接了東西進來。

  除了裝藥丸的匣子,還有個七彩的蝴蝶風箏。

  周少瑾輕輕地撫著那蝴蝶風箏的翅膀,道:「施香,你讓松清幫我給輅少爺帶句話。說我謝謝他的東西,這次就收下了,讓他以後別再送過來了。我病好了之後除了要跟著沈大娘繼續讀《女誡》、《烈女傳》之外,還要跟著岺娘子學女紅,怕是沒有空閒玩耍了。」

  也就是說,二小姐要和輅少爺劃清界線了!

  施香訝然,卻也鬆了口氣。

  老爺已經是正四品的知府了,大家都說,以後老爺還會高升,二小姐年紀還小,又不急著嫁人,何必非那輅少爺不可。像大小姐,就嫁給了廖家的宗子,以後就是廖家的宗婦了。二小姐雖然沒有大小姐出身顯赫,可也未必就不能挑個比輅少爺更好的人家啊!

  她高高興興地應「是」,出去傳話了。

  周少瑾看著卻是一愣。

  她沒有想到施香她們並不看好程輅……她還以為人人都會欣然看到她能和程輅走到一起……原來只有她在把程輅當寶……

  周少瑾苦笑,心情突然變得低落起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4 11:48 PM

第五章 程詣

      施香送走了松清折回來,見周少瑾的臉色有些不對,心裡頓時有些忐忑。

    二小姐平時說話待人和氣又寬厚,可若是擰巴起來,就是大小姐也要忍讓。

  萬一二小姐是說了要和輅少爺劃清界線轉念間又後悔起來……那可就是使小性子,打情罵俏有失體統了!

  她不由輕聲地喊著「二小姐」,道:「您在想什麼呢?」

  周少瑾回過神來,見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不禁失笑,道:「你怎麼還站在這裡?我還等著你買了梅子,杏子回來讓我嚐嚐新呢!」

  「是,是,是。」施香聞言喜笑顏開,連聲道,「我這就去,我這就去!」

  周少瑾搖頭,看著她出了門,心裡卻有些感慨。

  也不怪施香不相信她。

  其實她一直以來都過得挺糊塗的,家裡的事全聽姐姐的,外面的事有父親和大舅舅,她只顧在大樹下乘涼。田莊裡收多少糧食,媽媽們家裡出了什麼事,丫鬟們為什麼口角,統統都不關她的事,從來不過問。身邊的丫鬟婆子們又怎麼指望著她幫她們出頭呢?家裡的管事小廝們又怎麼指望著她能幫他們拿個主意呢?以至於大家雖然尊敬她,卻也不過是因為她是周家二小姐,甚至是因為她是周初瑾的妹妹,不像對姐姐,除了尊敬,還多了份全然信任的心悅誠服。

  想到這些,周少瑾不禁尷尬地笑了笑,起身去了西廂的書房,準備找本書打發時間。

  書房還是她記憶中的樣子,三間的敞廳被兩座六扇的沉香木透雕花卉屏風隔成了三間,東邊是姐姐的書房,西邊是她的書房,都是臨窗放了張琴桌,靠牆是多寶閣書架,書案在東西間的中間,粉彩花卉的大缸,姐姐書房裡插著畫軸,她的書房卻冬天養著一缸金魚,夏天養著一缸睡蓮。

  如今正值初夏,只有巴掌大小的幾片蓮葉浮在水面,幾尾黑金相間的金魚在葉底搖曳。

  她熟門熟路地在書案旁的抽屜裡找出包魚食,低了頭餵魚。

  魚兒湧過來,蕩起一層層的水波。

  周少瑾莞爾。

  突然一顆石子落在缸裡,水花四濺,打濕了周少瑾的衣襟。

  她轉過身,就看見一個穿著青布直裰,插著青竹簪子的白淨少年正趴在書房的窗台上朝著她嘻嘻地笑。

  「詣表哥!」周少瑾失聲道,「你怎麼在這裡?」

  沔大舅舅只有兩個兒子,長子程誥,次子程詣。這個趴在她窗台上的少年正是程家四房的二爺、十五歲的程詣。

  他笑著翻身跳進了周少瑾的書房,道:「你真的病了嗎?我怎麼瞧著你好好的。你不會是不想跟著沈大娘讀書,所以裝病吧?」

  周少瑾腦海裡卻浮現他那年因為科舉不利躲到她在大興的田莊大醉一場的苦澀模樣。

  那是她對他最後的印象。

  也是那次,她知道四房和長房翻了臉,四房科舉上沒有了人指點,仕途上沒有了人提拔,沅二舅舅在一直七品的位置上沒有挪地方,誥表哥的路走也走得很艱難,直到二十七歲才金榜題名;程許酗酒,筆都拿不穩,眼看著沒有東山再起的時候;二房的程識想接管族譜;長房想推出程渭的兒子程讓,程許的母親袁氏卻不答應;三房的程證兩面三刀,左右逢源,攪得家裡不得安寧;五房沒有了長房的約束,開始悄悄變賣祖產,四房知道了說不上話,三房知道了卻不說,只瞞著長房和二房……這個家遲遲早早是要散的!

  可誥表哥考中了庶吉士的時候來探望她時卻什麼也沒有提……

  周少瑾望著那張青春少艾,神采飛揚的面孔,心裡柔軟得彷彿能滴出水來。

  她輕笑道:「你為什麼好好的大門不走要從窗戶裡跳進來?你是不是又逃課了?小心我告訴外祖母。」

  程詣嘿嘿笑,大馬金刀往她屋裡的太師椅上一坐,道:「守二門的姜婆子眼睛賊亮賊亮的,我進來一趟不容易。」又道,「你還去沈大娘那裡上課嗎?」

  這件事周少瑾還沒有決定,但程詣顯然不是個能商量的人,她也沒準備和程詣討論這件事,索性避而不答,道:「你又從五房那邊的小花園裡溜進來的?」

  一顆老鼠屎,壞了一鍋湯,她覺得說的就是程家五房。

  程家是典型的江南耕讀之家,有「男子四十無子方能納妾」的祖訓。五房的大老爺程汶有個兒子程諾,他不納妾,就在外面包戲子養外室眠花宿柳,汶大太太開始是捻酸吃醋,後來是心痛銀子,每日裡就盯著程汶的動向,哪有心情再管家裡的事?家裡的中饋全交給了她信任的管事婆子,自己整天躺在床上裝病,家里烏煙癉氣的,主不主僕不僕,沒有個規矩。

  程詣幾個就鑽了這個空子,常藉了五房內院的小花園悄悄帶著朋友進來鬥詩賽畫,飲酒作樂。這件事程家的長輩們都不知道,是她出事後,袁氏查抄九如巷,這才發現五房的二門已形同虛設。好在是二房只有程諾一個獨子,沒有女兒,沒有鬧出什麼事來。但丫鬟小廝管事之間不清不楚的事層出不窮,把袁氏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差點背過氣去,當著程家眾人的面和服侍的丫鬟婆子口不擇言地把汶大奶奶罵了個狗血淋頭。

  此時的周少瑾應該是不知道的。

  程詣被嚇了一身冷汗,猛地坐直了身子,滿臉警惕地望著她,緊張地道:「你怎麼知道的?」說完,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嚷道,「我知道了,肯定是程輅告訴你的!」他憤憤然地罵著程輅:「這個叛徒!說好了要保密的!他的嘴怎麼這麼碎,以後出去玩再也不約他了。」

  程輅竟然也和他們在一起混?

  周少瑾訝然。

  記憶中當時袁氏查出了二房程語,四房程詣,五房的程諾和程家的旁支程舉,還有最後被他們拉下水的程許……卻沒有程輅。

  現在想來,定是他們講朋友義氣,隱瞞了程輅。

  不過二房的程語和二房的大爺程識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二房的大老爺程沂不怎麼管家裡的事,沂大太太又是個念阿彌陀佛的,程語和程識相差十歲,不管是學業功課還是吃穿用度都是程識管著,程語和程詣他們這樣瘋玩,程識不應該不知道才是!

  周少瑾越想越覺得迷茫,她唯一能確定的是,她記憶中的事雖然有一件符合了,卻和她知道的出現了一點點的偏差。

  她盯著問程詣:「這麼說來,你們真的帶著朋友在五房的小花園裡飲酒作樂嘍?程輅真的和你們在一起?那你們為什麼替程輅隱瞞這件事?」

  程詣聞言一跳三尺高,​​道:「什麼叫我們替程輅隱瞞,我們當初可是說好了的,不管是誰犯了事,就事論事,不許牽涉到旁人的。」他嘀咕道,「沒想到程輅說話不算數。」說完,他覺得自己在周少瑾面前有點慫,又忍不住昂首挺胸地高聲辯解道,「我們那不是飲酒作樂,那是狂放不羈,率真灑脫,名士之風好不好?」

  此時的程詣和曾經的周少瑾一樣,並不知道這件事的厲害,他說得理直氣壯,周少瑾卻不禁地反駁道:「狂放不羈就得飲酒,率直灑脫就得要衣冠不整?我看那是任意妄為,放浪形骸才是!怎麼不見二房的識表哥這樣?怎麼不見三房的證表哥這樣?獨獨你們幾個……」

  「哎呀,哎呀!」程詣有些不自在地打斷了周少瑾的話,道,「爺們的事你一個女孩子懂什麼?你好好地跟著沈大娘學你的《女誡》、《烈女傳》就是了。」然後威脅她,「這件事你不准告訴別人!要不然我就把程輅交出來。」接著又問,「你到底還去不去沈大娘那裡上課了?」

  周少瑾為之氣結。

  沒想到在大家的眼裡,她是如此的緊張程輅。

  她不禁道:「我的事你別管,你以後別去五房的小花園裡飲酒作樂就是了。不然我肯定是要告訴外祖母的!」

  程詣睜大了眼睛,道:「你就不怕我把程輅扯出來?」

  「程輅是程輅,我是我,他與我有什麼關係!」周少瑾連忙澄清,「你不要總把我們兩個一起說,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和他有什麼呢!有你這樣做哥哥的嗎?」

  程詣的眼睛瞪得更大了,道:「那程輅還讓我來問你去不去沈大娘那裡上課了。」

  周少瑾立刻明白過來。

  九如巷住的全是程家的人,程氏族學在九如巷巷尾,是由程家一個偏僻的小院擴建起來的,和五房隔著一條小巷。程家的男子都在程氏族學裡上學,女孩子就後宅花園的竹林旁設個了書房曰「靜安齋」,在那裡跟著女先生讀書習字。五房內宅的小花園和程家內宅的花園隔水相望,中間有座石板九曲欄橋相通。如果她去「靜安齋」上課,程輅在五房的水榭邊隱隱可以看見靜安齋的動靜。雖然不能說話,但可以讓五房的丫鬟帶著問聲好。

  他這是想私會自己!

  周少瑾冷笑。

  她從前都不曾私下和他會過面,更不遑如今了。

  周少瑾看著程詣那沒心沒肺的樣子,又好氣又好笑,道:「我是不是前世和你結了仇,你要這樣的害我?我說的話你一句也不信,程輅說什麼你卻是一點也不懷疑。他給了你什麼好處?你要這樣的幫他跑腿?你再這樣,我真的要去外祖母那裡告狀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4 11:55 PM

第六章 回憶

      「你別生氣了!」程詣悻悻然地摸了摸鼻子,道,「他說知道你生病了,特意去長春洞求了解風寒的藥丸來讓小廝送進來,誰知竟然惹了你生氣,他不知道出了什麼事,想給你賠個不是……」他說著,見周少瑾臉色一沉,忙解釋道,「我也知道這樣不妥,不過他說得很誠心,又是當著程諾他們的面,我怕實在是不好拒絕,只好硬著頭皮走這一遭了。」

  周少瑾默然。

  程家共有五房,程輅是五房旁枝,與其他房頭都隔得有些遠了。他年幼喪父,雖家境富裕,徭役稅賦卻猛於虎,程輅的母親董氏出身市井,娘家沒有什麼人能幫襯,最先依付於五房,可五房自顧不暇,又怎麼會管程輅家的事?董氏沒有辦法,轉投四房。關老太太年紀輕輕就守了寡,看到同樣年輕守寡的董氏,不免生出幾分同情之心,把程輅家的產業掛在了四房的名下,免了徭役稅賦,又推薦程輅到程氏族學讀書。

  董氏感念關老太太的大恩,常在四房出入。加上程輅是個讀書的料,小小年紀就連過縣試和府試,董氏想著以後為著兒子的事要求到四房的地方還多著;關老太太看著這孤兒寡母的就想到自家早年的艱難,不時地叮囑兒子兒媳對程輅家多看顧些,程誥和程詣也因此都很照顧程輅。一個有心,一個有意,程輅家和四房來往得更密切了。

  所以程詣不好拒絕程輅?

  原來起因是她讓松清帶給程輅的那番話。

  如果她沒有說那番話,是不是就不會生出這些枝節來呢?

  周少瑾心有所觸,卻也知道此時不是追究這件事的好時機,道:「原來你不是來看我的,是來給程輅遞信的?枉我空歡喜了一場。」

  「不是,不是。」程詣急得連連搖手,道,「我的確是來探望你的——哥哥今天早上去給外祖母問安的時候還問起你的病情,見到大表姐的時候又問一次,程輅那是順道,是順道。」

  兩人正你一言我一語的,突然有丫鬟叩門:「二小姐,笳小姐身邊的翠環過來了。」

  程詣嚇了一大跳,站起來想找個地方躲躲,結果眼睛掃了一圈也沒有發現地方,他不由急起來,抱怨道:「這個程笳,怎麼想一齣是一齣,明明知道你病了,她還派人來找你幹什麼啊?也不消停消停!」

  周少瑾沒有說話。

  她對程笳的感情很複雜,甚至有時候有些掩耳盜鈴,覺得自己不去想就能當那些事沒有發生過。

  特別是在她的記憶中,程笳被遠嫁,並被告誡永不許回程家,對她那種以家族榮譽為榮耀的人來說,這種懲罰恐怕比死還要讓她痛苦吧?

  她指了指屋裡的太師椅,對程詣道:「你好生地坐著就是,我出去看看。」

  「那就好,那就好。」程詣安靜下來。

  周少瑾出了書房,就看見翠環由施香陪著,站在葡萄架下。

  「二小姐!」聽到動靜,倆人忙上前行禮。

  周少瑾仔細地打量著翠環。

  淡綠色的素面杭綢比甲,白色的挑線裙子,耳朵上綴了小小銀丁香飾品,收拾得整整齊齊,乾乾淨淨,像朵開在牆角的玉簪花。

  可在她的印像中,翠環三十來歲的年紀,身材臃腫,面色臘黃,裹著件鸚哥綠的潞綢襖跪在她的垂花門前,挺著脖子道:「您受了委屈,那是您自己選的。難道我們小姐就毫髮無損不成?您不去找那吳寶璋算賬,記恨著我們小姐算是怎麼一回事?要不是小姐的遺命,我就是走錯了也不會到林太太您的莊子上來……」

  她對自​​己來說是惡奴,對程笳,卻是忠僕!

  周少瑾的表情有些晦澀難明,落在翠環和施香的眼裡就有些忐忑不安。

  翠環和施香交換了個眼神,齊齊地喊了聲「二小姐」。

  周少瑾回過神來,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才感覺心裡好受了些。

  她問翠環:「你們家小姐要你過來做什麼?」

  這話問​​得有些不客氣。可周少瑾從小和程笳一塊兒長大,像親姐妹似的,今日吵了明日好,明日好了後天吵,怎麼也輪不到他們這些身邊服侍的丫鬟婆子們從中攪和。

  翠環笑道:「我們家小姐聽說二小姐病了,不能出門,尋思著您在家裡肯定無聊。前些日子證大爺不是和幾個好友去五台山嗎?昨晚上到的家。我們家小姐見證大爺帶了幾匣子白面描金川扇回來,就要了兩匣子。一匣子留著自己用,一匣子讓奴婢送過來,給您沒事的時候畫扇面玩,等過幾天入了夏,正好用得著。」

  她口中所稱的「證大爺」指的就是程笳的胞兄程證,二房的繼承人。

  周少瑾點頭,讓施香接過扇面,道:「你去跟你們家二小姐說一聲,我要過幾天才能好。等我好了,自會去找她玩。」

  翠環笑著屈膝行禮,由施香送了出去。

  周少瑾轉回書房。

  程詣在屋裡抓耳撓腮,道:「好妹妹,你把那扇子送幾把給我吧!我今一早去學堂就聽說了,證堂兄在五台山交了個眉州的好友,別人送給了他幾匣子『閱草堂』的白面扇,滑如春冰密如繭。等入了夏,我也好拿去送人。」

  周少瑾轉身拿了扇子進來,全塞到了他的懷裡,道:「都給你,行了吧?」

  「你不留幾把嗎?」程詣愕然。

  「不給你你說我小氣,給你你又嫌多。」周少瑾說著,就去拿那匣子,「你到底要不要?」

  「要,要,要。」程詣轉過身去,緊緊地抱住了匣子,「好妹妹,我和你說著玩的。哥哥先在這裡謝謝你了。等你以後有什麼事只管吩咐哥哥,哥哥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這個沒腦子的,張口就亂說。

  周少瑾沒好氣地道:「『萬死不辭』不敢,只要你別再討好那程輅,給那程輅跑腿就是了。」

  程詣窘迫地笑,自己給自己找台階下,道:「妹妹什麼時候嘴變得這麼利了?我說不過你,認輸還不行嗎?」一面說著,一面抱著匣子就要走。

  周少瑾愣住。

  是啊,她什麼時候嘴變得這麼利了!

  她醒過來的這幾天說得話加起來都沒有今天和程詣說的話多。

  周少瑾送程詣出門。

  剛出了書房門,遠遠地看見施香陪著個頭髮花白但身板硬朗的老嫗朝這邊走過來。

  周少瑾和程詣駭然。

  那老嫗好像是王嬤嬤……待她們走近幾步再看,秋香色八寶紋的杭綢薄襖,一點油的赤金簪子,紫檀木的手串,滿臉的褶子​​,不是王嬤嬤是誰?

  程詣拔腿就跑:「這裡交給你了!」

  他鑽進旁邊的竹林一溜煙地不見了人影。

  周少瑾哪裡還顧得上他?

  快步迎上前去,屈膝給王嬤嬤行禮。

  王嬤嬤一把就扶住了周少瑾,眼睛卻朝著沙沙作響的竹林瞥了瞥,道:「二小姐,您這可是折煞老婆子了!」

  「嬤嬤太客氣了!」周少瑾後背心冒著冷汗,行了半禮就蹲不下去,被王嬤嬤托住了。

  她只得站起身來。

  王嬤嬤笑瞇瞇地望著她,臉上的褶子更深了:「二小姐,老太太讓我來給您傳個話,讓您過去一趟。」

  周少瑾難掩驚愕。

  王嬤嬤是外祖母的乳娘,當年跟著外祖母從荊州府嫁到金陵城來,老太爺病逝後,她幫著外祖母主持中饋,撫育孩子,管理庶務,是有功於程家四房的人。不要說是關老太太和兩位舅舅了,就是長房的大老爺見了,也會站起身來尊她一聲「王嬤嬤」。

  她已年過七旬,按理說早應該放出去榮養了。只是她早年間唯一的兒子夭折了,府裡離不了她,她就一直在府裡服侍著外祖母,夫妻倆聚少離多,再無所出,老伴也已去世,出了府也沒個人奉養,外祖母讓她收個嗣子,她說怕麻煩,不願意,外祖母就專門在西跨院給她撥了個兩三畝大小的院子,指了一個丫鬟一個婆子服侍她,並留下話來,她以後若是駕鶴西去,由程詣給她披麻帶戴捧靈送終。

  程詣自​​此見到她就跑。

  王嬤嬤平時都待在自己的院子裡不出來,今天怎麼會給外祖母來傳話?

  周少瑾壓下心底的困惑,笑著請王嬤嬤在堂屋裡坐下,由著施香和春晚服侍梳洗了一番,挑了件老人家比較喜歡的玫瑰紅比甲,豆綠色的素面湘裙,綠豆大小的珍珠頭箍,米粒大小的赤金耳釘。

  一出內室就得了王嬤嬤的稱讚:「二小姐可真是俊俏,以後也不知道誰家裡有福氣娶進門去。」

  周少瑾很是意外。

  王嬤嬤雖然年紀大了,卻一生謹慎,從來不曾說錯話,這個時候突然說起這樣的話來……難道有人提起她的婚事?

  她想到了程輅的母親董氏,拉著她的手說她什麼「宜家宜室」的時候,王嬤嬤好像也說了類似的話。

  難道是董氏過來拜訪外祖母了?

  周少瑾心裡瞬間像壓了塊大石頭似的,悶悶的有些透不過氣來,但還得垂下眼瞼,做出一副嬌羞的樣子低聲道著「嬤嬤說笑了」。

  王嬤嬤呵呵地笑了幾聲,沒再說話。

  一行人沉默地出了畹香居,朝關老太太住的嘉樹堂去。

  路上,遇到她們的人都紛紛退讓行禮,周少瑾擰著帕子的手一直沒有鬆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5 12:02 AM

第七章 上房

      嘉樹堂位於四房的東邊,是四房的上房。關老太太是孀居之人,老太爺病逝之後,按禮她應該移到西邊的靜性閣去,但那時候孩子們都還小,家裡也沒有長輩,也就沒講究這些。等到程沔成親的時候,關老太太想把上房騰出來給應該支應門庭的長子,程沔卻不願意了——靜性閣在四房的西邊,正挨著五房,五房那邊整天不安寧,他既怕吵著母親,更怕母親聽到了動靜添堵。

  他和程沅、岳家商量之後,把新房安置在了嘉樹堂後面的涵秋館。

  這是他第一次拿主意。關老太太不好駁了兒子的話,也有心避開五房的那些糟心事,也就繼續住下了。

  周少瑾走進嘉樹堂的時候,清晨的薄霧已散去,一旁綠柳輕垂,桂樹成蔭,紫薇、月季、迎春、夾竹桃競相綻放,草木香中夾雜著淡淡的花香,讓人聞了不由得精神一振。

  來迎他們的是關老太太身邊的大丫鬟似兒。

  她穿了件茜紅色夏布比甲,圓圓的臉上帶著甜甜的笑,遠遠的就屈膝給周少瑾她們問安,道著「二小姐,老太太正等著您呢」。

  周少瑾笑著和她頷首,進了正廳。

  關老太太坐在正廳的雕紅漆鑲靈山石靠背的矮榻上,拉著站在榻前的周初瑾的手說著話。

  她今年五十有六,頭髮花白,看上去要比實際年紀大個五、六歲的樣子,穿了件寶藍色雲紋團花褙子。

  聽到動靜,她轉過頭來。

  溫和的目光中帶著善意的笑意,慈愛又親切。

  周少瑾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上來。

  她忙低下頭,屈膝行禮,喊著「外祖母」,聲音裡卻不​​自覺地帶著幾分哽咽。

  關老太太呵呵地笑,道:「被關了幾天,受了委屈吧?來,到外祖母這裡來。」

  周少瑾上前幾步。

  丫鬟們忙端了兩個繡墩進來放在了矮榻前。

  關老太太從榻桌的攢盒裡抓了把窩絲糖給她,道:「這是你誥表哥特意讓同窗從京城帶回來孝敬我的,可甜了,你也嚐嚐。」

  老人家喜歡孩子,身邊總帶些糖食,遇見小孩子就抓幾顆送人,府裡的孩子不管是少爺小姐還是丫鬟小廝都喜歡她老人家。

  被人這樣的當孩子的看待,周少瑾心裡的緊張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反而有種被寵溺的感覺,眼淚忍不住又湧了上來。

  「你這孩子,好生生的,哭什麼哭?」關老太太拿了帕子給她,道,「有話得好好說!哭就能好起來?快別哭了!」

  老太太生離死別經得多了,最不喜歡別人哭哭泣泣的。

  周少瑾忙擦了擦眼角,笑道:「幾天沒見著外祖母,想外祖母的好東西吃呢!」

  關老太太見她雖然在笑,可眼角猶帶幾分濕意,彷若那雨打梨花,帶著幾分纖弱嬌楚之姿,不由得心生憐愛,柔聲道:「那也不能總這樣哭!姑娘家偶爾掉兩滴眼淚,那是金豆豆,總是哭,那就是水了,可沒什麼稀罕的了。」

  周少瑾微愣。

  在她的記憶中,外祖母還是第一次這樣告訴她做人做事的道理。

  一直以來,她對外祖母的感情都很微妙。既想讓外祖母喜歡重視她,又覺得自己不過是外祖母名義上的外孫女,自己再乖巧懂事,體貼溫順也沒辦​​法比得上和外祖母有血緣關係的姐姐。

  而外祖母在對待她和姐姐也是有區別的。

  對她一直很寬和。

  對姐姐卻很嚴厲

  小時候懵懵懂懂的時候還不覺得,等大些了,知道有時候嚴厲也是一種愛,甚至是一種比寬和更深的愛的時候,知道了她和程家的關係之後,她就開始變得不自在起來,開始能不見外祖母就盡量地不來見外祖母,能待在屋裡就盡量地待在屋裡……

  外祖母今天這是怎麼了?

  周少瑾不禁笑道:「多謝外祖母教導,我記住了。」

  外祖母笑著點頭,很是欣慰的樣子,對屋裡的人道:「這孩子果真是要長才行。你們看少瑾,還是第一次這麼利落地和我說話。」

  眾人都笑了起來。

  周少瑾卻想著自己從前在外祖母面前唯唯喏喏的樣子,若有所思。

  關老太太指著繡墩讓她們坐下,丫鬟們端了茶點上來。

  周少瑾和周初瑾落了座,王嬤嬤卻坐了半邊身子。

  關老太太笑著搖頭,也懶得和她計較,對周少瑾道:「我聽你姐姐說你已經大好了。明天金陵知府吳大人的夫人帶了家裡的孩子過來給我請安,你到時候和你姐姐一起也見見吧!」

  周少瑾又驚又喜,道:「我,我嗎?」

  「是啊!」周少瑾的樣子取悅了關老太太,關老太太打趣她,「難道這裡還有第二個周少瑾不成?」

  「是,是,是。」一直惦記在心頭的事徒然間夢想成了真的,那種喜悅是無法言表的,周少瑾忙道,「我到時候一定和姐姐一起幫著待客。」語音未落,心裡已有些奇怪,她還病著,怎麼外祖母會突然讓她見客,她不禁朝姐姐望去。

  姐姐正笑著朝她眨眼睛。

  周少瑾明白過來——定是姐姐在外祖母面前說為她說了什麼。

  她有種被巨大的幸福撞倒的眩暈感。

  「姐姐,」她情不自禁地道,「多謝你!」

  周初瑾抿了嘴笑。

  關老太太看著,臉上笑開了花:「這才對!兩姐妹,就應該親親熱熱,客客氣氣的。」又對周初瑾:「這下你滿意了吧!你們倆姐妹明天一起隨我去見客!」

  「多謝外祖母!」姐妹倆不約而同地起身,給關老太太行了個福禮。

  「去吧!去吧!」關老太太佯皺著眉頭,做出一副不勝煩惱的樣子,道,「吵得我頭都疼了,快讓我消停消停!」

  周初瑾嘻嘻地笑,拉著周少瑾退了下去。

  「這孩子!」關老太太笑意未盡,對王嬤嬤道,「做什麼事都想著自己的妹妹。」說完,笑容慢慢就變成了落寞,嘆道,「不過,這也是莊氏種的因,得了這善果,也不知道是該跟這孩子慶幸還是心痛這孩子辛苦。」

  屋裡服侍的見關老太太和王嬤嬤說起來體己話,都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王嬤嬤勸道:「一飲一啄,原是天定。您也不用太擔心。我看著大小姐是個有福氣的,要不然怎麼就遇到了莊氏呢?如果姑老爺娶的不是莊氏,大小姐也不能在您膝下長大。」

  「這倒是。」關老太太向來心寬,不然也不會健健康康活到現在,她聞言立刻高興起來,笑道,「廖家的十三老爺受了他們家大老爺所託專程過來了一趟,想把初瑾和廖家姑爺的婚期先定下來,老爺已經同意了,給姑老爺的信也在路上了,想必是那邊的孝期一滿就能成親了。等到再給少瑾找門好親事,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說完,頗有些如釋重負之感。

  王嬤嬤聽著卻微微地笑,道:「說起二小姐來,我倒覺得以二小姐的性子不適合做宗婦或是長媳,最好是誰家的次子或是幼子。」

  關老太太很是讚同,道:「我也這麼想——她遇事總喜歡藏在心裡,又敏感多慮,動不動就黯然神傷。在家還好,若是嫁了人,只怕是經不起婆婆的冷眼。這次子上面有長子,通常都不受重視,那性格剛強的婆婆自會磋磨長媳,輪不到她立規矩;那幼子通常都是母親的心頭肉,十之八九性子都有些嬌縱,少瑾性子溫馴,遇事忍讓,夫妻倆定能相敬如賓,婆婆看在小兒子的份上,不會有意為難她,說不定分家的時候,還有體己的悄悄貼給他們。我看,不僅要找次子或是小兒子,最好還是家裡簡單些的,人事多了,她​​也應付不來。」說著,老太太自顧自地笑起來,道:「我們在這裡給她擔心,說不定是白操了心。你看她那模樣兒,只怕是個男的都要把她捧在手心裡,這做母親的有幾個是擰得過兒子的?我們到時候只要給她找個看重子女的人家就行了。」

  王嬤嬤也跟著笑起來,道:「我也活了這把年紀了,除了莊氏,二小姐就是我見過長得最漂亮的丫頭了,所以我常說大小姐性情敦厚,要是別人,就算是姐妹又怎樣?只怕是一樣容不下!四房的大小姐為何總要和二小姐一較高低,只怕也出在這副模樣上了。」

  關老太太忍俊不禁。

  王嬤嬤就道:「你看二少爺怎樣?」

  「詣兒?!」關老太太愕然。

  「是啊!」王嬤嬤話裡有話地道,「我去給二小姐傳話的時候,二小姐是從書房裡出來的,我好像看到詣二爺躲到了竹林裡……不過,我老眼昏花了,興許是看錯了也不一定……」

  關老太太的面色沉了下來。

  周少瑾十二了,程詣十五了,雖說是表兄妹,住在一個宅子裡,平日裡走得親,可也到了要避嫌的時候。

  「你也別給我打這馬虎眼!」她直言不諱地道,「我知道你是看見了。你可查出來是怎麼一回事沒有?」

  「以老奴的看來,您不如順其自然。」王嬤嬤含蓄地道,「二小姐是我們親眼看著長大的,別的不說,最是受教不過,細細地教,就算不能像大小姐一樣事事都有主意,可安分守己,循規蹈矩卻是一定的,總比那盲婚啞嫁過來,不知道根底的好。也可以趁著這機會給誥大爺說門好親事!」

  關老太太驚得一下子坐了起來,她惶然地道:「你是說,誥兒他?」

  王嬤嬤笑了笑,道:「我是看自二小姐病後,大爺每天都要問一遍二小姐的病情……」

  關老太太沒有作聲,皺著眉,細細地撫著那青花茶碗的碗口。

  王嬤嬤則悠然地喝了口茶。

  該說的她都說了,至於有什麼樣的結局,就看老太太怎麼決定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5 12:10 AM

第八章 早安

      周少瑾姐妹自然不知道上房發生了些什麼事。

  她們倆高高興興地回了畹香居。

  周初瑾翻箱倒櫃地給妹妹找衣飾。

  周少瑾不以為然,道:「不過是見個客人罷了,姐姐也不必像如臨大敵似的吧?」

  「我妹妹這麼漂亮,不好好地打扮打扮怎麼行?」周初瑾依舊興致勃勃。

  在周少瑾看來,姐姐「秋水為韻梅為骨」,才是真正的漂亮。她臉色一紅,推搡著姐姐,道:「姐姐也要好好捯飭倒飭才是。」

  「倒飭?」周初瑾不解。

  倒飭是北方話。

  「哦,就是打扮的意思。」周少瑾驚覺自己失語,掩飾般地隨手拿起了根簪子,忙笑道,「這根簪子好看嗎?」

  周初瑾見那金釵三寸來長,簪頭疊堆著三朵紫丁香,花蕊鑲著米粒大小的紅寶石,雖不十分的名貴,卻做工精巧,頗為可愛。

  「這是誰送給你的?」她奇怪道,「我怎麼沒見過?」

  周少瑾一愣,低頭仔細一看,不由得起了一身冷汗。

  她要是沒記錯,這支金簪是去年她生辰的時候程輅送給她的。

  自己拿什麼不好,竟然拿這支金簪。

  她頓時神色有些尷尬起來。

  周初瑾意味深長地瞥了她一眼,道:「你年紀還小,戴這金簪還早了點,還是換個首飾戴的好!」

  周少瑾連連點頭,如小雞啄米:「我聽姐姐的。」然後立刻叫了施香進來,道,「你把這金簪另外放著,看哪天要應酬送禮的時候記得幫我找出來。」

  施香不明所以,恭順地點頭稱「是」,拿著金簪退了下去。

  周初瑾臉色大霽,笑著給周少瑾挑了對牙雕的茉莉花髮箍,一件海棠紅芙蓉山茶梔子花暗紋褙子,竹青底繡墨綠色忍冬紋裙邊的湘裙。

  春晚將衣裳拿下去熨燙,施香將首飾收了起來。

  周初瑾和周少瑾閒聊了幾句,這才回屋歇下。

  第二天一大早,周少瑾梳了個三丫髻,換上了姐姐為她挑選的衣裳首飾。

  施香望著鏡中周少瑾清澈的目光,粉嫩的面頰,不由讚道:「大小姐好眼光!二小姐這麼一打扮,不僅好看,還精神,老太太看了必定歡喜。」

  周少瑾想著自己從前不是不知道老人家都喜歡喜慶的顏色,但總覺著大紅大綠的太俗氣,寧願裝著不知道,一味的只穿那淡柳,白色,湖綠的衣服,有幾次因為要見外客還惹得外祖母說叨,她就覺得臉上發熱,起身站了起來,道:「我去看看姐姐收拾得怎樣了。」

  畹香居從前是四房老太爺的書房,因緊鄰著嘉樹堂,程誥幾個漸漸長大,周氏姐妹要和表哥表弟避嫌的時候,關老太太就把她們姊妹安置在了這裡。小院是典型的江南建築,小橋流水,曲徑通幽,草木扶蘇,花團錦簇。周初瑾把位置最好的南邊三間廂房讓給了周少瑾,自己則選了東邊的三間廂房。

  繞過一片銀杏樹林,抬眼就能看見兩株齊屋簷高的茶樹,那裡就是周初瑾住的東廂房了。

  周少瑾腳步輕快地走了進去。

  周初瑾正在用早膳,見她笑道:「這麼早就過來了?你用過早膳了沒有?要不要在我這裡加點?」然後又吩咐冬晚,「讓廚房給二小姐加幾個菜!」

  周少瑾因病免了晨昏定省,周初瑾這些日子就沒有和妹妹一起用早膳。

  冬晚笑著出了廳堂,周少瑾卻看見桌上只有碗白米粥和尋常的小菜,想到出現在自己桌上剛上市水芹和薹菜,不由地沉默了片刻。

  家裡的境況向來不錯,父親也心疼她們姐妹倆,除了日常的開銷,每年都會私下補貼她們姐妹二、三百兩銀子的水粉錢,她從來不曾注意到這些……就算是她後來出了事,父親不再管她,姐夫才​​幫她做媒,訂下了林家這門親事。

  姐姐出嫁有生母十里紅妝抬進來的陪嫁、外祖母、大舅母等人的添箱,她卻什麼也沒有。姐姐和姐夫成親之後,姐姐把自己的陪嫁分了一半給她,姐夫雖是廖家的宗子,錢財卻是公中的,自己不過靠著不多的公中月例和俸祿過日子,沒有多少體己,還是向同年借了一千兩銀子才湊了三千兩銀子,全給她做了壓箱錢……雖然後來林世晟拉著姐夫做了樁買賣,把這錢給補上了,可自己到底是欠了姐姐、姐夫天大的人情……

  她眼圈濕濕的,叫住了冬晚:「不用了,你給我盛半碗粥來就行了。」

  冬晚進退兩難。

  周初瑾向來知道自己這個妹妹很是敏感,知道她又多想了,不由笑著問周少瑾道:「你又在想些什麼呢?我那是因為外祖母桌上還沒有這樣的新鮮菜,這才避諱的。你卻不同——你正病著,沒有胃口,吃些新鮮的素菜養養身子,並不為過!」

  周少瑾已經不相信了。

  她睜大了眼睛望著姐姐,表情非常的認真,道:「我的病已經好了。姐姐吃什麼,我就吃什麼!」

  周初瑾還想勸她兩句,但轉念想著妹妹過兩年也到了說親的時候,在家裡自然沒人挑她什麼,可嫁出去對這些小節注意些,別人挑不到刺,總歸是好些。逐欲言又止,但還是忍不住吩咐冬晚:「讓廚房給二小姐做碗什錦豆腐撈。」

  冬晚笑著出了廳堂。

  周少瑾笑吟吟地向姐姐道了謝,在圓桌前坐下。

  用過早膳,等周初瑾梳洗打扮好了,她像往常一樣,牽了周少瑾的手準備一起去關老太太那裡。

  周少瑾心裡有幾分異樣。

  她已經習慣雍容矜貴的周初瑾,望著姐姐還只有十八歲,略帶幾分稚嫩的面孔,她實在是沒辦法生出敬畏、誠服之心來。

  周少瑾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才伸出手去握住了姐姐的手,和周初瑾肩並著肩去了嘉樹堂。

  關老太太只要天氣尚好,早上起床後會在院子裡走幾步。

  她們到的時候關老太太剛走步回來,在沐浴更衣,似兒在廳堂裡和幾個小丫鬟在擺早膳。

  周初瑾上前幫忙。

  周少瑾遲疑了一會。

  她好像從來沒有給誰擺過箸……這念頭一閃而過,她乖巧地跟了過去,有樣學樣地幫外祖母擺著碗碟。

  老太太從內室出來,看見她們姐妹很高興,問了和周少瑾一樣的話:「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用過早膳沒有?」又問周少瑾​​,「看你這氣色,病應該好了很多?」

  「多謝外祖母掛念。」周少瑾笑著上前虛扶了外祖母,道,「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就想著來給外祖母問安,和姐姐來得早了點,已經用過早膳了。」

  關老太太笑著頷首,進了一旁佈置成小佛堂的耳房。

  周少瑾動作嫻熟地上前幫外祖母捏了香。

  關老太太很是意外,笑道:「沒想到我們少瑾還會這些!」

  周少瑾也有點出神。

  在她的印象裡,她每天早上起來也是要給佛神敬三炷香的……那些習慣好像已經刻在她的骨子裡,總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

  就像她看到程詣就會想起他成年後抑鬱寡歡的樣子,看到姐姐總會想到她人到中年的威嚴模樣……

  她搖了搖頭,把這些念頭拋到腦後,待關老太太磕了頭,扶了關老太太起身,幫她插了香燭。

  關老太太攜了周少瑾出了小佛堂。

  早膳已經擺好了,周少瑾和周初瑾陪著關老太太吃了一塊米糕。

  大家移到宴息室坐下。

  關老太太對周少瑾道:「過些日子就是浴佛節了,你就幫我抄幾頁經書捧給菩薩吧!」

  老人家雖然是官宦人家出身,但出身江北的荊州府,認識的字不多,看看內宅的賬本還行,其他的就有些勉強了。沔大太太雖能書擅畫,但主持府裡的中饋,瑣事太多,還要管孩子,不可能抽得出時間來。抄經這樣的事通常都​​落在周初瑾的身上。不過,這還是老太太第一次要周少瑾幫著抄經。

  周少瑾和周初瑾都很是驚訝。

  關老太太笑道:「家裡事多,初瑾你要幫你舅母多擔待些,抄經的事,就交給少瑾好了。」

  周少瑾恍然大悟。

  四月初八的浴佛節過後緊接著就是二房老祖宗程敘的壽辰,然後就要開始準備端午節的節禮了。周初瑾是待嫁的姑娘,正是學管家的好機會,自然沒有空閒的時間。

  周初瑾也明白過來。

  她臉色一紅,垂了眼瞼。

  周少瑾咯咯地笑,高聲應著「好」。

  屋裡服侍的人都望著周初瑾,露出善意的微笑。

  沔大太太來了。她和關老太太說起招待吳夫人的事。剛說了幾句話,程誥和程詣兄弟過來給老太太問安。

  關老太太想了想,對周氏姐妹笑道:「你們去內室等我。」

  周少瑾和周初瑾以為關老太太有什麼話要私底下和沔大太太母子說,笑著去了內室。

  很快,宴息室內傳來輕微的笑聲,隱隱還能聽見「表妹」、「表姐」之類的話。

  周初瑾笑著叮囑周少瑾:「誥表弟問了你幾次,若是有機會遇到誥表弟,你記得要跟他道聲謝。」

  周少瑾應了。

  大約一刻鐘後,關老太太在似兒等人的簇擁下回了內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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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有讀者朋友問我程家嫡庶的問題,我在這裡解釋一下。

  經過幾代的繁洐,程家五房現在都是嫡出,但在幾代之前,長房,二房,三房是同一個父親,其中三房是庶出;四房,五房是一個父親,五房是庶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5 12:16 AM

第九章 客人

      周氏姐妹自然沒有懷疑什麼,陪著老太太說了會話,話題很自然地轉到了抄經的事上。

  關老太太讓似兒拿了本《法華經》給周少瑾,問:「你可認得全?」

  何止是認得全,簡直是倒背如流。

  周少瑾點了點頭。

  關老太太鬆了口氣,笑道:「那你就幫我抄第二卷吧!我上九日供的是第一卷。」

  上九日,是指的正月初九,那天是觀世音菩薩的生辰。

  程家的女眷通常去甘泉寺上香,甘泉寺是觀世間菩薩的道場。

  周少瑾笑著應「是」,問關老太太有沒有從前抄廢了經文:「我看看是怎樣抄的?也好照著一樣的抄。」

  行事有著不同尋常的穩重。

  關老太太對周少瑾又放心了幾分,讓似兒去找抄廢了的經文。經文找來,又說了會抄經書的事,小丫鬟來稟:「吳夫人帶著三位小姐一起過來了。」

  三位小姐?

  是吳寶璋同父異母的妹妹吳寶華和吳寶芝嗎?

  周少瑾有些晃神。

  記憶中,她和吳寶璋熟了​​些後,吳寶璋曾經陸陸續續地和她說過吳家的事。

  據說,吳寶璋和她一樣,都是半歲的時候逝了母親。不同的是她父親在她七歲的時候才續弦,吳寶璋的父親吳岫卻在吳寶璋生母去世不到百日就續娶了自己同僚的妹妹關氏。而關氏看著賢良淑德,實則面甜心苦,尖酸刻薄,心胸窄狹,小氣吝嗇,因不滿吳寶璋的生母尹氏佔了髮妻的位置,更不願意撫養吳寶璋和其胞兄吳泰成,處處刁難他們兄妹,吳岫沒有辦法,只好一直讓他們兄妹跟著遠在四川綿陽老家的祖母生活。直到吳寶璋的祖母去世,他們兄妹無人可依,關氏膝下又只有兩個女兒,回鄉守制的關氏既怕被鄉鄰議論,背上「不賢」的名聲,又怕吳泰成繼承家業,不善待她和兩個女兒,沒有了辦法,這才只好帶著吳寶璋兄妹來了金陵。

  可就算是這樣,吳寶璋的繼母待吳泰成也是捧殺,以至於吳泰成養成了很多不好的習慣。

  吳寶璋邊說邊流淚,道:「我畢竟是個養在深閨的女兒家,平日裡遇到哥哥一面都不容易,更何況是勸他好生讀書,仕途有望的,為自己,也為我掙個前程……」

  正是因為這些原由,她對吳寶璋心生憐憫,後來雖然覺察到吳寶璋這個人不簡單,說出來的話未必就能全信,卻也總為吳寶璋找藉口,覺得吳泰成趨炎附勢,不是個能成大氣的人,吳寶璋是個沒有依靠的人,只能自己為自己搏個前程,手段下乘也是人之常情。她和吳寶璋雖好,卻也沒到情同手足的地步,不用和吳寶璋計較那麼多……就算吳寶璋和程輅訂了親,她想到吳寶璋一個女孩子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吳寶璋還能說個「不」字不成?也沒有覺得吳寶璋有錯,只是一心氣那程輅,七尺男兒卻沒有擔當,背信棄義不說,還優柔寡斷在她的事上含糊不清,讓吳寶璋忐忑不安,讓她飽受非議……

  周少瑾高一腳低一腳地跟在姐姐身後。

  走在前面的關老太太沒有註意,周初瑾卻很快就發現了妹妹的異樣。

  她牽了周少瑾的手,緊緊地握了握。

  周少瑾回過神來。

  周初瑾朝著她使眼色,示意她有什麼事先忍著,把眼前的事應付完了回到畹香居再說。

  周少瑾赧然地朝著姐姐微笑。

  四房女眷會客的花廳——什錦軒到了。

  周少瑾忙收斂了情緒,低頭順目地隨著關老太太走了進去。

  此時正值三月暮春,太陽已經升了起來,什錦軒春花盛開,奼紫嫣紅,花廳四周的紅漆冰裂紋的窗戶全都支開了,花香撲鼻,暖風習習,讓人不飲自醉。

  周少瑾一眼就看見了站在吳夫人身後的少女。

  和記憶中的人一樣,她濃密的青絲綰了雙螺髻,戴丁香花金簪,穿了件茜紅底折枝花的杭綢褙子,蓮子米大小的珍珠垂在耳邊,眉間米粒大小的硃砂痣鮮豔欲滴,讓人過目難忘。

  真的是她!

  吳寶璋。

  在相隔十年之後,她們在她十二歲的時候再次相遇!

  周少瑾只覺得錐心的痛。

  那些逝去的時光彷彿都撲面而來,那些曾經的痛苦都再次鮮活起來。

  她捂著胸口,腦子裡一片空白,看著外祖母和吳夫人嘴角一翕一合的,提線木偶似地隨著姐姐屈膝行禮,靜坐在了一旁,直到周初瑾拉了拉她的衣袖,外祖母和吳夫人的說話聲才嗡嗡地鑽進了她的耳朵裡:「……您知道,我們江北不比江南,沒有這麼多講究。這又是我們老爺遇到的第一樁壽筵,不知道送什麼好——貴重了,怕別人說我們阿諛奉承;寒酸了,怕別人說我們眼界小,沒見過世面。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愁得我們家老爺一夜沒合眼,爬起來就催我到您老人家這裡來討個主意,也免得壽筵上出了醜。」

  原來吳夫人是為了二房老祖宗的壽辰過來的。

  前世,吳夫人口口聲聲稱外祖母為「姑母」,十分的親熱。今天稱外祖母卻是一口一聲「您老人家」,原來這個時候關氏還沒有攀上外祖母啊……

  周少瑾木然地想著,腳被人狠狠地踢了一下。

  她悚然側頭,看見了姐姐擔憂的目光。

  周少瑾一驚,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

  她不由暗暗著急。

  這個時候自己一定要沉得住氣才行。不然姐姐豈不是要急瘋了?還有外祖母,好心帶她出面見客,讓她增長見識,她卻失禮於人,讓外祖母的臉往哪裡擱?

  周少瑾深深地吸了口氣,急急地整理著自己的情緒,就聽見外祖母不急不燥,略帶著幾分笑意地對吳夫人道:「外面的事我不知道。但照著程家的舊例,各房都會以各房頭的名義送份壽禮,散生要隨意些,整生要重視些。​​然後各人再送各人的,這就更簡單的,不過是些針頭線腦的東西,還有孩子親筆劃的畫,親手寫的對聯,也都算是份壽禮……」

  吳夫人聽了十分感慨地讚道:「程家不愧是詩書傳世的百年望族!家中如此的顯赫,這日子過得卻如此的低調,難怪金陵城裡提起九如巷的程家都要翹起大拇指來誇一聲『好』,也難怪別人看我們吳家都覺得格局太小。這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

  她中等的個子,身材圓潤,相貌看上去很平常,倒是一雙眼睛,看人的時候彷彿要看到你的心裡頭似的,非常的銳利。但此刻她的聲音不高不低,溫和有禮,隱隱帶著幾分笑意,猶如春風撲面,讓人聽了非常的舒服。

  仔細聽來,吳寶璋說話的語氣語調都和吳夫人非常的相似。

  想起這個人,周少瑾心裡如那燒開了的沸水似的翻滾不已,半晌才平靜下來。

  而吳夫人和關老太太的話已告一段落,吳夫人正提議去看看關老太太屋裡養的那株三色牡丹:「聽說是程大老爺送的。大老爺可真是孝順!這麼稀罕的東西,也不知道他是從什麼地方謀來的。不過,這也是您的福氣。像我,長這麼大,可從來沒見過一棵樹上開出三種顏色的花來。」

  聽到別人讚揚自己的長子,關老太太再也沒辦法像對待其他懷著目的來拜訪她的客人一般,擺出副客氣卻始終帶著幾分疏離的態度來。

  她呵呵地笑,由周初瑾虛撫著,帶著吳夫人往擺放三色牡丹的水榭去。

  吳寶璋見狀,上前去扶吳夫人。

  吳夫人卻快步向前,和關老太太站在了一起,把吳寶璋丟在了身後。而吳夫人的親生女兒吳寶華則看也沒看吳寶璋一眼,不緊不慢地上前扶了母親的手臂,和周初瑾一左一右地跟在吳夫人和關老太太身邊。

  吳夫人彷彿沒有察覺到發生了些什麼似的,笑盈盈地和關老太太說著金陵城新來的戲班子惠蘭班。

  吳寶璋臉上閃過一絲​​尷尬,她飛快地睃了周少瑾一眼。

  只見周少瑾面色蒼白,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好像根本沒有註意到這邊發生了些什麼事。

  她不由得長舒了口氣,心中微定,抬眼卻看見吳寶芝正滿臉好奇地望著周少瑾。

  吳寶璋心中一動。

  來前她曾打聽過。程家四房雖然有兩位小爺,兩位小姐,可那兩位小姐卻是姓周的,不過是程家的表小姐,特別是那位周家二小姐,是四房姑爺續弦所生,與程家並無血緣關係。

  她只是沒想到周家二小姐會長得這麼漂亮。眉目如畫,舉手投足間更是透著股嬌嬌柔柔的氣質,好似那白山櫻,綣繾地開在枝頭,一不留神,她就會隨風飄走了似的,讓人對著她忍不住呼吸都會放輕些。

  別說是養在深閨裡的吳寶芝了,就是她,也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女孩子,那模樣兒那身段,不管怎麼看,沒有一處不精緻,沒有一處不美好的,也難怪吳寶芝會對周二小姐感興趣了!

  吳寶璋想著,嘴角微微地翹了起來。

  她腳步頓了頓,就和周少瑾肩並著了肩。

  「二小姐,」吳寶璋露出了個溫柔嫻靜的笑容,輕聲道,「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我看你臉白得厲害,要不要我在老太太面前知會一聲,找個藉口讓你歇一歇?」

  周少瑾看著她就覺得噁心,根本不想和她多說話。

  雖然這樣做有些失禮,可她只要一想到前世自己循規蹈矩了一輩子,最後還落得那樣一個下場時,這樣的隨心所欲就有種肆恣意妄為的痛快,讓她覺得心情愉悅。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5 12:11 PM

第十章 姐妹

      周少瑾決定不理吳寶璋。

  吳寶璋卻沒有在意。

  沒見過世面的大家閨秀面對陌生人的時候多是羞怯靦腆性子,更何況像週二小姐這樣寄人籬下的,只怕更是膽小慎微,不敢踏錯一步了。

  她繼續和周少瑾輕柔地說著話:「二小姐,我剛從四川綿陽老家過來,這還是我第一次出川,看什麼都覺得好奇又新鮮。我聽說金陵的老習俗,端午節的時候要把大蒜放在鍋膛裡燒熟了給孩子吃,一個孩子獨吃一頭,吃了夏天不拉痢疾,肚子裡不長蟲,是不是真的?」

  周少瑾裝做沒有聽見。

  吳寶璋眉頭微蹙。

  這位二小姐是怎麼一回事?

  從她進門到現在她就沒聽見這位二小姐說過一句話,難道是個啞巴?

  可她卻沒聽人說過……

  吳寶璋想了想,又道:「我進門的時候看見太湖石山旁長著了株合抱粗的樹,枝葉極其茂盛,樹冠只怕有一丈之地,你知道那是什麼樹嗎?」

  周少瑾依舊不理她。

  吳寶璋有些不知所措。

  她還從來沒有遇到這樣的人。

  身後突然傳來「扑哧」一聲毫不掩飾的笑。

  吳寶璋臉都綠了。

  她回過頭去,看見了自己同父異母的三妹吳寶芝。

  吳寶芝滿臉的譏諷,小聲道:「大姐,人家不願意和你說話,你就不要勉強了,免得破壞了你寬厚大度的名聲。」

  吳寶璋鬢角的青筋直冒,臉上的笑容卻依舊溫溫柔柔的,嗔道:「寶芝,看你說的是什麼話?也不怕別人笑話。」然後伸長了脖子朝著關老太太和吳夫人的方向望瞭望,道,「母親和老安人都快走到水榭了,我們也要快點才是。」說完,急急越過了周少瑾,快步朝著關老太太和吳夫人趕去。

  吳寶芝冷「哼」了一聲,轉過臉來對周少瑾露出了個友善的笑容,道:「你不用理她,她就是這樣不知道不知所謂,總覺得她搭理別人別人就一定得搭理她似的。」然後好奇地問她,「你今年幾歲了?看著比我好像還小似的?」

  她和她的胞姐吳寶華長得像一個模子裡印出來的,五官、身材、模樣兒都隨了吳夫人,很是平常,皮膚卻和吳寶璋似的,欺霜賽雪,細膩白皙,顯然是隨了吳家的人。這讓她們看上去吳夫人多了幾分清秀,勉強算得上是中人之姿。

  不過,這吳氏姐妹也不是什麼好人。

  前世,她們可沒少和吳寶璋打擂台,而吳寶璋還在她們姐妹倆手裡吃了好幾次大虧。

  周少瑾也不想理會她。

  可當她發現走在她們前面的吳寶璋正豎著耳朵聽她和吳寶芝說話的時候,她突然改變了主意,朝著吳寶芝笑了笑,輕聲道:「我是甲申年出生的。」

  那笑意,就猶如那春日的暄陽,一點點的染暖了她的眼角眉梢,讓她如春風拂柳不可思議地柔軟起來。

  吳寶芝驚艷,失聲道:「你可真漂亮!」

  是嗎?

  周少瑾不禁蹙眉。

  程許……喝醉酒的時候也曾這樣囈語。

  她後來,就很恨痛自己的漂亮。

  如果她不漂亮,是不是就不會遇到那樣悲慘的事呢?

  她時常在噩夢醒來之後問自己,卻兜兜轉轉地找不到了答案。只是從此以後就素面朝天,遠離了那些脂粉膏蜜……

  周少瑾眼瞼輕垂,心底倏然間一片冰冷,再也沒有說話的興趣,轉身朝前走去。

  吳寶芝目瞪口呆,不知道自己到底哪裡惹惱了周少瑾。

  她在家裡也是倍受寵愛的,想到自己還是第一次這樣誠心地讚美別人的容貌,對方不僅不歡喜,還扭頭就走,頓時覺得委屈得不行,眉毛一擰,決定和周少瑾各走各的,可眼角的餘光卻看見吳寶璋回頭瞥了她一眼,她心中生警,想了想,還是忍了脾氣,笑吟吟地追上了周少瑾,強行地挽了周少瑾的胳膊,佯作出副歡喜雀躍的樣子笑道:「姐姐,我是不是哪裡說錯了惹得你不高興了?我給姐姐賠不是!姐姐快別生我氣了!」隨後不等周少瑾說話,又道,「姐姐,我是乙酉年的,比你小一歲。我二姐是癸未年的,比姐姐大一歲。我們去年冬月裡才到金陵,每天被母親拘在家裡做針線活,悶都悶死了。要是有失禮的地方,姐姐可千萬別和我計較。」

  吳寶芝的話又急又快,讓走在前面的關老太太等人紛紛轉過頭來。

  周初瑾更是面露焦慮,既擔心周少瑾小姐脾氣發作起來,不分場合,得罪了客人;又擔心她不擅言詞,受了這吳家三小姐的欺負卻被人倒打一耙。

  周少瑾不由惱怒這吳寶芝喜歡惹事生非,偏偏她又是個不擅長和人爭執的,特別是著急的時候,她更說不出話來。她眼眶一紅,眼看著就要落下淚來,吳寶芝稚氣的面孔和眼底閃過的得意卻讓她硬生生地將眼淚收了回去,臉上火辣辣的燒。

  前世,她就是不會爭辯,才會處處被程笳壓制。

  這一世,難道也要走前世的老路不成?

  何況眼前的這個小姑娘比她小了一年輪,她要是被這樣一個小姑娘氣得說不出話來,還有何面目面對一直關心愛護她的姐姐?

  她咬了咬唇,好一會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道:「我怎麼會生你的氣呢?你有什麼不會的,我都會告訴你的,你不用和我這樣的客氣!」說完,覺得自己這番話說得還算是有理有節,又大著膽子回了一句,道:「你這樣說,反而覺得你我之間太生分了!」

  吳寶芝睜大了眼睛。

  眼前的女孩子看著軟弱,像朵花似的,誰知道說起話做起事來卻綿里藏針,狠狠地刺了她一下。

  她張嘴慾和周少瑾爭辨一番,卻看見了姐姐吳寶華嚴厲又帶著幾分警告的目光,她只好怏怏然地鳴金收兵,皮笑肉不笑地衝著周少瑾咧了咧嘴,算是把這件事揭了過去。

  關老太太像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似的呵呵笑了兩聲。

  可送走了吳夫人之後,老人家卻拉了周少瑾的手,讚許地道:「以後就應該這樣!遇到事就要做聲。女孩子家家的,本就吃虧,若還是什麼時候都忍氣吞聲的,只怕是被人拆骨入肚了還被嫌棄味道不好。」

  周少瑾的眼淚刷地一下落了下來。

  外祖母的話說到了她的心上。

  前世,明明是她受了程許的羞辱,程許的母親袁氏卻說是她勾引的程許……二房三房的人都沉默不語,只有外祖母,從頭到尾都沒有問過她一句話,卻從頭到尾都沒有懷疑過她。

  她跪趴在關老太太的膝頭,嗚嗚地大哭起來。

  周初瑾莫名的悲從心起,跟著抹起眼淚來。

  關老太太也眼眶濕潤,扶著周少瑾道:「好孩子,別哭了!這人活在世上,不容易。我們做女子的,就更不容易了。你要是自己不立起來,誰幫你也沒用。你要記得外祖母的這句話才好!」

  周少瑾抽泣得說不出話來,淚流滿面地點著頭。

  關老太太掏了帕子幫她擦著眼淚,道:「好了,好了,不哭了。瞧這漂亮的小臉,哭花了可不好看了。」接著抓了把糖塞給她,「乖,聽話!」

  周少瑾捧著糖,哭得更厲害了。

  屋裡服侍的無不掩面。

  周初瑾忙上前安慰著妹妹,半晌,周少瑾才漸漸止了哭聲,紅著眼睛鼻子給關老太太賠不是:「……惹得您老人家也跟著傷心!」

  關老太太不以為然,笑道:「哭過了,心情好些了吧?快回屋去睡一覺,醒來就什麼都忘了。」

  周少瑾紅著眼睛鼻子含淚頷首,和姐姐回了畹香居。

  周初瑾問她:「你為什麼大哭?」

  「我也不知道。」周少瑾由施香幫她用煮熟了的雞蛋敷著眼睛,道,「就是聽外祖母那麼一說,就哭了起來。」

  周初瑾見問不出什麼來,想著以後自己只要多看照點妹妹,妹妹說的是不是真話總能知道的。

  她晚上陪了周少瑾睡。

  黑暗中,周少瑾回到了從前。

  袁氏挑著眉,面容尖刻,狠不得一口把她吞下去,厲聲追問她:「是誰讓你這麼做的?你這麼做了對你有什麼好處?你父親好歹也是正四品的知府,你怎麼一點廉恥也不講?我和他父親早已和閔大人說好了,為我們家大郎迎接他們家的大小姐,你這樣,是無媒私苟,壞人姻緣……」

  大舅母跳了起來,豐腴的臉上滿是汗珠,指著袁氏道:「您這說的是什麼話?我們家少瑾是什麼性子,別人不知道,難道程家的人也不知道嗎?您怎能口空白牙的說出這番話來。枉我平日裡敬你是閣老家的千金小姐,卻原來連這點眼光也沒有!到底是你們家大郎色欲薰心地羞辱了我們家少瑾,還是我們家少瑾勾,引了你們家大郎,今天不把話說清楚,我和你不能罷休……」

  被稱做「大郎」的程許被袁氏的兩個陪房媽媽按著,目光呆滯,嘴裡不停地喃呢著:「你騙我!你騙我!你說我若是中了解元,你就為我求娶少瑾的。我誰都不要,我只要少瑾……」

  周圍的人都冷漠地望著她們。

  目光如刺。

  如同在看一場鬧劇。

  場景轉換。

  她呆坐在一張黑漆鑲鏍鈿梅花迎春的繡墩上,袁氏看她的目光猶如她是什麼污穢之物,不耐,隱忍,厭惡,聲音冷得像冰雹,一個字一個字的砸在她的心上:「……你既要強嫁到我們家來,那就要守我們家的規矩。其他的我就不說了,這『貞潔』二字卻是要和你好好說道說道……你身邊的丫鬟婆子一個也不許帶進來,陪房之類的,我會安排的……沒有我的允許,不得隨意出入你住的院子;沒有我的允許,不得和其他院裡的丫鬟婆​​子說話……每月同房不得超過三次……大郎還年輕,瞧你那煙視媚行的樣子,就是個不安分的。可這也由不得你,總不能讓你勾引著壞了他的精血……多少好好的爺們就這樣沒了的……」

  場景再次轉換。

  黑漆漆的屋裡只點了一根蠟燭,樊劉氏的臉惶恐又驚駭,在燭光中搖曳。她苦苦地哀求著:「好小姐,您使點勁,孩子就要下來了……我們好不容易從程家逃了出來安頓下來,您可不能把性命丟在了這裡,不然我可怎麼向老爺交待?您又怎麼對得起大小姐……」

  她又濕又冷,呼吸裡全是濃濃的血腥味,彷彿在地獄間行走,身體疼得好像下一刻就要死了。

  誰來救救我!

  誰來救救我!

  她厲聲尖叫著,滿頭大汗地坐了起來,手情不自禁朝身下摸去。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5 12:21 PM

第十一章 秘密

      「 怎麼了?怎麼了?」周初瑾慌慌張張地起身,緊緊地抱住了周少瑾,高聲地喊著丫鬟,「持香,施香,快點燈!」

  屋子裡亮起來。

  周少瑾看著了手上的鮮血,面露驚駭,人崩潰般地淒厲尖叫起來:「血,血,血……」

  「少瑾,少瑾。」周初瑾嚇得聲音都變了,「別怕,別怕,姐姐在這裡呢!姐姐在這裡!」她說著,也看見了周少瑾手上的血,她忙掀了被子,見周少瑾身下湮開了一塊,周初瑾鬆了口氣,懸著的心落了下來,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地道:「好了,好了,沒事,沒事,是你的癸水來了!」

  真是這樣嗎?

  周少瑾惶恐不安地望著周初瑾。

  周初瑾點了一下妹妹的額頭,笑道:「姐姐還能騙你不成?你看你這個樣子……」她笑著搖頭,道,「我們家少瑾也長大了!」話說到最後,已是十分的感慨。

  周少瑾不明白。

  聽到動靜披著衣服趿著鞋跑進來的樊劉氏卻知道。

  「二小姐還是第一次呢!」她笑咪咪地吩咐施香,「你這就去給二小姐煮紅糖水去!」自己卻轉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周初瑾則抱著妹妹在她耳邊向她低聲地解釋著一些注意的事項。

  但周少瑾恍恍惚惚的。

  也就是說,剛才她只是做了個夢。

  並不是回到了從前。

  可那個夢,卻道盡了她這十年來深藏在心底,不敢觸及的秘密。

  當年,程輅和吳寶璋定親的消息傳出來的時候,非常的猝然。那時候,姐姐已出嫁,外祖母和大舅母正暗中幫她準備出閣的事宜,不要說是四房,就是程笳的母親姜氏也感到非常的意外,還曾急急地過來打探真偽。

  外祖母那麼剛強的人,一下子就病倒了。

  沔大舅舅氣得直罵,程詣擼了袖子要去找程輅算賬,還是程誥攔住了程詣:「事已至此,難道還能讓程輅和吳家退親不成?就算他想和吳家退親再娶少瑾也別想我們會答應。」他冷笑道,「怪只怪我們識人不清,把白眼狼當成了君子。少瑾以後還要嫁人的,你這麼一鬧,於程輅來說,不過是樁風流韻事,卻能要了少瑾的命。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且看著,我要是不收拾他,我就不姓『程』。」

  大舅母也攔著程詣:「這件事不過是我們兩家口頭上的約定,又沒交接個信物,原是我們做得不對,你千萬不要鬧騰,要是有什麼流言蜚語傳出去,吃虧的只能是少瑾。」又勸她,「我們就當是被狗咬了一口的,以後大舅母再給你找個比程輅更好的人家,和和美美的,讓那程輅後悔去。」

  她不甘心。

  又不是她巴著程輅不放,現在程輅背信棄義,反倒成了她的錯,不僅如此,還連累著外祖母、大舅母、舅舅表哥們都跟著她沒臉。

  所以父親寫信過來,說繼母會來接她到任上的時候,她不願意跟著繼母去保定,並對繼母道:「我的事,自有外祖母為我做主。」

  繼母不敢做主,寫了信給父親,就暫時住在了程家。

  她要程輅出面給她個說法。

  程輅沒來,吳寶璋卻來了。

  吳寶璋跪在她面前,滿臉的羞愧:「這樁婚事是我繼母做的主,等我知道的時候兩家已經下了定……如果我事先知道,說什麼也不會同意……」

  吳寶璋怎麼想,她根本就不在意。

  誥表哥說得對,再怎樣,他們兩家也不可能退親。就算是退了親,自己也不會嫁給程輅了。她只要個說法!

  程笳約了她去花園裡散步,說是有話對她說。

  她們走到了水榭旁由太湖石堆砌而成小山洞裡,程笳神秘地朝著她眨眼睛,道:「你在這裡等等,我有好東西給你。」

  她在山洞裡等著程笳回來。

  卻等來了醉酒的程許。

  周少瑾顫抖起來。

  像篩糠似的,不能控制,牙齒相碰,「咯咯」作響。

  「少瑾,少瑾。」周初瑾嚇得快要哭出來,再次把把妹妹摟在了懷裡,衝著樊劉氏直嚷,「快去請了大舅母過來,你快去請大舅母過來。」

  「我沒事,我沒事。」周少瑾緊緊地抱著姐姐,像個瀕臨死亡的人抱著救命的稻草,貪婪地汲取著周初瑾身上的溫暖,「我就是冷,姐姐你抱著我,你抱著我……不要去喊大舅母,太丟人了……還不如讓我死了算了……不許去喊大舅母……」

  「好,好,好。我不喊大舅母。」周初瑾的眼淚籟籟地落下,「我抱著你,我抱著你。」

  周少瑾不依,非要周初瑾喊了樊劉氏回來。

  周初瑾點頭,朝著樊劉氏使眼色。

  樊劉氏就站在了門口。

  周初瑾用力地抱著周少瑾。

  周少瑾伏在姐姐肩頭,嚶嚶地哭了起來。

  她好像聽到了程笳的尖叫和那不可置信的聲音:「你怎麼會在這裡?你在幹什麼?你怎麼能做出這種禽獸不如的事來!我要告訴我娘,不,我要告訴大伯母……」

  然後,很多人趕了過來。

  有人扶起來她,把她送回了她的臥房,為她清理身體,給她換衣服,把她塞到了被子裡……

  她混混沌沌的,不知道白天黑夜。

  之後,她被人扶去了廳堂。

  大舅母和袁氏在那裡爭吵,袁氏指著她的鼻子罵她淫蕩。

  再後來,父親趕了回來,站在她床前默默地流著眼淚。

  大舅舅扶著外祖母走進來,曲膝欲跪,要給父親陪不是。

  父親一言不發地扶起了外祖母,然後走了出去。

  她就和程許訂了親。

  袁氏要親自教導她。

  外祖母和大舅母不同意。

  袁氏下巴揚得高高的,冷諷地道:「她可是我們程家的宗婦,你們連個養在深閨的姑娘都看管不往,何況是主持中饋的長孫媳婦?」

  外祖母和大舅母被噎得說不出話來,滿臉通紅。

  「我去!」她站了起來。

  大舅母抹著眼淚,無奈地幫她梳妝打扮。

  程許在她去長房的路上偷看她。

  袁氏在上房的耳房裡羞辱她。

  還當著她的面吩咐陪房的媽媽相看幾個模樣、性子都要伶俐些的丫鬟,以後給程許做通房。

  她麻木跪在耳房裡背著《女誡》,隨他們折騰。

  可有一天,她不經意地抬頭,那些丫鬟婆子看她時流露出來的鄙夷和不屑卻像針般刺傷了她的心。

  她猛地清醒過來。

  覺得自己好像做了一場悠長悠長的夢。

  她為什麼要過這樣的日子?

  她又做錯了什麼?

  為什麼程許可以不受任何的懲罰一身輕鬆,她卻要被千夫​​所指在這裡受苦?

  姐姐去了那裡?

  她要去找姐姐!

  如果姐姐知道她過的是這種日子,一定會幫她的!

  她把箱籠裡的百餘兩碎銀子全都揣在了懷裡,在一個風高月黑夜和乳娘樊劉氏離開了程家,離開了金陵。

  樊劉氏找了條去京城的大貨船,兩人躲在艙底,她一路吐到了京城,卻在通州的時候遇到了大風雪,被困在了驛站裡。樊劉氏當了樊家祖傳的金手鐲,她們才能找到廖家在京城的老宅子。

  她不知道自己出走的消息有沒有傳到京都,廖家人知道不知道金陵發生了些什麼事。她怕姐姐會因自己被人看輕,在廖宅不遠的地方租了個小院子落腳。

  北方的風雪像刀子似的刮在人身上,刺骨的冷。

  樊劉氏蹲在姐姐住的胡同口等人,她蜷縮在沒有地龍,四面透風,只在屋子裡燒了個火盆房間裡取暖,直到第九天,凍得臉色發青的樊劉氏才攏著衣袖帶著滿身是雪,用風帽掩臉的姐姐出現在她面前。

  「你怎麼瘦成了這個樣子?」姐姐錯愕地失聲驚呼。

  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害怕,或者是難堪,她瑟瑟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還好姐姐什麼都沒有問,脫下身上的皮襖就緊緊地把她裹在了懷裡,扭頭對樊劉氏道:「這裡怎麼能住人?你收拾收拾,等會就陪著二小姐一起搬到我陪嫁的小田莊去。」

  那關心的話語,猶帶著姐姐體溫和香味的溫暖,讓驚恐不安卻一直強忍的周少瑾如潰決的河堤般嗚嗚大哭了起來。

  姐姐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安慰著她。

  樊劉氏欲言又止。

  「沒事!」姐姐沉聲道,「我已經讓馬賜過去了——那邊當差的都會打發到我在廊坊的田莊去,服侍你們的丫鬟婆子也會從山東那邊買過來。等二小姐養幾天,臉色沒這麼難看了,那些丫鬟婆子也用順手了,你們就搬到我那裡去。若廖家的人問起來,就說是少瑾想我,特意來京城探望我就是了。」她說著,臉色驟然一冷,「她的兒子是寶,我們周家的女兒難道是草不成?你們只管在我這裡住著,我看誰敢說你們一句不是。等過些日子,我再為少瑾相門好親事,免得她以為除了程家,少瑾就嫁不出去了似的!」

  她這樣還能嫁人嗎?

  姐姐到底知不知道她身上發生了些什麼事?

  她詫異地睜大了眼睛,不敢去看姐姐,朝樊劉氏望去。

  樊劉氏眼中含淚地點了點頭。

  她心中一輕。

  那樣恥辱的事讓她親口對自己最在乎、最親近的姐姐再說一遍,她寧願去跳莫愁湖。

  「姐姐!」她想阻止姐姐,又喃喃地不知道怎麼開口。

  「這件事我自有主張。」姐姐強忍著忿忿地道,「你只管安心在我的小田莊裡把身體養好就是了!」

  是啊,有姐姐護著她,她有什麼好怕的!

  她放下心來,安心在小田莊裡調理著身體。

  誰知道晴天霹靂——她卻懷孕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5 12:28 PM

第十二章 往事

      「不,不,不!」她驚駭地搖著頭,無論如何也不相信,「不可能!我不是懷孕了,我只是吃壞了肚子!」

  姐姐抱緊了她,再也沒有了從前的氣定神閒:「你別擔心!我既然留了你在京城,就有辦法讓程家風風光光地把你接回去!」

  姐姐不是說讓她安心留在小田莊裡住著嗎?

  不是說再給她找個人家嫁了的嗎?

  怎麼突然就變了卦?

  她滿心惶慌,推開了姐姐:「不,我不回去!我不要嫁給程許!我不要被人罵作娼婦!我不要看那些下人的白眼!我不要一輩子都被人指指點點……」她說著,低頭望向自己的小腹,那裡平平的,什麼也看不出來,大夫的話就像一個謊言,一個玩笑,「我也不要這個孩子……」

  「可是,」姐姐憂心忡忡,滿臉擔心,「這畢竟是程家的孩子,而且還是程許的第一個孩子,是長房……」

  程許,孩子……讓她緊繃的心緒斷裂。

  她厲聲尖叫著跳了起來,打斷了姐姐的話:「你們為什麼都欺負我?你為什麼和那些人一樣,都幫著程許說話?你不是我姐姐!你不是我姐姐!」她甚至來不及趿鞋,光著腳就朝外跑,「我不會回去的!我死也不會回去的!我也不會生下這個孩子的……」

  姐姐追了過來,把她箍在懷裡:「少瑾,少瑾,你聽我說……」

  「我什麼也不想聽!」她掙扎著,用腳踢著姐姐,像個瘋子似的,「你也只會讓我忍著,讓我認命,讓我死心,我憑什麼要忍著?我憑什麼要認命?我憑什麼要死心?就因為我是姑娘家嗎?我又做錯了什麼?老天爺為什麼要這樣的懲罰我?」

  「不是,不是!是姐姐不好,姐姐沒有照顧好你,是姐姐辜負了母親所託,讓你受了委屈……」姐姐的淚水彷彿滾燙的水珠,一滴滴地落在她的脖子上,也燙到了她的心裡。

  可這是姐姐的錯嗎?

  姐姐又憑什麼要包容她的無理取鬧?

  就因為姐姐是最愛她的人?

  而她,讓親者痛仇者快,和傷害她的程許又有什麼區別呢?

  她全身無力,委頓於地。

  「少瑾,少瑾,」姐姐嚇得臉色煞白,撲在她身上,「你怎麼了?你怎麼了?」

  「我沒事。」她喃喃地道,心如死灰,「姐姐你扶我到床上去吧……」

  這也許就是她的命!

  她不認命也不行!

  「二小姐,二小姐!」樊劉氏跪一旁,哭得像個淚人。

  她卻流不出一滴淚來。

  她的命運在她答應程笳去花園散步的那一刻鐘就已經有了偏差。

  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蠢。

  別人要她怎樣她就怎樣。

  要怪,也只能怪她自己沒用。

  程許欺負她的時候只知道求饒哭叫。

  她胡亂地抓了個東西想站起來,腿卻軟綿綿沒有一點力氣,她只好匍匐著朝床爬去。

  姐姐一把拽住了她,戚聲道著「你別這樣,你別這樣」。

  她卻置若罔聞,道:「姐姐你把我送回我租得宅子吧!程家肯定會很快找來的……就算他們不要我了,也會找到我才退親的……你別管我了,廖家的人要是知道我出了這樣的事,肯定要笑話你的……我一個人就算了,不能把你們都拖下水……只求姐姐能收留樊媽媽。他們找到了我,肯定不會放過樊媽媽的……可憐她奶了我一場,卻落得這樣一個下場……也是受了我的拖累……」

  「二小姐,您別這麼說!您快別這麼說!」樊劉氏也撲了過來,「是我帶您走的。對,是我的主意,是我慫恿著二小姐來找大小姐的,與二小姐無關!都是我這個惡奴作得孽……」

  姐姐看著她們,目光卻慢慢地冷了下來。

  「少瑾,」姐姐板著她的肩膀,眼角的餘光掠過她的肚子,然後定定地望向了她的眼睛,肅然地道,「你真的不想回程家嗎?要知道,你若這個時候選擇留在京城,那你以後,就再也不能回程家了。你要想清楚!」

  她已經有了主意。

  聞言只是漠然地搖頭,道:「姐姐,你送我回我租的地方吧,我不想再折騰了。」

  姐姐望著她,良久,才起身扶她上了炕。

  她拉住了姐姐的衣袖,道:「姐姐,你答應過我,要幫我照顧樊媽媽的,你一定要說話算數。」

  姐姐點頭,眼角閃著淚光,道:「姐姐說話算數。」

  她第一次懷疑姐姐,讓姐姐發誓:「要用母親的名義發誓……」

  姐姐眼底閃過痛苦,認真地發了誓。

  她就衝著姐姐笑了笑,道:「姐姐,我全身無力,讓人給我用人參燉隻老母雞吧!」

  姐姐凝視著她,好像生怕遺漏了她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似的,好一會才輕輕地道了聲「好」。

  她閉上了眼睛。

  等到雞湯端上來,她乖乖地喝了雞湯,繼續睡覺。

  姐姐一直守著她。

  可打了三更敲以後,疲憊不堪​​姐姐開始支持不住了打起了磕睡,兩刻鐘之後,姐姐伏在床前睡著了。

  她睜開了眼睛。

  出了這樣的醜事,為了她的名譽,以姐姐的謹慎,不僅誰也不會帶過來,而且還會遣了田莊裡服侍她的人,不然姐姐也不會一個人守在她身邊了。

  她在心裡琢磨著,聽了聽動靜,悄然起身,輕手輕腳地出了內室。

  外面果然悄無聲息看不到一個人。

  她無聲息地走在小田莊曲曲折折的抄手游廊裡。

  那天應該是十五,沒有風也沒有雪,月亮像個圓圓的玉盤,靜靜地掛在半空中。庭院中枯虯的樹枝雜亂無章隨意橫生,在地面留下一片斑駁的陰影。

  她一路朝前,凍得抖個不停。

  樹林,放農具的柴房,水井……她都徘徊良久。

  等她試圖打開後院廚房的角門時,姐姐竄了出來。

  「你要幹什麼?」姐姐緊緊地捏著她的手腕,捏得她鑽心般的疼,她從來不知道,姐姐的力氣有這麼大,「你知道不知道,你是母親留在這世上唯一的骨血?你怎麼能這麼幹?你父親怎麼想?你讓黃泉之下的母親怎麼想?你讓我百年之後見到了母親怎麼跟她說?你讓我還有什麼面目每年的清明、端午祭拜母親?你,你太讓我失望了……」

  姐姐說著,眼睛漸漸泛紅。

  「姐姐,我是不是很沒用?」她目光呆滯,呢呢地道,「我想死,卻連個死的地方都找不到——我若是在樹林裡吊死了,別人發現我死在你的宅子裡,還以為是你害死了我;我想找個讓人不容易發現的地方,可那也還是你的宅子,你一樣摘不清;為什麼你的宅子裡沒有湖?要是有湖就好了,綁了塊石頭跳進去餵了魚,神不知鬼不覺的;或是有條小河也好,水流大一點,屍骨可以沖到別的地方去,就讓我是孤魂野鬼……」

  姐姐「啪」地一巴掌打在她的臉上。

  她過了好一會才感覺到絲絲的疼痛,眼淚這才止不住地落了下來。

  「姐姐!」她撲到了姐姐的懷裡。

  姐姐卻一把將她推開,道:「你真的不回程家?」

  那一刻,姐姐的目光像月光一樣清冷,像斑駁陸離樹影一樣陰森。

  她愣在那裡。

  姐姐大步上前,盯著她的眼睛又問她:「你是不是準備永遠都不回程家了?」

  她傻傻的點頭。

  姐姐輕輕地撫著她的面頰,她不知道上面浮現出手指印。

  「也好!」姐姐淡淡地道,「一命還一命,你就當還了他們一命。以後大家各不相干!」

  她不懂,但姐姐說:「我們回去!這件事姐姐幫你做主。」

  她還是不懂。

  姐姐說:「你放心,我不會把你交給程家的人的,你就跟著我留在京城。」

  可是,姐姐會很難做吧!

  她搖頭。

  姐姐笑,問她:「你還相信姐姐嗎?」

  她忙不迭地點頭。

  姐姐攬著她的肩膀往回走:「那你就再相信姐姐一次,我不會讓程家的人把你帶走的!」

  她當然相信姐姐,她不相信姐姐,又能相信誰呢?

  她乖乖地跟著姐姐回了廂房,姐姐餵了她一顆安神的藥丸,道:「你好好睡一覺,等醒了,就什麼都好了。」

  她閉上了眼睛。

  卻怎麼也睡不著。

  只覺光怪陸離到處都是不明所以光影,她甚至聽到了樊劉氏的哭聲和姐姐的說話聲:「你們來京城都一個多月了,程家要找來早就找來了。可見是覺得拿捏住了少瑾的命脈,不愁她不乖乖地自己回去。現在是他們程家的錯,那袁氏尚能如此,若是少瑾回去,只怕沒兩年就會被她折磨得丟了性命!何況這孩子的月份不對,別人仔細想想就能明白這其中緣由,少瑾可就真如她自己所說的,​​一輩子都別想抬頭了……更有堪者,誰都可以想起來就辱沒她一頓……與其那樣丟了性命,還不如賭一把……若有什麼報應,就報應到我的身上,與少瑾無關……」

  她的事,不要連累姐姐!

  她想大聲跟姐姐說,但那些光影又朝著她撲了過來,她腦子裡亂七八糟的,很快就把這件事拋到了腦後,沉沉地睡去。

  再後來,樊劉氏煎了碗藥給她,她連喝了三天,到了第四天,孩子沒了,她大出血,姐姐帶了個鬢角貼著膏藥,面容刻薄的老嫗進來給她把脈,天亮,血止住了,但她連呼吸的力氣都沒有了。

  昏昏沉​​沉中,她聽到姐姐和樊劉氏說話:「……把那團血肉給我送到杏林胡同去,給程許,親自送到他手裡,讓他知道,他是怎麼失去的妻兒,讓他知道,他娘都做了些什麼……他們做的孽,沒道理只有我們受著……」

  那聲音,帶著咬牙切齒的恨。

  她卻只是在想,原來程許在城京,這下子他就再也不會纏著自己了吧?

  猶如心頭的大石頭被搬走了,她長長地籲了口氣,安心地睡著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5 12:59 PM

第十三章 決定

      等到春暖花開的時候,姐夫為她保了一門親事。

  她不願意嫁人。

  「是假夫妻!」姐姐卻道,「林世晟有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妻,成親的日子都定了,結果岳父犯了事,那姑娘也被除了籍。主辦這案子的是你姐夫的師兄,他走門路走到了你姐夫這裡。那林世晟家中是世襲的正四品僉事,他十五歲就襲了職,非常的能幹,如今已是羽林軍左軍指揮使,從三品……」

  「那就更不好了!」她頭搖得像撥浪鼓,打斷了姐姐的話,「恃恩挾報,就算是我嫁了過去,只怕那林大人心中堵著口怨氣,也不會待我好。何苦恩人變仇敵?何況我根本不想嫁人……」

  姐姐聽著笑了起來,道:「這件事是林大人主動提出來的。」

  她愕然。

  姐姐細心地給解釋給她聽:「他未婚妻就算是想辦法救了出來,他岳父那件事鬧得那麼大,想隱姓埋名都有些難,又怎麼可能嫁給林世晟為正妻?林世晟正是清楚這一點,又不想他那未婚妻受委屈,這才想出了這個主意——你和他做假夫妻,一年後,以你無子為由,由你做主為他納了他那個未婚妻進門。你佔了嫡妻的名份,以後老有所依,死有香火供奉;那姑娘和林世晟做了夫妻,生兒育女,得償所願。怎可能恩人變仇敵?說起來,是我們幫了他的大忙!」

  她依舊不同意,道:「到底是佔了夫妻的名份!」

  如果林世晟要對她做什麼,她可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姐姐沉默良久,輕輕地嘆了口氣。

  外面卻一陣鬧騰。

  持香神色緊張地在門口張望。

  姐姐笑著對她道了句「你先休息,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說」,起身欲走。

  她有所感觸,拉住了姐姐的手,道:「是不是出了什麼事?你不用瞞著我,我若是差了人去打聽,一樣打聽得到。」

  姐姐想了想,神色難明地道:「程許這些日子一直在鬧騰,怕是我這次不小心露了行蹤,被他找上門來。」

  所以姐姐才急著把她嫁出去?

  她立刻道:「那我就嫁給林世晟吧!」

  姐姐反而猶豫起來,道:「先前是我太著急,如今聽你這麼一說,好比那拆了東牆補西牆,也未必是萬全之策。那你先歇著,我去打發那不速之客。」

  她笑著看姐姐出了內室。

  外面的喧鬧卻更大了。

  她最初還躲著被子裡,後來見事情久久不能平息,又擔心姐姐被人欺負,讓樊劉氏扶著她出了門。

  樊劉氏不肯,後來擰不過她,只好道:「老爺也趕過來了。大小姐不會有事的。」

  她忐忑地問樊劉氏:「父親,怎麼說?」

  「老爺和大小姐去了書房。」樊劉氏道,「有大小姐在,老爺不會責怪你的。」

  是的。父親不會責怪她,但會責怪姐姐!

  她怎麼坐得住?

  由樊劉氏扶著,她去了書房。

  持香等人都遠遠地站在抄手游廊裡。

  她示意持香等人不要聲張,悄聲地走了過去。

  屋裡隱隱傳來父親的聲音:「……你膽子可越來越大了!這麼重要的事你竟然敢自己就做決定?!要是少瑾以後有個三長兩短的,你準備怎麼辦?這世間的事有誰敢說自己就能周到圓滿從不出錯?你就能保證你所的這一切都是對的?你就能保證少瑾以後能衣食無憂,不被人欺負?」

  父親的質問越來越嚴厲,姐姐的的聲音委屈又無奈:「爹爹,我,我這也是沒辦法了!我總不能看著少瑾自縊吧?我能攔著住她一次,我能攔得住她兩次,三次嗎?何況……」

  姐姐的聲音低了下去,她聽不清楚,父親的聲音卻像驚雷:「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她不由把耳朵貼在了房門上。

  「少瑾,她,她大出血……以後不可能再生育了……」姐姐的哽咽著低聲道。

  她愣了愣,只是感覺有些意外。

  或者是那時候她還年輕,並不傷心或難過。

  「啪!」地一聲,屋子裡響起清脆的耳光聲還有父親的震怒:「你個孽障!看你做的好事!你還不如拿根繩子把你妹妹勒死算了!」

  那耳光,彷彿打在她的臉上,那尖刻的話,彷彿刺在她心裡。

  她忍不住衝進去,攔在了父親面前:「爹爹,這全是我的主意,與姐姐無關。您要打就打我,要罵就罵我。姐姐是擰不過我了才答應的。統統都與姐姐無關!」

  父親神色晦澀望瞭望她,又望瞭望姐姐,拂袖而去:「你們的事我再也不管了。你們自己好自為之!」

  她轉身撫著姐姐已經開始泛紅的臉,心痛地問姐姐:「疼不疼?」

  「不疼!」姐姐搖著頭,眼底閃著淚光,「姐姐不疼。」

  怎麼會不疼?

  特別是被父親那樣的責罵。

  她高聲吩咐樊劉氏打水進來,道:「用冰水敷一敷會好很多。」

  姐姐卻喊住了樊劉氏,道:「你身體不好,快回屋去躺著,我一會就去陪你。」

  「姐姐要去哪裡?」她惶恐地抱著姐姐的手臂。

  「傻丫頭!」姐姐扶著她的頭,笑道,「父親打了我這一耳光,我不到程家人面前去晃晃程家的人又怎麼會死心!你別擔心,爹爹不是真心的責怪我們,這是他給程家的交待而已。」

  她不相信。

  姐姐在她面前慣會粉飾太平。

  可她覺得如果能這樣給程家一個交待也好。

  但程許還在鬧。

  她怕被廖家的人知道了。

  問姐姐:「和林家的親事怎樣了?」

  姐姐道:「我和你姐夫商量過了,覺得還是另給你找門好一點的親事好!」

  她相信姐姐,不再過問。

  誰知道林世晟卻找上門來。

  他長得高大英俊,一表人才,目光明亮而誠摯。

  她不喜歡。

  那程輅,程許又何嘗不是一表人才,看上去溫文如玉,謙遜真誠?

  林世晟像知道她在擔憂什麼似的,拿了份文書給她,道:「你若不相信,我們立字為據。」

  她把林世晟趕了出去。

  姐姐隨後趕了過來,氣喘吁籲地問她:「林世晟都對你說了些什麼?」

  她把還沒來得及撕掉的文書遞給姐姐看。

  姐姐輕輕地嘆了口氣,把文書折放在了衣袖裡。

  林世晟去而復返,求見姐姐。

  姐姐勸她:「要不,你考慮考慮?」

  如果林世晟長得平常些,她或者會覺得更安全些。

  她搖頭。

  「那我去回了林世晟。」姐姐起身,還沒有走出房門,持香跑了進來,道:「大奶奶,那林大人和程許大爺打了起來。」

  姐姐急急地往外走,她拽住了姐姐,道:「姐姐,你當著那個人就應了林家的親事吧!」

  「可是?」姐姐皺著眉。

  她道:「與其嫁了人還要遮遮掩掩的,不如坦坦蕩盪地嫁給林世晟。」

  姐姐思考良久才答了聲「好」。

  就這樣,她嫁入林家,一年後,給林世晟納了妾,她搬去了林家的田莊養病。

  可當林世晟帶了自己新生的兒子來探望她的時候,她望著那白嫩柔軟,眼睛清澈得像晴空,泛著淡淡的藍色的小小嬰孩時,她剎那間心痛如絞,後悔了。

  如果那個孩子還活著,也應該是這個樣子的吧?

  會軟軟地趴在她的懷裡,睜大了眼睛好奇地望著她,會吃著小指頭不願意放下……孩子雖然是程許的,卻是她生的,也有她的一半血脈啊!

  晚上,她的眼淚打濕了枕頭。

  可她什麼都不能說,什麼都不能講,甚至是不能露出一絲的異樣——就在她出嫁的那年春天,姐姐和姐夫的第一個孩子小產了,之後姐姐就再也沒能懷上孩子。

  如果姐姐知道她對當初的事有了悔意,那又將姐姐置於何地?姐姐所受苦又算是什麼?

  她想起姐姐那天說的那句話——如果有什麼報應,就報應到我的身上。

  難道這就是報應?

  本應該報應在她身上的罪孽卻報應給了姐姐姐夫!

  她姐姐姐夫何其無辜,為她背負本不該背負的罪責。

  她不僅不能後悔,還要忘記這一切,就當那些事從來沒有發生過,好好生生地活下去,歡歡喜喜地活下去。

  但夜深人靜的時候,她還是會忍不住想起那個孩子,想起失去孩子的那個夜晚……像被藤蔓緊緊地纏住了般,夜不成眠,透不過氣來。

  她開始吃齋念佛,求菩薩原諒她的罪過,求菩薩保佑姐姐和姐夫子嗣興旺,有什麼報應就都報應到她的身上……直到五年後,姐姐磕磕巴巴地生下了外甥廖承芳,她這才鬆了口氣。

  現在,手尖上的血跡又把那些記憶翻了出來,多年的忍耐像被打碎了水瓶,深藏的秘密流淌出來,周少瑾分不清自己是在前世還是今生,她歇斯底里地哭了起來。

  好像這樣就能幫一直堵在胸口的疼找個出口,讓那傷痛、後悔、自責、內疚就不會那麼的沉重般。

  「姐姐,姐姐。」她伏在周初瑾的肩頭哭得不能自己,「我好後悔,好後悔……可我誰也不能說……是我不要那孩子的……我怕說了讓你傷心… …我就是念再多的經,吃再多的齋也洗不乾淨身上的罪孽……菩薩為什麼不收了我……還要讓我再受一遍這樣的苦……」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5 01:07 PM

第十四章 決心

      「什麼孩子?誰家的孩子?」周初瑾的手緊緊地捏著周少瑾的肩膀,臉色蒼白,「你說清楚,出了什麼事?」

  周少瑾肩膀火辣辣的疼,她從往日的記憶中驚醒,心中不由悚然。

  那些都是上輩子的事,自己可不能被上輩子的事影響到心智,分不清前世今生,做出什麼傷人害己的事來!

  她穩了穩情緒,道:「姐姐,我沒事。我就是心情不好,想在姐姐懷裡哭一場。」

  「是嗎?」周初瑾很是懷疑。

  「我真的沒有騙姐姐!」周少瑾撒著嬌,用著她慣用的伎倆,想轉移姐姐的注意力,「我,我就是心裡害怕!」

  聽妹妹這麼說,周初瑾心中的困惑越深了。

  剛才妹妹趴在她的肩頭,說的什麼話,她聽得清清楚楚。那語氣,分明是個受盡了委屈的幽怨少婦,可妹妹卻是個養在深閨,年不過十二的小姑娘……難道纏著少瑾的東西還沒有走?

  她仔細地端詳周少瑾。只見周少瑾目光清明,神態安祥,舉止正常,不像是被什麼東西纏住了的樣子……難道是靜方師太送的符水起了作用?以至於那東西時隱時現?

  周初瑾心裡又升起幾分希望來,尋思著自己要不要再去趟濟惠寺,小丫鬟跑進來稟道:「沔大太太過來了!」

  樊劉氏到底不放心,讓人去給沔大太太報了個信。

  她只是簡單地挽了個髻,素著臉,什麼首飾也沒有戴,顯然是得了信急匆匆起床趕了過來。

  周初瑾最怕別人知道周少瑾中邪的事,一個不小心就會影響到周少瑾的婚事。

  她忙趴在沔大太太耳邊一陣低語。

  沔大太太鬆了口氣,笑道:「你們兩姐妹,可真真把我給嚇死了。」說著,摟了周少瑾,道:「以後是大姑娘了。」然後說了很多癸水來時應注意的事項。

  周少瑾好多年都不曾和人這樣討論自己的私密事了,臉紅彤彤的。

  沔大太太見狀打住了話題,笑著交待了周初瑾幾句,起身告辭。

  周氏姐妹倆送沔大太太出門,卻在大門口碰到了關老太太貼身的丫鬟似兒。

  她笑盈盈地屈膝行禮,道:「老太太讓我過來問問畹香居這邊出了什麼事?」

  眾人面面相覻。

  似兒解釋道:「老太太這些日子睡眠都短,正準備歇下的時候,見涵秋館那邊有人打著燈籠往畹香居這邊來,特意讓我來問問。」

  竟然把她老人家都驚動了。

  周少瑾汗顏。

  周初瑾低聲對似兒說了幾句,似兒的目光落在周少瑾身上抿了嘴笑,道:「我這就去稟了老太太。」

  丟臉都丟到嘉樹堂去了。

  周少瑾的臉火辣辣的。

  沔大太太和似兒去了上房那邊,她和姐姐回了畹香居。

  樊劉氏服侍著周少瑾換了衣服,喝了紅糖水。

  周初瑾道:「少瑾,我有好多的話要和你說,今天晚上我們還是一起睡吧?」

  周少瑾重重地點了點頭。

  姐姐明明懷疑她中了邪,卻還是不顧自身安危和她睡在一起……對於姐姐來說,自己一向都是她最重視,最重要,也是最疼愛的人!

  這讓她心裡暖暖的,有著被溺愛的愉悅。

  周少瑾決定趁這個機會把自己重生的事好好地和姐姐說道說道,務必要讓姐姐相信她並不是亂思亂想,可當她望著姐姐那秀雅娟麗卻難掩澀氣的面孔時,她又有了一絲的猶豫。

  上一輩子姐姐已經背負了她太多的苦難與責任,這一世,難道也讓姐姐像上一世似的為她背負苦難與責任嗎?何況認真的說起來,她實際的年齡比姐姐還要大,應該是她來照顧姐姐才是!

  她猶豫著。

  周初瑾已道:「少瑾,我看你的病好得差不多了。要不明天我跟外祖母說說,我們姐妹一起去惠濟寺上炷香怎樣?」

  惠濟寺,就是上次姐姐為她求符水的禪寺。

  未嫁女,單獨帶著僕婦去上香,姐姐得找多少藉口,費多少口舌才能說服外祖母答應?

  她心裡鈍鈍的痛,為姐姐對她的付出和自己給姐姐惹的事愧疚。

  這一瞬間,她下定了決心。

  不管以後面臨著怎樣的困境,她都不能像上一世似的事事麻煩姐姐,更不能像上一世似的讓姐姐為她的罪過付出代價。

  這一世,換她來保護姐姐,保護程家,保證父親!

  就像她臨死前所想的那樣,她一定會睜大眼睛,看清楚人心,不再那麼軟弱,離程輅遠遠的……不讓前世的悲劇重演!

  周少瑾暗暗捏了捏拳頭,想了想,親暱地把靠在了姐姐的肩上,提醒周初瑾:「姐姐你忘了,我要給外祖母抄經書!佛祖會保佑我的!」

  是啊!

  自己怎麼把這件事給忘了!

  周初瑾差點拍額頭。

  那經文既然是奉給菩薩的,菩薩自然會保佑抄寫經文的人。

  禪寺裡的人不是說,佛堂裡都有菩薩的佛光庇護,說不定妹妹多抄幾頁經文,多在外祖母的小佛堂里待待,就能把纏著少瑾的髒東西給徹底地趕跑呢!

  「姐姐明天早點喊你起床!」她笑吟吟地道,眉宇間盡是歡欣鼓舞。

  周少瑾看著,難過得眼淚都差點落下來。

  她在心裡不斷地告誡自己:周少瑾啊周少瑾,你看你姐姐的願望原來是這麼的低,你可要爭氣,千萬不能再哭哭啼啼了,遇到事一定要學前世的姐姐動腦筋想辦法去解決,而不是把事都推給別人……

  誰知到了第二天,似兒過來道:「老太太說了,二小姐身體不適,這幾天就免了晨昏定省,在家裡修養幾天,等好了,再去給老太太請安也不遲。」又拿出了幾名藥材,道:「老太太囑咐了,讓樊媽媽煎給二小姐喝。」

  周初瑾道了謝,心裡卻很是鬱悶。

  這麼一來少瑾豈不是還要受些日子的罪?

  她正尋思著找個什麼理由讓周少瑾早點開始抄經書,沔大太太差了人請她過去:「要開始裁夏衣了,請大小姐過去幫著記個賬。」

  周初瑾只得先去了沔大太太那裡。

  院子裡一下子就安靜下來。

  周少瑾睡了個回籠覺,醒來的時候翠環正在屋簷下和施香說話。

  聽到動靜,她進來給周少瑾請安,道:「我們大小姐請您中午去花園裡摘玫瑰,說是要做玫瑰花露。」

  或者是那樣大哭了一場,心中不好的情緒都宣洩出來,再聽到程笳的名字,她變得坦然了很多。

  「你去跟你們家大小姐說一聲。」她淡淡地道,「我暫時還不能出門,她的好意我心領了!」

  翠環訝然。

  周家二小姐從來都不曾拒絕過大小姐,這次怎麼……難道是大小姐什麼時候得罪了周家二小姐自己都不知道?

  翠環匆匆回了程笳所居住的如意軒。

  沒有人打擾,周少瑾一個人安靜地躺在床上想著心事。

  既然確定了自己是重生的,那程家就肯定會被抄家滅族。

  怎麼避免程家被抄家滅族呢?

  她苦苦地回憶著前世的事。

  因為長期住在大興的田莊,又不愛交際應酬,除了春節回林家和林世晟一起祭祖、到大昭寺禮佛之外,她幾乎不怎麼出門。知道程家被抄的消息還是林世晟告訴她的。林世晟還安慰她,讓她不要著急,和程家有舊的幾位封疆大吏都有為程家想辦法了。就算萬一有什麼事,她是出嫁女,也不會牽扯到她身上來。

  她當時心情雖然有些複雜,卻也沒有覺得有多嚴重——程家享譽士林百來年,就算是失了帝心,家裡多的是讀書種子,最多不過沉寂幾年,一旦有機會,又會聲名雀起,重領風騷。她竟然還對林世晟感慨:「程家花園的秋波居是個水榭,承塵、窗櫺、門扇全都是楠木鑲寶藍色琉璃的,地面鋪著金磚。天氣晴好的時候,湖面的陽光反射進來,波光粼粼,像走進了龍王爺的水晶宮殿似的。沒見過的人根本沒法想像它的美。也不知道秋波居的琉璃保不保得住……」

  程家的罪名是程涇殿前失儀,接著牽扯出程渭貪墨案,彈劾程家的是程涇的政敵杜閣老,就連林世晟這樣的天子近臣也覺得這不過是政治上的輒壓,是東風壓倒西風的事,等事情過了,也就雨過天晴了。聽她這麼說,他還笑著問她:「你雖然幾乎從不提程家,可只要一提到程家,你就有很多的話要說。照我看來,你在程家的時候恐怕才是你最快活的時候!」

  她不承認,很快就轉移了話題,和林少晟說起外甥廖承芳過生辰的事來。

  現在想想是多麼的可笑!

  那竟然是大廈傾塌之始。

  周少瑾不由眼角濕潤,想著到了那天晚上,林世晟還沒來得及回城,姐姐卻輕車簡從地出現在了田莊,眼睛又紅又腫,抱著她泣不成聲:「……說是男的斬立決,女的全都賣入教坊司……還是良國公開恩,悄悄給府裡遞了個話,按擦使宋大人睜隻眼閉隻眼……大舅母她們全都懸樑自盡了……就連圓圓,也沒能倖免……大舅母怎麼下得了手……又怎麼下得手……」

  圓圓,是表哥程誥的女兒,因是正月十五元宵節生的,乳名就叫了圓圓……還沒有滿月……

  她當時就懵了。

  之後混混沌沌的,只知道哭,只知道看著姐姐、姐夫和林世晟忙出忙進的,還要安慰她,什麼忙也幫不上。好不容易等她回過神來,長房四老爺程池已勾結綠林大盜劫了法場,把程許救了出去,程家已是明日黃花……她這才想到問姐姐:「廖家的人怎麼說?有沒有給臉色你看?」

  姐姐是喪母長女,能嫁到廖家去,全因程家始終高廖家一頭,而程家又非常重視這個外孫女的緣故。現在程家成了廖家的拖累,誰敢保證廖家不翻臉?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5 01:13 PM

第十五章 排序

      周初瑾捂著臉哭了起來:「你姐夫在程家出事的時候就提出把宗子之位讓出來,想以此來保住我和你外甥。最後還是老祖宗發了話,說廖家不是那種沒有廉恥的人家,這才作罷……我做牛做馬也報答不了你姐夫的恩情……」

  至少姐姐沒事。

  她心裡好過了許多,但卻不時地想起程家的人,想起​​自己在程家的那些日子。特別是程誥,穩重斂,寬厚仁和,當年她出事,二房和三房的人都沉默不語,只有四房的人為她出頭,程誥甚至跑去狠狠地揍了程許一頓。至德十七年,程誥金榜題名,考進了庶吉士館,在刑部觀政,還特意帶了妻兒來看她。

  那麼好的人,前途光明一片光明,怎麼說沒就沒了呢?

  還有程詣,平日裡總是笑嘻嘻的沒有個正形,卻為了他頂撞程笳的母親姜氏,還和程舉翻了臉。

  他們有什麼錯?

  不過是因為姓了程。

  就這樣統統沒了。

  想到這些,她的眼淚就流成了河,怎麼也止不住。

  再後來,程輅來找她。

  她就再也忍不住了。

  怎麼好人都死了,像程輅這樣被程家趕出家門除了宗籍的人卻因禍得福越過越好……

  老天爺太不公平了!

  這才有了之後的刺殺。

  想到這,周少瑾的眼淚又開始止不住地往下落,但她很快擦乾了眼淚。

  既然說了不再哭泣,以後遇到就不能再掉眼淚了。

  可恨她前世過得太糊塗,除了自己的事一律都不關心,如今想利用前世所知幫幫程家卻沒有一點頭緒。

  周少瑾不由地假設:如果是姐姐遇到了這樣的事會怎麼辦呢?

  告訴外祖母?

  應該不會。

  她像中了邪似的,姐姐為了她的聲譽都使勁地瞞著,更不要說是像程家這樣抄家滅族又沒有證據的大事了!

  自己想辦法解決?

  程家的覆亡顯然和朝廷政局有關,不要說她們這種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女眷,就是像父親這樣被人稱為「能吏」的四品官員也不夠資格參與到其中,更不要說改變局勢。

  想到這裡,周少瑾靈機一動。

  她沒有辦法改變程家的厄運,可她可以把這件事告訴一個能左右程家進退的人,讓那個人去阻止啊!

  不過,「告訴」好像也不對。

  這些天的經歷讓她深刻的明白了一件事——如果雙方地位、能力、學識懸殊相差太大,說得話在對方眼裡就沒有份量,不可能引起足夠的重視。

  這就是人們常說的人微言輕。

  而在程家,她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生於內宅,長於深閨,在長輩的眼裡,是個連字都沒有認全的人,更不要談什麼學識修養,哪有資格談論家族興衰之事?說不定自己的話一出口,就被會當成「失心瘋」交給父親處置,或是像姐姐似的以為她中了邪,找了道士和尚來做法事,她說得話就更沒有人相信了,更不要說拯救程家了!

  但如果能得到哪位能在程家說得上話的長輩的信任,她在恰時的時候示警,不就可以既能讓程家避開厄運又不至於把自己搭進去了!

  周少瑾頓時興奮起來,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可行!

  如果程家安危無恙,姐姐也不會沒有了依仗,父親不會受牽連,外祖母,舅舅舅母都能好好的,誥表哥和詣表哥也可以一展鴻圖,重振家業……說不定還可以超過長房呢!

  到時候讓程家的長房,二房,三房,五房的人統統都看四房的眼色!

  想到四房有可能會壓制其他幾個房頭,周少瑾忍不住笑了起來,靠在床頭尋思著向誰示警好。

  最合適的莫過於二房老祖宗程敘了,有威望不說,經歷眼界學識都非尋常人讀書人可以比擬,他說出來的話程家肯定沒人敢違背。

  可他在八十八歲的時候就無疾而終了,程家出事卻是在天順二年,他去世後第四年……程家二房老祖宗……不行!

  就那隻有長房的大老爺程涇了。

  他不僅是程家的長房長子,而且是程家目前官做的最大的一位,現在已隱隱有取程敘而代之的勢頭,等到程敘去世,更是當仁不讓地成為了程家的決策者,而且還進了內閣,做了次輔。

  但他遠在京都,有快十年沒有回鄉了,自己還是小的時候遠遠地見過他一面,連他長什麼模樣都不記得了,就更談不上和他搭上話,取得他的信任了。

  長房的二老爺程渭?

  他也在京都,任翰林院學士,雖然後來累官光寺卿,可在他哥哥程涇的光芒之下,她對這個人一點印像都沒有,既不知道秉性也不知道為人,而且程家出事就是因為抓住了他的把柄……找他,那還不如找他哥哥程涇呢!

  二房的大老爺程沂?

  他十八歲就了得了舉人的資格,之後屢試不第,自己的兒子都考取了進士,他還在原地踏步。據說他對「父是舉人子是進士」的事比較敏感,決定從此以後再也不參加科舉,因而接手了程氏族學山長一職。

  在她的記憶中,他之後再也沒有離開過金陵。

  程家毀譽係於廟堂,他不做官,又怎麼左右程家的前程呢?

  他也不合適。

  三房的大老爺程瀘?

  大家都說他讀書都讀傻了,連韭菜和水仙都分不清楚。兒子程證已經是舉人了,他還是個秀才。三房老太爺有什麼事從來都不問這個兒子,直接和程證商量……在程家完全可以忽略不計。

  這種人……自然也不行!

  沔大舅舅?

  還是算了吧!

  連姐姐都不相信她說的話了,沔大舅舅就更不會相信她說的話了。一個不小心還會驚動姐姐和外祖母,到時候可就得不償失了!

  至於五房大老爺程汶,除了章台走馬,就沒幹過一樁正事,指望著他還不如指望程誥。

  想到程誥,周少瑾眼睛一亮。

  程誥說不定會相信她!

  到時候讓他去跟涇大老爺說……可他和涇大老爺畢竟隔著房頭,又是晚輩,好像也很難見到涇大老爺……

  那,那還不如去找程許!

  想到那個人,周少瑾的心情就複雜起來。

  袁氏連生了兩個女兒,年過三旬才盼到這個兒子,對他如珍似寶,恨不得什麼好東西都捧到他面前,加上程許也爭氣,小小年紀就中了秀才,還是案首,袁氏更是把他當心肝似的,不要說開口說話了,就是哼一聲,袁氏都奉如聖旨。如果他能出面,袁氏肯定不分青紅皀白地站在程許這一邊。而涇大老爺既敬重自己的妻子,又疼愛自己的子女,袁氏開了口,就算是離涇大老爺覺得荒謬,也絕對不會置若罔聞。這件事就成功了一半了……

  念頭閃過,周少瑾臉上的喜悅一點點的褪去。

  她……不想找那個人。

  前世她和他統共沒見過兩次面,說上十句話,程許卻口口聲聲地說喜歡她,袁氏口口聲聲地污衊她勾,引程許……她要是和他說上話了,事情肯定比前世還要糟糕。

  福建閔氏出過兩任首輔,一位狀元,一位榜眼,十幾位進士,舉人秀才之流更是數不勝數,是個不輸袁氏娘家——桐鄉袁氏的豪門官宦之家。

  袁氏可是一心一意想和閔氏聯姻呢!

  這也是為什麼事發之後袁氏地麼震怒的原因吧?

  她這輩子可不想再和程許扯上什麼關係?

  周少瑾硬生生地把這個名字拋在了腦後。想著二房識大表哥冷傲的樣子,三房證大表哥銳利的目光……沒有一個善與之輩。

  還有誰合適呢?

  周少瑾腦子轉馬燈似的,就是找不到個合適的人。

  她擰著眉。

  難道她非得和程許打交道不成?

  那和送上門去任他羞辱有什麼區別?還應了前世袁氏對她的指責……

  周少瑾很是不甘。

  施香進來稟道:「二小姐,輅大爺聽說您又病了,很是擔心,差松清送了幾本新出遊記過來給您解悶。」

  周少瑾聞言心情更加煩燥。

  「讓他拿回去!」她皺著眉頭道,「男女七歲不同席。再有這事,你不用來回稟我,直接把人打發了就行了。」

  「是!」施香見她心情不好,低眉順目地應「是」,退了出去。

  周少瑾在屋子裡轉了幾個圈,喊了春晚進來:「你去幫我找幾張明紙出來,我要畫幾副花樣子。」

  既然心緒不寧,不如找些事來做。

  就像前世,全神貫注地飛針走線,思緒就會漸漸地平靜下來,那些煩憂的事也就慢慢沒有了。

  不過,也不全對。

  一開始是樊媽媽照顧她的飲食起居,姐姐派來的閔媽媽管家,後來閔媽媽年紀大了,回家榮養,姐姐就默許了林世晟派來的鄭媽媽管家,她有什麼事煩心,鄭媽媽就會去回了林世晟,接著事情就都很順利地解決了。

  想到這裡,周少瑾晃了晃神。

  林世晟……說老實話,對她還是挺不錯的!

  不知道他現在在幹什麼?

  沒有了她,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再找到個成全他和林姨娘的人!

  前世,有程輅程許這樣傷人於無物的人,也有林世晟這樣的謙謙君子,她看了才堅信這世上也是有好人的。

  周少瑾想找個機會給林世晟提個醒。

  如果林姨娘家裡不出事,她就能順順利利地嫁了林世晟,自己也算是做了一樁好事,報答了林世晟前世對她十年的庇護之恩。

  周少瑾決定給自己和姐姐各做幾件夏衫。等到夏天外祖母的生辰,姐妹倆一起穿了出去,肯定很好看。

  周初瑾回來就嚇了一大跳。

  她指著桌上的花樣子,遲疑地道:「這,是你畫的?」

  款式明艷繁麗,是她從來都沒有見到過的,也不像是金陵流行的樣子。

  「嗯。」周少瑾抬起頭來,笑盈盈地望著姐姐,「好不好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5 11:21 PM

第十六章 禮佛

      儘管是白天,糊了高麗紙的屋子依舊還是有些幽暗,周少瑾光潔的面孔彷​​彿上了釉的甜白瓷般光澤,讓屋子裡的光線都明亮了幾分。

  真是漂亮!

  周初瑾忍不住摸了摸妹妹的頭,微笑道:「好看!只是從來沒有見過這些花樣子,有些驚訝罷了。」又道,「從前只看到你在屋裡寫寫畫畫的,沒想到你竟然能自己畫花樣子了。」

  她有些感慨,更多的卻是歡喜。

  周少瑾笑著問她:「那你喜歡哪一幅?我準備給你做兩套衣裳。」

  前世,她自去了大興的田莊之後,每天無所事事,除去大昭寺禮佛就是在家裡蒔花弄草,刺繡裁紉。

  畫個花樣子算什麼?

  觀音像她都繡過。

  後來給了林世晟送禮,還得了宮中貴人的稱讚。

  她聽林世晟說了之後,還特意抽出時間來多繡了幾幅準備給林世晟送禮。

  誰知道林世晟卻再也沒有提這件事。

  她向來不主動和林世晟說話的,過些日子也就把這件事拋在了腦後。

  也不知道樊媽媽把東西放哪裡了?

  周少瑾現在想起來都覺得有些可惜。

  周初瑾很是高興,只是看這花樣子繡著太花時間,道:「不用這麼麻煩,前兩天大舅母叫了馮裁縫進府,又多給我做幾身衣裳。你要是沒事,就給自己繡兩條帕子好了。或者給外祖母繡條裙子也好。再過四個月就是外祖母的生辰,到時候你把它當成壽禮送給外祖母,外祖母肯定很歡喜。」她說著,眉宇間閃過一絲失言懊悔,忙補救似地道:「要不也叫馮裁縫進府給你做幾件夏衫吧?我記得你很喜歡那件玉帶白的銀條紗夏衣,小了還拿出來穿了兩回,我那裡正好有兩匹玉帶白的銀條紗……」

  望著十八歲的姐姐,周少瑾臊得不行。

  從前她只要一聽到大舅母又為姐姐置辦了什麼,心情就會低落好幾天,連帶著姐姐和身邊的人都有些不自在。現在看來,大舅母這樣再對不過了。別的不論,就說做衣裳這件事。她年紀還小,正是長個子的時間,衣服做多了,有些還沒有上身就小了,只壓在箱底。姐姐卻是快出嫁的人了,就算穿不完,去了廖家還可以賞給廖家的那些丫鬟婆子,那也是份難得的體面。

  「姐姐。」她紅著臉打斷了周初瑾的話,「那銀條紗是貢品,等閒人見都沒見過,是外祖母特意託了長房的老夫人從京城謀得的,是留給你做嫁妝的,你給了我,那一百二十抬的嫁妝怎麼湊得齊?」為了讓姐姐放心,說完她還促狹地朝著她眨了眨眼睛。

  周初瑾有片刻的呆滯。

  這還是她那個敏感多疑的妹妹嗎?

  周少瑾心裡卻為自己的改變而高興。

  姐妹間不就應該這樣,你讓著我,我讓著你嗎?

  前世是她不懂事,這一世她再也不會讓姐姐那麼累了。

  她推搡著姐姐往耳房裡去,道:「這次就用我庫房裡的料子——爹爹每次送回來的東西都是我們姐妹各一半。我這裡雖然沒有銀條紗,可也有幾匹不輸銀條紗的碧水青!」

  周初瑾這才反應過來,頓時羞紅了臉,赧然上前去捂周少瑾的嘴:「小丫頭片子,什麼話都敢說,小心我讓樊媽媽教訓你!」

  「樊媽媽才捨不得教訓我了!」周少瑾笑嘻嘻地躲開。

  兩姐妹進了耳房。

  內室外的樊劉氏和持香等人聽著都鬆了口氣。

  這就算是雨過天晴了吧!

  而周少瑾的心情也彷若晴朗的天空,變得明快起來。

  不管以後會發生什麼事,只要她和姐姐齊心合力,事情肯定都會漸漸好起來的。

  她專心致志地做著女紅,等到癸水乾淨,姐姐的褙子還只差袖口的繡花了。

  周少瑾梳了雙丫鬟,穿了件緗色鑲桃紅聯珠紋的褙子和姐姐去給關老太太請安。

  關老太太拉著周少瑾的手不住地點頭,道:「看著氣色真好,想必是沒有受什麼罪。」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周初瑾則向外祖母道謝:「那是您送過去的藥丸好。」又道,「眼看著要到浴佛節了,您看什麼時候開始抄經書好?」一副恨不得關老太太立刻就把周少瑾留下的語氣。

  大家都笑起來。

  關老太太索性道:「那少瑾就留下來好了。等過了浴佛節再去靜安齋讀書也不遲。」然後吩咐似兒:「你去跟沈大娘說一聲,就說我留了二小姐給我抄經書,等過四月初八再去上課。」

  似兒笑吟吟地退了下去。

  周少瑾卻鬆了口氣。

  她壓根就把去靜安齋上課的事給忘得一乾二淨了。

  清閒慣了,沈大娘教得那些她已經學過一遍了,這一世她不想再去靜安齋上課了。特別是靜安齋只有她和程笳兩個女學生,去靜安齋上課勢必每天都要和程笳打交道,前世的記憶太深刻,她沒辦法像從前那樣和程笳親密無間,彼此間還不如保持適當的距離。

  不過此時不是說這件事的時機。

  周初瑾跟著沔大太太去涵秋館給管事的婆子示下,她虛扶著關老太太去了小佛堂。

  小佛堂是由間耳房改成的,地方雖然不大,但鮮花果品,香燭幔帳置辦得十分整齊,供俸著一尊三尺來高的跏跌像更是由整塊的紫檀木雕刻而成,線條流暢,工藝精湛,菩薩那悲天憫人面孔靜謐而安祥,充滿了慈愛。

  周少瑾一看就喜歡。

  她嫻熟地從一旁香案上的伽南木匣子裡抽出了三支楠木香,在觀世音佛像前的香爐點燃,遞給了關老太太。

  關老太太輕輕頷首,笑容滿意地接過佛香跪在了蒲團上,呢呢地禱告了幾句。

  周少瑾上前將老人家扶起,幫她插了香,然後自己給菩薩供了三炷香,這才和外祖母出了佛堂,由似兒服侍著,在關老太太的內室淨了手。

  「就在這裡抄經書好了。」關老太太指了指內室臨窗的書案,「這裡光線好。」

  周少瑾笑著應「是」。似兒等人忙幫她準備紙墨。她試了試筆,沉下心來開始抄經文。關老太太則坐在她的身邊翻著佛書。到了中午,關老太關老太太不僅留了周少瑾用午膳,膳後還移到了內​​室喝茶,給她講自己年輕時候的事,以此來教導她如何做人做事。

  周少瑾心中生暖,覺得自己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給程家示警,不能讓程家走前世的老路。

  之後她每天早上用過早膳後就和姐姐一塊去給關老太太請安,姐姐跟著沔大太太學著主持中饋,她就在關老太太的內室裡抄經,中午陪著關老太太用膳,喝過茶後說會話,然後各自回屋睡午覺,下午她就在畹香居做衣裳。

  如此幾天,樊劉氏突然向她告假,說是祿兒得了風寒,家裡的讓她趕緊回去一趟。

  樊劉氏有兩個兒子,長子叫樊祿,比周少瑾大兩歲,次子叫樊祺,和周少瑾同年,只大周少瑾十五天。樊祺是遺腹子,家裡只有兩畝薄田,為了養活兩個兒子,她才進府給周少瑾做乳娘。兩個兒子則託付了孩子的大伯父。

  此時樊劉氏說起樊祿,周少瑾這才想起來了,前世,樊祿就是這個時候病死的,而且是因為延誤了醫治病死的。

  她的心不由怦怦亂跳,忙道:「你快回去!」話說出口,又覺這樣不妥,道,「我讓施香給你拿十兩銀子。」這樣好像也不能解決根本問題,接著道,「我這就跟馬富山說,讓他請了周大夫和你一起回去。若是銀子不夠,讓周氏醫館的找馬富山結算。」

  樊劉氏感激涕零,紅著眼睛道:「哪裡就急成這樣!我回去看看就行了。」

  「你聽我的準沒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周少瑾不想和樊劉氏推來推去的耽擱了時間,直接叮囑施香,「你這就去跟馬富山家裡的說,讓馬富山家的僱頂轎子送樊媽媽回去。」

  樊劉氏跪下來給周少瑾磕頭,周少瑾嫌她囉嗦,直接讓施香把她攙了出去。

  周初瑾知道樊劉氏的事後私下同周少瑾道:「這件事你做得好。我們若是連身邊的人都照顧不到,又談何讓她們忠心耿耿。」

  周少瑾受教。

  過了兩天,樊劉氏回來了。

  她「咚咚咚」地給周少瑾磕著頭:「多謝二小姐救命之恩——要不是周大夫跟著去了,我們家祿兒的命就丟了!」

  周少瑾一陣歡喜。

  也就說,祿兒活過來了。

  因為她的示警,祿兒活過來了。

  她對挽救程家更有信心了。

  周少瑾問起事情的原委來。

  原來樊祿已經燒了七、八天了,樊祿的大伯父、大伯母心痛錢財,一直就用著土方子,沒有請大夫,眼看著孩子燒得開始說胡話,水米不進,他們這才慌了神,讓人帶信給樊劉氏……

  周少瑾不由皺眉:「孩子生病是大事,他們為何不來找你拿錢?」

  樊劉氏眼睛一紅,道:「兩個孩子交給他們,是說好一年多少錢的……」

  難怪!

  周少瑾想著樊祿和樊祺年紀都不小了,能自己照顧自己了,周家又不缺這口飯,逐道:「要不你把他們倆都個帶在身邊吧!」

  「那怎麼能行!」樊劉氏頭搖得像撥浪鼓,道,「兩位小姐待我恩重如山,我怎麼能得寸進尺,再佔周家的便宜。」又道,「我已經想好了,讓樊祿在家裡種田,樊祺送到綢布莊去做學徒,兩個孩子也有個出路。」

  長子繼承家業,次子自謀出路。這是鄉間的慣例。前世樊祿病逝,樊祺繼承了家業,憑著辛苦勞作,不僅置了三十幾畝良田,而且還在鄉間開了個榨油坊,成了十里八鄉有名的能幹人。樊劉氏見兒子有能力照顧自己,就一直跟在她身邊,直到她要去刺殺程輅,怕自己出事後樊劉氏被牽連,找了個由頭把樊劉氏趕出了田莊……但她在樊劉氏的包袱裡塞了兩千兩銀票……

  這一世,她既然能改變樊祿的命運,也一定能改變樊媽媽的命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5 11:29 PM

第十七章 收攏

      周少瑾讓樊劉氏在她身邊的小杌上坐下,道:「我還想媽媽一直服侍我呢!你們母子總這樣天各一方的,你不惦記,我還惦記呢!我看還是讓他們倆個都跟著您的好。鄉里田能有幾個收成,不種也罷!」

  樊劉氏很是感動。

  二小姐能這樣顧念著她,也不枉她奶了二小姐一場!

  「只要二小姐還用得著我,我就一直服侍二小姐。」樊劉氏抹著眼角道,「只是家裡的那幾畝地是孩子他爹留下來的,是祖產,丟不得。我這也是沒辦法!而且孩子他大伯讓不讓出來還兩說呢!我哪裡願意丟了西瓜去撿芝麻?可若是不保住這幾畝地,我到了地下怎麼有臉見孩子他爹!」

  這話也有道理。

  周少瑾想了想,道:「要不讓祿兒留在老家,祺兒跟著你到周家來當差?既可以少一份口糧,也可就近照顧您。萬一年成不好,祺兒的月錢多多少少能補貼些家用,豈不是兩全齊美!」

  何止是兩全其美。

  方方面面都顧及到了。若能如此,他們很快就能過上好日子了!

  樊劉氏很是心動,但想著家裡是大小姐當家,神色間不免有些猶豫,道:「周家的僕婦一個蘿蔔一個坑,祺兒年紀小,來了能幹什麼?總不能只拿月錢不幹活不成吧?那家裡還有什麼規矩可言!」

  周少瑾只要她同意,至於其他的事,在她看來都不是什麼事——萬一姐姐覺得不妥當,她拿自己的私房銀子給樊祺發例錢,到時候跟馬富山他們說清楚就行了。

  總之她是不會讓樊劉氏為難的。

  「那這件事就這麼說定了。」她道,「等會我就去跟姐姐說,讓樊祺暫時在我身邊跑跑腿,反正我身邊也要人服侍。」

  如果說之前只是想報答樊劉氏前世的恩情,那等到這話說出口來,周少瑾突然覺得自己這主意挺不錯的。

  她既然有事要避開姐姐,就得調教幾個自己人才行。樊祺前世就是個能幹的,樊媽媽又是她乳娘,對她忠心耿耿……沒有比樊祺更合適的人了。

  周少瑾催促樊劉氏:「媽媽你這就回去把家裡的安排好了帶著樊祺過來。」

  樊劉氏還有些猶豫。

  施香進來服侍周少瑾換衣服。

  「媽媽快些。」周少瑾一面梳頭,一面對樊劉氏道,「我還要去給外祖母抄經書。」

  樊劉氏咬了咬牙,麻溜地站了起來,道:「我這就回​​去一趟,把祺兒給您帶過來。」

  若是大小姐不答應,大不了讓欺兒不要月錢,再從自己口裡省下一份嚼用,白給二小姐當幾差好了,也不能辜負了二小姐的這一片好心。

  周少瑾自然不知道樊劉氏心裡是怎麼想的。

  她挽了個纂兒,穿了蔥黃色纏枝葡萄暗紋的褙子,只在手上纏了串相思豆大小的紅瑪瑙石手串,和姐姐一起去了嘉樹堂。

  關老太太正在擺弄一盆萬年青,見她們姐妹笑著放下了剪刀,笑道:「你們來了——這天氣越來越熱,我讓王嬤嬤去周娘子那裡討了些桑茶飲,初瑾你等會去涵秋館記得帶些去,和你大舅母一人喝一大盅。」

  周初瑾笑盈盈地應了,等到沔大太太過來給關老太太請了安,由丫鬟端著桑茶飲去了函秋館。

  周少瑾依舊在開了窗的內室抄經書。

  微風習習,她抬頭就可以看見在廊簷下修剪萬年青的外祖母。

  「哢嚓哢嚓」的聲音,讓人不僅沒有被打擾的煩燥,反而有種安定人心的踏。

  周少瑾不由微微地笑,筆落在紙上更加流暢。

  不過她剛抄完一段話,就有小丫鬟「噔噔噔」地跑了進來。

  「老安人,老安人!」小丫鬟氣喘吁籲地道,「老夫人過來了!」

  周少瑾的筆一滯,墨滴在紙上就成了團。

  在程家,能被稱為「老夫人」的只有一個人。

  程許的祖母,袁氏的婆婆,程涇和程渭、程池的母親,死後被追封為正一品光祿大夫的程勳之妻,程氏宗房的老太太——郭氏。

  關老太太有些意外,看了看外面的日頭,道:「她怎麼這個時候過來了?」

  「不知道。」小丫鬟有些緊張,道,「看老夫人的樣子,不像是有什麼事的。」

  關老太太嘟呶了幾句,吩咐小丫鬟:「請了老夫人去花廳裡喝茶,我換件衣服就過去。」

  小丫鬟又「蹬蹬蹬」地跑了。

  似兒服侯關老太太更衣。

  周少瑾卻手腳冰冷,坐在那裡半晌都沒有緩過氣來。

  四房的嘉樹堂挨著長房的寒碧山房,而寒碧山房正是郭老夫孀居之處。

  前世,她只是遠遠地見過郭老夫人幾面,但卻知道,作為閣老家小女兒的袁氏,敢和丈夫程涇爭論,卻不敢在自己的婆婆郭老夫人面前大聲說一句話。這不僅僅是因為孝道,因為婆媳有別尊卑,據四房的僕婦私下議論,還因為敦老夫人鎮得住袁氏,壓得住媳婦。

  袁氏出身名門,郭老夫人的出身也不差——她祖父是前朝最後一任狀元,官至英武殿大學士,兵部尚書,太祖皇帝攻打京城時,他奉命守城,城破後他以身殉國。郭老夫人的祖母和丈夫共進退,帶著四個子女投了河。只有郭老夫人的父親郭元生被忠僕救了起來,倖免於難。之後郭元生從江南大儒顧青鴻,雖因書畫雙絕享譽大江南北,卻屢次婉拒朝廷恩旨,在金陵城的石頭巷以教書為生,至四十五歲病逝,已是桃杏滿天下,名士輩出。

  袁氏很得丈夫程涇的敬重,可郭老夫人卻能在年過四旬時還老蚌生珠,誕下了幼子程池。

  袁氏連生兩女,好不容易才得了唯一的兒子程許,為長房續上香火。郭老夫人前後生了三個兒子,且三個兒子都是兩榜進士,長子程涇更是位列小九卿,不僅為程家開枝散葉,還生育有功,袁氏在婆婆面前實在是直不起腰板,說不起話來。

  周少瑾還記得袁氏羞辱她的時候,誰也攔不住,郭老夫人突然走了進來,袁氏的聲音戛然而止,眼神中閃過一絲慌亂。

  她還清楚地記得郭老夫人漫不經心地朝著她瞥過來的那一眼。

  目光中充滿了嫌棄、輕蔑和冷漠。

  彷彿她是個什麼低賤的東西,郭老夫看一眼都抬舉了她。

  不過,也怨不得郭老夫人瞧不起她。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她那樣傻傻地站在那裡任袁氏潑污水,不要說像郭老夫人那樣尊貴的人了,就是袁氏身邊的僕婦不都也瞧不起她。

  時光彷彿又回到了那一刻。

  難堪,羞赧,不安……交織在心裡,讓周少瑾眼恨不得偷偷溜走才好。

  她縮著肩膀低著頭,好像這樣別人就不會注意到她了。

  誰知道關老太太卻喊她:「少瑾,你等會和我一起去給老夫人請個安!」

  「我?」周少瑾傻了眼。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不是你還是誰?」關老太太笑著,打趣她道,「這麼漂亮的小姑娘怎麼能整天被我關在家裡抄經文呢!有人來了自然要帶出去顯擺顯擺!」

  「不,不,不!」周少瑾連連搖頭,「若是郭老夫人找您有事要說,我在場多不方便啊!」

  「有什麼不方便的?你又不是外人!」關老太太呵呵笑道。

  周少瑾磨磨蹭蹭地不想去:「我還有經文沒有抄完呢!」

  關老太太笑道:「你這孩子,怎麼這麼膽小!沒有遇到是沒有遇上,既然遇上了,好歹去問個好才是!」

  再推辭就太失禮了。

  周少瑾忐忑不安地安慰自己:只是見一面……應該沒關係吧?前世,出事前郭老夫人根本就不知道她是誰。

  這麼一想,她心中微定。

  關老太太打量著她的衣飾。

  漂色素面鑲銀色襴邊的褙子,草綠色十二幅繡忍冬紋的湘裙,烏黑的頭髮鬆鬆地挽了個纂兒,只戴了對珍珠耳環,十指纖長,眉眼彎彎,恭順溫婉,看著非常的舒服順眼。

  女孩子家就應該這樣!

  關老太太滿意極了,道:「也不用重新梳頭了,這樣就行了。」

  似兒等人笑著應「是」,簇擁著關老太太和周少瑾迎了出去。

  郭夫人已年過六旬,滿頭銀絲,穿了件丁香色鳳眼團花褙子,耳朵上垂著蓮子米大小的祖母綠耳璫,手上戴著鴿子蛋大小的祖母綠戒指,面容冷峻,氣勢威嚴,襯得她身邊那些穿金戴銀的丫鬟婆子都成了胭脂粉黛,面目模糊。

  周少瑾只看了一眼就緊張起來。

  她垂了眼瞼,小心翼翼地跟在關老太太身後。

  關老太太卻笑著走上前去,攜了郭老夫人手,道:「您今天怎麼有空到我這裡來?聽說簫姐兒有了身孕?我正想去你那裡討個准信呢!」

  程許有兩個姐姐。長姐程箏,嫁給了翰林院學士顧順的兒子顧緒;次姐程簫,嫁給程許的表兄袁鳴。程箏已育有兩個兒子,而程簫嫁過去已經三年了卻還沒有動靜,每次涇大太太提起這件事都會愁眉不展。而關老太太所說的「簫姐兒」就是程許的次姐程簫。

  郭老夫人聞言眼中流露出幾分笑容,讓她的神色都變得柔和起來:「我也是剛得的信。她婆婆高興壞了,這才剛剛確診,就讓人帶了信給我們。她娘有些不放心,準備明天去廟裡給她上炷香,保佑她能平安生產。」

  「您放心,吉人自有天相。簫姐兒這次定能如願以償。」關老太太,安慰了郭老夫人幾句後,朝著周少瑾招手,「來,見過老夫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5 11:38 PM

第十八章 郭氏

      周少瑾忙上前行禮。

  郭老夫人卻面露驚訝:「這位是?」

  「是我那小外孫女周少瑾。」關老太太笑道,「平時不愛說話,弄得親戚間都不怎麼認得。這次遇上了,我就讓她來給您請個安。」

  郭老夫人愣了愣,這才想起這個所謂的「小外孫女」是誰來。

  她朝周少瑾微笑著點頭,誇道:「是個漂亮的小姑娘!」

  周少瑾當然不會把這些場面上的應酬話當真,但這樣平和的會面,卻也是她沒想到的。

  她透了口氣。

  「承蒙您的抬愛。」關老太太語氣謙和,神色間卻難掩歡喜。

  郭老夫人見狀,略思忖了片刻,拔下指間的戒指:「老物件了,小姑娘們未必喜歡,好在成色卻不錯,改個墜子什麼的,也還能看得過去。」說著,把戒指遞給了周少瑾,「當個見面禮好了。」

  周少瑾錯愕,哪裡敢接:「東西太貴重了。」

  「沒事。」郭老夫人笑道,「長輩給的,你接著就是。」

  周少瑾略一猶豫,屈膝行禮,大方地向郭老夫人道謝,接過了戒指。

  「這才對。」郭老夫人笑道,語氣很溫和。

  周少瑾鬆了口氣,感覺自己沒有剛才那麼緊張了。

  關老太太和郭老夫人進了宴息室,一左一右地坐在矮榻上坐下。

  似兒帶著小丫鬟端了茶點進來。

  周少瑾站著沒有動。

  關老太太朝著她使了個眼色。

  周少瑾過了一會才明白過來——外祖母這是讓她在長輩面前殷勤一些。

  她臉熱騰騰的。

  沒嫁之前,她自怨自憐,根本沒有注意過別人;嫁人之後,她躲在大興的田莊獨自為尊,根本不和外人打交道,只有別人奉承她,她何曾奉承過別人?

  可現在她既然決定挽救程家,就不能和前世一樣。

  周少瑾仔細地回憶著施香她們是怎樣給自己端茶倒水的,也學著她們的樣子給郭老夫人和關老太太上了茶水。

  關老太太見她乖巧懂事,很是欣慰。

  郭老夫人並沒有把些放在心上。

  兒子兒媳婦孫子孫女都孝順,她身邊又從不缺服侍的人,在她看來,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只是周少瑾溫溫柔柔的,舉手投足間都透著婉約與馴良,看著非常的舒服,讓郭老夫人心生好感,等到周少瑾上完了茶,她笑著端了茶碗道:「那些瑣事自有小丫鬟們動手,你也坐下罷。」

  這次周少瑾低聲應喏,站在了關老太太的身後。

  郭老夫人看著她就想起了自己的三孫女程笙——如果那個被慣壞了的在這裡,肯定要唇槍舌劍地表一番功,得了她的讚揚才會作罷……一個太安靜,一個太鬧騰。說到底,還是因為出身、處境不一樣。

  這些念頭也不過是一閃而過。

  郭老夫人說起來這的正事來:「……我尋思著,初八那天的法會我們還是得去聽聽才好——老祖宗的壽辰那是爺們的事,我們就是留在家裡又能幹些什麼?」

  原來是為了這件事來的。

  二房只怕不是這麼想的!

  周少瑾豎著耳朵聽著。

  周家的女眷在每年的浴佛節都會去甘泉寺上香,但今年四月十二日是二房老祖宗的壽宴,二房早就放出話來,要為老祖宗大操大辦。按理說,浴佛節和四月十二隔得這麼近,程家幾房都應該到二房去幫忙才是。

  但什麼事都是此消彼長。

  從前二房的老祖宗程敘在京城任英武殿大學士、吏部尚書,長房的老祖宗在家裡打理庶務的時候,自然是二房最風光,一切以二房馬首是瞻。但等到二房的老太爺程勵早逝,長房的老太爺程勳、程劭兄弟相繼金榜題名,程家又是一​​番光景。現在二房老祖宗程敘早已致仕,大老爺程沂只是個教書先生,而長房一門三進士,還出了個十五歲的案首,形勢又有些不同了。

  可不管怎樣,四房從來沒有當過家,不爭這口氣,也爭不了這口氣。

  關老太太和著稀泥:「我聽您的。」

  四房孤兒寡母的,能有今天不容易。既受過長房的恩惠,也得到過二房的庇護,站在哪邊說話都不好,最好是不參與。

  二房氣勢如虹的時候郭老夫人都沒有怕過誰,更何況現在她三個兒子都是兩榜進士。她這麼說,並不是要挑撥關老太太和二房怎麼樣,而是幾個老妯娌裡面只有關老太太為人寬厚又明事理,有氣節,和她比較相投,她想約了關老太太一起去法會,路上也有個做伴的人。

  「那這件事就這麼說了。」見關老太太答應了,郭老夫人非常的高興,道,「香燭什麼的你都不用準備——箏姐兒特意從京城給我捎了二十斤伽南香過來,我讓四郎給我們換了二百兩銀子的銅錢,清一色的永昌通寶,個個都有這麼大,這麼厚。」

  四郎……誰啊?

  周少瑾有些茫然地看著郭老夫人比劃著。

  關老太太則吩咐似兒等會送一百兩銀票去寒碧山房。

  郭老夫人不悅,道:「你和我算這麼清楚做什麼?」

  「菩薩面前,各敬各的心意。」關老太太執意不肯。

  親兄弟,明算賬,這樣才親熱。關老太太從來不佔這種便宜,這也是為什麼四房老太爺早逝,但長房和二房,三房都對四房尊敬有加的緣由。

  郭老夫人也不勉強。

  關老太太就拉了她去看自己讓周少瑾抄的佛經:「原來還怕不能供奉給菩薩,現在看來得快點抄才行。」

  郭老夫人的目光卻是一凝。

  勁秀工整的小楷,雖筆力略嫌柔弱,卻是流暢圓轉,豐潤淳和。

  她指著書案道:「這是?」

  「是少瑾抄的。」關老太太笑道,「小孩子家,沒什麼力氣,好在心誠,字跡尚算工整漂亮。」

  郭老夫人呼吸微窒,想到關老太太只會看賬本,雖然釋然卻也不欲多說,笑道:「這字寫得不錯。」

  關老太太謙遜道:「就是沒什麼勁。」

  郭老夫人原不想說的,但見關老太太說得十分有誠意,也沉默了片刻還是忍不住道:「小姑娘家,能寫成這樣很不錯了。我們家那幾個,除了箏姐兒,可沒一個靜得下心來練字的。」

  關老太太聽著心中一動,道:「這孩子平時就是太靜了,您要是瞧上眼,正巧笙姐兒幾個都不在您身邊,我讓她也給您抄幾頁經書,到了四月初八供奉給菩薩您看怎樣?」

  周少瑾嚇得花容失色。

  郭老夫人望著低著頭,只看得到柔順黑亮的青絲和白皙細膩的頸脖的周少瑾,突然有種明珠蒙塵的感覺。

  她略一思忖,問周少瑾:「這是師傅教的嗎?」

  當然不是。

  是她前世無聊的時候用來打發時間的。

  但這句話卻不能說,她只好道:「我自己胡亂寫的。」

  郭老夫人卻並不放過這個話題,繼續道:「你怎麼想到這麼寫?」

  是因為她前世描的是姐夫廖紹棠大歸的姑母廖章英的手帖。

  她硬著頭皮道:「我就是覺得這樣寫看著舒服。」手心已經全是汗。

  還好郭老夫人並沒有再問下去。

  「那就讓這小姑娘給我抄幾頁經書吧!」她笑道,「等經書抄好了,我做東,請你們去惠濟寺吃齋菜。」

  「那敢情好啊!」關老太太高興地叮囑周少瑾,「你可要好好地幫老夫人抄經書。」又開玩笑地道,「我們能不能吃上惠濟寺的齋菜,就全靠你了。」

  周少瑾嘴角翕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郭老夫人有些意外。

  她以為周少瑾會歡喜雀躍。

  畢竟她的身份擺在那裡,像周少瑾這樣即將說親的小姑娘能得了她的青睞,還怕找不到一個好婆家?

  不過,郭老夫人也不是那目下無塵的人,覺得人人都應該往她身邊湊。

  既然小姑娘不願意,那就算了。

  她身邊的珍珠、翡翠的字都寫得不錯,雖不比不上這小姑娘,但抄經文也算拿得出手。

  再不濟,還有許哥兒。

  這孩子,雖然頑皮,卻也孝順,這些日子也不知道又和誰瘋到一塊去了,整天的不見人影,不如趁著這機會讓他幫著抄幾頁佛經,把他拘在家裡靜幾天。

  郭老夫人想著,眼角眉梢都泛起了笑意。

  而那邊周少瑾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氣,道:「我就怕我抄不好……」

  她就算是再不諳世事,也知道郭老夫人是不能得罪的。她不能像前世那樣自私。

  關老太太卻一心要把周少瑾推給郭夫人:「又不是沒看見過你寫的字字,要是不好也不會讓你抄了!」

  周少瑾滿面通紅。

  郭夫人笑了起來。

  這小姑娘,針眼大的膽子,卻敢拒絕她,說出心裡的想法,倒有趣得很。

  「沒事。」郭老夫人笑道,「你慢點抄就是了。能趕上浴佛節,就浴佛節供奉上去,趕不上浴佛節,就盂蘭節供奉上去。」

  她向來欣賞那些有主意卻又不咄咄逼人的小姑娘,不由起了成全之心。

  周少瑾差點昏倒。

  盂蘭節……難道她要給郭老夫人抄經書一直抄到七月份……

  她真心不想再和長房扯上任何的關係了!

  可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她能不去嗎?

  送走了郭老夫人,關老太太滿心歡喜,拉了她到內室說著悄悄話:「老夫人這個人是非常要強的,等閒人休想入她的眼,可若是能入了她的眼,不要說金陵城了,就是京城的那些高門大戶,你進出也不用悚誰了。這可是你的造化,你可別稀里糊塗地不當一回事,抄回經書就回來了。」

  難道自己抄完了經書還不能回來嗎?

  周少瑾額頭冒出汗來。

  她急急地問外祖母:「那我什麼時候能回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5 11:48 PM

第十九章 心定

      關老太太呵呵直笑,道:「等過幾年你大些了再回來!」

  這怎麼能行!

  周少瑾只好拉了關老太太的衣袖撒嬌:「我不要跟著郭老夫人,我要跟著外祖母。」

  「傻孩子!」關老太太既高興又欣慰,但還是道,「等你大些就知道了,外祖母這是為你好。你聽話,我讓你大舅母給你做幾件新衣裳,你只管高高興興地去寒碧山房服侍郭老夫人。」

  萬一要是碰見了程許怎麼辦?

  周少瑾看著外祖母滿臉的笑容,實在不忍心給老人家潑冷水,只好悶悶不樂地回了畹香居。

  周初瑾回來,見她伏案在抄經書,不由奇道:「時間很趕嗎?」

  她也抄過經書,照她看來,不過是一卷經書,浴佛節之前應該能抄完才是。

  「不是。」周少瑾怏怏地道,「外祖母讓我幫郭老夫人也抄幾頁經書。」

  「啊!」周初瑾又驚又喜,興奮地走到了書案前,「真的?外祖母真的讓你幫郭老夫人也抄幾頁經書?外祖母怎麼突然想到讓你給郭老夫人抄經書的?」

  周少瑾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姐姐。

  「阿彌陀佛!」周初瑾不禁雙手合十,朝著西邊拜了拜,道,「我就說,外祖母是個有福氣的,你跟在外祖母身邊,定能逢兇化吉。這不,不早不晚,就遇到了郭老夫人。郭老夫人雖不能說是目下無塵,可也不是誰都能入她眼的。正如外祖母所言,這可是你的造化,你可要聽話,好好的服侍郭老夫人,說不定……」

  還能因此找門好親事。

  只是這話不應該當著妹妹說,她含笑著把這句話給咽了下去。

  若是前世的周少瑾,是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更不會去猜測姐姐在想什麼,但這一世的周少瑾,用了心,自然把姐姐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難道她這樣戰戰兢兢,謹小慎微,就是為了嫁人不成?

  難道嫁了人就能保證她一生順遂,康泰平安不成?

  她心裡有些不舒服,賭氣似地對姐姐道:「我不去!」

  周初瑾見她不樂意,以為她是怕去了看長房人眼色,想了想,道:「你胡說八道些什麼?沂舅母一直想把笳表妹送到郭老夫人身邊教導,甚至託了二房的老太太出面說項都沒能成。你得來全不費功夫,可要珍惜才是。」

  周少瑾聞言訝然。

  前世她和程笳形影不離,卻從不知道程笳的母親姜氏有這打算。

  周初瑾莞爾。

  看來妹妹也不是沒有上進心的人,只是程家的婦僕都看著三房財大氣粗,慣於捧著程笳,時間長了,妹妹不免有些不自信,說話沒有底氣,那些婦僕也就越發的喜歡捧著程笳了。

  現在她拿了程笳來激將妹妹,果然是一說一個準。

  她繼續安撫周少瑾:「況且長房的箏表姐,簫表姐都已經出嫁,渭二舅舅家的笙表妹雖然從小在郭老夫人屋裡長大,但她訂親之後就被郭老夫人送到京城渭二舅舅家,長房只有許表弟承歡膝下。許表弟是有功名的男子,就算是年紀小,走在外面別人也要尊稱他一聲『老爺』,除了晨昏定省,是不會進內院的。你只需要和郭老夫人一人打交道,郭老夫人的規矩又大,誰還敢輕怠你不成?」

  周少瑾如醍醐灌頂。

  自己不願意去給郭老夫人抄經書,全因當年之事。

  可那些事現在並沒有發生。

  她如果不能克服這樣的心魔,又談何挽救程家,保護這些關心愛護自己的親人?

  自己只要小心地繞開前世發生的那些事,未必就不能自己給自己謀個錦繡前程。

  周少瑾那自重生之後就飄忽不定的心彷彿生了根,突然就安定了下來。

  她笑著拉了姐姐的手,道:「姐姐,你看我這麼忙,靜安齋那邊,能不能不去?」

  這就是答應了!

  周初瑾輕笑,彈了彈妹妹的額頭:「休想!別以為有外祖母護著你,你就能偷懶。你難道想你以後被人說『不識字』?」

  「不識字就不識字!」周少瑾嘟呶道,「我又不是不會看賬本。」

  像外祖母,雖然也不識幾個字,可堅韌寬厚,不僅撐起了四房,還教養出沔大舅舅,誥表哥這樣心底善良,待人真誠的後輩,可見做人是最重要的。

  「你還敢說!」周初瑾又彈了下妹妹的額頭,「外祖母都已是天命之年還遺憾小的時候沒有多讀幾本書,你想像外祖母似的以後老了再後悔不成?這件事你想都不要想!」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

  周少瑾在心裡嘀咕著,想到一樁事,忙道:「姐姐,樊媽媽家的祺兒沒人管,我讓樊媽媽把祺兒帶過來,給他​​在府裡找個差事……」

  周初瑾早聽持香說過了。她想著周少瑾到了快說親的年紀,出嫁的時候身邊若能有個忠心耿耿的人跟去夫家,以後也有個依仗,倒是很贊成讓祺兒到府裡來當差的。

  「那就讓他先跟著馬富山吧!」她笑道,「等調教好了,再拔到你身邊當差也不遲。」

  周少瑾連連點頭,笑道:「那他的月例就由我出好了。」

  「也行!」周初瑾略微思考了一會,道,「他既然拿你的月例就是你的人,你有什麼事指使他,他跑都跑得快些。」

  正是這個理!

  周少瑾甜甜地笑。

  姐姐打趣她:「這下你滿意了吧?」又道,「你是跟誰學的,提了三個要求,明知前兩個我不會答應,就等著我同意第三個要求…… 」

  周少瑾覺得很冤枉。

  她壓根就沒這麼想……但念頭閃過,她又若有所思。

  自己心裡,真的就沒有這麼想過?

  什麼時候,她已經開始用辦法達到自己的目的了?

  而且還是對姐姐……

  周少瑾臉色一紅。

  周初瑾不僅不在意,還教導她:「你以後說話做事也要像這次似的多動動腦筋才好。」

  周少瑾臉紅得越厲害了。

  施香走了進來,稟道:「樊媽媽帶了樊祺回來!」

  這麼快!

  周少瑾看了眼姐姐。

  周初瑾笑道:「讓他們進來說話吧!」

  施香應聲而去,不一會,帶了樊劉氏和樊祺進來。

  那樊祺又黑又瘦,還沒有周少瑾個子高,穿了件粗布褐色素面短褐,衣服上的褶子還是新的,很顯然這是樊劉氏為了帶他進府給他在成衣鋪子裡買的新衣裳。

  不怪樊劉氏說他幹別的不行。

  就這身板,在鄉下可真是幹什麼都不行。

  不過,樊祺的眼睛烏黑明亮,骨碌碌直轉,一看就是個很機敏的孩子,在府裡當差卻正好。

  周初瑾賞了樊祺幾個銀錁子做見面禮,說了對他的安排,然後讓施香帶了他去給馬富山磕頭,留下了樊劉氏說話:「這是二小姐的恩典,你以後可要好好伺候二小姐才是。」

  樊劉氏忙跪下來給周氏姊妹磕頭。

  周少瑾忙讓春晚扶了樊劉氏起來。

  周初瑾端起茶盅來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葉,淡淡地道:「你下去吧!記得要好好當差。」

  樊劉氏恭聲應「是」,欲言又止。

  周少瑾笑道:「媽媽有什麼話要說?」

  樊劉氏臉脹得通紅,道:「我家裡的事還沒有辦妥當……想再告幾天的假……」

  周少瑾愕然。

  樊劉氏喃喃地道:「祿兒他大伯父……不願意把田還給我們……」

  周少瑾皺眉,道:「那你準備怎麼辦?」

  樊劉氏羞愧地低下了頭,道:「我已請了族長出面,最多還耽擱幾天功夫。」

  周少瑾沉吟道:「那就報官吧!」

  「報,報官!」樊劉氏眼睛瞪得像銅鈴。

  他們是良民,怎能和人打官司?

  「對,報官!」周少瑾斬釘截鐵地道,「他既然不講道理,那就只能讓官府來判了。」

  「可常言說得好,衙門八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樊劉氏忙道,「只怕把我們家那幾畝薄田都賣了,也不夠打官司的錢啊!」

  周少瑾氣結,道:「祿兒他大伯父不過是一介庶民,你好歹在我們家為僕,難道還爭不過他不成?」

  「不行!」樊劉氏搖著頭,「這要是傳了出去,老爺定會落個『縱僕為惡』的名聲。我不能敗壞了周家和程家的名譽。」

  「哎呀!」周少瑾怒其不爭,道,「又不是要你真的去打官司,不過是嚇唬嚇唬他而已,你連這個也不會?」

  「哦,哦,哦!」樊劉氏回過神來,忙道,「我明白了——我就當著族長說要是他把田還給我們,我就請了小姐出面,去官府裡告訴他們。”

  「是啊,是啊!」周少瑾見她明白過,高興地道,「你大伯父肯定不願意和你們爭這幾畝地的。」

  樊劉氏不住地點頭,興高采烈地道:「那我先回去了!」

  周少瑾讓春晚送了樊劉氏出門。

  周初瑾就點著周少瑾的鼻子道:「這是誰給你出的主意?竟然知道狐假虎威了?」

  周少瑾眨著眼睛笑道:「是姐姐告訴我的啊!」

  「我什麼時候告訴你的?」周初瑾追著問道,周少瑾只是笑。

  這的確是姐姐告訴她的。

  前世,她就是仗著姐姐、姐夫之勢嫁到林家去的。

  周少瑾只覺得笑中有淚。

  樊祺果然是個適合在府裡當差的。不過幾天的功夫,他就和程家上上下的丫環婆子,小廝管事混了個臉熟。

  施香告訴周少瑾:「也不知道隨了誰的性子,一張嘴甜得像抹了蜜似的,哄得守二門的秦婆子要收他做乾兒子。」

  周少瑾笑道:「那樊祺答應了沒有?」

  「那小子,滑得很。」春晚笑道,「哪裡會答應?說是算命先生給他算了命的,不能拜乾娘拜老子,要等到他三十歲的天羅命走完了才行。」

  「等他三十歲,秦婆子只怕已去找秦老頭了。」

  主僕幾個說笑了半天,周少瑾換了件淺碧色纏枝葡萄暗紋褙子,戴了串紅瑪瑙手串,讓春晚捧著抄好的佛經,去了嘉樹堂。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5 11:54 PM

第二十章 山房

      這些日子周少瑾常在嘉樹堂出入,又一改從前的羞澀,雖不至於和嘉樹堂的人熱情地打招呼,卻也會點點頭,問句好,很快地就贏得了嘉樹堂上下的喜歡。

  她一走進嘉樹堂,遠遠的就有丫鬟婆子向她問好。

  周少瑾笑著一一應答。

  等到了上房,似兒更是親自出來給她撩了簾子,道:「二小姐您來了!剛才老安人還念叨著你怎麼還沒有來呢!您今天可比往天遲來了些!」然後低聲關照她,「老安人屋裡有人。是寒碧山房的史嬤嬤。」

  周少瑾把這個名字在腦海裡轉了幾轉才想起這個人是郭老夫人身邊最得力、最體己的婆子。

  她微愣,低聲道:「她來這里幹什麼?」

  前世,她和這位史嬤嬤打過幾次交道,不過都是史嬤嬤奉了郭老夫人之命來四房找關老太太辦事,在印像中,史嬤嬤是個很好說話的人,但具體長什麼樣子卻不記得了。

  似兒悄聲笑道:「還不是為了四月初八浴佛節的事——老安人前腳讓王嬤嬤送了一百兩銀子過去,郭老夫人後腳就差史嬤嬤給老安人送了幾匹細葛過來。」

  細葛是做夏衣的好料子。

  周少瑾笑著向似兒道謝,跟著她進廳堂。

  關老太太正坐在短榻上和個穿著秋香色素面杭綢褙子的老嫗說話。

  聽到動靜,那老嫗轉過頭來。

  頭髮烏黑,不見一根銀絲,整整齊齊地梳了個圓髻,插了一對金鑲青玉石雙喜簪子,圓盤大臉,身體富態,皮膚白淨,眼角眉梢都是笑紋,看上去非常的親切和善。不明底細的人見了,肯定會以為她是哪位富戶人家的當家老太太,哪裡會想到她不過是郭老夫人身邊一個服侍的婆子。

  她沒等關老太太說話,就起身穩穩噹噹地給周少瑾屈膝行了個禮。

  周少瑾知道這位就是史嬤嬤,忙側了側身,只受了她半個禮。

  關老太太笑容中流露出幾分滿意,向周少瑾引薦:「這位是寒碧山莊的史嬤嬤,你過去抄經少不了要麻煩史嬤嬤。還請史嬤嬤多多關照才是——我這個外孫女,性格內向,不怎麼愛說話。」最後一句,是說給史嬤嬤聽的。

  史嬤嬤忙道:「老安人言重了。二小姐身份尊貴,又是從您屋裡出來的,哪裡有我說​​話的地方?老奴也不過是仗在郭老夫人身邊當差,對寒碧山房熟悉些,二小姐有什麼事,以後只管吩咐老奴就是。卻不敢當老安人『關照』二個字。」

  周少瑾原本就不太會應酬,更何況在大興的田莊閉門謝客的生活地七、八年,這些場面話她有時候根本不知道說什麼好。好在她也知道自己的毛病,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的時候就朝著對方善意地微笑,倒也沒出什麼錯來。

  她這次還是衝著史嬤嬤笑笑了,不過是笑得比平時更甜了些。

  史嬤嬤眼底閃過驚豔之色。

  而關老太太知道周少瑾不會說話,也沒有指望她說什麼,直接和史嬤嬤說道:「你是郭老夫人身邊的老人了,這些話就不要說了。我這外孫女就交給你了,你可要把她照顧好了。」

  史嬤嬤連聲應「是」。

  周少瑾讓春晚捧上了已經抄好的經文。

  關老太太有些意外,笑道:「剛才史嬤嬤還和我說著,不知道你什麼時候能把《法華經》的第二卷抄完,好定個日子過去寒碧山房。我看也不用去回郭老夫人了,就讓少瑾明天一早過去好了。眼看著就要到浴佛節了。」

  「那趕情好。」史嬤嬤笑吟吟地稱讚了周少瑾幾句,又和關老太太寒暄了片刻,就起身告辭了。

  關老太太沒有留周少瑾,讓她回去準備準備,明天一早就去寒碧山莊。

  周少瑾恭聲應喏,可出了嘉樹堂,不免有些緊張,尋思著穿什麼衣服既不會讓人覺得寒酸又不至於顯擺。

  結果她在回畹香居的路上遇到了翠環。

  她奉了程笳之命來問周少瑾為什麼沒去靜安齋上課。

  自程笙去了京城,周初瑾跟著沔大太太學著管家之後,靜安齋就只有程笳和周少瑾兩個女學生了,如今周少瑾告假,程笳一個人,又時時被女先生盯著,一點差錯都不能出,哪裡還坐得住?

  周少瑾能想像上課時的情景,可她既然決定和程笳保持距離,就不可能像從前那樣處處照顧她的情緒。

  「外祖母讓我幫郭老夫人抄經文。」她淡淡地對翠環道,「我可能有些日子不會去靜安齋了,你跟你們家小姐說一聲,讓她不用等我。」

  翠環難掩驚愕。

  不知道為什麼,周少瑾心裡隱隱有點歡喜。

  但她沒有細想,轉身離開甬道,回了畹香居。

  周初瑾知道她明天一早就去寒碧山莊,和周少瑾一樣緊張起來:「明天你準備穿什麼衣服?戴什麼首飾?還有,記得帶些銀錁子過去打賞。你畢竟是第一次去寒碧山莊……也不知道那邊打賞的慣例是多少?她們那邊最講規矩了,未必厚賞就能得了那些僕婦的尊重……」竟然有些手措無措。

  這樣的姐姐,又是周初瑾沒見過的。

  她不禁抿了嘴笑。

  看來姐姐也不是天生就淡定自然、泰山壓頂而面不改色的。

  她對姐姐又多了幾分親暱少了幾分敬畏。

  「穿這件怎樣?」周少瑾從打開的箱籠裡挑了件粉色冰梅暗紋的湖綢褙子,「配件那條沉綠色八湘裙可好?」

  周初瑾大為讚賞,道:「明天就挽個雙垂髻,戴個珍珠髮箍。」看上去活潑些。

  周少瑾笑盈盈地頷首,天剛剛黑就睡下了,可怎麼也睡不著,腦海裡一會閃現出薔薇花樹下那雙墨綠色掐雲紋的福鞋,一會兒閃現出太湖石山洞那參差不齊長滿綠苔的洞頂;一會告誡自己這都是前世的事了,現在統統都沒有發生,不要自己嚇自己,再糾結於過往了;一會兒又想著前世自己捅了程輅一刀,也算是報了仇,一會又猜測程輅為何要這樣對自己,他知不知道這樣做會有什麼後果……怎麼也睡不著。

  這樣下去不行!

  她想了想,索性坐起身來,吩咐值夜的施香:「把姐姐制的安息香點一炷吧?我睡不著。」

  施香明天要服侍周少瑾去寒碧山房,她緊張得也睡不著,躺在床上反覆地想有沒有什麼遺漏的地方,聞言長吁了口氣,忙披衣去點了安息香。

  甜甜的香味瀰漫在內室,兩人慢慢地睡著了,第二天若不是周初瑾來喊,周少瑾定會耽擱了去寒碧山房的時辰。

  還好趕到嘉樹堂的時候史嬤嬤還沒有到,關老太太叮囑了她半天,等到史嬤嬤過來的時候,她看著一團粉嫩的周少瑾,突然改變了初衷,決定親自送周少瑾過去。

  史嬤嬤很是驚訝,面上卻不露聲色,滿臉是笑地陪著關老太太往寒碧山房去。

  兩世為人,周少瑾還是第一次去寒碧山房,她不由打量著四周的景色。

  出了嘉樹堂的黑漆角門,是道長長的甬道。甬道全是用青色和黃色卵石鋪成的八方、六角冰裂紋、人字紋等圖案,兩旁綠樹成蔭,偶有幾塊嶙峋的怪石聳立或是青石砌成的長凳,低低矮矮的種著茶花,迎春,紫荊,玉簪等,開著或黃或紅或白或紫的花朵奼紫嫣紅,非常的漂亮。等拐過一個彎,迎面竟然是一大片湖光水色,九曲石橋,湖心亭,水榭,船塢,兩岸的垂柳全都清晰可見,遠處是青山翠峰,近處可見湖面露出的尖尖的荷葉,到了夏天,這裡顯然是碧葉連天一湖荷香。

  周少瑾情不自禁地深深地吸了口氣。

  空氣中飄蕩著不知名的花香。

  真是一片好去處。

  她從前沒見過這樣的景緻,這裡應該是長房或者是寒碧山房的私家園林。

  看樣子九如巷的縱深要比她知道的深得多,要不然也不可能有這樣一個園子了。

  周少瑾多看了兩眼,再抬頭,前面濃綠掩映間露出深灰色的翹簷和雪白的馬頭牆來。

  史嬤嬤笑著扭頭對她道:「還有幾步就到寒碧山房了。」

  周少瑾笑了笑,心裡卻暗自盤算,原來嘉樹堂到寒碧山房也不過一碗茶的功夫。

  她們又拐了個彎,這時甬道兩旁種的全是各式各樣的竹子了,除了慣見的青竹,剛竹,方竹,貴妃竹之外,還有罕見的紫竹和高大粗壯的成年龍竹、纖細柔美的金竹,一看就知道有些年頭了,全都種植在一起。湖面的風吹過,婆娑起舞,像片綠波撲過來,還沒有走進寒碧山房就股幽涼之意,涼颼颼的。

  周少瑾緊了緊衣襟,看見前面是扇黑漆如意門,門楣上是青石如意頭紋樣,用漢隸雕著「寒碧山房」四個大字,字跡樸茂高古,蒼茫渾厚,隱隱可見風霜雨雪殘留的痕跡,不是新題的牌匾。

  這讓她莫名的就鬆了口氣。

  走進寒碧山房,迎面是棵比人還高的青松盆景,枝葉舒展開來,約有四尺餘長,擋住了她們的視線,碩大的紫砂盆沿像石階,可以容坐兩三個人。

  周少瑾從未見過如此巨大的盆栽,她心生好奇地繞過了盆景,甬道成了青石板,雖然因長時間的踩踏成了泛著油潤之色,卻沒有任何的圖案或是花樣。旁邊也都是嫩綠蔥綠豆綠碧綠油綠……深深淺淺的各種綠色。

  沒有一朵花,沒有一種別的顏色。

  她愕然。

  難道這就是「寒碧」的得名?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6 12:07 AM

第二十一章 寒碧

      周少瑾壓下心底的怪異隨著史嬤嬤往前走,一個穿著莤紅色掐蔥綠芽邊比甲,丫鬟模樣打扮的小姑娘笑著迎了過來:「史嬤嬤,您回來了!」

  她屈膝給關老太太和周少瑾行禮:「老安人!二小姐!」

  周少瑾不認識她,見她不過十四、五歲的年紀,杏眼桃腮,笑語盈盈間目光流動,鮮妍嫵媚,十分出眾,不由多看了兩眼。

  關老太太顯然和這小姑娘很熟,笑道:「珍珠,有些日子沒見,你越發的標致了。」

  「不敢當老安人誇獎。」被稱作珍珠的丫鬟笑道,「老夫人正等著二小姐,沒想到老安人也過來了……」

  一句話沒有說話,又有個丫鬟走了過來。

  她穿了件淡青素面杭綢比甲,十七、八歲的年紀,容長臉,柳葉眉,烏黑的頭髮梳了個纂兒,插著金鑲芙蓉石杏花簪子,笑容溫和,舉止端莊,和那珍珠沒有一絲相同之處。

  周少瑾不禁在心裡暗忖。

  不知道郭老夫人屋裡其他的丫鬟都長得什麼樣?

  「老安人!」她朝著關老太太行了個福禮,道,「我們老夫人沒有想到您親自過來了,失禮之處,還請老安人包涵。」

  「原來是碧玉啊!」關老太太呵呵笑了幾聲,道,「是我不請自來,與你們老夫人何干?快快起來,不用多禮。」

  被稱作碧玉的丫鬟笑吟吟站了起來,道:「老安人,我們老夫人請您先到廳堂奉茶。」

  關老太太點頭,對周少瑾道:「這是老夫人身邊碧玉姑娘,你以後少不得要麻煩她。」

  周少瑾笑著稱了聲「碧玉姑娘」。

  碧玉眼底閃過來一絲異色,忙屈膝行了個禮,道:「二小姐折煞奴婢。」

  她語氣很是謙和,讓周少瑾心生好感。

  一行人繼續往前走。

  甬道盡頭是個二層五闊的樓房。牆粉白、粉白的,窗樓、門扇彤紅彤紅的,糊著嫩黃色的紗,門前一架葡萄,左右各擺了個青花瓷大缸,一邊養著睡蓮,一邊養著錦鯉,十分的氣派,又不失精緻。

  一個穿著丁香色掐豆青色芽邊比甲的丫鬟現來幫她們打簾。

  周少瑾這才注意到郭老夫人這邊已換上了竹簾。

  略略泛黃的竹簾上紫斑點點,看著有些年頭的湘妃竹簾,而綴角竟然是兩個嬰兒拳頭大小的翡翠獅子滾繡球!

  綠汪汪的翡翠水頭十足,精湛的雕工栩栩如生,不僅獅子的憨態清晰可見,就是獅子懷裡抱著的繡球上的寶相花紋樣也看得一清二楚。

  周少瑾駭然。

  前世她嫁到林家的第一年,婆婆生辰,她曾專程到京城最大的銀樓永富盛,想給婆婆訂做一個把件,挑挑撿撿了大半天,好不容易才選中了一塊這獅子滾珠繡般大小的翡翠,水頭還沒有它好,花了快兩百兩銀子……

  大家都說三房有錢,卻也沒見像長房這樣的氣派。

  難怪平時大家在袁夫人面前說話都會自覺不自覺地放低聲音。

  珍珠在前面打了簾,周少瑾隨著關老太太進了廳堂。

  只是大家還沒有站穩,郭老夫人就由個穿著丁香色素面掐七彩芽邊的丫鬟扶著從中堂後面走了進來。

  周少瑾見那丫鬟和碧玉差不多大的年紀,卻長眉細目,膚光如雪,氣質溫婉,又是另一番美貌,心裡禁不住嘖嘖稱讚。

  這郭老夫人還真是有趣。

  她為人冷峻,住的地方也肅穆,偏偏身邊的丫鬟個個千姿百媚,如秋菊春蘭各有值各稱道之處。

  而那邊袁夫人已經和莊老太太開始寒暄起來:「……沒想到你會過來。中午就別走了,留在我這裡用午膳。」

  「好啊!」關老太太一副和郭老夫人很熟稔樣子笑道,「上次在你這裡吃了個蜜汁乳鴿,我至今念念不忘,今天正好再嚐嚐。」

  「放心!」郭老夫人笑道,「今天不僅有蜜汁乳鴿,還有你喜歡吃的香酥羊排,酸辣湯。」

  碧玉聽了欲言又止。

  關老太太就笑著對她道:「我們倆個好不容易碰到一起,你就不要管那麼多了。回頭要是涇大太​​太責備,你就說是我要吃的!」

  此時快要入夏,蜜汁乳鴿是甜食,羊排性臊,酸辣湯又味道太大,就是四房也不輕​​易給關老太太做這三道菜,更何況長房。

  既能管著郭老太太的飲食,想必是寒碧山房一等一等的大丫鬟了碧玉抿了嘴笑,服侍著她們坐下。

  周少瑾卻擔心著午膳的事。

  也不知道會不會遇到前來服侍婆婆用膳的袁氏!

  有穿著真紫色素面比甲的丫鬟帶著幾個小丫鬟給她們上茶點。

  那丫鬟濃眉大眼,未語先笑,看上去活潑機敏,也是個出類拔萃的人物。

  周少瑾已見過珍珠,碧玉和那丁香色衣裳的丫鬟,倒也見怪不怪,少了幾分好奇。

  等到兩位老人家的說完了話,她上前給郭老夫人見禮。

  郭老夫人打量著她,露出個和善的微笑來。

  周少瑾也不知道自己哪裡得了郭老夫人的意,只好站在那矜持地微笑。

  郭老夫人問她:「平時都讀些什麼經?」

  不懂佛法的人通常會選擇讀《地藏菩薩本願經》,之後會跟著各自信任的禪師或選擇讀《無量壽佛經》或《阿彌陀佛經》、《普賢菩薩行願品》等經,只有到佛理比較精進了,才會去讀《嚴愣經》,只有把《嚴愣經》讀懂了,就可以讀《法華經》、《金剛經》了。

  考慮到自己的實在情景,周少瑾謹慎地道:「我平時喜歡讀《阿彌陀佛經》。」

  郭老夫人微微點頭,對關老太太道:「浴佛節我已經抄手寫了本《金剛經》奉給菩薩,就讓我二小姐幫我抄本《嚴愣金》吧!」然後又對周少瑾道,「你有什麼地方不懂的,可以來問我。」

  《嚴愣經》有十部,很長……

  周少瑾在心底抹著汗,面上卻恭敬有加地柔聲稱「是」。

  之後郭老夫人親自帶著她去了抄經的地方——位於寒碧山房後花園太湖石假山旁的一座兩闊的佛堂。

  佛堂四面都是彩繪的琉璃窗戶,紫檀木的樑柱,鎏金的觀世音千手像,兒臂粗的香炷,供奉鮮果的盤子尺有七、八寸,相比關老太太的小佛堂,這裡更像哪座香火鼎盛的寺廟偏殿。

  或者是沒有安全感的緣故,周少瑾更喜歡外祖母的那間小佛堂。

  郭老夫人著佛堂東邊窗櫺下的捲草彭牙大書案和鋪著藤黃色葛布坐墊的太師椅道:「那是給你抄經準備的。如果覺得不舒服,我們再換個地方。」

  周少瑾原想就算不好也將就將就,可想到前世自己事事都將就,也沒有得到長輩們的一句讚揚,反而只是苦了自己。何況她要抄的是一部《愣嚴經》,最少也得大半年。

  她立刻改變了主意,想了想,走上前去推開了窗。

  外面是株高過了屋簷,有合抱粗的大槐樹,樹冠如傘,蓋住廂房的屋頂,映得滿室濃綠。遠眺過去,是半邊的湖影,隱約可見尖尖的荷葉。

  周少瑾可以想像到了夏天這裡是怎樣的一番清涼景象。

  再看書案上,徽墨端硯宣紙,無一不是精品。

  她很喜歡,笑道:「這樣很好。」

  郭老夫人看著她推窗,笑著頷首,指了那穿丁香色比甲的丫鬟對周少瑾道:「她叫翡翠,你以後若有什麼事,直管吩咐她就是了。」

  翡翠聞言上前給周少瑾行禮。

  周少瑾和她說了幾句「以後還要麻煩姐姐」之類的話,翡翠忙稱「不敢」,郭老夫人又指了那個穿紫色比甲告訴周少瑾稱做「瑪瑙」。瑪瑙少不得給周少瑾行禮,大家又契闊了一番,周少瑾就算是把郭老夫人身邊的四個大丫鬟都認齊了。

  依郭老夫人的意思,今天叫周少瑾來不過是熟悉熟悉環境,過了四月初八再開始正式抄經,並道:「反正沒兩、三天就是浴佛節了,也不耽擱這一會的功夫。學業也不能耽擱了。早上去靜安齋上課,午休過後到我這邊來抄經書。」還道,「若是天氣都已熱,就直接過來用午膳,我再讓人給她準備一間內室。」

  周少瑾還準備每天抽出一個半時辰來快點把經書抄完,根本無意在寒碧山房多待。她正欲推辭,關老太太已笑道:「如此甚好,也免得我擔心。」

  她只好把已到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郭老夫人和關老太太就說起浴佛節的事來:「沂侄媳婦說識兒的媳婦懷了孩子,要留在家裡照看證兒的媳婦,她婆婆和我們一起去。三房那邊留了瀘侄媳婦在家裡,說是二房那邊要幫忙,三弟妹帶了笳丫頭和我們一起去。你們這邊去幾個人?我這邊也好安排!」

  這話說得繞口,周少瑾理了理才明白過來。

  沂侄媳婦,說得是二房的沂大太太,也就是程識的母親。而識兒的媳婦,是指的程識的妻子鄭氏。

  她是五年前嫁到程家的,三年前生下了長子程耕,也是程家玄孫輩裡的第一個孩子,而且是男孩。

  前世鄭氏懷的這一胎也是兒子,是九月吃螃蟹的時候生的。把二房的老祖宗高興壞了,還因此贈了塊地給鄭氏做私產。

  想必是二房不想得罪長房,又咽不下這口氣,只好以此為藉口把主持中饋的沂大太太留在了家裡。

  三房則和從前一樣,兩不得罪——程笳和她的祖母李氏跟著郭老夫人去廟裡,程笳的母親姜氏則以「怕二房那邊要幫忙」為由留在了家裡。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6 12:01 PM

第二十二章 初八

      關老太太呵呵地笑,道:「既然二房那邊有人照顧,我們就不湊這個熱鬧了,到時候我帶著兒媳婦,孫子孫女都去。」

  郭老夫人笑了起來,和關老太太商量浴佛節的出行事項。

  周少瑾卻有些鬱悶。

  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找個藉口不去?

  可如果真的找了藉口,不知道郭老夫人會不會懷疑四房像三房似的腳踏兩隻船?

  她有些頭痛。

  程家可真是複雜啊!

  她以後若是嫁人,決不嫁到像程家這樣的人家去。

  想到這件事,她又有點發楞。

  也不知道她以後會怎樣?

  如果等會見到了袁氏自己到底要不要和她打招呼?或是笑一笑低頭站在外祖母後面?

  周少瑾在一旁心不在蔫地聽著兩位老太太說著話,可直到午膳擺上了桌,袁氏也沒有出現。

  那袁氏不是在自己面前說她四十幾歲了還在婆婆面前立規矩的嗎?

  難道當時她是唬弄自己的?

  周少瑾不由悻悻然地笑了笑。

  回到嘉樹堂,外祖母又叮囑了她幾句「聽話」、「乖」之類的話,這由似兒服侍去午歇。

  周少瑾回了畹香居,周初瑾回來少不得要問她去寒碧山房的情景。周少瑾一一作答,周少瑾咋舌:「丫鬟都養得像小姐似的,郭老夫人可真是大手筆。」又調侃施香,「你以後要跟著過去服侍少瑾,你怕不怕?」

  「我有什麼好怕的?」施香沏了壺毛尖給周氏姐妹,「我是去服侍二小姐的又不是去跟寒碧山房的幾位姐妹打擂台的。她們有好的我跟著學,她們有不好的,我當作沒看見就是了。」

  「咦!」周初瑾笑道,「沒想到你這丫頭倒是個膽大心細的。」

  施香嘻嘻地笑。

  大家說笑了一陣子才散。

  第二天,周初瑾依舊跟著沔大太太學管家,周少瑾則在家裡幫著姐姐趕製夏衣。

  這樣過了幾天,就到了四月初八。

  她到底沒有找到藉口說不去,天還沒亮就跟著姐姐起了床,梳洗打扮一番之後,去了嘉樹堂。

  關老太太也已起了床,整個上房燈火通明,沔大太太查看著要出門的用具茶點。看見周少瑾姐妹抽空打了個招呼:「用過早膳沒有?老安人正在用早膳,你們姐妹要不要加點?」

  「我們已經吃過了。」姐妹倆和沔大太太見了禮,去給關老太太請過安後,周初瑾去了屋簷下,熟練地幫沔大太太清點著出門的用具,周少瑾見自己幫不上什麼忙,留在屋裡和似兒等人一起服侍關老太太梳頭。

  因外祖母選了件碧藍色五福捧壽團花湖綢褙子去禮佛,她就幫外祖母選了條寶藍色鑲白玉髓的額帕,雙股的金鑲點翠萬事如意簪。

  關老太太看著直點頭,讓小丫鬟去西邊側門看看——按照郭老夫人的意思,大家約定卯時在西邊的側門集結,然後一起去甘泉寺。

  小丫鬟一路小跑著去了西側門。

  沔大太太抓緊時間收拾。

  等到小丫鬟回來,沔大太太這邊也收拾好了。

  「大家都還沒有到。」小丫鬟氣喘吁籲地道,「不過我回來的時候看見了三房的馬車。」

  也就是說,三房是最先到的。

  關老太太笑道:「我們既不最早,也不最遲,這就走吧!」

  此時離卯時還有三刻鐘。

  眾人應「是」。

  周初瑾扶著關老太太上了軟轎,周少瑾長了個心眼,學著姐姐的事樣子去扶沔大太太。

  沔大太太很是意外,隨後又露出幾分感動,忙道:「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行了。」

  周初瑾也沒有想到,但她樂於見到妹妹能得到長輩的喜歡,笑著給周少瑾幫腔:「大舅母​​您就別客氣了,她一個小輩,扶扶你也是應該的。」

  周少瑾笑著點頭,表情十分的真誠。

  沔大太太笑吟吟地點頭,看得出高興。

  周初瑾和周少瑾就跟著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的軟轎去了西側門。

  果然三房已經到了。

  三房的老太太李氏穿著件寶藍色萬事如意團花湖綢褙子,戴著金鑲百寶的卿雲擁福簪,正坐在西側門旁花廳裡喝著茶。

  晨曦照在她的身上,金壁輝煌,閃得人眼睛都有些睜不開。

  周少瑾的目光卻落在了百無聊賴地坐在李老太太身邊絞著帕子的程笳身上。

  和她記憶中的少女一樣,她嘟著嘴,滿臉的不悅,好似這片刻的等候就已耗盡了她所有的耐心似的。

  周少瑾的心裡頓時有些刺痛。

  程笳是三房的掌上明珠,素得是受不得一點委屈的,就是長房的程笙,也會讓著她。在她出嫁的那些年裡,她又是怎麼過過來的呢?

  她的早逝,會不會與此有關呢?

  周少瑾想到前世翠環送給自己的那封信。

  不過短短的一句「少瑾,請你原諒我」,卻彷彿道盡了她的悲傷與心酸。

  周少瑾的眼睛有些濕潤。

  花廳裡的少女卻突然回過頭來。

  她穿著件錦紅色織金褙子,明眸皓齒,肌骨瑩潤,如那驕陽烈日,炙熱而明亮。

  周少瑾不由低低地呢喃:「程笳!」

  程笳卻鼻孔朝天地冷「哼」了一聲,負氣地扭過頭去。

  一如從前的很多個日日夜夜,周少瑾得罪了她時的情景。

  莫名的,周少瑾心中一輕,那些曾經立下的「和程笳保證距離」、「以後少和程笳來往」的誓言都被拋到了腦後,不由得莞爾一笑。

  彷彿感覺到周少瑾在笑她,程笳回過頭來,狠狠地瞪了周少瑾一眼。

  若是前世,周少瑾定會不問緣由忐忑不安地向她賠不是。可現在,周少瑾心情平靜,看程笳就像看個不諳事世的孩子,帶著她自己也沒有察覺到的寬容。

  除了周初瑾,沒有誰注意到程笳和周少瑾之間的波濤洶湧。而周少瑾的毫髮無傷又讓周初瑾保持了沉默。

  長輩們一無所覺,笑著寒暄,招呼晚輩過來行禮。

  五房的汶大太太孫氏過來了。

  她穿著件猩猩紅的織金鳳尾團花褙子,戴著赤金鑲翡翠觀音的分身,翠羽大花,彩繡輝煌,映襯著她敷了粉的面孔更顯憔悴慘淡。

  五房的老太爺和老太太前幾年相繼去世,如今五房是程汶和孫氏當家。

  她由丫鬟扶下了軟轎,還沒有站穩就疲憊地輕輕揉著自己的太陽穴,道:「今年還去甘泉寺嗎?那裡鬧哄哄的,吵得人沒個安寧的時候。難道就不能換個地方禮佛?」說完,高聲喊著她的貼身丫鬟:「湘兒,快把玫瑰香露拿過來,我頭昏。」然後抱怨道,「二房的怎麼還沒有來?我們每年都是等她們?早知道這樣我也應該再多睡會!」

  自程汶在外面花天酒地被她知道後,她就沒有不抱怨的時候。

  四房的人當沒聽見。

  三房的李老太太年輕的時候聽婆婆的,婆婆去世後沒當幾天家就被嫁妝豐厚,精明能幹的兒媳婦姜氏架空了,她們婆媳鬥了幾回法,均以李老太太潰不成軍收場。還好李老太太是個聰明人,一咬牙,索性丟開手,把三房內院的事全都交給了姜氏,再也不管家裡的這些瑣事,躲在她孀居的思永齋裡過自己的小日子。

  她聞言瞇了眼睛笑,白白胖胖的模樣像尊彌勒佛似的。

  程笳卻挑了挑眉,嘴角噏了噏。

  周少瑾猜都能猜到她在心裡嘀咕些什麼。

  前世程笳不止一次私底下對她鄙視汶大太太:「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出身?就看這也不順眼,看那也不如意的。她要是個高門大戶家的姑娘,只怕是程家的水她喝著都嫌棄嗆喉嚨。」

  汶大太太的父親只做過一任縣丞就病死在了任上。據說她出嫁的時候娘家想盡辦法也只湊了副二十四抬的嫁妝,還是程家老太太私下送了兩千兩銀子去給她壓箱,她這能體體面面地嫁到程家來。

  從前周少瑾也是這麼看汶大太太的。可兩世的經歷讓她回過頭來再看汶大太太,卻只覺得汶大太太可憐——如果程汶能和她好好過日子,她又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周少瑾思忖間,長房的人到了。

  郭老夫人穿著件石青底織銀仙鶴紋團花褙子,烏黑的頭髮整整齊齊地綰了個圓髻,戴了石青色的額帕,額帕上鑲著的紅珊瑚卻有鴿子蛋大小。

  她不緊不慢地走過來,挺拔的脊背猶如那北方高原上的白樺樹,下頜微微揚起,帶著睥睨的傲慢。

  花廳裡的人忙迎了出去,就連五房的汶大太太,也收起了滿臉的尖苛。

  郭老夫人掃了一眼在場的人眾人,道:「人都到齊了?」也不待人回答,徑直問她身邊的碧玉,「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碧玉的聲音溫柔而內斂,道:「已經卯時了。」

  「既然時辰已到,那就啟程吧!」郭老夫人淡淡地道,伸出手保養得極其白皙細膩不輸少婦的手。

  旁邊有人扶住了郭老夫人。

  靚藍色鳳尾團花的衣袖,骨節分明卻纖細修長的柔荑,淡粉色的指甲在陽光下閃爍著珠貝般的光澤。

  周少瑾低下頭。

  她永遠也忘不了這雙手。

  捏著翠色的帕子直指著她時……拍在紫檀木桌子上茶碗嘭嘭作響時……扇在她臉上耳朵嗡嗡作響時……那是程許的母親袁氏的手。

  她決不會認錯!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6 12:14 PM

第二十三章 寺廟

      周少瑾深深地吸了口氣。

  現在,這雙手​​以臣服的姿勢,謙遜地扶著郭老夫人。

  一如前世,這雙手的主人並不能一手遮天,還有人能讓她低下驕傲的頭,還有人能讓她低眉順目忍氣吞聲收斂著自己脾氣。

  這一刻,周少瑾突然有些喜歡起郭老夫人的強硬來。

  前世,若不是有郭老夫人壓著,袁氏還不知道會對自己做出怎樣的事來。

  她再次深深地吸了口氣,鼓起勇氣抬起了頭。

  自己不再是那個軟弱無能的周少瑾了,袁氏又憑什麼羞辱自己?

  映入眼簾是袁氏那張宜嗔宜怒,看上去不過花信年華面孔。

  烏黑的頭髮讓她的皮膚更顯白淨,熠熠生輝的眼眸讓她看上去神采飛揚,容光煥發。

  袁氏,不管什麼時候都是那麼的明艷照人,風姿卓越。

  周少瑾卻有了站在高樓看風景的心情。

  等到給袁氏見禮時,她不卑不亢地上前行禮,笑容怡然地柔聲問好。

  袁氏看她的目光中卻有著不容錯識的驚艷,笑道:「不過幾天沒見,二小姐長得越發漂亮了。」

  說得她們好像幾年沒見過似的。

  實際上程家每年都會在一起過年,送燈,但以周少瑾從前的性子,她或是躲在姐姐的身後,或是縮在廳堂的角落裡,面目模糊,袁氏不曾注意到她再正常不過了。

  她微微地笑,笑容溫柔大方。

  袁氏眼底閃過驚訝之色,還想說什麼,遠處傳來沉重而凌亂的腳步聲,還夾雜著老年婦人的低聲吆斥:「……快點,快點……早就讓你們備轎,你們耳朵都長到哪裡去了……」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兩個健壯的婦人抬著一頂軟轎哧呼哧呼地疾步朝這邊走過來。

  軟轎上的老嫗滿頭銀絲,戴著條秋香色的額帕,額帕上鑲著枚指拇大小的祖母綠,耳朵上墜著同樣大小的祖母綠耳墜,葛黃色雲卿捧福團花褙子,立領上前排三顆黃豆米大小的南珍釦子,人雖豐腴圓潤,但滿臉褶紋的臉上皮膚卻白皙細膩紅潤如少女,一雙眼睛更精光四射,炯炯有神。

  這是二房的老太太唐氏。

  二房老太爺程勵早逝,她在程家守節,不僅教養兒子程沂,幫著婆婆主持中饋,還偶爾會打點二房的庶務,等到婆婆去世,更是裡裡外外一手抓,把個二房經營的紅紅火火,很得二房老祖宗程敘的看重和尊敬,是個在二房內院和外院都說得上話的人物。這些年雖然把中饋交給了兒媳婦洪氏,可遇到什麼重要的事情,洪氏還得請她拿主意。

  「對不住,對不住,我來晚了!」唐老太太呵呵笑著由隨行的丫鬟扶著下了軟轎,道,「等會到了甘泉寺,我請大家吃齋飯。」

  並不解釋自己為什麼會晚來。

  頗有些「我就來晚了,你們能拿把我怎樣」的低調的囂張。

  五房汶大太太立刻朝郭老夫人望去。

  郭老夫人卻什麼也沒有說,淡淡地道了聲「也不算太晚」,就吩咐史嬤嬤去通知守在二門的馬車準備啟程了。

  汶大太太滿臉的失望。

  周少瑾看著很是有趣。

  難道她還指望著郭老夫人和唐老太太打起來不曾?

  周少瑾前世眼裡只有自己的那畝三分地,從來不曾注意四房之外的事,沒想到程家幾個房頭之間的關係如此的錯綜複雜,暗濤洶湧。

  更讓她感慨的是和袁氏的見面——原來如此的簡單,如此的風平波靜,讓她有種拳頭打在棉花上的無力,卻也忍不住鬆了一口。

  從前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別人根本不知道,她也應該努力忘記才是。

  周少瑾跟著姐姐上了馬車,一路浩浩蕩盪地去了甘泉寺。

  甘泉寺位於金陵城東邊,前朝曾是皇家寺院,後來毀於戰火,太宗皇帝時重建,主殿的瓦是當年太宗皇帝御賜是、乾清殿沒有用完的明黃色琉璃瓦,陽光照在上面,金碧輝煌,氣象萬千。甘泉寺很快又成為金陵城的第一大禪寺。

  程家前幾日已派了管事去寺裡安排上香的事宜,程家的馬車直接馳過山門停在了大門口。

  寺裡的小沙彌早已開了側門,甘泉寺的主持釋慧大師帶著知客堂的幾位高僧在門口迎接。侍她們去主殿上了香,在偏殿喝過茶,知客堂的大師傅釋覺親自陪著她們去了釋慧大師講經的大殿。

  大殿早有女眷等候,她們不管是年長的還是年少的都衣飾華美,神態間帶著衣食無憂的從容和優閒。

  看見程家的女眷進來,有幾位婦孺望著她們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但大半女眷卻起身和程家的女眷打招呼,這其中還有位身著超一品外命婦服飾的老婦人。

  周少瑾猜那位老夫人是良國公府的人。

  看那老婦人和郭老夫人、袁氏、唐老太太說笑的樣子,她們之間應該很熟悉。

  難怪前世良國公會向程家示警!

  周少瑾還看見了幾個熟面孔,只是不知道是前世見過還是在她重生之前見過。

  她靜靜跟在姐姐身後,卻有道目光刀鋒般地刮過來。

  周少瑾一回頭,看見了程笳氣得鐵青的臉。

  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裡得罪了她?

  周少瑾全當沒看見。

  雲板響了起來。

  大家都安靜下來,各回各的座位坐好。

  周少瑾和姐姐並肩坐在了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的身後。

  前世她也常去大昭寺聽經,大昭寺雖不是皇家禪寺,卻也不乏達官顯貴,高門大戶。在她看來,釋慧大師比大昭寺主持淨空大師的經講得好——淨空大師的經講得比較淺易懂,而釋慧大師的經講得比較深澳卻很風趣,很吸引人,這就很不容易了。

  她四處看了看,眾人都聽得很認真。

  這或者與北方的婦孺讀書不多而南方詩書傳世的名門望族比較多有關係。

  周少瑾胡亂地想著,很快就沉浸在釋慧大師的佛理中。

  有人拉她的衣袖。

  她扭過頭去。

  程笳不知道什麼時候坐在了她的身邊。

  「你是怎麼一回事?」她低聲道,聲音裡有難掩的忿忿不平,「我找你你總是推三阻四的不出來。出來了也不和我說話。是不是因為你要幫郭老夫人抄經書了?你要是再這樣,看我以後還和不和你玩?」

  威脅的話語,卻充滿了孩子氣。

  這樣的程笳,讓周少瑾實在是恨不起來。但她也不想和程笳多說什麼,逐低聲道:「別說話,聽師傅講經!」

  程笳「哼」了一聲,並不把周少瑾的話放在心上,抬頭卻看見自己家唐老太太朝著她撇一眼告誡的目光。

  她只好把要說的話咽了下去。

  等到講完了經,周少瑾姐妹和程笳被袁老夫人叫過去引薦給了那個老婦人。

  周少瑾沒有猜錯,那位老婦人是良國公的生母太夫人曲氏。

  因是第一次見面,良國公府的太夫人各賜了她們一個鑲寶石的戒指,然後才起身告辭。

  釋慧和袁老夫人等人親自把曲老夫人送到了寺門口,看著良國公府的馬車和儀仗離開這才去了甘泉寺的齋堂。

  因下午廟裡會唱大戲還有廟會,大部分的婦孺都像程家似的留在了廟裡用齋飯。

  寺裡給程家安排的是個帶花園的小院子,除了吃飯的地方,還有幾間廂房可以休息。

  程家的管事和僕婦已經打掃過了,聽講經的時候各房的管事嬤嬤們也把老太太們慣用的器具擺放好了,等用過齋飯,大家休息約半個時辰,就有人來拜訪。

  這些人都是金陵城頗有影響力的高門大戶的主婦,有的是初次見面,有的說是過年時候見過。有些周少瑾記得,有些周少瑾一點印像也沒有了。不管怎樣,周少瑾等人得了好幾筆見面禮,金戒指,金簪子,銀手鐲都有,算是發了一筆小財。

  不一會,外面響起了「鏗鏗」的銅鑼聲

  大戲要開場了。

  不要說程笳了,就是汶大太太也忍不住豎了耳朵聽,只有幾位老太太還穩坐如山。但李老太太還是吩咐貼身的嬤嬤:「你陪著笳丫頭出去轉轉,可千萬別跟丟了人。」

  那嬤嬤忙笑著恭聲應「是」。

  程笳就邀了周少瑾:「我們一起去!」

  周少瑾搖頭,道:「我在這裡陪著外祖母。」

  關老夫人笑著:「我們幾個老嫗在這裡說話,要你們陪著做什麼?你們直管去玩去。」又叮囑周初瑾,「可把你妹妹看好了,兩姐妹千萬不可以分開,小心叫拍花黨給騙了去。」

  周初瑾笑著應喏,神態間也有幾分嚮往。

  原來十八歲時的姐姐是這樣的。

  周少瑾笑了笑,並沒人去看熱鬧的打算。

  人多是非多。

  前世她去大昭寺的時候還引了登陡子窺視,這輩子她就想安安靜靜,悄無聲息地過日子,實在是不想節外生枝地弄出什麼動靜來。

  「我不想去。」她拿了汶大太太的說詞作藉口,「外面鬧哄哄的,我就這樣聽著都覺得頭痛,更不要說身臨其境了。還是你們去吧!」

  周初瑾聞言自然要留下來陪周少瑾。

  周少瑾勸她:「姐姐若是因此留下來,我只好也去了。姐姐難道忍心看著我不舒服?」

  周初瑾失笑,道:「你現在是越來越會說話了,都知道拿話堵我了。」

  周少瑾有心鬧一鬧,笑著把周初瑾往外推,對沔大太太道:「大舅母​​可要把我姐姐看好了,兩人千萬不可以分開,小心叫拍花黨給騙了去。」

  她長得好看,又一副天真爛漫的樣子,不由逗得幾位老太太哈哈大笑,因為周少瑾拒絕而引起的些許尷尬頓時煙消雲散。

  郭老夫人暗暗點頭,袁氏也多看了她幾眼。

  送周初瑾出門的周少瑾並沒有發現。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6 12:25 PM

第二十四章 書齋

      從甘泉寺回來,大家都累壞了,周少瑾沾床即睡,一覺到了天明。

  好久都沒有像這樣睡個好覺了!

  周少瑾伸了個懶腰,躺在床上聽了會小鳥的啾鳴聲,這才起床。

  今天是四月初九,過了浴佛節,她要去靜安齋上課了。

  去給關老太太請過安,春晚提著筆墨紙硯服侍著周少瑾去了靜安齋。

  程笳還沒有來。

  靜安齋和原來一樣。四闊的敞廳用落地罩隔開,東邊第一間放著先生的大書案,下面是交錯放著的幾張小書案,太師椅,多寶閣架子,三足鎏金香爐,還有先生大書兩旁貼著程家老祖宗程製親手書寫的「傍百年樹,讀萬卷書」的對聯。

  周少瑾佇足靜默,良久無語。

  春晚小心翼翼地喊著「二小姐」。

  周少瑾回過神來,卻看見一個小丫鬟急匆匆地跑了進來:「二小姐,您來了!」又道,「您今天怎麼來得這麼早?師傅還在用早膳,要等會才過來。」

  周少瑾見這丫鬟面善,知道是服侍沈大娘的,只是許久沒見,她怎麼也記不起這小丫鬟的名字了。

  她只好笑了笑,道:「沒事,我今天來早了。你不用管我,我先練會字好了。」

  小丫鬟鬆了口氣,幫周少瑾沏了壺茶過來。

  春晚擺了筆墨,周少瑾靜下心來練字。

  寫了兩大張紙,程笳來了。

  「你怎麼沒等我?」她橫眉豎目,一副要掀桌子的樣子。

  周少瑾這才記起來,從前她每天都會在她們來靜安齋的必經之路——小虹橋等程笳。

  「我等了你快一刻鐘你也沒有來。」程笳氣得臉色通紅,道,「要不是個小丫鬟告訴我你早來了,我還在那裡傻等呢!」

  周少瑾決定不和她一般見識,道:「這件事是我不對。你以後別等我了,我們各自來靜安齋好了,免得等來等去的,時間都耽擱在了路上。」

  程笳並不是個遲鈍的人,相反,她還很聰明伶俐,不然也不會得到程家長輩的喜歡了。

  「你是什麼意思?」她質問道,眼裡更多的卻是困惑,「你的意思是要和我絕交囉?」

  絕交倒不至於,只是別像從前那樣總是黏在一起就行了。

  可周少瑾向來不是那種能隨意就傷害別人的人,她委婉地道:「我要給郭老夫人抄經,是《楞嚴經》,整整十部,有這麼厚。」她比劃道,「哪天抄完哪天才算完事。我以後哪有空閒的時候?我今天沒有等你,就抽空寫了兩張大紙!」

  程笳看著周少瑾書案上的兩張大紙,像洩氣的皮球般焉了,可嘴巴依舊不饒人地道:「那你也應該跟我說一聲啊!這樣不聲不響地算什麼?」

  「以後我都會跟著你說一聲。」周少瑾息事寧人地道,決定趁著這個機會把該說的話和程笳說清楚,「我以後不僅不能等你一起上學了,也不能等你一起放學——郭老夫人說了,若是有必要,我中午要到她那裡用午膳,總不能讓長輩等我吧?」

  「這樣啊!」程笳滿臉的沮喪,道,「那,休假的時候我們能一起玩嗎?」

  「經書抄完之前肯定是不行的了。」周少瑾道,「以後的事等經書抄完再說。」

  程笳精力旺盛,難得空閒下來,自己半年不理她,說不定她又交上了其他的朋友,到時候兩人也就自然而然地疏遠了。

  周少瑾打定了主意,又抽出一大紙,開始練字。

  程笳歪著腦袋在一旁看著,奇道:「少瑾,我發現幾天沒見,你的字寫得好好了哦!」

  「是嗎?」周少瑾敷衍著她。

  她卻不消停,道:「真的!你看這一撇,從前你總是畏手畏腳的,寫到一半就收了,現在卻一氣呵成,感覺流暢多了。」

  周少瑾手一頓,喃喃地道著:「是嗎?」

  「是啊,是啊!」程笳興奮地道,「還有這個點,也點得很果斷,讓人一看就覺得乾淨利落……」她嘰嘰喳喳地在一旁點評著。

  有個溫和的聲音插了進來:「不錯,少瑾的字進步了很多。」

  兩人回頭,看見穿著身花青色素面杭綢褙子,頭髮花的白沈大娘正站在她們的身後。

  「沈先生!」兩人齊齊起身,屈膝行禮。

  沈大娘清瘦的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道:「起來吧!我們來看看少瑾寫的字。」

  前世,沈大娘給她的印像是模糊的。

  她原也是詩書傳世之家的姑娘,寫得一手好字,二十歲的時候守瞭望門寡,但等到她娘家敗落,夫家待她也開始刻薄起來。她乾脆就在金陵的大戶人家教女學生,坐館為生。

  沈大娘的脾氣雖然很好,待人也溫和,卻也從來不曾約束過她們。有一次程笙說起來,還懷疑她「信奉的難道是老莊不成」。

  周少瑾恭敬地站在她身邊,聽著沈大娘點評她的字,不由地想到了姐夫的姑姑廖章英。

  那也是個苦命的人,品行高潔,滿腹經綸,卻豆燈寂夜地過完了一生。

  上午的課講的是《烈女傳》裡的《孟母斷織》。因為學過一遍,周少瑾又想著下午去郭老夫人那裡的事,不免有些走神。

  沈大娘婉轉地問了她幾個問題,她都答對了,沈大娘就聽之任之沒再管她。這讓程笳有些氣憤卻又無可奈何。所以等到下課之後她拉著周少瑾問:「你是不是請人給你私下講過了?」

  周少瑾怕她這樣總纏著自己,哄她道:「我自己在家裡學了一遍。」

  程笳不相信,遲疑道:「那豈不是要日夜苦讀?」

  「是啊!」周少瑾道,「我那個時候不是病了嗎?也不能出門。就想著不如多讀幾遍書。」

  程笳擰著帕子,猶豫著要不要跟周少瑾學。

  周少瑾忙道:「我得快點回去,不然要耽擱去寒碧山房的時辰了。」和程笳在小虹橋分了手。

  程笳悶悶不樂地回了如意軒。

  姜氏正指揮著丫鬟婆子給如意軒換門簾子,見狀忙摸了摸她的額頭,關心地道:「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沒有!」程笳進了內室,道,「少瑾病了幾天就像變了個人似的,話也少了,也不怎麼來如意軒了,功課也比我好了……」

  看見女兒這樣,姜氏的心都揪了起來,把女兒抱在了懷裡道:「你放心,我無論如何也會讓你進寒碧山房的。」

  程笳皺眉:「難道她是為這個不理我的嗎?」

  「那還用說。」姜氏冷笑,道,「她一個小小四品知府的女兒,還能翻了天去!」

  母親不是一心一意地盼著哥哥能金榜題名嗎?

  怎麼這個時候又這樣輕視少瑾的父親?

  程笳欲言又止。

  周少瑾自然不知道如意軒發生的事,她回到畹香居,看見程誥的貼身小廝悟兒正坐她廂房的屋簷下喝著綠豆湯。

  聽到動靜,他忙放下碗,急急地走了過來,從懷裡掏出個小黑漆繪白玉蘭的匣子遞了過來:「二小姐,您可回來了!大爺聽說您要給郭老夫人抄經,特意讓我送了這匣子墨錠過來,說是老太爺留下來的羅墨,堅如磐石黑如犀漆,讓您抄經的時候用。」

  有好墨才能寫出好字。

  既然是老太爺留下來的,那就是給誥表哥下場的時候用的!

  她怎麼能收!

  「不行,你拿回去。」周少瑾不肯要,「抄經文的墨寒碧山房自會準備,用這個簡直是暴殄天物。」

  「大爺猜到二小姐就會這麼說的。」悟兒笑道,「我們大爺說了,這墨也不是白給的,想和您換幾張澄心紙,大爺有同窗的父親過壽,請大爺們去吃壽誕,大爺想送了做壽禮。」

  徽州的澄心紙堅潔如玉,細薄光潤,堪稱一絕,價比黃金。

  周鎮過年的時候曾給周少瑾姐妹送來一刀,言明她們姐妹各半刀。

  若是從前,周少瑾肯定不明白,可有了前世的經歷,她卻清楚地知道,像她們這樣的人家嫁女兒,若是有這樣的東西做陪嫁,比什麼金銀珠寶都要體面。

  這是父親給她們姐妹準備的陪嫁之一。

  周少瑾遣了施香去開了箱籠拿紙,那墨卻不收。

  悟兒苦著臉道:「若是我就這樣把紙拿了回去,大爺豈不要剝了我的皮?」

  誥表哥待人最溫和不過,怎會責罰悟兒?

  不過,悟兒的話也提醒了周少瑾。

  誥表哥什麼時候就缺了幾張紙,這樣說不過是讓她安心地把墨留下,自己若是再推來推去的,倒是辜負了誥表哥的一片心意。不如暫且收下,以後有機會再送回去。至於自己有沒有用他送的墨給郭老夫人抄經書,她不說,誥表哥怎麼會知道?

  她越想越覺得自己這個主意好。含笑著收下了墨,又賞了悟兒兩個八分的銀錁子,包了幾塊點心給他,這才讓施香送了他出門,她則親自把那匣子羅墨收在了箱籠裡。

  望著箱籠的上的銅鎖,周少瑾有些發呆。

  說起來,前世為了打發日子,她不僅繡過觀音養過雙色牡丹,還製過墨,製過佛香,製過香露,且都是照著古方不停地改進過的,尋常鋪子裡賣的東西都沒她做出來的東西好。

  不如她也做幾錠墨給誥大表哥送禮吧!

  以後得了閒,再做點別的東西送給姐姐、外祖母、舅母、誥表哥和詣表哥……還有父親……繼母……好歹是自己的一番心意。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6 12:36 PM

第二十五章 青鳥

      去寒碧山房的路上綠樹成蔭,鳥語花香,周少瑾走邊走看,覺得心情很是舒暢,指著頭頂遮日的樹冠對施香道:「就算是到了盛夏,有了這道綠嶂倒也不怕天氣熱了。」

  施香笑瞇瞇地點頭。

  兩人很快到了寒碧山房。

  出來迎她們的是碧玉,她柔聲地向周少瑾問好,一面領了她往上房去,一面低聲地解釋:「京裡的二老太爺差了人來給老夫人請安,還請二小姐稍等片刻。」

  周少瑾想了想才記起這位二老太爺是什麼人。

  他是長房大老太爺程勳的胞弟,郭老夫人的小叔子程劭。他和長房大老爺程涇同是永昌十二年甲戌科的進士,不過程涇當年是二甲十六名,程劭卻是榜眼。這件事當時在金陵很是轟動,直至今日,金陵城的人提起程家都會拿出來說一遍。之後程涇考中庶吉士,程劭直接留在翰林院做了編修,再後來程勳病逝,剛剛謀了工部左給事中之職的程涇回鄉守制,而留在翰林院的程劭由編修升至翰林院侍讀學士,至詹事府少卿。

  就在大家以為程劭會前程似錦,挑起長房的大樑時,程劭如江郎才盡般再也沒有任何建樹,反倒是守制期滿的程涇,先是謀了大理寺主薄一職,不過半年,升大理寺丞,又一年,升大理寺少聊……直到後來封相入閣,仕途之順,銳不可當,至於早就搬到了京城的程劭,在金陵的九如巷也就漸漸地淡出了眾人的視線,很少有人提及了。

  前世,姜氏還曾惡意地猜測程劭一家是被郭老夫人擠兌出去的。

  周少瑾不由得好奇。

  不知道程勳派人來只是禮貌地問候郭老夫人一聲還是有什麼事要找郭老夫人?

  據姜氏說,長房沒有分家,每年還要送一半出息給遠在京城的程劭。而打理長房庶務的是四老爺程池,他可是郭老夫人的兒子。長房有意要為難程劭,程劭除了派人來和郭老夫人「商量」之外,還就真沒有其他的辦法。

  周少瑾坐在廳堂裡喝茶的時候不自覺地豎了耳朵聽著西邊宴息室的動靜。

  那邊卻靜悄悄的聽不到一點聲響。

  周少瑾暗暗可惜。

  翡翠撩簾而出,手裡還提著個銅水壺。

  見周少瑾坐在廳堂裡,她微微一愣,笑著指了指宴息室,無聲地朝周少瑾點了點頭。

  周少瑾也笑著點頭,沒有吱聲,耳朵立刻支了起來。

  有聲音從宴息室若隱右現地飄了出來:「……多謝二叔!還請吳先生代我向二叔道謝……」

  是郭老夫人的聲音。

  可為什麼是「先生」不是「媽媽」呢?

  難道來給郭老夫人請安的是個男的!

  外院的事不是應該找四老爺嗎?

  周少瑾的心砰砰亂跳,覺得自己好像聽到了什麼不應該聽的東西。

  等到翡翠又提個銅水壺撩席進了宴息室的時候,她忍不住站起來往宴息室的方向走了幾步。

  有男子的聲音隱約傳來「……二老太爺說了,這件事還請老夫人勸勸大老爺……」

  周少瑾不敢再聽,忙回座位坐好。

  翡翠一直沒有出來。

  周少瑾心中微凜。

  不一會,翡翠撩簾送了那位吳先生出來。

  周少瑾飛快地睃了一眼。

  那位吳先生身材瘦小,穿了件非常普通的寶藍底織紫色五蝠捧壽團花直裰,五十來歲,留著山羊鬍,面容卻很溫和,淡定從容的,不像替別人跑腿的管事,倒像哪家高門大戶的坐館的西席先生,讓她想起姐夫身邊的那些師爺。

  難道他是二老太爺程劭的幕僚?

  周少瑾心裡一跳,忙垂下了眼瞼,眼觀鼻,鼻觀心,作出一副非禮毋視的泥塑模樣。

  吳先生很快走了出去。

  她鬆了口氣。

  翡翠折回來進了宴息室,很快就走了出來,笑著對她道:「二小姐,老夫人請您進去。」

  周少瑾輕聲道謝,跟著她進了宴息室。

  郭老夫人坐在矮榻上,神色平靜地捻著手中的佛珠,看不出悲喜,几上的蓋碗茶點都已經收拾一空,乾乾淨淨,像不曾有人來過似的。

  她上前行了禮。

  郭老夫人笑道:「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了,從今起你每天下午就過來,有什麼事就吩咐翡翠,若是她做不到的,你就直接來找我。」

  「是!」周少瑾站起身來,溫順又不失恭敬地應喏。

  郭老夫人點頭,面色微霽。

  珍珠進來稟道:「老夫人,夫人說有事要回您。」

  袁氏是正三品的淑人,不過世人都有捧高的習慣,對有誥命婦人不管是幾品都會一律稱作「夫人」,以示奉迎。

  周少瑾忙起身告辭。

  郭老夫人也沒有留她。

  周少瑾就和站在屋簷下等著丫鬟通稟的袁氏碰了個正著。

  袁氏朝著她點頭,笑道:「少瑾是來抄經書的嗎?怎麼不多坐一會?這是要去佛堂嗎?」又和翡翠打招呼,「今天是你當值?」

  態度親切而自然。

  這是個周少瑾感覺非常陌生的袁氏。

  她沒有說話,只笑著屈膝給袁氏行了個禮,倒是翡翠,客氣地和袁氏寒暄了幾句才領著她去了佛堂。

  佛堂的大書案上除了筆墨紙硯洗碗筆架和一部厚厚的《楞嚴經》之外,還擺放著個裝糖食點心的雕紅漆描金海棠攢盒。

  見周少瑾的目光落在了攢盒上,翡翠笑道:「這是老夫人特意叮囑的,說是怕二小姐嘴裡無味,給您備了些零嘴。」又道,「您看還缺不缺什麼?」

  「不缺什麼。」周少瑾笑著和她寒暄幾句,「代我多謝老夫人。」

  翡翠就笑著喊了個還在轉角的小丫鬟進來,道:「二小姐,這是小檀。以後就在佛堂裡服侍您。」又對施香道,「有事你只管吩咐她幫著跑腿就是了。」

  若是沒有聽到吳先生的那兩句話,周少瑾可能會對這樣的安排咋舌,可見到了宴息室裡的一幕,她了解到了翡翠在寒碧山房的身份和地位,對於翡翠不是親自服侍她而是安排一個小丫鬟在佛堂裡伺候也就不覺得驚訝了。

  現在看來,郭老夫人能讓翡翠聽她的差遣,已經是在抬舉她了。

  寒碧山房應該沒有人敢輕怠她吧?

  等到翡翠和施香見過禮,序了齒,稱了姐妹,周少瑾讓施香送了翡翠出門,轉身從攢盒裡抓了把窩絲糖給小檀,溫柔地道:「我這邊有事自會叫你——和姐妹們玩去吧!」

  小檀白白淨淨的,有雙圓溜溜的大眼睛,聞言她捧著糖歪著腦袋道:「二小姐,我不和姐妹們玩,我就坐在外面的台階上等你叫我。」

  她聲音清脆,模樣兒乖巧又可愛,讓周少瑾想到了林世晟的長女——她每次見到那孩子就會像外祖母似的塞給那孩子一把糖果,那孩子每次都會這樣歪著腦袋眨著大大的眼睛向她道謝。

  周少瑾的心軟得一塌糊塗,摸了摸小檀的頭,微笑著對她道著「去吧」,直到看著她出了門,這才轉身在大書案前坐下。

  施香正巧送了翡翠回來,挽了衣袖幫著周少瑾磨墨。

  周少瑾趁機翻了翻那部《楞嚴經》。

  刻印精美,字大悅目,行格疏朗,竟然是部前朝的古藉。

  這長房,手筆也太大了吧!

  她在心裡嘀咕,等施香的墨磨好了,蘸筆開始抄書。

  前世周少瑾就抄過《楞嚴經》,不像那些從未曾接觸或是初次接觸《楞嚴經》的人還需要識字斷句。她看看到第一個字就能默出這一句話來,所以能把精力全放在寫字上,不僅抄得快抄得好,而且在抄的過程中能體會經文中字裡行間的奧妙和哲理。

  她彷彿又回到了大興的田莊,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管,放下塵世間的種種,沉浸在玄妙的佛法之中。

  日頭漸漸偏西,佛堂的光線暗了下來。

  一直埋頭抄書的周少瑾這才站起身來,揉了揉手臂,吩咐施香:「今天就到這裡吧,我們明天再過來。」

  施香笑著應「是」,收拾好書案,打發了小檀,和周少瑾去了上房。

  上房服侍的丫鬟婆子都遠遠地立在東邊廂房的屋簷下,只有翡翠和碧玉在廳堂門前服侍。

  周少瑾也做過當家的主母,一看這架式就知道這是郭老夫人這遣了身邊服侍的人有話要和人說。

  她想到了吳先生和自己聽到的隻言片語。

  難道這件事和京城的二老太爺和大老爺有關?

  只是不知道郭老夫人是在和誰說話?

  思忖間,翡翠輕手輕腳地走了過來,笑著低聲道:「老夫人和大總管正在說話,二小姐這是要來向老夫人辭行嗎?要不您等一會?或者是去花廳裡喝杯茶?」

  去花廳喝茶又要差了丫鬟婆子服侍她,郭老夫人讓身邊服侍的都站在了東廂房的屋簷下,就是禁止僕婦隨意走動,聽到了不該聽的話或是看見了不該看的事。

  周少瑾無意給翡翠她們添麻煩,笑道:「抄了半天的經書,正腰酸背痛的,我在附近轉轉好了。」

  翡翠向她投來感激的一撇。

  周少瑾笑著點頭,帶著施香離開了上房。

  她想早點回去,又不想在佛堂裡傻等,就留了施香能看到上房動靜的甬道旁候著:「老夫人那邊一送客你就告訴我。」

  又怕施香等會找不到自己,周少瑾也不敢走遠,就在附近轉了轉。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6 12:44 PM

第二十六章 竹林

      寒碧山房比她想像的還要大,竹林東邊好像還有個院子,她看見幾朵火紅火紅的石榴花從花牆後面探出。

  也不知道誰住在那裡?

  周少瑾無意窺視長房的事,她轉身沿著竹林中的小徑往上房去。

  誰知道兜兜轉轉的,眼前除了竹子還是竹子,鵝卵石鋪成的小徑四通八道,根本不知道條路朝南哪條路朝北,看到的景像沒有任何的分別,全都是一樣的。

  她竟然迷了路!

  周少瑾不禁滿頭大汗,又埋頭找了一陣子,還是沒有看見任何其他的顏色。

  再找一刻鐘。

  若是還一無所獲,只好捨了臉面喊救命了!

  她咬了咬牙,選了一條好像是朝東的小徑。

  小徑曲折蜿蜒,彷彿沒有盡頭。綠蔭合地竹林中,滿耳風吹枝葉的婆娑聲,靜無人語。

  周少瑾滿手是汗。

  這片竹林到底有多大?

  為什麼她從來不知道長房這邊還有片這麼大的竹林?

  還有多久才能走出去?

  她是越走越遠?還是越走越近?

  周少瑾急得眼淚都快落下來。

  她試著高喊了聲「喂」。

  略帶惶恐的聲音迴盪在竹林裡,卻只是驚起了幾隻不知名的鳥兒扑棱著從她頭頂飛過。

  前面是個三叉路口。

  是繼續向前還是往左?或者是往右?

  周少瑾站在那裡拿不定主意,踮了腳張望,

  右邊竹林依稀露出一段粉白的牆和半扇大紅色冰裂紋糊嫩黃色綃紗的窗櫺。

  寒碧山房的窗櫺全都是大紅色,冰裂紋,糊著嫩黃色綃紗。

  她大喜過望,一面提著裙子急步朝那邊跑去,一面高聲問道:「有人嗎?」

  突然有人從她身後竄出來摀住了她的嘴。

  周少瑾嚇得尖聲厲叫,揮拳踢腳。

  「莫叫,莫叫!」有人朝她走過來,錦衣華服,面如冠玉,高佻俊美,聲音清越,「我不是什麼壞人!我只是路過竹林罷了。你別叫,我這就讓大蘇放開你!」

  周少瑾如遭雷擊。

  她怎麼會突然遇到他?

  他這個時候不是應該在族學裡上學嗎?

  她到底在哪裡?

  周少瑾瑟瑟發抖,彷彿如墜毀冰窟。

  而摀住她嘴的人見她不再掙扎,先是試探般地慢慢地鬆開了手,見她沒有動彈,這才徹底地放開了她。

  程許這才看清楚了周少瑾的模樣。

  他滿臉驚艷地「咦」了一聲,愕然地道:「不知道妹妹是哪一房的人?我是長房的程許。這裡是寒碧山房,我祖母清修之地。不知道妹妹怎麼稱呼?之前我怎麼沒見過……」

  周少瑾一句說都說不出來。

  她骨頭縫裡都在疼。

  雖然決定了再見到程許的時候一定要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似微笑問好,可再見到程許的時候,她卻怎麼也做不到,而程許看她的目光更是讓她覺得毛骨悚然,本能地想逃。

  程許見她臉色發白,不由赧然,朝著自己的隨從大蘇投去責備的一抹目光後,笑著對周少瑾道:「妹妹,嚇著你了吧?這都是我的錯。我也沒想到竹林突然蹦出個人來。我在這裡給妹妹陪不是了。」他說著,朝周少瑾長揖道,「妹妹快別生氣了!」

  周少瑾卻嚇得連連後退了幾步,直到腳下發出枝杈斷裂的聲音,這才讓她回過神來。

  不怕,不怕!

  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我一定能挽救程家的!

  她不停地安慰著自己,匆匆地說了句「我也只是路過竹林」,拔腿就往朝右邊的小徑跑去,甚至連路也沒有問。

  「喂!」程許衝著她的背影喊道,「走中間的小徑,拐彎就是上房的後門。」

  周少瑾腳步微滯,想了想,最後還是選了中間的小徑。

  程許看著,彎著嘴角笑了起來。

  走了不到一射之地,周少瑾果然看見了一個拐角,過去就是上房的後門,周遭也都種著竹子。

  周少瑾不敢亂走,上前叩了門。

  有個戴繡球頭花的婆子來應門,見到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周少瑾不好意思地說明了自己的景況。

  那婆子立刻開門把她迎了進去,一面走還一面笑道:「二小姐您也不是第一個在竹林迷路的人,從前笙小姐也曾在竹林裡迷過路。夫人知道後還說要在竹林裡種幾棵樹,若是再有人在竹林裡迷了路,只管朝著有樹的方向走就能走出竹林了……」

  周少瑾感激地向她道謝,怕自己這副模樣驚動郭老夫人,低聲地問她能不能幫自己找個僻靜的地方淨個臉:「我等會還要去向老夫人辭行。」

  「這有什麼難的。」婆子很熱心地把她領到了一間茶房,道,「從前笙小姐在外面瘋玩了不敢讓老夫人知道,就在這裡淨手淨臉……我找找看,應該還有笙小姐用過的銅盆和香胰子……」又道,「我粗手粗腳的,只怕會傷了二小姐面皮。您的丫鬟在哪裡?我悄悄去叫她進來服侍您!」

  婆子這麼一說,倒提醒了周少瑾。

  她忙道:「我也沒嬤嬤說得這麼嬌氣,只是我那丫鬟施香還在外面等我,萬一她要是沒看見我嚷了起來可就麻煩了。還請嬤嬤去幫我去給她帶個信。」

  婆子笑呵呵地應「好」,打了熱水進來,不過一盅碗的功夫,帶著施香折了回來。

  施香看著周少瑾衣飾凌亂的樣子嚇了一大跳。

  周少瑾沒等她問就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她,至於遇到程許的事,她無視地省略掉了。

  施香不由一陣後怕,道:「還好老夫人那邊還在和大管事說話。」

  這也算是有驚無險了!

  周少瑾也不禁有些慶幸。

  兩人在耳房裡梳洗一番後,又由那婆子指點,從後門出了上房。

  不一會,郭老夫人那邊送了長房的大總管秦守約出來。

  周少瑾怕再遇到程許,忙進去向郭老夫人辭行。

  偏偏是她急別人不急——郭老夫人拉著她問了半天抄經書的事。

  周少瑾只好耐著性子一一回答。

  只是還沒有等郭老夫人的話問完,翡翠笑吟吟地走了進來:「老夫人,大爺過來了。」

  郭老夫人很是意外,隨後又歡喜起來,道:「他這個時候不去慎懷堂到我這裡來幹什麼?」然後吩咐碧玉,「他最喜歡吃橘餅了,你把前幾天大老爺從京城給我帶回來的橘餅裝一些……那金絲蜜棗的蜜餞也要裝一些……還有那麻片糖……沏壺大紅袍。這孩子,我聽桔梅說,他這幾天有點涼,別上那些綠茶……」

  碧玉笑著應「好」,轉身去準備茶點。

  周少瑾周身不自在,起身就要告辭。

  郭老夫人卻拉了她:「是你許表哥。你以後在長房抄經書,少不得要碰到他。」又道,「他雖是個混世魔王的性子,對姐妹們卻最耐心不過,你不用怕。」

  周少瑾此時一心想走,哪裡聽得進去郭老夫人都說了些什麼。可沒等她說話,簾子一撩,珍珠已服侍著程許走了進來。

  「祖母!」他恭敬地給郭老夫人行禮。

  郭老夫人望著他,眼睛深處都是笑。等他行完禮,向他引薦周少瑾:「四房大姑爺家的二小姐,周家表妹。」

  他上前給周少瑾行禮,眉目帶笑地給周少瑾行禮。

  周少瑾木然地回禮,抬頭卻看見背對著郭老夫人的程許得意地朝著她眨眼睛。

  她完全不知道程許得意些什麼,只是覺得他的笑容有些刺目,自己都沒有察覺地皺了皺眉頭,然後再次向郭老夫人辭行,並道:「天色漸晚,我第一天來,只怕外祖母還要話要問我,我就先回去了!」

  郭老夫人沒有留她,讓碧玉恭送她。

  周少瑾疾步出了寒碧山房,直到腳踏上了去四房的卵石甬道,心緒才寧靜下來。

  施香卻回憶起剛才和程許的會面來:「……難怪別人都說郭老夫人最喜歡的就是許大爺,你瞧剛才郭老夫人看許大爺的那樣子,恨不得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似的。更難得的是許大爺還不嬌縱……翠環的哥哥就在正門當值,說許大爺從來不半夜三更才回來,若是出了遠門,定會帶了特產打賞他們。那些世僕都削尖了腦袋想去兩宜軒當差……」

  周少瑾聽了只覺得心煩,遷怒道:「別人的事有什麼好說的?你要閒著沒事,從明天起就幫著我和姐姐打個十幾二十根絡子好了,等到端午節的時候正好裝了荷包送人。」

  施香無端端被喝斥,不免有些訕訕然。

  路邊突然傳來「扑哧」一聲笑。

  周少瑾聽著是個男子的聲音,前世的經歷浮上心頭——若不是因為程家素來禦下甚嚴,她在程家往了十幾年從來不曾在內院遇到過一個外男,又怎會毫無防備地獨自跟著程笳去花園。

  她頓時神色緊繃,緊緊地挽回了香施的胳膊,警戒地高喊了聲「是誰」。

  程許從旁邊的樹林裡走了出來,身後還跟著他那個五矮身材,醬紫臉龐隨從大蘇。

  「妹妹在祖母面前一副乖巧懂事的樣子,誰知道背著祖母了卻編排別人!」他笑望著周少瑾,目光明亮得像夏日的燦爛的陽光,「看在我和妹妹有同路之緣的份上,我就好心幫妹妹瞞著好了。」

  妹妹姐姐的,原來他本就是個輕浮之人啊!

  周少瑾看都懶看他一眼,轉身就走。

  程許卻在她身後笑道:「妹妹難道就不怕祖母知道你在竹林裡迷了路嗎?」

  語氣頗有些興風作浪味道。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6 12:56 PM

第二十七章 無意

      周少瑾聞言表情微僵,轉過身來警惕地望著程許。

  他要幹什麼?

  不過,他既然來找自己,肯定還有下文。她不知道他的來意,說多了只會露了馬腳被他抓住疼處,不如等他先說明了來意自己再做打算。

  周少瑾半個身子躲在了施香的身後。

  施香聽了心裡卻打起鼓來。

  先前二小姐滿身狼狽地把她叫了去,只說是在竹林裡迷了路,其他的卻是一句沒提,現在卻很是緊張……難道真如許大爺所言,二小姐做了些什麼不該做的事?

  她心裡直打鼓。轉眼卻想到大小姐常對她們說,輸人不輸陣。就算是二小姐做了什麼不該做的事,一沒有證人,二沒有證據,難道憑他許大爺三言兩語她們就認了不成?

  施香頓時又勇氣倍增,上前一步將周少瑾擋在了自己的身後,故作鎮定地道:「許大爺說些什麼?我們怎麼聽不明白?」

  程許不由高看了施香一眼。

  敢在小姐面前先開口說話,看樣子這個丫鬟在畹香居必定極有體面。

  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周少瑾,道:「我說了些什麼,你不明白,你們家小姐肯定明白。我說的對嗎?周家表妹……」

  他不是聰穎謙遜,被程家上下贊不絕口,被袁氏視為終身依仗的長房長孫,程家未來的當家人嗎?怎麼行事卻如此的輕佻浮誇?

  難道自己前世聽到的都是假的不成?

  周少瑾抿著嘴不說話,眼中的警戒之意卻更濃了。

  施香則慌了神。

  程許可是長房的大爺,豈是那些冒冒失失的小廝管事之流可比。他既然敢找來,肯定是胸有成竹的了。

  她看了眼躲在自己身後的周少瑾,心裡止不住地發起虛來,聲厲內荏地道:「你想怎麼樣?」

  程許沒有作聲,笑望著周少瑾,卻從衣袖裡掏出朵繡球花的絹花來。

  給周少瑾開門的那個婆子,就戴了朵繡球花的絹花。

  施香神色大變,再看周少瑾,臉色白得嚇人,好像立刻就要昏過去了似的。

  她哪時還撐得住,失聲道:「大爺欲意如何?」

  程許非常的意外。

  他不過是想逗逗這位周家表妹,然後趁著氣氛好的時候把這前的過結解開,沒想到卻事得其反,再次把周家表妹嚇成了這樣一副樣子。

  這可不是他的本意!

  程許很是後悔。

  突然想到了竹林裡兩人初次見面的情景。

  難道她聽到了什麼不該聽到的事?

  他想到自己誠意十足地向周少瑾道歉,周少瑾卻像見了鬼似的一溜煙就跑了……他越想就越覺得周少瑾顯然是在竹林裡聽到些什麼。

  他不由地表情微斂,眉宇間再也沒有之前的嬉笑玩劣,反而隱隱透露出幾分他這個年紀少有沉重持重地看撇子大蘇一眼。

  大蘇一聲不吭地避到了林子裡。

  程許這才溫聲對周少瑾道:「周家表妹,我想單獨和你說幾句話,成嗎?」

  周少瑾卻是一點也不想和他單獨待在一起,更不要說說話了。

  「不!」她直截了當地拒絕了程許的提議,硬邦邦地道,「我事無不可對人言,和你沒有什麼好說的!」

  程許不禁急起來,道:「周家表妹,我真的沒有惡意——如果我想告訴祖母,就不會跑出來追你,還和你說這些話了。」又道,「你放心,竹林裡的事我誰也不會說。可我也有幾句話想囑咐你,請你務必聽我一言。那竹林是個小小的八卦陣,等閒的人進去了根本就出不來,我既然能拿了這朵繡球花,別人一樣能拿得出來。若是我之前讓你有所誤會,我在這裡向你賠不是,請你務必聽我說兩句話。我這是為了你好,你若是不相信,我可以對天發誓!」

  他表情真摯,憑誰見了都不會懷疑他在說謊。

  可他遇到的是周少瑾——就算她相信他所說的都是真的,她也不會和他單獨地待上哪怕是一刻鐘,更何況周少瑾從心底反感這個人,先入為主,根本不相信他所說的話。

  「不用了!」她的面色冰冷了,「你若沒事,我們就先回去了。我明天一早還要去靜安齋上課呢!不像許大爺,早有功名在身,讀不讀書都不要緊。」雖然選擇了遺忘,可前世的那些怨懟不是說散就能散的,話說到最後,她還是忍不住地刺了程許一句。

  程許皺眉。

  這個周家表妹,人長得嬌嬌滴滴像朵花似的惹人憐愛,怎麼脾氣這麼倔強?

  他略露不悅,目光深沉地看了施香一眼。

  施香覺得自己好像被大小姐看了一眼似的惶恐,轉身就想離開。

  周少瑾卻死死地抱住了施香的胳膊。

  施香只好低聲道:「二小姐,我就站在前面的那棵柳樹旁,你一叫我我就過來。」

  就算是這樣,周少瑾也覺得害怕。

  「不用。」她把施香的手臂抱得更緊了,「我沒什麼和他說的,他想告訴誰就告訴誰去。我們回畹香居去!」

  施香卻沒有這樣的底氣。

  她既不是周家的世僕也不是程家的世僕。她本是金陵人士,五歲的時候家裡沒米下鍋差點餓死,這才被賣到周家的。周家待人向來寬厚,她的父兄偶爾還會來看看她,每次來看她不僅會和她說說家裡的事,還會為她慶幸遇到了好人家,要她惜福,好好地在畹香居當差。而對於他們這些土生土長的金陵人,程家如高山仰止,是個他們所不能想像的寵然大物,本能地心存畏懼。

  「二小姐,」她猶豫片刻之後,低聲地勸著周少瑾道,「您還是聽聽許大爺怎麼說吧?我瞧著許大爺像是真的有話要對您說……」

  周少瑾固執地搖頭。

  程許真想甩手就走,可望著周少瑾雪白的面孔,溫順的眉眼,彷彿軟到了他的心裡似的,他怎也捨不得就這樣走開!

  「唉!」他只好嘆著氣喊了聲大蘇,道,「你看著點,我有話跟二小姐說。」又對施香道,「你就在旁邊聽著好了。」說罷,面色一沉,道,「不過,若是我和二小姐說的話有第三個人知道了,你就等著被割舌剜眼被賣到山溝裡去好了!」

  施香被他的話嚇得打了個冷顫,想聽他的話像大許那樣避到一旁,胳膊卻被周少瑾抱著動彈不得,只好硬著頭皮道:「我全聽二小姐的。」看周少瑾的目光卻情不自禁地露出些許的哀求。

  周少瑾不為所動。

  自己根本沒有做什麼,程許這小人,為了威脅自己竟然說出這樣一番話嚇唬她們。

  她不由地冷笑,道:「我的丫鬟只怕是還由不得長房的許大爺作主!」

  程許聽了氣得……不知道怎麼辦好,道:「你以為我想管你的事?要不是看著你是我的表妹……」

  可他的表妹也不止周少瑾一個人。若是論血緣,周少瑾還算不上是他的表妹。

  程許氣得話都說不下去了,索性把心一橫,道:「你是不是聽到了祖母和秦大總管說話?我二叔祖喜歡讀書育人,不喜歡做官。不過那時候我祖父去世了,我父親和二叔都要回鄉守制。朝廷有人好做官。二叔祖沒有辦法才挑起了長房的大樑。等到我父親和二叔重新出仕,我二叔祖就回了翰林院繼續做他的侍讀學士。這次因為太子的事,皇上免了很多京官的職務,這其中就有國子監祭酒。我父親覺得我二叔祖不論是資質還是學識、人品,威望都足以擔承此職,就在京裡為二叔祖謀劃。誰知道二叔祖卻不想再受案牘之苦,不願意爭取那國子監祭酒之職,和父親說了幾次,父親和二叔的意思都是讓他老人家出山,他老人家沒有辦法,就求到了我祖母這裡來了。

  「你不管聽到了什麼,只要不對人說就沒事——我當時也在竹林裡,若是有人懷疑,你只管推說什麼也不知道就是了。我也會幫你作證的。不過,這件事你真的誰也不能說,就是四房的叔祖母,你也不能說,否則會惹禍上身的。」

  最後,他鄭重其事地交待。

  周少瑾一句也聽不懂,表情茫然。

  程許看著她那樣子就像自己養的京巴狗,看不到自己的時候就會茫茫然地四處張望……心軟的彷彿能滴出水來,情不自禁地柔聲問她:「我的話,你可記住了?」

  這與自己有什麼關係?

  周少瑾睜大了眼睛瞪著他。

  施香雖然也不明白程許說了些什麼,卻不妨礙她聽懂了這其中的厲害關係。

  她見周少瑾一副呆頭呆腦的樣子,生怕程許改變了主意,忙殷勤地道:「我們家二小姐明白了。許大爺,承您的情,我們家小姐,嗯,還有我,都不會出去亂說的。您若是聽到了什麼流言蜚語,直管來找我們算賬好了。」

  找她們算賬?

  他們家小姐可是一句話都沒有說,你個小丫鬟說出來的話什麼能算數?

  程許想討個承諾,可望著垂著眼瞼,沉默不語,靜靜地落在她臉龐的髮絲好像都透著柔順的少女,他不禁苦笑。

  算了,也不是什麼大事。

  自己替她兜著就是了!

  「走了!」程許朝著大蘇揚手,轉身大步離開了甬道。

  施香長鬆了口氣,雙手合十朝著西邊唸了聲「阿彌陀佛」,感慨道:「許大爺真是個好人!」

  好人?

  程許嗎?

  在別人眼裡,程許是個好人?

  周少瑾低下了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6 01:06 PM

第二十八章 告狀

      周少瑾的表情晦澀不明。

      程許欺負她,她恨程許。可他們原本不過是只見過幾面的陌生人,她也不過是恨而已。

      程輅卻不一樣。在他給了她那樣的誓言和承諾之後,在她的生死關頭,他卻能對她的呼救視而不見,袖手旁觀,這或者是她再也無力抵抗程許的重要原因之一。

      每當她想起就恨不得喝他的血啖他的肉……那是種比恨還要恨的情緒。還有對自己有眼無珠的悔,對當初毀婚的猜疑……遠遠超過了事件的本身。

      今生一切都還沒有發生,有了袁氏的前車之鑑,她以為她已經能夠平靜地面前世的種種,可當她和程許面對面的時候,她才發現自己遠遠沒有像中的那樣鎮定。

      如果她要是遇到了程輅,她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嗎?

      或者還是會找把剪刀捅他一刀?

      這一次,她再也不會用剪刀了,無論如何也要找把匕首……

      周少瑾天馬行空地胡思亂想著,一路沉默地往嘉樹堂去,施香幾次對著她欲言又止她都沒有發現。

      等到了嘉樹堂,關老太太果然在等她。

      「快跟我說說你去抄經的事。」老太太拉著周少瑾的手關切地道,「郭老夫人有沒有說什麼?」

      「沒有。」周少瑾在外祖母面前露出了一個甜美的笑容,道,「大家都待我很好……」

      她把在長房發生的事一一告訴了關老太太,包括在竹林迷了路事,甚至是遇到了程許的事。

      程許說得對,他能知道自己曾經去過竹林,別人肯定也知道,與其到時候讓人懷疑,還不如自己早點說出來,至少不會再受程許的威脅。不過她也多了個心眼,省略下了程許威脅她的事——這倒不是她想替長房保守秘密,而是她覺得前世她對這些事一無所知四房也沒有發生什麼不好的事,那今生她又何必多此一舉,攪得四房不得安寧。

      關老太太對她在竹林迷路的事並沒有多說些什麼,反而有些好奇她怎麼會在竹林裡遇到了程許:「他怎麼也在竹林裡亂竄?」

      是啊,他怎麼也在竹林裡亂竄!

      之前周少瑾沒有想到這個問題,此時關老太太說起來,她才恍然大悟。

      分明是他在竹林裡偷聽郭老夫人和秦大總管說話,還倒打一耙說自己在偷聽,威脅自己不把這件事說出去……可見這個程許和程輅一樣,滿嘴胡說,也不是什麼好人。

      關老太太又交待她:「以後要小心,若是想去哪裡走動散心,就叫長房安排的那個小丫鬟小檀跟著,可千萬別亂跑。」

      可見這竹林也沒什麼要緊的!

      周少瑾虛心受教,在心裡又把程許鄙視了一番。

      等回到了畹香居,她不免有些忐忑不安。

      要是程許這樣每天在她去他長房的路上堵她,她該怎麼辦才好?

      要不,不去長房抄經書了?

      但要找什麼藉口好呢?

      生病?她剛剛好,而且周娘子的醫術高明,她又沒有姐姐那樣的手段……說自己身體吃不消?前先卻是她自己答應的,而且這樣還容易讓外祖母擔心……

      她輾轉反側大半夜都沒有睡著,等到第二天早上起來,眼圈竟然有些發黑。

      周初瑾只當她是太過擔心抄經的事,安慰她:「沒事,你年紀還小,就算是哪裡抄得不好,以郭老夫人那樣的人是不會責怪你的。你只要盡心做好就是了。又沒有約定哪天交經書!」

      周少瑾聽著眼睛一亮。

      不如說自己怕耽擱了功課,和長房的約定一個交經書的日子,大不了自己晚上多抄一些,早點把經書抄完了。

      她覺得這個主意不錯,沈大娘講課的時候,她就在仔細琢磨著這件事,好幾次走神,都被沈大娘叫起來問她問題,好在她前世紮紮實實地學過,回答得也算是有模有樣,沈大娘只好委婉地讓她練字,單獨地教授程笳,氣得程笳對周少瑾不停瞪眼。

      周少瑾只好當沒有看見。

      好不容易等到下課,程笳立刻就跑了過來,指著她道:「少瑾,你這是什麼意思?怎麼能讓我一個人對付沈大娘?」

      「這些我都學過了啊!」這輩子,周少瑾決定不再慣著程笳的脾氣了,直言道,「要不你也和我一樣,課後把這些功課自己先學一遍?」

      這樣一來程笳也沒有時間纏著自己玩了。

      程笳氣呼呼地走了。

      翠環滿臉歉意地代程笳陪不是:「二小姐,你別放在心上,我們家小姐就是這直性子,可心底卻是最好的。」

      周少瑾笑著點頭。

      翠環拔腿就追了出去。

      周少瑾慢慢收拾著自己的東西,準備回畹香居。

      下課離開的沈大娘不知道什麼時候去而復返。

      她站在門口輕輕地咳了一聲。

      周少瑾笑著前問好。

      沈大娘道:「你生病的這段時間跟著誰讀的書?」

      周少瑾知道沈大娘這是對她起了疑心,如果放在前世,她肯定會緊張地找藉口向沈大娘解釋一番,可兩世為人的經歷讓她明​​白,有很多時候有很多是沒有答案的,端看你這個人鎮不鎮得住而已。

      她笑道:「是我姐姐。」

      沈大娘看著她的目光漸漸變得稅利起來。

      周少瑾努力地讓自己看上去和平時一樣。

      沈大娘看了她半晌,見她沒有露出任何異樣,心裡雖然暗暗稱奇,卻也不好再繼續追問下去。

      她總不能對郭老夫人說,周家二小姐什麼都懂,可以不來上學了吧?

      那程家請她來又有什麼意義呢?

      但周少瑾這樣,卻極大地影響了程笳。

      她很快做了個決定,道:「以後我給笳小姐上課的時候,你就在一旁練字吧!」

      也就是說,她會和程笳分開上課。

      周少瑾喜出望外,笑盈盈地向沈大娘道謝。

      沈大娘微微一笑,轉身離開。

      周少瑾腳步輕快地回了畹香居,把沈大娘的決定告訴了周初瑾,並問姐姐:「我若是在課堂上給郭老夫人抄經,不知道沈大娘會不會生氣?」

      周初瑾狠狠地彈了妹妹的額頭一下,道:「抄經是件虔誠的事,你可別亂來!」

      周少瑾也知道,要不然她就直接在課堂上幫郭老夫人抄經了,何必跟姐姐說。

      她也不過是想早幫郭老夫人把經書抄完,好和長房劃清界線罷了!

      但有了這樣一點微弱的希望,她的好心情一直維護到了下午見到郭老夫人。

      或許是好的情緒能感染人,郭老夫人之前面色微慍,但看到周少瑾那發亮的小臉,不由得烏雲散盡,露出些許的笑容來,溫聲問周少瑾:「累不累?要不要喝杯茶吃些點心再開始抄書?」

      「不用!」周少瑾笑道,眉眼彎彎,道不盡的恬靜柔順,「我喝了茶才出的門。」

      郭老夫人笑著點頭,神色很是慈愛。

      周少瑾心中一動,猶豫了片刻,道:「昨天我在竹林迷了路,還好遇到了許表哥,得了他的指點……當時我嚇傻了,回去後跟外祖母說起才想起自己還沒有向許表哥道謝……」

      她說著,微微低頭,看樣子有些羞澀的樣子。

      郭老夫人很是意外,但她並沒有惱怒,而是笑道:「這個許哥兒,每天猴子似的亂竄,看我不好好教訓他一番!」

      周少瑾見自己的話有了成效,喜得差點就笑出聲來。

      她怕郭老夫人看出破綻,忙站了起來,低著頭道:「我不是要告許表哥的狀……」

      郭老夫人大笑起來。

      她有多少年沒有聽到這麼直白的話了。

      「沒事,沒事。」她不以為意地道,「你就是告他的狀也是應該。誰讓他在內院到處亂跑的。你放心好了,我會管教他的。」

      周少瑾赧然。

      自己兩世為人,還是被郭老夫人一眼就看穿了心思……可見並不是人人都擅長陰謀詭計,她還是老老實實地做人好了。

      她笑咪咪地回了佛堂,高高興興地抄著經書。

      等到施香悄悄地告訴她「郭老夫人讓人叫了許大爺過來」時,她心情更好。

      可沒想到的是,她在回四房的路上又遇到了程許。

      「你這人好沒意思!」他神色有些沮喪,看見周少瑾就抱怨道,「我幫了你的大忙,你不僅不感激,還到祖母那裡告我的狀,害得我之前把話說在了前面,連揭穿你的謊話都不能……」

      原來你也有人管!

      周少瑾眼角也懶得掃他一下,一言不發地回了嘉樹堂。

      程許總不能跟到四房去。

      倒時候怎麼跟長輩們解釋。

      他氣得直打轉。

      大蘇低聲地提醒她:「史嬤嬤過來了。」

      程許跺了跺腳,對大蘇道著「我們走」,轉身快步地離開通往四房的甬道。

      周少瑾對這樣的結果很滿意,第二天見到程笳神色都和善了不少。

      程笳卻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趁著沈大娘還​​沒有來趴在桌子上問周少瑾:「你還記得潘清嗎?」

      周少瑾當然記得潘清。

      她是程笳的嫡親的姑母程賢的女兒。長得清麗端秀,二房老祖宗八十大壽的時候她的父親潘直升了山東按察使。程賢帶著一對兒女回金陵省親,曾在九如巷住過一段時間。

      周少瑾「咦」了一聲,道:「是不是潘清要來了?」

      程笳聞言臉色有些發青,道:「母親說,他們今天下午到!」
  
      周少瑾覺得這些日子菩薩一定在保佑她。

      她強忍著才沒有露出笑意。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6 01:06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5-3-26 01:18 PM 編輯

第二十九章 潘氏

      程笳天不怕地不怕,如果非要雞蛋裡面挑骨頭,找一個讓她忌憧的人,那非潘清莫屬!

      潘清和程笳同年,比程笳還小一個月。至德十四年,也就是潘清十歲的時候,曾隨母親程賢回金陵省親,相比潘清文靜乖巧,活潑愛鬧的程笳就像隻渾身是泥的猴子,怎麼看都沒有個正形,至於潘清得到了程家長輩的多少讚揚,作為參照的程笳就得到了程家長輩們的多少喝斥。

      從上程笳就記住了潘清,以至於之後的幾年裡她還一直都耿耿於懷,時不時地在周少瑾面前絮叨潘清幾句。

      而這次程笳和潘清見面更是讓兩人之間勢如水火——嫻靜大方的潘清讓程笳的母親姜氏每天都要嘮叨程笳幾句「你看人家清兒,怎麼就那麼聽話懂事,你還是做姐姐的,就不能學著點」,程笳為此沒少給潘清使絆子,偏生潘清看上去溫溫柔柔的,卻生了副七竅玲瓏心,程笳不僅沒能讓潘清出醜,反而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差點被姜氏禁足。

      周少瑾前世也曾幫襯過程笳。

      還潘清頗有胸襟,覺得她年紀還小,並沒有放在心上,該怎麼對待她依舊還是怎樣對待她,倒讓她生出幾份愧疚來。

      她因此勸了程笳幾次,程笳不僅聽不進去,還覺得她這是背叛,很長時候都不理睬她,直到賀賢帶著一雙兒女離開程家回了潘直的任上,兩人才和好如初。

      今天是四月十一,算算日子潘清他們應該到了。

      程笳以後恐怕再難有清靜的時候了!

      不過,她這世肯定不會像前生似的毫無原則和理由地站在程笳這一邊了。

      而程笳見周少瑾絲毫不意外,不由得生出幾分狐疑來,道:「你怎麼知道我姑母回鄉親親的事?」

      潘直的提擢頗為突然,程賢是臨時決定回娘家給二房老祖宗拜壽的,程家三房昨天晚上才得的信。因潘清這幾年在親戚間賢名日盛,程笳又到了說親的年紀,姜氏怕女兒像那年似的,糊里糊塗地給潘清做了陪襯,連夜把程笳叫去叮囑了一番,程笳這才知道原來潘清又要回金陵小住了。

      周少瑾總不能跟程笳說自己是兩世為人,只好含含糊糊地道:「我好像聽誰說過,但沒什麼印象了……二房老祖宗的壽誕就在明天了,他們如果今天趕不回來,就要錯過給老祖宗拜壽了,我想他們今天十之八九會回來。」

      程笳絲毫沒有懷疑就接受了她的說辭。

      她有些不安地道:「也不知道潘清現在怎麼樣了?我聽我娘說她不僅擅長女紅烹飪,而且還寫得一手好字……」

      周少瑾看著這樣的程笳,腦海裡突然就浮現出她一個人悄悄地蹲在薔薇花牆下低聲痛哭的樣子……

      「她不過是來九如巷省親的,又不是住著不走了。你有什麼好擔心?」安慰的話就從周少瑾的嘴裡脫口而出,「再說了,我們又不是裁縫又不是廚子,女紅、烹飪學得那麼好做什麼?」

      程笳聽著像澆了水的花似的,整個人都精神了。

      「是啊!」她擊掌,「我怎麼沒有想到?我們又不是裁縫、廚子,學那麼好做什麼?」她跑到周少瑾身邊坐下,攬了周少瑾的肩膀,笑吟吟地上下打量著周少瑾,「我發現你這些日子一下變得聰明起來,快告訴我,是不是有什麼秘訣?」

      周少瑾心中暗暗後悔。

      自己又不是不知道程笳的性子,怎麼還自找麻煩地管她的事?

      「我要練字了!」她掙脫了程笳把太師椅往旁邊挪了挪,「我已經決定每天早上練三頁大紙,你別耽誤我。」

      程笳嘻嘻地笑,去摸她的頭:「我說你以前有點蠢,你是不是生氣了?」

      周少瑾懶得理她。

      這些日子周少瑾都不怎麼理她,程笳好不容易找了這個機會,自然是纏著周少瑾不放了。

      就在周少瑾忍不住要拂袖而去的時候,門口傳來沈大娘的咳嗽聲。

      程笳忙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周少瑾這才擺脫了程笳,安安靜靜地練起字來。

      等到下課,她三步並作兩步地出了靜安齋,沒有理會身後程笳的大呼小叫。

      有前世一樣,周少瑾回到嘉堂的時候,程賢帶著土儀正領著兒子潘濯和女兒潘清來給關老太太請安。

      沔大太太,周初瑾,程誥,程詣都在。

      自這次之後,周少瑾再也沒有見過程賢和潘氏兄妹,她對母子三人的記憶還停留在此時。

      雖隔世再見,她卻沒有什麼諱和之感。

      周少瑾上前給眾人行禮。

      程賢身材高挑,穿著大紅色織黃色牡丹寶藍色寶瓶的背子,戴著金鑲羊脂玉觀世音分心,鵝蛋臉,大眼睛,高鼻樑,雖然歲月的風霜給她的眼角留下了淡淡的細紋,白皙細膩的皮膚也少了幾分緊緻,但歲月的風霜也讓她變得更優雅從容,自信成熟。

      一旁的潘清穿著件蔥綠色折枝花暗紋的杭綢被子,梳了雙螺髻,戴著通體無暇的羊脂玉鐲子,中等身材,長眉鳳目,氣質清雅。潘濯身材高挑,穿著青蓮色團花暗紋杭綢直裰,鬢髮如裁,眉目端秀,神情疏朗。兄妹不論是長相還是氣質都很相似。相比之下,程笳反而更像程賢。

      程賢要自攜了周少瑾起身,笑著對關老太太道:「幾年沒見,少瑾出落得越發漂亮了。這要是在另處見到,我肯定不敢認了。」

      關老太太向來疼惜這兩個外孫女,聞言難掩悅顏卻要強做出副謙遜模樣笑道:「承蒙您誇獎,這兩個孩子都算得​​上聽話懂事,讓人疼愛。」

      「這也是您老人家的福氣。」程賢笑著恭維,說起家長來,「……聽說孩子他沅舅舅升了平陰縣令,恭喜您了。」

      四房二老爺程沅和周少瑾的父親周鎮是同科,但周鎮二榜進士,程沅卻是三甲同進士。

      當時二房的老祖宗程敘已經致仕,四房走了長房大老爺程涇的路子,為周鎮的父親謀福建蒲城縣令之職,為程沅謀了江西宜興縣丞。

      程沅能以同進士之身升遷至縣令,如同小妾扶正,在仕途上邁過了最艱難的一步,又了程涇的提攜,以後的路就平順了。

      「同喜,同喜。」關老太太笑道,「你們家老爺如今放了按察使,再回京城,一個六部堂官是跑不了的,姑爺可是前程似錦啊!」

      正四品到從三品,那也是個坎。而潘直都做了快十年的四品知府了。

      自家的長輩,又嘴最緊的那個。程賢也就不掩飾自己的喜悅了,笑道:「關鍵時候,多誇孩子他大舅爺幫著我們家老爺說了一句話,要不然怎有這樣的順利……」

      孩子他舅爺,應該是指程涇吧?

      周少瑾思忖著,沒有像前世那樣好奇地打量潘清和潘濯,而是眼觀鼻,鼻觀心,低眉順目地站在姐姐身後,有一耳朵沒一耳朵地聽著關老太太和程賢寒暄。

      樹欲靜卻風不止。

      誰知道竟然有道目光停留在她的身上很快又挪開。

      周少瑾沒有在意。

      但不過片刻,那目光又落在了她的身上,挪開……然後,又落在她的身上,挪開……

      周少瑾忍不住望過去。

      卻看見了潘濯清亮的眼睛。

      周少瑾很是詫異。

      前世,她也曾和潘濯接觸過幾次,但不是因為長輩的原因就是因為潘清的緣故緣無意間碰上了。可不管是有長輩在還是無意間碰到,潘濯都表現的彬彬有禮,眼角的餘光都不曾亂瞟。

      怎麼這一世卻偷窺她?

      周少瑾睜大了眼睛。

      潘濯快速地側過臉上去,白淨的面皮卻脹得通紅。

      潘清飛快地睃了周少瑾一眼。

      站在關老太太身邊的程誥身姿挺拔,穿了件寶藍色雲紋團花直裰,劍眉星目,表情端肅,看上去有些冷峻。

      他若有所思地撇了潘濯一眼,突然上前幾步把周少瑾擋在了身後。

      正在說話的關老太太和程賢不住打住了話題,齊齊地望向程誥。

      程誥神色自若,不急不慢地笑道:「祖母,時候不早了,要不要先用了午膳您再和姑母好好地闊契?也免得把姑母和濯表弟和清表妹餓著了!」

      「看我,只顧著說話,倒把這件事給忘了。」關老太太歉意地笑著接了程賢的手,「等會就留在我這裡吃飯。我有好多年沒看見濯哥兒和清姐兒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再見的日子。」

      「瞧您說的。」程賢忙道,「你身體這麼好,我還準備以後抱了孫子回來看您,討您幾個紅包呢!您可不能說這樣的喪氣話。」

      「好,好,好!」關老太太呵呵笑道,「我一定早早就準備大紅包,等著濯哥兒帶著媳婦兒子來看我。」

      潘濯聽了顯得有些不自在,眾人來不及多想,程賢已道:「今天恐怕不能留在您這裡用午膳了——一來五房那邊我們還沒有去拜會,再者來時我答應了母親回三房用午膳。」說著,輕輕地朝著五房住的西南邊呶了呶嘴,低聲道,「您也知道,那位是最喜歡爭這些的,我要是留在您這裡用了膳,她還不知道要怎樣排編我們呢?」

      關老太太嘆了口氣,道:「那我就不留你們了——你們晚上過來,我給你們接風洗塵。」

      「等過了老祖宗的壽宴吧!」程賢笑道,語氣真誠,「到時候您不請我也要來討杯酒喝。」

      明天就是程敘的壽誕了,也的確不好安排。

      關老太太笑著點頭,親自送程賢母子三人出了嘉樹堂。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6 01:26 PM

第三十章 迴避

      下午,周少瑾去寒碧山房抄經書。

  碧玉和翡翠正忙著指使幾個丫鬟婆子搬桌椅碗碟。

  周少瑾不免有些奇怪,道:「這是誰要來嗎?」

  碧玉笑道:「三房的姑奶奶回來省親,晚上會過來用晚膳。」

  剛剛那麼誠意地拒絕了外祖母……原來並不是沒有時間,只是看這時間擠不擠得出來而已。

  好在周少瑾兩世為人,見過了世態炎涼,心裡雖然微微有些不舒服,但還不至於對程賢怒目以視。

  但這樣的人,不管看上去有多和善,還是少點來往吧!

  她在心裡暗忖,知道郭老夫人不在屋裡,帶著施香去了佛堂。

  沒想到郭老夫人竟然在佛堂。

  她正襟危坐在書案旁,正一頁一頁地翻看著她抄的佛經。

  「老夫人!」周少瑾上前行禮。

  「來了!」她微笑著放下手中的箋紙,神色非常的和善地指了指身邊的太師椅,道:「坐!沒想到你抄得這麼快!」

  周少瑾笑了笑,安靜地坐下。

  郭老夫人滿意地點了點頭,指了箋紙上的幾個字:「你看,這一頓要果斷的收回來才是,這一捺就收得很好。」

  周少瑾乖乖受教。

  郭老夫人讓珍珠磨墨,寫了幾個字給周少瑾看:「你看,這樣寫是不是好看一點?」

  那字,金戈鐵馬般躍然紙上……周少瑾覺得自己就是再寫三十年,也定不出這樣的字來。

  不過,別人常說人如其紙,郭老夫人……性格不是一般的強勢啊!

  她在心裡嘀咕著,不住地點著頭。

  郭老夫人卻面露悵然地笑著搖了搖頭,低聲道:「你和我的性子不一樣……我這是強人所難……」她說著,深吸了口氣,頓時又精神振作起來,道,「你看看就行了,也不用一定照著我的寫,各人的喜好不同,你照著你自己喜歡的寫就行了。」

  周少瑾恭聲應「是」。

  不知道為什麼,她突然覺得這樣的郭老夫人,好像很寂寞似的。

  周少瑾接過小檀手中的茶,奉給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喝了一口,笑著吩咐隨身服侍的珍珠:「你去把剛剛大姑奶奶送的西湖龍井抱幾兩過來給二小姐泡茶喝。」

  珍珠笑盈盈地應喏,轉身出了佛堂。

  周少瑾忙起身推辭。

  郭老夫人卻笑道:「我現在很少喝綠茶了,你們小姑娘家的卻經得住,正好消暑。」

  周少瑾只得道謝。

  碧玉進來,笑道:「老夫人,夫人過來了。」

  郭老夫人「哦」了一聲,由瑪瑙扶了起來,想了想,對周少瑾道:「你晚上就留在這裡用晚膳吧——我給二房的大姑奶奶接風,潘家的兩個孩子也在,你們年輕人,說得上話。」

  但程許也會出現吧?

  周少瑾笑道:「中午已經見過了,之前沒想到您留了她們吃飯,我還答應了外祖母早點回去,說是明天的壽誕,她老人家要叮囑我們幾句。」

  郭老夫人想想,還真是這事。沒有勉強,笑著由丫鬟婆子簇擁著出了佛堂。

  周少瑾鬆了口氣,靜下心來抄了幾頁經書,想著既然程賢過來做客,說不定那程許會提前過來,她決定提前走。

  去給郭老夫人辭行,郭老夫人也沒有留她,碧玉一直把她送出了寒碧山房。

  周少瑾鬆了口氣,遠遠地卻看見兩個少年緩緩地朝這邊走過來。

  他們一個穿著玉色,一個穿著穿著竹青色,一個神采飛揚,一個安靜從容……竟然是程許與潘濯。

  這兩人怎麼這麼快就走在了一起?

  前世好像沒聽說過程許和潘濯的關係很好啊?不過,前世她對程許根本不了解,也許兩人很好只是自己不知道罷了……

  周少瑾看著再往前走大家肯定會迎面碰上,她朝著施香使了個眼色,兩人躲到了顆二人合抱粗的榕樹後面。

  程許和潘濯都沒有發現異樣,一面說話,一面朝這邊走了過來。

  「……沂大叔外面的應酬多,族學裡的事由章先生管著。他是至德十四年辛卯科的舉人,和我四叔是同科,做秀才的時候就在族學裡授課,學問紮實,你不妨多多向他請教。」

  潘濯連連點頭,道:「眼看著府試在即,家父本想留我在家裡讀書,是家母說,讀萬卷書不如行千里路,程氏族學裡不知道出了多少秀才舉人,讓我跟著來見識一番。只可惜明天要跟二房的老祖宗拜壽,不然跟著你去聽幾堂課,肯定受益非淺。」

  「讀書可不是一蹴而就的事,你也別急……」程許安慰著潘濯,兩人從周少瑾藏身的榕樹邊走過。

  周少瑾鬆了口氣。

  潘家祖籍揚州,潘濯若想下場,就得回揚州考試。好在南京離揚州不遠,若是安排的好,並不耽擱潘濯科舉。

  在她的記憶裡,這潘濯和程輅是同一年中的秀才,為此三房還大肆宣揚了一番。

  若是沒有意外情況,想必潘濯和程輅都會擠身秀才。

  她快步地離開樹林。

  拜壽要穿的衣飾早就準備好了,回到嘉樹堂時,關老太太不由地面露驚訝,道:「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周少瑾不想節外生枝,笑道:「我想著明天要拜壽的事,就提早回來了。」

  關老太太並沒有起疑,道:「這樣也好。我正好也有話叮囑你們。」然後吩咐似兒去叫了沔大太太和周初瑾過來,告訴大家:「女眷安排在了四宜樓,男賓在集福堂那邊,壽筵前,老祖宗會過四宜樓這邊,到時候二房的唐老安人領著我們給老祖宗拜壽,送賀禮。之後老祖宗就會去集福堂那邊。你們等會回去就看準備的賀禮清理一遍,免得到時候出了錯。牡丹台和桐花館都安排了唱戲,我們在牡丹台,他們在桐花館,你們到時候可別走錯了,特別是要囑咐丫鬟婆子,千萬別貪玩走錯了地方,衝撞了貴人是小,丟了程家的體面是大。你們可記清楚了?」話說到最後,語氣已十分嚴厲。這對於關老太太來說,是很少見的。

  周少瑾等人肅然應「是」。

  關老太太神色微霽,道著:「你們下去吧!」

  周少瑾等人魚貫著出了上房,沔大太太又交待了她們姐幾句「不用怕,只要跟著長輩別亂走動就不會有什麼事」之類的話,眾人這才出了嘉樹堂,各自散了。

  周初瑾不免有些擔心。

  周少瑾卻不是為意。

  前世和今生是一樣的安排。上輩子她都能乖乖地聽長輩們安排,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何況是這輩子她早就下了決心要風平浪靜,毫不引人注視地度過些生?

  她早早就梳洗一番上了床。

  夜裡睡得很好,一夜無夢到了天亮,起來的時候神采奕奕,紅光滿面。

  施香服侍她打扮的時候忍不住道:「二小姐的皮膚可真好,這胭脂水粉反而把二小姐裝扮得俗了。」

  別人敷粉她就敷粉,別人素面她就素面,絕不標新立異,獨立特行。

  周少瑾道:「這樣的大日子,怎麼能不用些胭脂水粉?你只管照著平常那樣的幫我梳妝就行了。」

  施香可惜了一陣子,見周少瑾意已決,不好再勸,給周少瑾化了個淡淡的妝容。

  周少瑾瞧著卻很滿意,和周初瑾一起用過早膳,去了嘉樹堂。

  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已經妝扮好了,正坐在那裡說著閒話等著她們。見她們姊妹一個穿著海棠色鑲玉蘭團花襽邊的褙子,一個穿著雪青色方勝暗紋褙子,並肩站在一起,一個清雅如出水芙蓉,一個嬌柔如靜花照水,說不出來的漂亮好看,兩人具是眼睛一亮。關老太太更是扭頭對沔大太太笑道:「你看我們屋裡的這對姐妹,這才是真正的漂亮呢!其他的人,也不是過應著景說說罷了!」

  屋裡的人都掩了嘴笑。

  周少瑾姐妹羞得面紅如赤。

  沔大太太由道:「你這話也就在屋裡說說,可千萬別嚷到外面去了,小心別人說你偏心!」

  「我不說,我不說。」關老太太呵呵地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什麼話說得什麼話說不得心裡難道還沒有數。」

  大家又是一陣笑。

  關老太太就扶著王嬤嬤的手站了起來,道:「時候不早了,我​​們過去吧!」

  眾人笑著就「好」,簇擁著關老太太往外走。

  有小丫鬟跑了過來稟道:「柏大太太過來了。」

  柏大太太,程輅的母親董氏。

  周少瑾頗有些意外。

  前世,她們好像是直接去了四宜樓,在那裡才遇到了來給二房老祖宗拜壽的董氏和吳寶璋等人。

  這些怎麼會有所不同?

  她暗暗留心。見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都很是意外,並且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沔大太太才道:「請她過來吧——我們這就要去四宜樓了,再遲就有些晚了。」

  小丫鬟會意,跑了出去。

  不一會,董氏由兩個丫鬟服侍著走了過來。

  「老安人!」她有些尷尬地給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行禮,道,「我們汶大太太這一時半會走不了,我走得慢,怕耽擱了時辰,就特意過來您這邊看看。沒想到您已經出了門。正好,我就隨您一起過去吧!」

  「你們汶大太太一時半會走不了……」關老太太沉吟道。

  董氏神色更顯窘迫,半晌才低聲道:「說是汶大老爺把大太太給老祖宗拜壽準備的一尊藍田玉彌勒佛給弄不見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6 01:33 PM

第三十一章 董氏

      說什麼弄不見了,多半是偷出去賣了!

  大家心知肚明。

  關老太太不由搖頭嘆氣,道:「那你隨我們一道過去吧!」

  董氏窘然地笑著應「是」,隨著她們一起往外走。

  周少瑾卻心生警惕。

  前世五房的汶大老爺和汶大太太的確是最後一個道場的,卻沒有聽說丟了什麼東西。而且董氏和五房的另戶旁支裕大太太楊氏是跟著汶大太太一起到的四宜樓。

  今生卻起了變化!

  前世周少瑾出事的時候,向來對她熱情殷勤如親厚長輩般的董氏卻一直沒有露面。那個時候她就明白了一個道理,母子就是母子,不管平時看上去怎樣仁慈,寬厚,一旦需要做出選擇的時候,都會沒有原則的偏向兒子的,站在兒子的那邊。

  這一世自她重生之後,就一直沒有理睬程輅。

  董氏會不會是為兒子而來的呢?

  前世董氏可沒少在話裡話外地暗示她程家有為程輅求娶她的意思,特別是在父親升了保定知府之後,想和周家聯姻的意圖就更明顯了。不然外祖母和大舅母怎麼會誤會?

  周少瑾暗暗留心。

  那董氏和大舅母寒暄了幾句之後,果然親切地對她道:「少瑾,前些日子聽說你病了,舅母就想來看看你,結果又聽說你好了,在幫著郭老夫人抄經書……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突然去了寒碧山房幫郭老夫人抄經書?你的身體吃得消嗎?」

  董氏對周少瑾特別熱情也不是一天兩天了,關老太太原想著孩子們都還小,一家有女百家求,周少瑾若是能得了長輩的喜歡也未必不是件不好的事。可如今周少瑾不同住日的木訥怯弱,不僅常在她面前走動,還知道陪她說話,逗她開心,甚至得了郭老夫人的青睞,她以後說親肯定會比從前容易的多。

  程柏家從前就有些勉強,以後……恐怕就更不夠看了。

  但程輅這孩子不錯,董氏的性情也好,兩個孩子又是從小一塊長大的。雖說婚姻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做父母的誰不盼著子女們婚姻美滿,平安順遂?

  青梅竹馬總比那盲嫁啞嫁要好。

  至於最後會怎樣,也還要看看少瑾這孩子的意思才是。

  關老太太思忖著,朝周少瑾望去。

  沔大太太和婆婆想到一塊去了,不約而同地也朝著周少瑾望去。

  周初瑾卻時時關注著妹妹,也扭頭看著妹妹。

  一時間周少瑾成了眾人矚目的中心。

  雖然兩世為人,周少瑾還是不習慣這樣的眾目睽睽。

  她一開始略有些不安,但她很快就克服了這種不自在,落落大方地微笑道:「之前只是寒風感冒,吃了周娘子開兩副藥就好了。正巧郭老夫人來拜訪外祖母,見我在幫外祖母抄經書,隨帶著讓我也幫她老人家抄部經書,倒也沒覺得累!」

  「那就好,那就好。」董氏聽著露出一副歡天喜地模樣兒,道,「身體還吃得消就好——我明天還對董媽媽說給你燉點血燕補補身子呢!」

  「不用了。」周少瑾用詞委婉卻語氣堅定地拒絕道,「我小小年紀的,還用不上血燕。」她說著,朝關老太太望去,「還是像外祖母平時教導的,沒事的時候多走走路,一樣能強身健體!」

  這話關老太太愛聽,聞言連連點頭,道:「是藥三分毒。小孩家家的,少用些補品,多動動才是正經。」

  董氏鬧個沒趣,笑容有些尷尬地道:「老安人說得對!是我這個做舅母太心痛孩子了——您看少瑾這樣,風大點就要吹走了似的,我每次看到都忍不住給這孩子補補。」

  這話不仔細想也就罷了,是仔細一想,豈不是說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都沒有好好照顧她。

  周初瑾和周少瑾都不禁暗暗皺了皺眉,周少瑾更是一改從前的沉默,搶在周初瑾前面笑道:「各人的秉性不同而已。您看我,雖然長得瘦,長這麼大卻少有生病的時候。到是汶大舅母,每天補品不斷,卻不是今個病了就是昨個病了。可見這身體好壞與吃什麼喝什麼沒太大的關係,還是要看每個人!」

  如果是別人說這話,就頗有些諷刺汶大太太的意思。可她年紀還小,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都不是那種當著晚輩說長輩是非的人,她又一派胸無城腹的樣子,只當她不知道五房的事,卻沒有誰會覺得她這是諷刺汶大太太。

  周少瑾沒等董氏說話,又道:「我前些日子聽說你在周氏醫館做了二百顆十全大補丸,你近來身體可好些了?」

  言下之意,你董氏看著紅光滿面的,也得吃補品。

  眾人的目光不由落在董氏略有些豐滿的身上。

  董氏臉漲得通紅,想說周少瑾幾句,可抬頭看見她滿面的真誠,只好把已經到了嘴邊的話咽了下去,乾笑了兩聲,道:「那大補丸是我給你輅表哥定的,你也知道,你輅表哥六月就要下場,我這是擔心他啊!」說著,長長地嘆著氣。

  關老太太安慰她:「輅哥兒學問好,族學裡那是公認的。他要是都過不了,別人就更沒戲了,你不必太過擔心。」

  兩人說起六月的府試來,倒把這一茬給揭過了。

  沔大太太卻沒忘記,她衝著周少瑾笑了笑。

  周初瑾則悄悄地表揚妹妹:「做得好!你要忘住了,四房才是我們的至親,就算是打斷了骨頭還連著筋,卻還論不到外面的人來指責。」

  周少瑾點頭,情不自禁地想著從前。

  也不知道自己前世有沒有做出什麼糊塗事來讓外祖母和大舅母,姐姐傷心?

  四宜樓在九如巷的中軸線上。最前面是程家的正廳,叫「慎德堂」。除了像除夕、大年初一、接聖旨、子弟金榜提名升遷提擢、有巡撫以上官員親至、長房嫡孫成親等,輕易是不會開啟。「慎德堂」左邊是平時待客的「春澤軒」。「春澤軒」斜對面是個花廳,叫「聞木樨香」,也是待客的地方,不過是接待親朋好友或故舊知己的。再往後,是個翠嶂成山,清流直瀉,綠蘿掩映,花木蔥蘢的小花園。穿過小花園曲折的朱檻長廊,有片芭蕉林,芭蕉林旁的「聽雨軒」是外書房了。

  「聽雨軒」向左穿過太湖石假山是「集福堂」,再往前是片花圃,雕欄徹玉的「桐花樓」就在花圃邊,而外院小書房「聽松風處」則在「集福堂」和「桐花樓」的後面,隔著片松樹林。「聽雨軒」右邊出門即是道南北的長廊,叫「四季錦」。向北走一射之東邊地有個月亮門,門後是外院的廚房,聞名遐邇的「程家私房菜」就是出自外院的廚房。

  再向前走幾步是個如意門,通往內院的「牡丹台」和「四宜樓」。

  二房老祖宗八十大壽,九如巷程家肯定是中門大開。

  周少瑾還沒有走到四宜樓就隱約聽到一陣喧鬧聲。

  四宜樓和集福堂之間隔著一道花牆。

  沔大太太笑道:「今天可真熱鬧!」

  關老太太笑道:「程家也要熱鬧熱鬧了,平時太冷清了些。」

  幾位老爺都在京城為官,有什麼喜報也不過是開了中門放幾架炮竹,到底少些人氣。

  說話間,迎面碰到長房的人。

  郭老夫人穿了件秋香色仙鶴銜仙草的褙子,長壽簪上的鴿子蛋大小的紅寶石熠熠生輝,身姿筆直,面容嚴肅,在一群丫鬟婆子的簇擁下氣勢逼人,好比那紅花和綠葉,硬生生把身邊穿玫瑰紫織金四楴紋的褙子,戴著點翠首飾,儀容雍容的袁氏給壓了下去。

  周少瑾突然好佩服郭老夫人——每次出場都讓其他人成為了陪襯,她兩世為人,還是第一次見到,就是當年進宮去給貴人們問安,也沒誰有郭老夫人這樣的氣勢。

  她和姐姐上前給郭老夫人和袁氏問好。

  郭老夫人卻把她們姐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笑著對關老太太道:「真是明珠朝露,不讓伯仲。你們四房倒出了兩個漂亮的小丫頭。」

  「過獎,過獎。」關老太太謙虛道,卻難掩高興。

  袁氏笑而不語,但顯得很親切。

  莫名地,周少瑾就想起了前世的自己,每每都溫順地跟在姐姐身後,大事小情全都姐姐絕對——此時的袁氏,和自己當初好像啊!

  她跟著姐姐進了四宜樓。

  二房的老太太唐氏立刻笑咪咪迎了上來,互相見過禮,忙將四宜樓其他女眷引薦給郭老夫人和關老太太。

  有些是通家之好,說話隨意而透著親呢;有些是熟人,熱情地寒暄;有些是見過幾面的,客氣地問好;還有些是初次見面,通報家門,攀扯著三姑六舅。

  周少瑾的目光剛剛掃過靜靜地跟著吳夫人身後吳寶璋,落在唐氏身邊穿著寶藍色折枝花褙子二房大奶奶鄭氏的身上。

  她梳了牡丹頭,戴了鑲黃玉的分心,皮膚雪白,身段有些豐腴,卻有種珠圓玉潤富態。

  周少瑾前世對她印像不深,沒辦法判斷她是因為懷孕的緣故還是因為生過孩子之後就一直如此。

  鄭氏感覺到有人在看她,笑著回頭,和周少瑾點了個頭。

  周少瑾露出個大方又不失甜美的微笑。

  鄭氏一愣。

  三房的人到了。

  程賢穿著件大紅色堂前富貴的褙子,扶著珠繞翠繞,笑容慈愛的母親李老太太,程笳的母親姜氏和程笳,潘濯跟在兩人的身後。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6 01:41 PM

第三十二章 拜壽

      唐老太太立刻笑著迎上前去,熱情地和三房的人打著招呼:「大姑奶奶這身衣裳可真鮮亮,把你幾個嫂子可都比下去了。」

  「不敢當,不敢當。」程賢客氣道,「我是客人,嫂嫂們是東道主,自然要讓我這做客人的。」然後笑盈盈地朝鄭氏望去,「這是識兒媳婦吧?說起來還是第一次見面,瞧這樣子就知道是個溫柔敦厚的,難怪每次沂大嫂子寫信給我都讚不絕口。」說著,褪了手腕上的一隻碧玉鐲子遞給了鄭氏,「不是什麼好東西,卻是我這個做姑母的一片心思。」

  鄭氏笑著道謝,大大方方地接了鐲子。

  程賢關心地道:「聽說你有了身孕,前些日子的浴佛節都沒有出門?雖說是第二胎,可也要小心才是。這些事你就別管了,我們這些做長輩的不是那不通情理的人,沒誰會怪你的。你要好生休養才是。」說完,四處張望道,「怎麼不見洪大嫂子?」

  這話就有聽頭了。

  主持中饋的太太不出面待客,反而讓懷了身孕需要養胎的孫媳婦在一旁周旋……

  唐老太太的臉色頓時就有些不好看,抬眼輕輕地撇了郭老夫人一眼。

  郭老夫人老神在在,看不出喜怒。

  鄭氏忙笑道:「洪家大舅爺也過來給老祖宗拜壽,娘正在和大舅爺說話,看時辰應該就要過來了。」

  洪氏乃江西九江人,祖父曾任都察院左都御使。父兄、叔伯也都有功名在身。特別是她胞兄洪繡,是永昌十二年甲戌科的兩榜進士,長房老太爺程劭的同科,因抗倭有功,累官兵部侍郎,銜任兩廣總督。

  洪家大舅老爺,指的是洪繡的獨生子洪社,至德十二年巳醜科進士,浙江道監察御史。

  沒想到洪家這麼給力,竟然派了洪社來給程敘拜壽。

  洪社可有監察浙江官場之職。

  南京雖屬南直隸,可誰家沒有生意居附近的杭州、餘杭、臨安等江南繁華之地?

  除了郭老夫人和袁氏,眾人臉色微變。

  唐老太太這才笑道:「沂兒媳婦的意思,大舅爺在任上,總要避些嫌,不必親自過來。誰知道舅老爺卻不答應,非要大舅爺親自走一趟。這不,我們大舅爺實在是擰不過舅老爺,只好親自走這一趟了!」

  眾人異口同聲稱讚程敘年高德劭。

  唐老太太笑著謙虛道:「哪裡,哪裡!」笑容裡卻難掩得意之色。

  鄭氏趁機請大家坐下。

  袁氏服侍著郭老夫人,周初瑾服侍著關老太太,李老太太卻撇開了姜氏,由女兒程賢服侍著坐在了郭老夫人的身邊。

  姜氏面帶微笑著站在了李老太太身後,可周少瑾卻覺得姜氏的笑容顯得有些僵硬似的。

  周少瑾挨著姐姐站定,一旁的程笳卻拉了她的衣袖,附耳道:「你看潘清那樣,滿肚子壞水,卻做出一副溫良賢淑的樣子,也不知道要給誰看!」

  照周少瑾前世的經驗,估計程笳已經和潘清鬥過一回了,至於結果,從程笳現在的表現就不難看出來了。

  她忍不住勸道:「今天是給老祖宗拜壽,你若是和潘清鬧出點事來,我是不會幫你的。等過了今天,你想怎麼樣,我都不管。」想了想,又道,「你要是不聽我的勸,以後我們一刀兩斷。」

  程笳氣得眼睛瞪得老大,卻沒有像前世那樣大聲地反駁她。

  可見有時候人要強勢些才行!

  周少瑾不再理她。

  程笳跺腳。

  周少瑾不為所動。

  程笳還欲引起周少瑾的注意,抬頭卻看見了母親投來的嚴厲目光。

  她只好作罷,乖乖地站在了周少瑾的身邊。

  兩人都沒有發現潘清曾經看過來,並深深地註視了周少瑾片刻。

  不一會,良國公太夫人和良國公夫人過來了。

  眾人起身,一陣寒暄過後,周少瑾等人上前給兩位夫人行禮。

  周少瑾、周初瑾和程笳在浴佛節的時候已經拜見過太夫人了,潘清卻是第一次見面,她向來端淑,太夫人少不得把她誇讚了一番,送了見面禮。這又惹來程笳的妒忌和羨慕。或者是周少瑾的話起了作用,她沒有像前世那樣表現出來,這讓周少瑾不由地鬆了口氣。

  程家的幾位老太太和袁氏等人將兩位夫人迎到了四宜樓後面的敞廳,鄭氏則留在了廳堂待客。

  之後江寧縣令劉明舉的夫人攜鎮江知府高耀的夫人齊來。

  高耀的岳丈是工部尚書、謹身殿大學士曲源,和良國公太夫人沾著親。

  兩位夫人也被迎到了四宜樓後的敞廳。

  緊接著按察使胡大人的夫人、致仕的原禮部侍郎孫大人的夫人帶著兒媳婦孫女、金陵府林教喻太太領著女兒……都過來了。

  有誥命的被迎到了敞廳,沒有誥命的在廳堂旁的廂房奉茶。

  等到洪大太太過來,廂房裡的那些女眷七嘴八舌地和洪大太太搭訕,還有人乾脆上前挽了洪大太太胳膊,笑著問洪大太太的衣裳是哪裡做的,首飾是哪裡打的,都很漂亮,改天也介紹她去做幾件衣服打幾套首飾。

  洪大太太顯得有些懵,半晌才回過神來,笑著應酬起眾人來。

  四宜樓倒也熱熱鬧鬧的,頗為喜慶。

  但直到吉時還差兩刻鐘,嘉興秀才、首富方鑫同的太太領著兩個未出閣的小姑娘到了之後,汶大太太才在丫鬟湘兒的攙扶下姍姍來遲。

  方鑫同和汶大太太是姻親。方鑫同如今又行的是商賈之事,講究和氣生財誰也不得罪,那方鑫同的太太是出了名的賢內助,見到汶大太太忙殷勤地上前問好:「可把您給等來了!」

  誰知道汶大太太卻撫額頭有氣無力地道:「哎!我頭痛得厲害。要不是老祖宗八十大壽,這裡就是金山銀海,我也不​​會來。」

  一句話說得素來八面玲瓏的方鑫同太太半晌都沒有緩過神來,滿室無語。

  還好鄭氏機敏,笑著上前挽了汶大太太的胳膊,道:「五嬸嬸,您快隨我來——幾位夫人都到了,正問著您呢!」把汶大太太拉去了敞廳。

  「真是太丟人了!太丟人了!」程笳掩面,不住地在周少瑾耳邊呢喃。

  周少瑾也很不自在,覺得汶大太太簡直是走火入魔了。

  得想個法子把程詣從小花園裡拔出來才行!

  她暗自琢磨著。

  有小丫鬟進來稟道:「吉時快到了!」

  女眷各自迴避。

  程敘身材高大,年過八旬卻依舊身姿筆直,鶴髮童顏,神采奕奕,絲毫沒有他這個年紀的老人所流露出來的老態。

  或者是因為做壽的緣故,他穿了件十分華麗的大紅色平安萬壽葫蘆刻絲袍子,由玄孫程識陪同,幾個尚在總角的小廝跟隨著,精神抖擻地走了進來。

  程識服侍程敘在中堂的太師椅上坐好,站到了一旁。

  唐老太太領著程家的女眷給程敘拜壽,奉上壽禮。

  其中一個小廝幫著唱喝禮單,其他的幾個小廝幫著收受壽禮。

  這樣過了快一個時辰,才送完壽禮。

  程敘說了幾句表達謝意的話,就由程識陪同去了集福堂。

  拜壽就算結束了,接下來就是坐席聽戲打馬吊閒聊……眾人都覺得氣氛變得輕快起來,隨意地四處坐了,和相熟的人說說笑笑。

  周初瑾被沔大太太叫走了。

  程笳和周少瑾湊在一起,道:「桐花樓請的是長高班,牡丹台請的是馬家班。馬家班唱來唱去都是那幾折戲,可長高班裡的高惠珠卻色藝雙全,一身戎裝一出場,整個錦瑞樓都悄無聲息……我想聽高惠珠唱戲!」

  前世程笳也曾對周少瑾這麼說,還想偷偷地溜到桐花樓去,結果她膽小沒敢去,程笳半晌上被程識給逮住了,程笳就嚷嚷她是叛徒,向程識告了密。結果是程笳被姜氏狠狠地教訓一頓,關老太太為了給三房一個交待,禁了她的足。之後她花了很多口舌才讓程笳相信不是否她告的密,重歸於好。

  今生周少瑾再聽她這麼說,想也沒想地道:「你若是敢偷偷地溜到桐花樓去,我就立刻告訴你母親。」

  她可不想再沾惹前世的麻煩。

  程笳有些傻眼,半天才道:「你現在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

  周少瑾繼續不理她。

  程笳心裡像被貓抓似的,不知道怎麼辦好。

  旁邊有「扑哧」一聲笑。

  「是誰?」她臉一沉。

  周少瑾笑話她可以,但別人若是笑話她……她可就不是那麼好說話的。

  程笳循聲望去,看見了個眉心長著紅痣的少女。

  「你們姐妹感情真好!」她感慨道,神色悵然,「不像我們家……」她說著,立刻收了悵然之色,笑吟吟地道,「我姓吳,在家行一,家父是金陵知府。」她指了指不遠處和鄭氏說話的吳夫人,「那是我繼母吳夫人。」然後道,「我前些日子曾去四房拜訪關老安人,和少瑾姐妹見過一面,和您卻是第一次見面,如果我猜得不錯,你定是三房的笳小姐。對嗎?」

  聽說她和周少瑾姐妹熟,程笳果然放下了警戒,而她不詳的話言又引起了程笳的好奇。

  程笳看了吳夫人一眼,道:「原來她是你繼母,難怪看上去那麼年輕,和你一點也不像。旁邊那個應該是你同父異母的妹妹吧?她長得比較像你繼母!」

  吳寶璋笑道:「我閨名『寶璋』,那是我二妹『寶華』,旁邊那個年紀更小的是三妹「寶芝』。」

  「啊!」程笳嘆道,「你們家一屋子的珠寶!」

  吳寶璋輕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6 01:48 PM

第三十三章 私下

      周少瑾看著眼前的一幕,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那個時候她和程笳何其地像,也是這樣傻傻地對吳寶璋毫無警惕……

  她上前拉了程笳,低聲道:「我有話跟你說。」

  程笳立刻丟下了吳寶璋,奇道:「什麼事?」

  周少瑾道:「她們同父異母的姊妹在鬥法,上次還差點把我給攪進去了,你別說我沒有提醒你,你自己小心點,別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

  程笳最不愛聽別人說她傻。

  她立刻上了心,跳腳道:「你別以為我不知道她是要巴結我,我只是沒把她放在心上罷了——一個知府的女兒,也跑到程家來翻滾,真是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幾斤幾兩!」

  周少瑾知道自己在程笳心裡藏下了根刺,以後就算是吳寶璋對程笳再好,程笳為了不讓她笑話,也會和吳寶璋保持距離的。

  她遂不再說什麼,隨著程笳應酬那些長輩。

  程笳擺足了姐姐譜,立刻就高興起來,吳寶璋再湊到她跟前說話,也冷冷淡淡的不再熱情。

  吳寶璋暗暗皺眉。

  等到外院拜完壽,壽筵就開始了。

  良國公太夫人等人的筵席擺在四宜樓後的敞廳,其他人的筵席擺在四宜樓的廂房。

  和前世一樣,程笳因為性子浮躁,雖然代表程家,卻沒辦法獨擋一面,只好讓持重沉穩的周初瑾帶著她負責招待來做客的小姐們,周少瑾被安排和程輅的母親董氏坐在了一個席面上,潘清則被安置在了敞廳的席面上。

  程笳的臉色頓時有些不好看,可她也不是不知道輕急緩重的人,強忍著不快和周初瑾招待著那些小姐們,這其中就有吳寶璋。

  周少瑾那桌除了董氏還有程舉的母親楊氏並幾位程家的遠親。楊氏一坐下來就拉著董氏說話。周少瑾想到前世自己是和董氏並肩面坐的,立刻不動聲色坐到了董氏的斜對面。

  楊氏的聲音時斷時現地傳過來:「……當時一巴掌就打在了她臉上。我當時嚇了一大跳,忙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原想去找你,偏偏你又不在,我就一個人來了……差點就沒趕上給老祖宗拜壽……從前只聽到她們吵,沒想到這次竟然動了手。若是老太爺和老太太在還好,至少有個做主的人,現在她能找誰說去?只好裝著什麼也沒有發生的樣子……」

  周少瑾聽著心裡砰砰亂跳了幾下。

  難道汶大老爺對汶大太太動手了?

  她想著剛才汶大太太的模樣,悵然地嘆了口氣。

  董氏並不願意和喜歡八卦的楊氏坐一起聊天,卻還是晚了一步,被楊氏抓了個正著,好不容易耐著性子聽她說完話,抬頭卻看見周少瑾不在了身邊,坐到了自己的斜對面。

  她不由皺了皺眉頭。

  待到席開一半,董氏突然站了起來,對周少瑾道:「我有些不舒服,你陪著我出去一趟好了。」

  女人有很多事不能對人明言,誰知道這「不舒服」又指得是什麼呢?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董氏和周少瑾的身上。

  這又是個前世沒有發生的意外事件。

  周少瑾打定了主意不重蹈覆轍,不動如山地笑著站了起來。

  董氏等著她過來攙扶自己——周少瑾向來對她恭敬有加,她也樂於在眾人面前表現出和周少瑾非同一個般的親暱。

  可周少瑾卻站在那裡半晌也沒有動。

  她撇了周少瑾一眼。

  周少瑾依舊微笑地站在那裡,一副我隨你動的樣子。

  董氏想起兒子的話「二小姐和從前有些不一樣了」,她眉頭蹙了蹙,起身離開了席面。

  周少瑾緊隨其後,聽到身後有人議論:「這位就是四房的那位二表小姐吧?長得可真好看!瞧著這模樣,性情也好。只可惜生母去世了。」

  在婚姻上,這一直是她的一大硬傷。

  不管前世還是今生。

  但今生,她會嫁人嗎?

  嫁給誰呢?

  她想到了林世晟,然後她突然機靈一動。

  如果沐姨娘在家裡出事之前就嫁給了林世晟,他們不就可以做一輩子的夫妻了。而且就算最終沐家還是倒了黴,林世晟也有立場把沐姨娘三個未出閣的妹妹救出來啊!

  她頓時覺得精神一振。

  起心想派人去打聽林家和沐家的情況。

  不過,派誰去好呢?

  說來說去,最後還是繞到了沒人用的狀況。

  周少瑾第一次萌生了和姐姐好好談談的念頭。

  她想提前把自己的嫁妝拿到手裡,想養幾個自己能指使如臂的僕婦。

  但姐姐會不會誤會她是看著姐姐有十里紅妝的陪嫁就在和姐姐爭嫁妝呢?

  周少瑾有些頭痛,心不在焉地想著這些事,差點撞在了走在前面卻猝然停下了腳步的董氏身上。

  「柏舅母。」她問董氏,「出了什麼事?」目光卻很快地朝周遭掃了一遍。

  她們正站在四宜樓廂房和敞廳間的遊廊上,向南是廂房,向北是敞廳,向東北是淨房,向西南是牡丹台。

  周少瑾道:「您這是要去哪裡?」

  董氏沒有應答,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長地道:「少瑾,舅母少年守寡,又只有你輅表哥一個兒子,向來把你當親生女兒看待。你跟我說實話,是不是有人說了你什麼?你這些日子怎麼也不去探望舅母了?」

  自己經常去探望她嗎?

  周少瑾忍不住在心裡腹誹。

  就算是前世她一心一意想嫁給程輅也沒有做出這種自掉身價的事,更何況她這輩子最大的願望就是再也不要和程輅遇上,哪怕是遠遠地看見……

  董氏分明就是在為程輅作說客!

  自己年輕不懂事,她一個當家理事的主婦,主持中饋的太太,難道也不懂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道理嗎?

  說來說去,不過是欺她年幼,無母親教導,引誘著她和程輅私相授受罷了!

  對程輅沒有前世的期許,她也就沒有了前世的掩耳盜鈴,董氏的心思,程家的歹毒,這一刻都如攤在了陽光下,纖毫畢露。

  她揣著明白當糊塗,笑道:「舅母說什麼呢?我怎麼聽不明白!我每天除了要跟著沈大娘讀書,還每隔兩天就要跟著岑娘子學半天的女紅,隔五天就要跟著柳先生學兩個時辰的琴,這些日子為了給郭老夫人抄經書,甚至連岑娘子那裡,柳先生那裡都擱下了,怎麼可能有空去您那裡串門?」

  董氏何嘗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她聞言老臉一紅,可為了兒子的前途,她卻只有硬著頭皮道:「傻丫頭,舅母的意思你還不明白。」她說著,去牽周少瑾的手,卻被一直提防著她的周少瑾識破,裝著去整頭髮,避開了。董氏的手落在了半空,笑容就顯得有些尷尬起來,但她還是咬著牙繼續道,「這幾個丫頭裡面,我最喜歡你了。不僅秉性好,孝順,還聽話懂事,和我們家輅哥兒年紀相仿,青梅竹馬一塊兒長大的。我原想等你姐姐嫁了之後再和關老安人絮叨絮叨,可不曾想廖家那邊要守孝,這事倒不好提了。我聽說你繼母那邊生了個女兒,她難道就不帶著女兒回老家來祭祭祖什麼的?你父親畢竟是男子,沒女人那麼細心。你應該提醒提醒你父親才是。到時候我也好請你繼母到家裡坐坐,說說體己話。」

  雖然不合禮儀,可任誰聽了都會覺得董氏這是在向她提親,但如果仔細再一斟酌,又沒提一個和周家聯姻的字。

  真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周少瑾氣得手腳發顫,好不容易才沒有失態,道:「家裡的事向來是我姐姐當家,這些事我也不太清楚。要不我幫您問問我姐姐?」

  周初瑾那死丫頭錦裡藏針,若是讓她知道,還不得想著法子打自己的臉啊!

  董氏忙道:「不用了,不用了。這樣的小事,你正正經經地代我去問你姐姐,你姐姐說不定還以為舅母是個多嘴多舌的人呢!」說完,這才覺得自己說話的語氣太急促,顯得有些露怯,不免又悔又惱,語氣生硬地道,「你幫我問問就行了!」

  周少瑾在心裡冷笑,索性道:「好啊!我看這種事問我姐姐不如問外祖母,我父親每隔半個月就會寫一封信回來,我父親那邊的情景,我外祖母最清楚不過。」說完,轉身就朝敞廳去。

  董氏嚇得魂飛魄散,急急地拉住了周少瑾。

  「今天這麼多貴客,怎麼好說這些瑣事。」她完全沒有想到事情會成為這個樣子,覺得周少瑾這是在拆她的台,又覺得周少瑾應該沒有這麼精明,「既是你外祖母最知道你父親那邊的事,等老祖宗的大壽過後,我親自去問你外祖母好了。」

  周少瑾不過是想嚇唬嚇唬她,免得她再糾纏自己,這個時候和外祖母說這種事,董氏丟得起這個臉她也丟不起這個臉!

  她順勢停下了腳步,笑道:「那好,等哪天柏舅母有空親自去問外祖母好了。」

  「就是,就是。」董氏連連點頭,背心已是一層冷汗。

  周少瑾就道:「柏舅母哪裡不舒服?這是要去哪裡?」

  她還能說什麼?

  董氏趁機下台階,道:「我要去淨房。」聲音雖然依舊有些強硬,但卻比剛才卻柔和了不少。

  自己從前也太好說話!

  周少瑾想,她以後可不能再像從前那樣任人搓圓揉扁了。

  「我不上淨房。」周少瑾道,「我就在這裡等您吧!」

  董氏一愣,望著周少瑾平靜無波的面孔,想到剛才周少瑾說得那些話,她隱隱覺得,以後想再像從前那樣對待周少瑾,恐怕有些困難了!

  兒子的婚事怎麼辦?

  程家雖然顯赫,可有出息的子弟也多,哪裡輪得上自己的兒子?

  一個女婿半個兒。岳父卻不一樣。何況還有個得力的連襟……這樣的人家憑他們的門第可不好找!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6 01:57 PM

第三十四章 莫名

      董氏想到兒子的話:「……總要有了功名,才好和四房的老安人說這件事。二房老祖宗的壽筵上卻是富貴雲集,也不知道會不會有人看中少瑾。總得想個法子讓少瑾知道我們家的心意才是。」

  雖說這有些不合禮儀,可若是周少瑾成了自己的媳婦,卻是個拿捏她的好把柄。

  董氏這才會對周少瑾說那一番。

  卻不曾想周少瑾竟然不接招。

  她坐在馬桶上,氣得胸口發疼,心情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之後她想到周少瑾還在外面等她,索性慢悠悠地數起澡豆來。

  周少瑾左等右等,直到腿腳有些發酸,董氏也沒有出來。

  她想了想,朝著敞廳外當值的小丫鬟招手,道:「你去給我端張杌子過來。」

  小丫頭飛奔而去,給她端了張雕紅漆的小杌子過來。

  總不能坐在這裡擋著別人的道吧!

  周少開瑾四處瞧了瞧,見她站的地方正巧對著叢芭蕉樹,寬厚的葉片垂下來,像把傘似的撐在一塊青石上,若是不留意,根本不會發現有人坐在芭蕉樹下。

  她不由抿了嘴笑。

  就坐在那裡好了——等董氏出來沒有看見她,心裡肯定會不高興,到時候自己再站出來,既佔了道理還可以抱怨一下董氏為什麼在淨房待了那麼長的時間。

  周少瑾提著小杌子往芭蕉樹去,眼角的餘光卻猝然看見那芭蕉樹叢下露出一角朱紅色繡聯珠紋襴邊的裙裾。

  她如驚弓之鳥,嚇得連連後退了幾步,嘴裡厲聲道:「是誰躲在那裡?」

  芭蕉樹枝葉婆娑,一個梳著俏麗的傾髻,戴著赤金牡丹蝴蝶簪,點翠大花的少女走了出來。

  「潘清……」周少瑾目瞪口呆,「你怎麼躲在這裡?」

  那她和董氏的話豈不是被潘清聽了個一清二楚?

  潘清滿臉通紅,急切地解釋道:「我不是有意的!我早就過來了……想出來透透氣……沒想到你和柏舅母突然停了下來……我不是那種人,什麼也不會說的。真的!」

  她語無倫次,急得滿額頭冒出汗來。

  周少瑾相信她的話。

  潘清沒有必要這樣窺探自己,一旦被別人發現了,她的好名聲就全完了。

  周少瑾仔細地想了想自己剛才和董氏說的話,好像也沒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就算是丟臉那也是董氏丟臉……

  她遂點了點頭,道:「那你現在是回敞廳還是在這裡站一會?」

  周少瑾如此平靜地就接受了潘清的說詞,讓潘清不禁張口結舌,半晌才道:「我回敞廳好了……再不回去,娘該遣人出來找我了……」

  周少瑾客氣地朝著頷首。

  潘清臉更紅了,低著頭和她擦肩而過,上了長廊。

  周少瑾在芭蕉樹下撐開了小杌子。

  走在長廊上的潘清卻越走越慢,最後竟然停了下來,轉身回望。

  周少瑾正端坐在小杌子上,神色怡然而自在。

  潘清就想到剛才她不問理由原因的淡定從容,想到她勸說程笳時不動聲色……有著女孩子少見的大氣沉穩……再想到哥哥看見她時的驚艷失態……她想了想,轉身快步走到了周少瑾的身邊。

  「你,就這麼相信我?」她目光灼灼地望著周少瑾,「萬一我要是告訴了我娘呢?」

  周少瑾正在想心思,直到潘清走到她面前的時候她才發現,不免有些驚訝。可聽了潘清的話,她情不自禁地笑了笑,反問她:「那你會嗎?」

  前世程笳那樣的捉弄她,她都沒有到長輩面前告狀,有種自己的事自己能解決的傲氣,何況是這種與她沒有任何關係的事呢?

  潘家也是名門望族,人口眾多。相信她見過的齷齪也不少!

  潘清一口氣噎在了喉嚨裡,好半天才道:「我當然不會去告訴長輩,可你什麼也沒有問……就不怕自己看錯了人?」

  周少瑾突然覺得潘清挺有意思的。她笑道:「那我看錯了人嗎?」

  「你……」潘清再次覺得自己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好了,好了。」周少瑾笑道,「你不用那麼緊張,這又不是什麼大事?就算你說出去又如何?別人只會覺得董氏存心不良,為人不厚道,與我何干?」

  原來人家早就算計好了。

  潘清臉色微變。

  周少瑾原就是心思細膩敏感之人,哪裡還不知道她在想些什麼?

  她不免有些悵然,嘆道:「你們這些人,別人相信你,你覺得別人居心叵測,別人不相信你,你又能覺得別人輕瞧了你……真是不好打交道!」

  潘清的臉剎時紅得能滴下血來,羞愧地說不出話來。

  周少瑾性子柔順,又兩世為人,今生雖然年紀尚小,心理卻覺得自己要比程笳、潘清都大,又怎麼會去為難他們這些小姑娘呢?

  她忙轉移了話題:「你怎麼一個人出來了?你身邊服侍的丫鬟婆子呢?」

  周少瑾聲音溫和,聽著很是真誠。

  潘清長舒了口氣,覺得臉變得不那麼熱了。她低聲地道:「原本大家都好好的,偏生致仕的那個孫夫人提起娘家的一個侄兒來……」她說著,臉又紅了起來,「拿了我的手不停地問東問西,我娘幾次都沒能把話岔開,我看不得她那混賬樣,就藉口要去淨房跑了出來,連丫鬟婆子也忘了招呼一聲。」

  原來是因為那孫夫人想求娶潘清而潘清不答應啊!

  周少瑾沒想到潘清會對她說這些,驚訝之後又有點理解。

  這就好比她和程輅,雖然大家都知道董氏是什麼意思,可這話不點透,不說穿。總歸是有些變數的,這樣大肆張揚卻不太好。

  她對潘清生出股同病相憐的味道來,道:「既是大姨母不答應,想必這件事是成不了的。」

  如果自己沒有記錯,潘清最後好像嫁給了一戶姓於的人家。

  周少瑾安慰潘清:「你別擔心,大姨母對你的婚事肯定有自己的打算。」

  潘清聽著竟然羞答答地低下了頭。

  難道……潘清和於家的婚事還有什麼內幕不成?

  上輩子她怎麼沒有聽說?

  周少瑾睜大了眼睛,覺得前世自己像個睜睛瞎,今生自己還是少開口為妙!

  她窘然地道:「你快回去了吧!你不是說你出來太久大姑母會遣了人來找你嗎?」

  正說著,董氏從淨房走了出來,抬頭就看見周少瑾神色靜然地和潘清站在一起說著話,那樣子還挺親暱的,她不由臉色微沉。

  難道自己前腳剛走這潘清就來了,兩人一直說著話,周少瑾根本就沒有苦苦地等她?

  「潘小姐!」董氏把周少瑾撇到了一邊,笑著和潘清打著招呼。

  潘清對她卻很冷淡,喊了聲「柏舅母」就算是打了招呼,然後笑盈盈地對周少瑾道:「那我就先回去了!等壽筵結束,我再去畹香居探望你和初瑾姐姐。」

  董氏和周少瑾的對話她聽了個一清二楚,有好幾次差一點就衝出去想拉了周少瑾的手不要聽董氏胡八說道,還好周少瑾識破了董氏的陰謀……像董氏這樣卑鄙無恥的小人,根本就不值得交往。

  周少瑾笑著送她離開。

  董氏卻滿腹狐疑:「她怎麼在這裡?」

  周少瑾無意和她多說,淡淡地道:「正巧碰上了。」

  兩人一前一後回了廂房。

  菜已經全都上齊了,裕太太楊氏道:「你們怎麼才回來?菜都冷了。」說著,指了桌上了的一碗鯽魚湯道,「新上市的鯽魚,鮮得很,快喝點吧!」

  董氏胡亂應了一聲,周少瑾卻神色自若地坐了下來,安靜地用飯,和董氏全程沒有交流。

  裕太太眼睛珠子骨溜溜直轉,一會兒看董氏一眼,一會兒看周少瑾一眼。

  不一會,管事的媽媽進來請大家移到牡丹台喝茶,並道:「還有半個時辰戲就要開鑼了。」

  大家笑哄哄地站起來往牡丹台去。

  牡丹台是個二樓的小樓,有條小溪從樓前繞過,小溪裡有錦鯉,溪面稀稀疏疏地飄浮著些許青萍,對面是片青石鋪成的露台。

  戲台就搭在露台上。

  她們則在二樓看戲。

  敞廳的客人早已到了,坐在二樓掛著珠簾的廡廊上,廂房的客人或坐在一樓的廡廊上,或擠在二樓的廂房裡。

  前世,董氏讓周少瑾陪她,周少瑾就和董氏一起坐在了一樓的廡廊下。曾有人在戲樓下朝著她丟了包瓜子,惹得大家紛紛朝著她張望,惹得董氏很是不快。

  這一世,她可不想再做這種沒臉的事。

  周少瑾去了二樓。

  姐姐一看到她就朝著她招手,示意她過去。

  幾位老夫人都笑著回頭善意地看了她一眼。

  周少瑾的心情大好,笑著快步走了過去挽了姐姐的胳膊。只是姐妹倆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聽見樓梯間「咚咚咚」的響。

  程許跑了上來。

  「祖母,祖母。」他高聲急呼,好像沒有長眼睛似的直直地朝著郭老夫人望去,「您可看見周家二表妹,我找她有急事!」

  屋裡的人「嘩」地一下,目光全落在了周少瑾的身上。

  周少瑾恨不得此時有個地縫能鑽進去。

  為什麼程許總做些讓自己丟臉的事呢?

  她躲到了周初瑾的身後。

  郭老夫人的臉也沉了下去,不悅地喝斥著程許:「你都多大了,怎麼還這麼魯莽?你這樣怎麼能讓師長們放心?還不快點下去!這是你能大呼小叫的地方嗎?」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6 11:51 PM

第三十五章 幫忙

      程許卻很是委屈,道:「祖母,我沒有胡鬧。我是真的找周家二表妹有事!」

  他原本長得高大英俊,又一臉的坦蕩,良國公太夫人見了不由笑著對郭老夫人道:「你也不能不問青紅皂白的迎面就給孩子一棒,總要聽聽孩子是怎麼說的嗎?」

  誰家的孩子誰疼。

  郭老夫人相信程許這麼做是有原因的。但不管是什麼原因,他這麼做總歸是有些孟浪。與其被其他人非議,還不如被自家的長輩訓斥一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那些對程許頗有微詞的人也就不好再說什麼了。

  這才是郭老夫人在大眾廣庭之下喝斥程許的原因——郭老夫人這是在保護程許。而且就算沒有為程許說項,郭老夫人也會想辦法找個機會讓程許解釋他的所作所為。

  總不能讓程許給眾賓客落下個舉止輕浮的印象吧?

  如今良國公太夫人主動幫程許說話​​,郭老夫人哪有不應允的道理?

  可她不是那種沒見過世面的婦孺,心裡雖然高興,面上卻絲毫不露,肅然道:「既然良國公太夫人給你求情,我看在太夫人的面上就不責罰與你。你要你周家二表妹幫什麼忙?」

  程許尷尬道:「我們幾個猜謎,結果把顧家表哥身上那枚臥鹿鈕印給落在了那個汝窯賞瓶裡拿不出來了。找了幾個尚在總角的小丫鬟、小廝都不行,就想到了周家二表妹……」

  他說著,撇了周少瑾一眼。

  周少瑾心裡砰砰亂跳,覺得程許沒有說實話。

  那個顧家表哥的臥鹿鈕印之所以落在了賞瓶裡,肯定與程許有關。

  但無憑無據的,她連反駁的話都說不出來。

  眾人的目光再一次全都落在了周少瑾的身上。幾位坐在廡廊珠簾旁的夫人都笑了起來,其中一位穿著大紅色織百蝶穿花褙子的花信少婦更是道:「也虧你想得到!這位小姑娘皓婉如雪,纖細如柳,還的確是個好幫手。」

  大家聞言朝周少瑾的手腕望去。

  周少瑾紅著臉躲到周初瑾的身後,把手藏在了衣袖裡。

  幾位年長的夫人卻另有關心。像良國公太夫人,聞言神色微凝,問程許:「臥鹿​​鈕印,是不是太宗皇帝當年在金鑾殿上賞給顧老先生的?」

  程許羞愧地低下頭,低低地應了聲「是」。

  「你們這些孩子,怎麼這麼大的膽子!」良國公太夫人急得直跺腳,「那可是御賜之物,顧家的傳家寶之一,你們怎麼能拿它打賭?」

  知道那臥鹿鈕印的人紛紛點頭,不知道那臥鹿鈕印的人則表情有些茫然。

  穿大紅色織百蝶穿花褙子少婦身邊坐的是位和她年紀相仿的穿寶藍色織山水紋褙子的少婦,雪白的皮膚,大大的杏眼,氣質溫婉,見有人不明白,她柔聲解釋道:「當年四海初定,太宗皇帝招賢納士,江南道推薦顧老先生入主東宮,教太子《論語》。良國公三顧茅廬而不得見,太宗皇帝沒辦法,下特詣招顧老先生進京。顧老先生以白衣之身在金鑾殿與皇上對答。本朝立國以來,到現在也還是第一人。那臥鹿鈕印、百獸端硯、山水筆洗,就是當時太宗皇帝所賜的三件寶物。」

  屋子裡立刻像有千百隻蜜蜂在飛,「嗡嗡」聲不絕於耳。

  那穿寶藍色織山水紋褙子的少婦對此視而不見,笑著問郭老夫人:「汝窯賞瓶,難道是那尊『月下美人』?」

  郭老夫人望向程許。

  程許輕輕地點了點頭,喃喃道:「若不是那尊月下美人,我早就砸了……」

  就有人問:「高夫人,這又有什麼典故?」

  原來這少婦是鎮江知府高耀的夫人。

  周少瑾忍不住打量了高夫人一眼。

  只見那高夫人笑道:「這賞瓶倒沒有什麼典故,就是叫這個名,我聽著很喜歡,所以就記在了心裡。」

  有人微微地笑,有人道:「原來如此!」

  周少瑾卻覺得尊賞瓶肯定不像高夫人說的這樣簡單,要不然高夫人怎麼會知道這尊賞瓶的名字?

  她暗生不妙之感。

  那臥鹿鈕印珍貴無比,這賞瓶也來歷不凡砸不得……不管怎麼看,她都只有和程許走一趟了!

  可她若就這樣輕易地認了輸,又和前世有什麼區別?

  周少瑾腦子飛快地轉了起來,她很快想到一個主意。

  「老夫人!」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笑著上前給郭老夫人行了個禮,道,「既然是如此,不如請許表哥把那賞瓶拿過來好了?我就在這裡試試。」

  郭老夫人微微一愣,高夫人幾個的表現也變得有些微妙起來。

  周少瑾心裡「咯噔」一下,知道自己說錯了話,卻來不及想自己到底錯在了那裡,郭老夫人已道:「戲馬上就要開鑼了,這裡亂哄哄的,你還是和你許表哥走一趟吧?」說著,她吩咐身邊的翡翠,「你陪著二小姐一起過去。萬一那臥鹿鈕印還是拿不出來,就把那賞瓶砸了吧?」

  程許愕然,高喊了聲:「祖母……」

  郭老夫人已朝著他擺手,道:「事發程家,程家就得負責。你不要多說,照我的話去做就是了。」

  「老夫人高義!」屋子裡又是一陣「嗡嗡」聲。

  周少瑾卻看見高夫人欲言又止,露出心痛不忍的表情來。

  她更加肯定這尊賞瓶不簡單了。

  可不管這賞瓶無何的不簡單,既然郭老夫人已經發了話,如果那臥鹿鈕印真的拿不出來,她決不會多做停留,管那瓶子會怎樣?

  周少瑾打定了主意,笑著應諾。

  向來疼愛妹妹的周初瑾卻覺察到了周少瑾的不安,她笑道:「要不我陪著妹妹一道去吧?她年紀小,可別毛手毛腳地把東西給打碎了!」

  程笳一聽也跳了出來,道:「我也去。萬一少瑾拿不出來,我還可以幫忙。」

  大家朝她的手腕望去。

  只覺得雪潤如脂,凝如羊脂,圓潤無暇。

  有人「扑哧」一聲笑。

  程笳的臉脹得通紅。

  姜氏忙道:「茄兒,你別胡鬧!少瑾那是去給你許堂兄幫忙又不是去玩,你別搗亂!」一面說,一面去拉她,一副生怕她再繼續鬧下去的樣子,又對周初瑾道,「你也別去了,有翡翠姑娘陪著,你還擔心什麼?」

  郭老夫人則以為周初瑾是怕臥鹿鈕印拿不出來砸了賞瓶會讓周少瑾背過,周初瑾這樣,分明就是懷疑她的為人。她略有些不悅,接著姜氏的話對周初瑾道:「你放心,我說話算話。」

  周初瑾人精似的人物,自然聽得出郭老夫人的言下之意,她哪裡還好堅持,只得笑道:「那我就留下來陪笳表妹好了。」但心裡還是不放心,對周少瑾悄聲說也句「小心」。

  如果眼神能傷人,那程笳身上已經有七八道傷痕了。

  周少瑾強忍著才沒有給程笳一個白眼。

  她之前怎麼就沒有覺得程笳是個壞事的種子呢?

  周少瑾心含怒氣地跟著程許下了樓。

  程許規規矩矩地在前面引路,甚至一副怕她害怕的樣子一面走一面還向她道:「我們也沒有想到會這樣。顧家表哥還不知道那鈕印拿不出來了。所以我讓大許抱著那賞瓶在長春館等我們。」

  周少瑾根本不知道長春館在什麼地方,但也不打算問,悶著頭跟著程許往前走。

  程許的話卻多,道:「長春館離四宜樓不遠,還不到聽松風處,在三支軒的東……」

  周少瑾素來沒有什麼方向感,他不說還好,他一說,周少瑾更加不知道地方了。

  她還是不作聲。

  走在前面的程許根本沒有發現,繼續道:「你知道三支軒嗎?那裡曾是我們程家老祖宗的靜修之地,繁花似錦,溪流涓涓,樹木蔥鬱,景緻極美。特別是溪前菩提樹下有尊人高的青石,竟然映著尊盤膝而坐的人影,大家都說那是我們程家老祖宗參憚悟道的地方。你想不想去看看?」

  他殷勤地介紹,卻久等不到回音,回頭一看,卻見周少瑾面無表情,目不斜視地遠遠地跟在他身後,也不知道聽到他說話沒有。

  程許倍感沮喪。

  但隨著他們出了四宜樓,他又恢復了精神,笑著站在甬道上等著周少瑾走近。

  周少瑾見他停下來,也跟著停了下來。

  程許等了半天也不見周少瑾走近,這才明白她的意圖。他不禁瞪大了眼睛,道:「你離我那麼遠做什麼?我還會吃了你不成?」

  無恥小人!

  說個話都不好生生的。

  周少瑾在心裡腹誹著,看也不看程許一眼,扭頭對翡翠道:「我年紀雖小,卻也知道男女大防。這樣的距離最好。」

  翡翠已經十八了,若說之前還沒有看出程許的心思,此時卻再肯定不過了。

  她哪裡敢攪和進去?

  含含糊糊地嗯了幾聲,誰也聽不清楚她到底說了些什麼。

  程許卻氣得說不出話來,拂袖而去。

  周少瑾不緊不慢地跟在他身後。

  身邊綠樹遮日,濃蔭匝地,不時傳來幾聲鳥兒的脆鳴。

  程許的心緒漸漸平靜下來。

  他為什麼總是放不下周少瑾?

  除了她生得漂亮,還有……她只對她喜歡的人好,一心一意地好!

  像她姐姐,像程笳,像關老安人,還有程詣、程誥……她從來都是溫言細語,隱忍順從。

  他們本不相識,是他強行把她叫出來的,換了任何一個正經人也會覺得自己舉止輕佻,他又怎麼能指望她給自己個好臉色看。

  這麼一想,他又覺得自己剛才的舉止太無禮,也太小家子氣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6 11:57 PM

第三十六章 主意

      程許就思尋著自己得給周少瑾陪個不是才好。

  他偷偷地朝身後看。

  卻見周少瑾依舊是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模樣遠遠地跟在他的身後。

  他突然有些促狹地想,她這樣走路,也不知道會不會摔跤?若是她摔了跤,不知道她是痛得大哭一場還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爬起來繼續走……不過,以她的性子,只怕會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爬起來繼續走……要是自己那時候跑過去扶她,不知道她會不會惱羞成怒地把自己推開……不知道她惱羞成怒是怎麼副模樣?氣得面頰飛紅,鼻子紅彤彤的,還是板著臉卻妙目含淚?不管怎樣,一定都很漂亮……

  程許想著,又回頭看了周少瑾一眼。

  周少瑾只當什麼也不知道,不停地在心裡念著「明鏡本非台,庸人自擾之」。

  翡翠卻膽戰心驚,後悔得恨不得扇自己兩個耳光。

  若是周家大小姐跟了過來就好了……現在自己該怎麼辦好?

  在詭異的沉默中,她們眼前出現座小山,有青石路蜿蜒而上,路邊怪石嶙峋,藤蘿疊翠,綠樹遮日,高高低低地開著不知名的白色野花,一派山野情趣。

  程許指著山頂:「那裡就是長春館了。」

  周少瑾依稀看見灰色的屋簷。

  她停下腳步,問:「你讓大蘇下來好了!」

  這是她第一次主動開口和程許說話,聲音軟糯,彷彿那窩絲糖,一直甜到人心裡去。

  程許不由愣了愣神。

  周少瑾眉宇微沉。

  程許回過神來,頓時面皮發熱,忙道:「那尊『月下美人』是前朝御賜我們之家,如今雖今非昔比,可存世的不過兩三尊,十分的名貴。這裡什麼都沒有,萬一磕著碰到了怎麼辦?長春館不僅有桌椅,還有銅盆、香胰子、冷熱水……」說到這裡,他這才明白周少瑾在顧忌什麼。他恍然大悟,忙道:「還有兩個服侍的小丫鬟……」又怕周少瑾不相信,道,「何況還有翡翠呢?」

  翡翠只盼著快點把這樁差事交差,聞言忙道:「是啊,二小姐,我陪著你一道去。」

  反正老夫人已經發了話,若是那鈕印拿不出來,大不了砸了那賞瓶……無論如何也要毫髮無傷地讓周家二小姐回到敞廳才是!

  周少瑾想了想,朝翡翠伸出手去,道:「這石路不好走,你扶著我好了。」

  翡翠看著整齊的青石路,默默地扶了周少瑾。

  周少瑾就望著程許。

  程許這才回過神來,迭聲道:「你隨我來!」大步上了石道。

  周少瑾和翡翠跟在他的身後。

  隨著地勢走高,起起伏伏的山巒,高高低低的亭台,大大小小的樓閣慢慢地都呈現在她的眼前,她甚至看見了牡丹台上穿紅著綠的小人兒。

  她從來不知道九如巷有這麼大。

  曉風拂面,滿目翠綠,周少瑾心曠神怡,漸漸鬆懈下來,眼底有了些許的笑意,讓她的面孔也變得柔美起來。

  程許看著笑容就止不住地爬上了眼角眉梢。他道:「周家二表妹,這裡的風景還不錯吧?」

  語氣中帶著不容錯識的討好。

  翡翠不忍直視。

  周少瑾一如既往地不予理睬。

  程許心中卻大為得意。

  在他看來,周少瑾雖然一直沒有說話,但之前板著臉,現在表情卻和緩下來,可見這人是要相處的。只要他堅持不懈地溫言細語,周少瑾就是鐵石心腸也有化為繞指柔的那一天。

  他頓時來了精神,繼續自顧自地道:「周家二表妹,實際上你應該出來走走才是。從前我姐姐們在家的時候,常來這裡爬山。你沒事的時候也可以邀了周家大表姐一起來啊?對了,顧家過幾天要辦詩會,你想不想去?我讓顧家表妹給你送請帖來怎麼樣?」

  周少瑾此時已明白所謂的顧家表哥就是郭老夫人父親郭元生的先生顧青鴻家。

  程許既然稱顧家的人為表哥,說明顧家和郭家走得極近,甚至連程家都因此和顧家成了​​通家之好。而今天卻是二房老祖宗的壽宴,顧家都派了人來拜壽,怎麼郭家卻沒有女眷出現?是郭老夫人娘家無人還是另有原因呢?

  周少瑾胡思亂想著,心情有些鬱悶。

  程許和顧家的表哥表妹這麼熟,前世怎麼就沒有看中顧家的表妹呢?幹嘛拖了她下水?

  程許也挺鬱悶的。

  周少瑾剛剛還挺高興的,怎麼轉眼間臉又沉了下去……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句話得罪了她……她這性子也太陰晴不定了!

  程許暗暗嘆氣。

  還好長春館到了。

  灰瓦白牆,黑漆月亮門洞門大開,一個尚在總角的小丫鬟正站在月亮門前踮著腳眺望。

  看見他們,小丫鬟立刻喜滋滋地跑了進去。一面跑還一面喊著:「大爺來了!」

  立刻有個十五六歲的丫鬟迎了出來。

  她穿著件銀紅色鑲黃色忍冬紋的比甲,眉目清秀,身姿窈窕。

  周少瑾一眼就認出她是程許身邊的大丫鬟玉如。

  不,她現在還不是程許身邊的大丫鬟,現在程許身邊的大丫鬟是碧如。等到碧如被放出去,玉如才升了大丫鬟。

  她是程許的心腹。

  前世,自己被袁氏處罰的時候,玉如常去給程許通風報信,程許就會藉故過來,袁氏只好放過自己。一來二去,袁氏看出端倪來,要不是程許護著,玉如差點被袁氏給發賣了。

  周少瑾心情複雜。

  玉如卻什麼都不知道,笑盈盈地上前給三人行禮,滿面笑容地道著:「東西都準備好了,只等二小姐過來試試看能不能把東西拿出來了。」

  周少瑾對她點了點頭,進了月亮門。

  迎面是五闊廂房,黑漆梅花冰裂紋的門扇上全鑲著透明的琉璃,太陽照在上面,亮晶晶的,彷彿發光的寶石。

  而這裡只是程家一處用來招待賓客的敞廳,而且還是不常用的一個敞廳。

  走進去,迎面是架十二扇黑漆鏍鈿群仙嬰戲的搧風,四周錯落有致地放著黑漆太師椅和黑漆鏍鈿的茶風、花幾。因沒有陳設花草,整個敞廳雖然乾淨整齊卻很是冷清,缺少生機。

  大蘇抱著個玉白色大肚賞瓶站在屏風前,神情緊張。

  見到程許,他鬆了口氣,喊了聲「大爺」,把賞瓶放在了旁邊的茶几上。

  玉如和另一個小丫鬟打了水拿了香胰子進來。

  周少瑾見程許等人不像是偽做,遂沉下心來,上前打量著那賞瓶。

  圓潤飽滿,晶瑩如玉,彷若一輪明月。

  只是那瓶口還沒有嬰孩的拳頭大小。

  可還是很漂亮。

  周少瑾強忍著才沒有伸手去摸那賞瓶。

  玉如已手腳麻利地兌好了溫水,拿了香胰子過來:「二小姐,你打了這個潤潤手吧!剛剛小萼她們都沒能伸進去。」語氣頗為關切。

  周少瑾點頭,用香胰子搓了手,試著把手伸進賞瓶。

  但幾次都沒成功。

  周少瑾讓玉如打了熱水進來。

  手越是柔軟,越容易伸進去。

  她決定最後再試一次。

  翡翠有些擔心。

  有時候伸進去容易出來卻難。

  她看了身邊的程許一眼,欲言又止。

  程許卻好像回過神來似的,忙喊住了玉如,對周少瑾道:「千萬不可勉強。還是讓我想想其他辦法吧!」

  周少瑾氣得不行。

  你既然有其他辦法,為何還叫了我來?

  她看著程許。

  程許在周少瑾的目光下訕訕然地摸了摸鼻子,道:「我,我也是剛剛想到的……」

  如玉和那小丫鬟驚訝地望著程許,下巴都快掉下來了。

  大蘇更是把臉側到一邊。

  還是翡翠已見過幾次有了抵抗力,為程許解著圍,道:「不知道大爺想到了什麼好辦法?」

  程許笑道:「你們看我的。」

  他將那賞瓶倒了過來。

  一陣叮叮咚咚的聲音,瓶口露出半個青銅臥鹿來。

  但正好卡在瓶口。

  程許笑道:「我想這東西既能落進去就一定能拿出來,不過是方位不同罷了。」他吩咐玉如,「你去拿根紅繩來。」

  玉如不知道從哪裡找了根紅繩過來。

  程許想將那紅繩從臥鹿蹄間的小縫隙裡穿過去。

  這樣就可以拽住鈕印了。

  但程許的手有點抖,幾次那紅繩都和臥鹿擦肩而去。

  這就是從來不曾拿針線的緣故。

  周少瑾示意翡翠:「你過去試試吧?」

  翡翠早就想接手了,只因程許沒有說話,她不好自告奮勇,此時周少瑾開了腔,她笑著上前道:「大爺,讓我試試吧!」

  程許嘿嘿笑了兩聲,把紅繩遞給了翡翠。

  翡翠試了幾次也沒有成功。

  周少瑾沒辦法,道:「讓我試試。」

  翡翠把紅繩交給了周少瑾,周少瑾試了試,然後讓大蘇輕輕地轉動著賞梅,讓那鈕印換了幾次方向,在眾人的屏息中將紅繩穿了進去。

  如玉歡呼:「二小姐的女紅一定很好!」

  周少瑾笑了笑。

  程許立刻道:「原來你的女紅很好啊!玉如是我屋裡女紅最好的一個,她若是說你好,定是十分的好。要不你幫我打幾根絡子吧?我上次見顧家表哥扇子上的香囊的絡子打得極好,讓玉如幫我打一根,結果玉如說她不會。你一定會……」

  玉如聽了恨不得跳腳,急急地道:「大爺,二小姐是什麼人?我是什麼人?您怎麼能讓二小姐幫你打絡子呢?若實在是想要,也應該去求了老夫人才是正經!」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7 12:07 AM

第三十七章 躲避

      周少瑾可算是看清楚了。

  他們主僕是合著夥兒設了圈套讓自己鑽啊!

  她甩手就走。

  程許忙追了過去。

  翡翠一看,暗喊了聲「糟糕」,急急地就跟了上去,誰知道玉如卻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笑道:「翡翠姐姐,大爺只不過是想和周家二小姐說幾句話而已……」

  「你好生糊塗!」翡翠再也忍不住,大聲地喝斥著玉如,也藉此告誡大蘇,「大爺就是有什麼心思,也應該堂堂正正地去跟夫人、太夫人說才是。這樣糾纏著周家二小姐算是怎麼一回事?君子坦蕩蕩,你們不規勸著大爺行事磊落,反而只知道阿諛奉承地討大爺的歡心,若是有什麼不好的流言傳了出去,你們這些身邊服侍的準備怎麼辦?大爺的名聲又怎麼辦?不要說大老爺了,就是太夫人和夫人知道了只怕也不會輕饒!」

  大家本不在一個屋裡服侍,太夫人屋裡的有臉面,未來程家宗子屋裡服侍的也一樣有臉面,大家彼此間向來客客氣氣的,玉如被翡翠如此一通劈頭蓋臉的喝斥,臉色飛紅,強辯道:「好姐姐,這件事你就睜隻眼閉隻眼吧!我們這些做下人,自然是主子怎麼說就得怎麼做了!」

  原來大爺真的是看中了周家二表小姐!

  雖然早有所覺,但這樣說出來,還是讓翡翠目瞪口呆,說不出一句話來。

  大蘇畢竟是在外行走的男子,比她們這些每天只在內宅裡兜兜轉轉的小姑娘有閱歷,聽著道:「我倒覺得翡翠姑娘說的有道理。我覺得我們還是跟過去好。我看周家二小姐看著柔柔弱弱的,性子卻倔,若是大爺一言不合惹發了那周家二小姐,肯定會不歡而散的。這院子這麼大,若是走失了就不好了!四宜樓那邊,幾位老夫人、夫人還在聽戲呢!」

  玉如聞言心中一慌,拉著翡翠就和大蘇一起追了出去,可四周綠樹疊翠,哪裡還有程許和周少瑾的影子。

  大蘇四處瞧了瞧,對她們說了一聲「你們等等」,哧溜一聲爬上了最高的一株樹。

  翠綠掩映的青石甬道,周少瑾和程許正一前一後地走在通往四宜樓路上。

  大蘇鬆了口氣,催著翡翠和玉如往東邊去。

  周少瑾卻是羞憤不已。

  「……妹妹為何要躲著我?之前的事我不是已經道過歉了嗎?」程許在她身後不停地絮叨著,「若是你心裡還有氣,妹妹只管開口,是上刀山還是下火海,我若是有半句推託,你下次再遇到我只管繞開了走就是。」又低聲下氣地問,「那天我特意去找妹妹,妹妹怎麼那麼早就走了?」

  所以他大眾廣庭之下把自己叫出來幫他掏那個什麼鈕印,不過是要告訴自己,不管自己怎麼躲也休想躲了他去吧?

  周少瑾氣得半晌都說不出一句話來。

  偏生程許還在那里道:「這鈕印原本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只不過是想找了妹妹出來走走,讓妹妹散散心。那尊『月下美人』漂亮嗎?它是我祖母最喜歡的賞瓶之一,平時都收藏在珍玩庫裡,我費了老大的勁才弄出來的。我們家還有個賞瓶,是鈞窯的,因是玫瑰紫的,所以叫『魏紫』,你覺得有趣不有趣?那賞瓶比這尊還漂亮,我娘曾想向祖母討了給我大姐做陪嫁,不過最後我爹幫我姐姐找了對定窯的梅瓶,我娘這才作罷……」

  兔子急了還咬人。

  周少瑾實在是忍不住了,轉身對程許道:「你幹嘛總是陰魂不散地纏著我?你們家有什麼瓶子與我有什麼關係?我既不想看也不想得到它們,你說這些話有意思嗎?我和你早已過了男女同席的年齡,枉你是讀聖賢書的人,怎麼連這些倫理人常也不懂?你以後少和我說話,我根本就不想見到你。」

  程許是誰?

  程家的嫡長嫡子,程家未來的宗子,又從小會讀書,長得英俊……從他出生到現在,見到的人縱然不巴結奉承他,也沒人敢隨意得罪他,更不要說像這樣的羞辱了。

  猶如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

  他臉色大變,心裡更像被捅了一刀似的。

  可眼角的餘光看見周少瑾明明已眼中含淚卻故作堅強的樣子,他邁出去的腳步一滯,重若千斤。

  「我,我沒別的意思……」他喃喃地道,不知道怎麼解釋好,只恨自己喜歡眼前這個人,在她面前失了志氣,她打了自己的左臉,自己還把右臉也給她打……

  自己這樣待他了,他還賴著不走,周少瑾心裡也有了火氣,跺腳道:「你還不快走!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了!」

  話一說出口,好像上輩子她來不及對程許的話,此刻被她都毫無顧忌地說了出來,煩躁的心緒像淤塞的河道被清理乾淨似的突然間平靜了下來。

  程許勃然大怒。

  從小到大,還沒人敢這樣對自己說話?就是父親,他小時候不願意做功課,也是好言好語地跟他講道理,從來也沒有喝斥過他……

  自尊心受傷讓他氣紅了眼,他的情緒凌駕於理智之上,忿然地道:「怎麼有你這樣的人?我好心好意地待你,你不僅不領情,還惡語相向,你可真是柿子趕軟得捏!難怪那程輅一會兒當著程舉說什麼他母親十分中意你,只等他金榜題名就會向周家提親,他親手做了幾個風箏給你,你喜歡得不得了,每到春天的時候就會拿出來放飛;一會兒又說什麼你父親如今已是正四品的官員,也不知道瞧不瞧得上他。可他卻和你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地長大,他不能辜負了你,就算是門第有些不相當,他也總要試一試才知道……」

  「你說什麼?」程許的口不擇言讓周少瑾如同五雷轟頂,耳朵嗡嗡作響,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

  程許眼看著周少瑾紅潤嬌柔的面孔瞬間變得蒼白如雪,如同朵被狂風驟雨吹落的花,這才驚覺到自己失言,頓時又羞又愧,道著:「我,我是胡說的?你,你別放在心上……」

  胡說!

  別人會胡說!

  可程許不會!

  以他的身份地位就算是看中了自己也犯不著以這種藉口去詆毀程輅。

  原來程輅是這樣看待她的。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她都不曾主動和他說過一句話,也沒有做過什麼對不起他的事,程輅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還有程許。

  難道前世程許之所以招惹她,是因為程輅的原因?

  要不然自己一個默默無聞,寄人籬下的姻戚,程許一個萬眾矚目,前程似錦的程家未來的繼承人,怎麼會注意到自己呢?

  周少瑾氣得心角都是疼的,胡亂扶了路邊的一棵樹才在程許面前癱軟下去。

  望著倍受打擊的周少瑾,程許又悔又恨,哪裡還敢說什麼,又是擔心又是心痛的,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走上前去,低低地喊了聲「二表妹」,道:「這事你還是跟老安人稟告一聲吧?要不你和令姐商量商量也行。總之不能再聽之任之下去。雖說是清者自清,濁著自濁,可這世上明辨是非的人少。我若不是認識二表妹,說不定也會相了他的話……」

  難道他就對自己沒有私心?

  不然上輩子怎麼會做出那種禽獸不如的事來?

  周少瑾胸口就像被團棉花堵住了似的,透不過氣來……就像當初她被程輅掐住了脖子……她的淚水如露珠滾滾而下,朝著程許就大聲地喊了聲:「滾!你快滾!」

  程許十分難堪。

  但他不敢走。

  周少瑾這樣子太嚇人了。

  他怕她走後來她會做出什麼傻事來!

  周少瑾再也待不下去了。

  「好,好,好。」她擦著眼角,「你不走是不是?你不走,我走!」

  她說著,提著裙子就朝四宜樓飛奔而去。

  是啊,她都這樣對待自己了,自己難道還要硬跟著她不成?

  那自己成什麼人了?

  何況她要去的方向是四宜樓。

  程許有片刻遲疑。

  周少瑾的身影已消失在拐角。

  程許在原地打著轉。

  周少瑾眼淚止也止不住地往下落,她高一腳低一腳地往四宜樓去。

  迎面走來一男一女,拉拉扯扯的,好像在說什麼。

  周少瑾嚇了一大跳。

  她只要一哭眼睛就會紅腫得像核桃,非得用涼帕子敷​​一敷才行。

  今天到處是客人,若是被人看到了,還不知道會惹出什麼是非來。

  她躲到了一旁的大樹後面,定眼一看,那一男一女竟然是潘濯和潘清。

  兩人不知道為什麼起了爭執,潘濯好像要去哪裡,潘清攔著不讓,兩人低聲地爭辯著。

  周少瑾正猶豫著要不要出去打聲招呼,潘濯和潘清的聲音卻大起來。

  只聽見潘清發著脾氣:「……我們家又不是什麼寒門小戶,難道還和程家換親不成?」

  潘濯的樣子立刻變得很難看,嘴抿得緊緊的,雖然什麼也沒有說,卻能看出他的固執和堅持。

  潘清哭了起來,道:「哥哥,是周家的二小姐對父親有益?還是程家未來的宗婦對父親有益?你不能只顧著自己,總要替母親想想,母親這麼多年過得有多不容易,別人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

  他們兄妹吵架,怎麼會和自己有關?

  周少瑾不禁豎了耳朵聽。

  潘清的聲音卻漸漸地小了起來。

  周少瑾咬了咬牙,輕手輕腳地穿行在長滿了雜草的樹叢裡。

  眼看著就要靠近潘氏兄妹了,他們兄妹倆卻不歡而散。潘濯往西,和周少瑾擦肩而過。潘清往東,朝四宜樓去。

  ※※※※※※※※※※※※※※※※※※※※

      作者有話說;

  有姐妹傳了貼給我,問周少瑾為什麼不帶著貼身丫鬟+媽媽等官配一起去長春館。大家可以想想當時的情況,小姐之尊的周少瑾尚只能在廂房的角落裡坐席,她貼身的丫鬟和媽媽怎麼會有一席之地?更不要說郭老夫人吩咐她去做事,又有郭老夫人身邊的大丫鬟陪著,她能帶著一堆丫鬟媽媽同行嗎?古時候是很講尊卑的,這也就是「君要臣死,臣不能不死。父要子亡,子不能不亡」的道理。當然,我也沒在古代生活過,但我會盡量遵照明清小說裡反映出來的社會風俗來寫文。不足之處,還請大家多多指教!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7 12:16 AM

第三十八章 遇見

      這又是怎樣的一番景象?

  周少瑾有些茫然。

  先是因為程許的緣由她被人眾目睽睽地打量,接著被程許叫去長春館掏那個鬼鈕印,然後又被告知程輅在書院裡一直語氣曖昧地說自己和他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現在又親耳聽到潘清說什麼「是周家的二小姐對父親有益還是程家未來的宗婦對父親有益」……她覺得整個世界都顛覆了,她好像就生活在一個幻境裡,什麼是真什麼是假,她從來沒有弄明白過……

  有人從旁邊的樹林中走了出來。

  胭脂紅的織金褙子,雙螺髻上規規矩矩地箍著珠花,眉心一顆米粒大的紅痣,嘴角噙著一絲不明所以的笑。

  周少瑾眼睛微瞇。

  吳寶璋!

  她在這裡幹什麼?

  她是什麼時候到的?都聽到了些什麼?有沒有發現自己呢?

  周少瑾思忖著。

  吳寶璋卻動作輕巧地重新返回了樹林,躲在了一棵大樹後面。

  周少瑾愕然,眼角的餘光卻看見程許和潘濯並肩走了過。

  潘濯怎麼和程許走到了一塊!

  她眉頭微蹙,聽見漸行漸近的程許問潘濯:「你就沒有看見周家二表妹嗎?」

  「真沒有看見!」潘濯皺著眉,神色有些嚴肅,道,「我剛剛和妹妹在這裡分的手。如果周家二表妹過來,我肯定會看見的!」

  此處是條筆直的甬道,有人走過就會看見。

  「難道迷了路?」程許呢喃,放慢了腳步,四處張望。

  原來吳寶璋是在躲他們倆人!

  潘濯和潘清的話在周少瑾腦海裡翻滾,她想也沒多想,本能地躲在了棵合抱粗的大樹後面。

  空中卻傳來一聲大喝:「是誰躲在那裡?」

  周少瑾向來膽小,頓時被嚇得魂飛魄散,兩腿發軟,半晌都動彈不得。

  耳邊傳來輕快的腳步聲。

  周少瑾的心砰砰亂跳。

  萬一被人揪了出來,自己該怎麼說好?

  她悄然地睃過去,卻看見程許板著臉朝著樹林走過來,潘濯站在甬道間,滿臉不解地問著程許:「出了什麼事?」

  「有人躲在樹林裡。」程許沉聲道,眉宇間有著周少瑾從來不曾見過的冷峻。

  周少瑾一愣。

  吳寶璋戰戰兢兢地從樹林裡走了出來。

  「程公子,是我!」她滿臉通紅地望著程許,羞赧地道,「四宜樓裡鬧哄哄的,我感覺頭很痛,又怕掃了長輩的興,想一個人在這裡靜一靜,沒想到遇到了您和潘公子……原本想避一避的……」

  這個藉口真好!

  周少瑾差點為吳寶璋擊掌。

  如果換成是自己,未必想得出這樣的藉口來。

  她以為程許會看憐香惜玉地放了吳寶璋走,誰知道程許卻眉頭微蹙,看了眼遠處的四宜樓,笑道:「小姐是?」

  「哦!」吳寶璋眼底閃過一絲慌亂,忙道,「家父上吳下岫,乃金陵知府。前幾日到府上拜訪袁夫人的時候曾和公子擦肩而過,公子不記得我了,我卻記得公子!」

  周少瑾很是意外。

  她一直以為程許只不過是個會讀書的紈絝子弟罷了,沒想到他還有這麼細心的一面,竟然發現吳寶璋話中的破綻!

  吳寶璋,她到底有幹什麼呢?

  周少瑾看著她,有種舊仇未報又添新仇的感覺。

  程許聞言深深地看了吳寶璋一眼,道:「沒想到吳小姐的記性這麼好,我下午酉時間三刻下學後才會去給母親請安,吳小姐都能和我擦肩而過,可真是緣分啊!」

  通常過了下午酉時三刻還沒走的客人,都會留下來用晚膳。

  程許話裡有話,顯然那天袁氏根本就沒有留客。

  吳寶璋被揭穿,不僅沒有慌張,反而有種「事已至此你沒有證據就不能指責我說謊」的篤定,反而鎮定下來,笑道:「可不是!要不是那天我們走得晚,也不會有幸見到公子了。」

  潘濯卻像是想起了什麼似的,臉色有些不好看,低聲道:「吳小姐是什麼時候出的四宜樓?剛剛我怎麼沒有看見吳小姐?」

  吳寶璋笑道:「我剛出來,還沒來得及四處打量一番就碰到了兩位公子,可真是不湊巧!」

  「是嗎?」潘濯狐疑地望著吳寶璋,眼色冰冷。

  吳寶璋依舊笑語殷殷:「不知道潘公子為何要懷疑我?」她說著,後悔道,「早知如此,我就不應該避著兩位公子了……」

  周少瑾懶得聽吳寶璋胡說八道,提了裙子,準備悄無聲息地離開這裡。

  可她的腳落下,樹林裡就發出了一陣清脆的踐踏之聲。

  「是誰在那裡?」程許喝道。

  完了!

  被發現了!

  周少瑾拔腿就跑。

  「周家二表妹!」她身後傳來程許又喜又驚的聲音。

  周少瑾心裡慌慌的。

  相比被程許發現,她更怕被吳寶璋和潘濯知道她偷聽的事。

  前面有樹枝橫著檔住了她的去路,可當她撩開擋著的樹枝時,卻看見綠樹掩映之下,有條蜿蜒曲折的青石小道正經過她的面前,不遠處彷彿還有水流的聲音和人說話的聲音。

  她想也沒想,朝那青石小道跑去。

  程許苦笑,再也顧不得什麼,草草地向潘濯陪了個不是,匆匆朝那青石小道追去。

  潘濯略一思索,也跟了上去。

  吳寶璋站在那裡,神色猶豫,卻看見大蘇和翡翠、玉如追了過來。

  大蘇和玉如不認識吳寶璋,翡翠卻有印象,忙道:「吳大小姐,您可看見我們家大爺了?」

  吳寶璋眼底閃過一絲晦澀不明的光芒,笑道:「你們到底是找周家二小姐還是找你們家大爺?我可看見你們家大爺追著周家二小姐去了那邊?」她說著,指了指小道。

  翡翠神色不變,心裡卻恨不得罵程許幾句。

  「勞吳家大小姐費心了。」她笑道,「我們都在找周家二小姐,我們家大爺也是。」

  「哦?」吳寶璋意味深長地笑道,「這是出了什麼事?怎麼你們都在找周家二小姐?」

  翡翠卻不想和吳寶璋過招,笑著向吳寶璋道謝,沒有理睬她,就和大蘇、玉如上了青石小道。

  周少瑾越跑,就覺得水流的聲音越大,她心裡的希望就越大——不管是些什麼人在那裡,自己只要一口咬定迷了路,當著外人的面,程許難道還能強行地送自己回四宜樓不成?

  她想著,眼前豁然開朗。

  岩石疊嶂,清泉飛濺而下。有個七、八歲的青衣童子正拿著竹筒在那裡取水。旁邊一座茅草亭,三、四個男子在亭間席地而坐。一個面容青瘦,形如枯竹的三旬男子雙手攏袖地站在亭外,眼睛半張半闔,似乎沒有睡醒的模樣,但雙目一張,卻寒芒如電地朝周少瑾射過來。

  她心中一顫,像掉進了冰窟裡似的,手腳發寒。

  身後是程許略顯幾分焦灼的聲音:「二表妹!」

  前面是群一眼就非同尋常的陌生的男子們。

  周少瑾慌張地回頭,進退兩難。

  亭間卻有人向她招手:「小姑娘,你過來!」

  她定晴望過去。

  朝她招手的男子年上去不過二十二、三歲的年紀,穿了件靛青色素面細布袍子,皮膚白皙細膩,額頭光潔飽滿,鼻樑高挺筆直,明眸清亮溫暄,相貌十分出色。別人都正襟危坐在鑲綠色卷草紋襽邊的香草蓆上,只有他隨意地支肘斜靠在一個葛黃色的大迎枕上,神色慵懶,頗有些睥睨天下的放任不羈,卻又因氣質溫和不讓人覺得討厭或是反感。

  周少瑾有些猶豫。

  那男子已道:「你會不會燒水?」

  周少瑾這才發現亭子中間有個紅泥小爐,爐上架著個提梁紫砂壺,男子面前各放著個紫砂小杯。

  他們顯然是在這裡喝茶。

  「我會一點點。」周少瑾有些摸不清楚這些人的底細,謙虛地道。

  那男子就笑了起來,扭頭對身邊一個穿著寶藍色團花杭綢袍子的三旬男子道:「別雲,通常說自己會一點的,都是高手。」說完,他對周少瑾道,「過來幫我們看燒壺水!」

  其他的幾個人都善意地笑了笑。

  周少瑾眼眶微澀。

  就算她長得像丫鬟,可穿衣打扮絕不像個丫鬟,可若說這男子認錯了人……看他那清亮的眼睛,周少瑾就不相信。

  他分明就是聽見了程許的喊聲在為她解圍!

  周少瑾輕聲應「是」,忙低頭走了過去。

  泉濺石上,如大珠小珠落玉盤。

  男子衣衫身上若隱若現地傳來淡淡的沉木香。

  那是京城「霍記」香舖的鎮店之寶,叫「如是我聞」,三十兩白銀一兩,每年只售一百兩,有價無市。

  穿靛青色素面細布袍子,卻用「如是我聞」的熏香,若不是身份地位極其尊貴,到了隨心所慾不踰矩的地步,就是已深諳吃穿住行真諦的世家公子,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這個人都不可小視。

  周少跪坐在那形如枯竹的三旬男子擺在靛青色素面細布袍子身邊的蒲團上,見他們喝的是鐵羅漢,遂小心翼翼地用烏木長箸從光滑的湘妃細篾簍中夾了塊銀霜炭放進了紅泥小爐裡。

  水輕輕地響了起來。

  周少瑾就聽見那個叫「別雲」的男子道:「可萬童就算是被貶到金陵城做鎮守太監,他是皇上的大伴,情分到底不同,只怕沒幾天又會被召回京!」

  周少瑾的手一抖,烏木長箸差點掉下去。

  眾人卻好像沒有看見似的。

  「別雲」身邊的男子道:「這次他牽扯到結黨之爭,回京,恐怕沒那麼容易。何況京裡還有個王剛虎視眈眈地盯著他!我倒覺得,萬童能在這裡養老就不錯了,怕就是怕他想全身而退都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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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

  姐妹們,再次聲明,女主角前世只是個浮萍似的人物,很多事她根本就不知道,或者是說,以她的層次,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包括她和程輅,程許的事,並不像大家想像中的那樣簡單,所以請大家還是暫且別站隊,先看文……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7 12:24 AM

第三十九章 止步

      說話的人聲音低沉,卻有著春風撲面般的溫暖,周少瑾忍不住抬瞼飛快地向說話的男子睃去。

  那男子相貌儒雅,穿了件石青色細葛布直裰,腰間繫著布帶子,用竹簪挽髮,看上去和穿靛青色道袍的男子差不多年紀,雖然氣質暖煦,雙目間卻有神光隱現。

  周少瑾心中一顫,忙低下頭去注意著爐火。

  她對面的男子卻朗聲笑道:「九臬這次可猜錯了!那王剛現在只怕是自顧不暇,哪有空閒盯著萬童!」

  他語氣顯得有些幸災樂禍,好像這個叫王剛的倒了黴,他很高興似的。

  「咦!」別雲聞言道,「竟然有這種事?我怎麼不知道?鵬舉,你快說說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被稱為「鵬舉」對面的男子聞言笑道:「皇上前幾天將酒醋局的劉永擢了司禮監秉筆太監,王剛的算盤落空了!」

  「還有這種事?」別雲大笑,喜悅之情溢於言表,道,「王剛不是乾清宮大太監陳立最得意的乾兒子嗎?怎麼陳立這次沒有為他出頭?」

  鵬舉不以為然地笑道:「這些無根的東西,你還能指望著他們知道忠孝節義不成?怪只怪這王剛久貧乍富,得意的忘了形——萬童和陳立再怎麼鬥,也是一起在潛邸裡服侍過皇上的人,他這樣一伸手就把萬童給拉下了馬,手段如此厲害,陳立豈能不生出齒亡唇寒之感?」

  他肆無忌憚地議論著朝政。

  周少瑾心裡直打鼓,眼角的餘光飄了過去。

  沉綠色香草蓆上一襲紫紅色織金梅花方勝工字紋的袍子,通體潔白無暇仙鶴銜朱果的玉牌溫潤蘊澤,羽翅大開的仙鶴栩栩如生,昂首飛天,彷彿要從那玉牌裡衝出來似的,袍下月白色細葛暑襪上纏著的明黃色帶子更是讓她膽戰心驚。

  自本朝立國,就對服飾有著嚴格的規定,但江南富足,自孝宗皇帝之後,世風日漸奢靡,庶民時有佩戴金銀珍寶之事,穿著綾羅綢緞之時,官府責不罰眾,睜隻眼閉隻眼,此風越演越烈,卻沒有誰敢用明黃——皇家宗室專屬的顏色。

  在金陵城,只有一戶人家有資格用這種顏色。

  良國公府!

  這位,就應該是良國公府的世子朱琨,朱鵬舉了。

  周少瑾抬頭朝靛青道袍的男子望去。

  他神色悠閒地靠在大迎枕上,含笑不語,好像朱鵬舉只是隔壁的鄰居似的,不必太在意。

  周少瑾茫然。

  「別雲」拍著大腿笑道:「『無根的東西,你還能指望著他們知道忠孝節義』,這句話我愛聽,理應大浮三白!」他說著,像想起什麼似的,面露遺憾,嘆道,「可惜九臬不能喝酒,不然我們又可以一醉方休了。」

  這樣說內衙門的大太監們,好嗎?

  周少瑾再次望向靛青道袍男子。

  這次那靛青道袍男子似有所感,微笑著扭過頭來。

  周少瑾臉上火辣辣的,忙低下了頭,耳邊卻好像聽到道袍男子的輕笑。

  她想聽明白他到底笑了沒有,九臬卻頗有些無奈地笑了起來,並道:「下次好了!下次你來金陵,我一定陪你大醉三天。」

  這讓周少瑾無暇分辯,臉上的熱氣經久末散。

  「別,別,別!」別雲迭聲道,「不要說你現在孝期,就是不在孝期,你們顧家的酒宴也是向來不好下喉的。我還不如去鵬舉那裡蹭飯吃,不說別的,就鵬舉養得那個小戲子,聲高處如裂雲,聲低處如細涓,聲急處如迸豆,聲慢處如殘漏……身段唱工無一不佳!」他嘖嘖地回味道,「你們家那幾株百年的老梅樹怎樣比擬?」

  眾人一陣大笑。

  周少瑾訝然。

  姓顧,百年老梅樹,家風嚴謹,字「九臬」,那就應該是金陵城梅花巷顧青鴻的後人了,之後累官至工部侍郎,位列小九卿的顧雲鶴顧九臬了。

  他是程許的表哥。

  不過,看顧九臬的樣子,應該不是隨著程許胡鬧的人,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曲折不成?

  周少瑾朝路口望去。

  程許正在路口的那棵合抱粗的大榕樹下打著轉,一副想過來又不敢過來的樣子。

  潘濯則愣愣地望著這邊,呆若木雞。

  周少瑾愕然,又有些不安。

  萬一要是程許衝過來怎麼辦?

  她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那靛青道袍的男子突然地道:「清風,你去問大爺一聲,不在外院待客,在這裡做什麼?」

  打水的小道童不知道什麼時候已把竹筒放在了一旁石墩上,正垂手立在形如枯竹的男子身邊。聽到吩咐他應聲而去。

  空氣一凝,又很快散去。

  在場的人好像都沒有看見清風的離去般,繼續說著話。

  而在遠處徘徊的程許聽了道童的傳話之後,意外地朝這邊張望了一眼,竟然什麼也沒有作,乖乖地拉著潘濯就離開了。

  周少瑾鬆了口氣,感激地撇了身邊的男子一眼。

  周少瑾心中困惑卻更深。

  這人到底是誰?

  男子好像沒有註意到她的舉動們,微笑著聽顧九臬打趣別雲:「嫂夫人怎麼受得你這孟浪的性子?」

  「這你就錯了!」別雲得意地搖頭晃腦地道,「袁家十八子,你嫂嫂卻獨獨挑中了我!你說,你嫂嫂可是那種分不清楚魚目和珍珠的人?」

  眾人又是一陣笑。

  袁,袁別雲嗎?

  程許的外家就姓袁!

  程敘大壽,當朝首輔、文淵閣大學士、吏部尚書袁維昌曾派長子來賀。

  袁維昌是袁氏的族叔。

  難道這人是袁維昌的長子?

  他不是應該在集福堂嗎?怎麼會在這裡喝茶?

  給她解圍的男子到底是誰?

  周少瑾間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掐絲琺瑯裡的粗陶,有些不知所措。

  紅泥小爐上的水卻咕嚕嚕地冒起了熱氣。

  她忙收斂了心緒,小心翼翼地照顧著爐火。

  朱鵬舉道:「子川,萬童就要來鎮守金陵,你準備怎麼辦?」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靛青道袍男子身上。

  原來他字「子川」啊!

  周少瑾看著身邊的男子。

  只見他依舊一副懶洋洋的樣子用大拇指磨摩著紫砂杯的杯口笑道:「我,我有什麼主意?我不過是個商賈罷了,自然是他怎麼說,我怎麼做了?」

  「子川,你說這話有意思嗎?」朱鵬舉不悅地皺眉道,「我來討你個主意,你卻避而不談,這是好朋友應該有的立場嗎?」然後抱怨道,「我發現你這些年越發的古怪起來,不娶親不納妾,也不章台楚館飛鷹走馬,你到底要幹什麼?」

  周少瑾情不自禁地支了耳朵聽。

  「我啊……」子川笑道,聲音顯得有些漫不輕心,「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唄?你們以為我能幹什麼?」

  袁別雲聽著和顧九臬就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正色地道:「子川,我聽世鳴說,上九日大相國寺的第一柱香是你燒的……」

  周少瑾心裡「咯噔」一聲。

  佛教修來世,道教修今生。今生福祿雙全的人少,所以修來世的多,信佛的人也多。

  只是袁別雲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子川「扑哧」一聲笑打斷了。他揶揄地道:「你不知道嗎?今年龍虎山的第一柱香,也是我燒的!」

  袁別雲語塞。

  顧九臬道:「怎麼外面都在傳你要把程家的鹽引轉賣給杜鑫同?澤老知道嗎?」

  程敘別號「春澤居士」,外人常尊他為「澤老」。

  「你都知道了,他還能不知道?」子川笑著,語氣裡帶著幾分促狹,還是什麼也沒有說。

  「子川。」袁別云不由撫額,道,「我們都很擔心你,要不然我也不會從京城趕過來了。澤老雖然面子大,但還不至於讓我親自跑一趟。你若是和我們這些老朋友都打太極,那就當我們狗拿耗子多管閒事,在金陵城裡好吃好喝幾天,屁股一拍,各自回家好了。」他說到最後,已是橫眉怒目,面紅如赤。

  「我說你們今天怎麼到得這麼齊呢?」子川笑道,「敢情早就合計好了的,這是要逼著我表態啊!好吧!你們說,想要我怎樣?我言聽計從!」

  顧九臬沒有說話。

  朱鵬舉卻騰地一下站了起來,冷臉道:「子川,朋友貴在相知。你明知道我們不是無的放矢,卻這樣推三阻四的,我沒有別雲兄的脾氣好,我聽不下去了,我走了!」

  嘴裡說著走,腳卻沒有沒有抬起來。

  子川卻閒閒地換了個姿態,指著爐上的紫砂壺提醒周少瑾:「水已沸三遍了。」

  周少瑾忙去提壺,卻讓提梁燙了手,一觸即縮,又慌慌張張地去拿帕子。

  「你……」朱鵬舉臉上有些掛不住,拔腿就要走。

  袁別雲起身拉住了朱鵬舉,勸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子川的脾氣,他不想說,就怎麼也不會說。既是朋友,就不應該計較這些,快坐下來喝茶!」

  「照你這麼說,這還是我的錯了!」朱鵬舉冷笑,卻忿忿然地坐了下來。

  子川像沒有看見似的,慢悠悠地燙著杯子,道:「聽說這茶長在鬼洞中,能治時疫。也不知道是真是假?不過,它香氣濃郁清長,味道醇厚爽口回甘倒是真的。你嚐嚐!」說著,親自執壺倒了一杯茶。

  朱鵬舉沒接。

  子川笑著抬了抬手中的杯子。

  朱鵬舉扭過頭去。

  子川笑容漸淡。

  氣氛頓時有些凝滯起來。

  袁別雲眉頭一跳,剛剛站起身來,有個小道童跑了過來。

  他朝著子川行禮,捧上一張大紅的拜貼,道:「老爺,浙江道監察御史洪大人求見!」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7 12:10 PM

第四十章 求見

      紅色的拜帖,標榜著來人兩榜進士的出身。

  可洪社為什麼要來拜見子川?

  他是二房沂大太太的娘家兄弟,程識的堂舅。

  周少瑾望著子川。

  子川卻波瀾不驚地接過了拜帖。

  袁別雲皺眉對子川道:「洪國珍怎麼知道你在這裡?」

  「我也不知道啊!」子川笑著把拜帖交給了一旁的清風,「等見到他不就知道了?」然後吩咐來稟告的小道童,「朗月,就說我請他喝茶!」

  朗月笑著一溜煙地跑了。

  袁別雲站了起來,道:「茶喝得有點多,我得去趟毛廁。」然後喊了清風,「你在前面帶路。程家這麼大,我怕迷路。」

  這話聽著怎麼像是不想見到洪社了?

  難道袁家和洪家不對盤?

  周少瑾微微有些不安。

  自己能安坐在這裡,不過是因為袁別雲等人看在子川的面子上揣著明白裝糊塗罷了。可洪社……看到袁別雲的樣子,她不知道洪社看到她的時候會不會佯裝不知。而且她自重生之後,就對自己前世的遭遇起了疑心,總覺得前世的事並不像自己看到的那樣簡單,前世只不過事情已經發生了,她不想再讓姐姐傷心,父親難做,自己騙自己,掩耳盜鈴。程家前世的結局,讓今生的她,不管是想到二房程識還是三房的程證,都覺得他們並不像他們表面看上去那麼的簡單,那麼的無害。

  她始終對二房和三房有戒心。

  而洪社卻是二房的人,甚至可以說是二房的靠山之一。

  她想迴避。

  反正程許也走了,這裡離四宜樓又不遠。

  只是這話怎麼跟子川說好呢?

  周少瑾咬在唇在心裡琢磨著,就聽見子川笑著吩咐站在亭外那形如枯竹般的三旬男子:「懷山,你把這小姑娘送回去吧!洪國珍未必有功夫喝鐵羅漢,讓人沏壺碧螺春過來就行了。我們也就不需要人照顧爐火了。」

  最後一句,他是對周少瑾說的。

  周少瑾愣住。

  懷山略微猶豫了一下,這才低頭應「是」,對周少瑾道:「請跟我來!」

  周少瑾此時已經不知道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了。

  不管是前世今生,她所盼的,也不過是寒風冷雨的時候有個庇身之處,免她流離失所,可這個人,卻始終沒有出現……就在她已傷心絕望,早已把這個念頭默默地埋在了心底之後,卻突然有人在她的頭頂撐起一把傘,免她不安,免她淒苦,讓她有了片刻的安寧……可能於他不過是隨手之勞,不過是一時的慈悲,可對她來說,卻是從未曾有過的溫暖——前世,林世晟對她還算可以,可那是她用妻子權利換來的,那對她來說與其是個家,不如說是暫時的棲息之地,始終少了歸屬感。

  她低下了頭……唯恐眼淚落下來……深深地蹲了一個福禮,然後起身跟著那個被稱用「懷山」的人離開了茅草亭。

  樹木依舊碧綠,曉風依舊輕柔,可周少瑾的腳步,卻再也沒有闖進來時的慌亂和沈重。

  耳邊細樂喧鬧,牡丹台眼看就在前面。因為感激子川為她解圍,她向「懷山」道謝時非常的恭敬:「您就送我到這裡吧?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那好。」懷山從善如流,道,「我站在這裡,看著你進去再走。」

  周少瑾這才卻發現他的聲音非常的嘶啞,像把陳舊的老胡琴似的。

  或者是心情的緣故,她並不覺得難聽刺耳。

  她再次向懷山道謝,轉身朝牡丹台走去。一面走還一面想,看懷山的樣子,應該是子川的隨從之流。可正應了那句老話,有其主必有其僕。他看上去冷冰冰的,可實際上他和子川一樣,都心思善良、溫柔細心、寬厚體貼。

  她回過頭去。

  懷山果然還站在甬道的中間望著她。

  她朝著懷山笑了笑,走進了牡丹台。

  台上正在唱《四郎探母》。

  翡翠焦慮不安地在通往牡丹台的甬道旁等她。

  看見她,如釋重負地跑了過來。

  周少瑾想著以後還要去寒碧山房抄經書,少不得要和翡翠打交道,她既留了把柄在自己手裡,自己與其嚷得人人皆知打了翡翠的臉,還不如趁此賣個好給翡翠,方便自己以後在長房行事。

  所以她沒等翡翠開口已笑道:「我們一起去見老夫人吧!大爺那邊的差事了了,我們也得去稟老夫人一聲。只是不知道那鈕印最後拿出來了沒有——我已經盡力了。」

  這是不想追究囉!

  翡翠看了周少瑾一眼,曲膝低聲說了句「多謝二小姐」,然後若有所指地道:「多虧了二小姐的主意,用紅繩把那鈕印給勾了出來,我正想陪著二小姐去給太夫人回句話呢!」

  彼此都知道對方在說什麼。

  周少瑾笑著點頭,和翡翠去了牡丹台的二樓。

  郭老夫人並沒有看戲,而是和良國公府太夫人附耳在說著什麼。

  碧玉上前在郭老夫人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郭老夫人和良國公府太夫人都回過頭來。

  郭老夫人就朝著周少瑾招手。

  周少瑾和翡翠上前給郭老夫人行了禮。

  眾人也不看戲了,都望過來。

  翡翠就把那「用紅繩將鈕印勾了出來」的話對眾人說了一遍。

  高夫人當場就鬆了口氣,念了聲「阿彌陀佛」。

  郭老夫人則連連點頭,道:「那就好,那就好。」然後讓碧玉,「給少瑾搬個凳子過來,坐在我身邊陪我們聽聽戲。再給少瑾去沏一壺上好的龍井,雖說是四月天,走了這麼遠的路,估計也熱得夠嗆。」

  關老太太看了不免與有榮焉。

  周少瑾心裡有事,片刻也呆不下去,笑道:「太夫人,我風塵僕僕的,免得擾了大家的興趣,還是下去換身衣服再來陪您看戲吧?」

  郭老夫人喜歡直爽之人,聞言很是歡喜,笑道:「好得很,快去換了衣裳來陪我們。」

  周少瑾笑著應喏,轉身的時候卻朝著姐姐使了個眼色。

  周初瑾幾不可見地朝著妹妹頷首,不動聲色地幫關老太太剝著李子。

  周少瑾讓人叫了在四宜樓後院等著的施香過來,一起回了畹香居。

  她剛梳洗一番還沒來得及重新換件衣裳,周初瑾就匆匆趕了回來。

  周少瑾忙把屋裡服侍的都遣了,拉著姐姐坐到了內室的填漆床上,低聲把程輅在族學裡說的話告訴了周初瑾。

  周初瑾驚訝之極,氣得差點昏過去,大怒道:「這個程輅,他到底想幹什麼?當著我們一副面孔,當著別人又是一副面孔,我們到底什麼地方得罪他了,他要這樣敗壞你的名聲。」隨後又安撫她,「你別擔心,這件事我會跟外祖母和大舅母說的,定不能就這樣輕饒了程輅!」

  周少瑾卻臉色發白,顫聲問姐姐:「若是我真的對那程輅有情,外祖母會答應我和那程輅的親事嗎?」

  周初瑾嚇得跳了起來,連聲道:「你說什麼?難道那程輅說得都是真?你怎麼這麼不爭氣,喜歡上這樣一個不把你當數的東西……」

  周少瑾忙拉了姐姐的手,道:「我沒有看中程輅。我就是再傻,他這樣待我,我怎麼可能看中他。我是說如果,如果我對程輅有情……」

  周初瑾狐疑地打量著周少瑾。

  周少瑾坦蕩地任由姐姐觀看。

  周初瑾見妹妹表情真誠,目光清亮,這才相信她沒有說謊,認真地考慮起這件事來。

  「應該會答應吧?」她沉吟道,「你在外祖母膝下長大,若是有這種事,外祖母和大舅母怎麼都有失察之錯,加上你性子軟弱,那程輅好歹是長輩們看著長大的,也算得上是個讀書種子,且那程輅是獨子,勢單力薄,只要他有心入仕,就得依靠程家,就算他有一天飛黃騰達了,為了名聲,也不敢虧待與你……」

  這就是上輩子外祖母和大舅母為什麼那麼輕易的就默許了她和程輅的婚事吧?

  周少瑾再也忍不住,眼淚籟籟而下,哽咽道:「我和他何曾有什麼情份?不過是大家都說我們好,外祖母和大舅母也都說他好,我想著長輩們吃過的鹽比我走過的橋還多,總歸不會有錯,才會待他好……那東西,也是長輩們許了我們之間的事我才拿的,之前全是詣表哥他們帶給我的。我原想,這是表哥給的,過了明路,接受了也沒什麼,誰知道他卻拿了這做文章……」

  為什麼?

  程輅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的名聲壞了,他就是娶了她,他豈不也跟著壞了名聲?何況他以後是要做官的人,清譽第一……不對,前世他最終並沒有娶自己,而是和吳寶璋定了親,被程家遣出家門,革了功名之後,吳家也和他退了親,他遠走寧波,娶了當地一位富商的女兒,依靠著岳家成了一方富賈!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那麼聰明的人,難道他不明白他這麼做會置她於死地嗎?

  如果沒有程許那件事,上輩子她會如何?

  會被父親接回去,然後悄悄地嫁了吧!

  父親當時已是正四品,她就是嫁得再差,也能保證她尊貴體面、衣食無憂地過一生……

  周少瑾打了一個寒顫。

  她之前怎麼從來沒有把這兩件事想到一塊去?

  總覺得是程許禽獸不如。

  卻沒有想到,當時程輅在場,卻沒有救她……不,她曾經懷疑過,卻以為他是怕長房的勢力不敢得罪程許……或者,她這是在為自己找藉口,為自己看中了這樣一個人渣找藉口……

  周少瑾茫然無措地在屋裡打著轉轉。

  周初瑾嚇得聲音都變了:「少瑾,少瑾,你這是怎麼了?」

  姐姐的聲音,讓周少瑾冷靜了下來。

  她抱著姐姐,安慰著周初瑾:「我沒事,你放心,我再也不會有事了。」

  周少瑾重生後第一次覺得,想救程家,必須先救自己。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7 12:25 PM

第四十一章 商量

      周少瑾想了想,把幾次和程許相遇的事也告訴了周初瑾。

  周初瑾聽得目瞪口呆,半天才回過神來,磕磕巴巴地道:「你是說,你是說長房的許大爺,對你,對你………不一般?」

  如果是前世,周少瑾肯定會毫不猶豫地點頭,可經歷了程輅突然和吳寶璋定親的事之後,她已學會三緘其口,別人不把話說清楚,她絕不對會自做多情。

  「我不知道。」她道,「但我總覺得這樣不好。瓜田李下的,還是離他遠點……」

  周初瑾思忖了半晌,斟酌道:「我倒覺得他比程輅可靠……」

  周少瑾驚出一身冷汗,忙道:「姐姐,你剛才也說了,我若是和程家的哪位表哥鬧出點事來,外祖母和大舅母少不得有失察之職。兩位長輩對我們疼愛有加,我們沒能給她們掌臉,也不能給她們臉上抹黑啊!我看這件事千萬不要再提,你得想辦法幫我離那程許遠遠的才是。」

  她想到程輅和吳寶璋定親的消息傳出來之後,五房程舉對自己的糾纏,她這才知道程舉早已垂涎自己的美色,早就想意圖不軌,不過是礙著程許不敢下手罷了。她遂道:「最好是離程家的這些所謂的表哥都遠遠的。」想到姐姐出嫁之後自己的艱難,又道,「等到姐姐出嫁,我就去父親的任上。」家裡畢竟是父親做主,繼母就是待她再不好,也不敢在婚姻大事上為難她。

  周初瑾聞言真是又驚又愧,拉了妹妹的手道:「是姐姐糊塗了。只想著榮華富貴,卻忘了門當戶對,還好你心性持重,不然姐姐就誤了你。」

  「不是,姐姐是關心則亂。」周少瑾覺得自己如果不是兩世為人,也未必能看得這樣清楚,她挨著姐姐坐下,和姐姐說著體己話:「我知道姐姐擔心我,想我能嫁個好人家。只是程家未必是誰都能嫁進去的。別的不說,就說三房的證表哥。他今年都二十二歲的,至德十七年的秀才,卻還沒有說親。我聽程笳說,她祖母覺得三房勢弱,一心想給證表哥找個在仕途上能助他一臂之力的岳家。三房尚且如此,何況長房?」

  「你肯定會說。長房已貴為小九卿,父祖輩們陸陸續續出了五個進士,找個能在仕途上助一臂之力的岳家不過是錦上添花,沒什麼必要。可姐姐你想過沒有,外面的人看著我們穿金戴銀,出入有車馬僕從,十分的艷羨,可我們還覺得自己的日子過得不怎麼順心,巴不得更上一層樓才好。同理,我看許表哥已是極好,涇大舅母說不定還指望著他封相入閣,名流青史了。」

  話說到這裡,周少瑾自己愣住了。

  她前世怎麼沒有想到?!

  按理說,她和程許出了那樣的事,以袁氏的精明,應該顧著程許名聲先把自己娶進去再說,是搓磨是責罵,是生是死,她成程家的媳婦,就是父親知道了也管不著。袁氏的反應卻那麼大,完全是氣極敗壞,歇斯底里,魚死網破的做法​​……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她不僅僅破壞了程家和閔家的聯姻,阻礙了程許的前程,而且還讓袁氏的希望破滅……

  誰又會從中得到好處?

  二房!

  長房二老爺程渭的兒子程讓年紀還小,書讀的雖好性子卻十分軟弱;程池,好像沒有成親,也沒有子嗣;二老太爺那邊的程訓早逝,如果程家不出事,二房的程識碾壓程讓成為程家的家主只是遲早的事。

  還有三房!

  因為程證最後由洪家保媒,娶了吏部侍郎王簡的一個女兒,並先於程誥考中進士,進了庶吉士館,在刑部任給事中。

  那時候程涇的身體已經不好了,據程詣說,程證中舉之後就一直跟著程涇讀書,而且當年程證的主考官是程涇的同門師兄。

  現在想來,程涇可能是有所感覺,這才開始不遺餘力地提攜程證。

  程證在給事中的職上不過兩年,就提了大理寺少卿,仕圖之順,讓人眼紅,就連姐夫廖紹棠也曾感慨過……

  周少瑾抿了抿唇,把得了子川庇護的事告訴了姐姐。

  周初瑾駭然,道:「你可聽清楚了,那些人稱他為『子川』?」

  「我聽得清清楚楚。」周少瑾嚴肅地道,「的確是稱那位公子為『子川』。莫非姐姐知道他是誰?」

  周初瑾有些哭笑不得,道:「他就是長房的四爺程池,字子川,至德十五年的進士。」她說著,點了點周少瑾的額頭,「你啊,得了長輩的庇佑還不知道,還好今天跟我說了,不然豈不是連聲『謝』字也不知道跟誰說?」

  「是,是長房的四老爺,程池?」周少瑾真的是做夢都沒有料到,「我看他待良國公世子很是隨意……還以為他是哪位來給二房老祖宗拜壽的王公貴族呢?」

  她小聲地嘀咕著,想到前世是他劫法場救了程許,又突然覺得他理應是這樣的人才對,不然也不可能做出劫法場的事來。

  難怪程許什麼也沒有說就拉著潘濯走了。

  還有潘濯當時表情,好像傻了眼似的,他顯然是認出其中的一個人。

  不過,他到底認出了誰呢?

  顧九臬此時還沒有名動天下,不過是金陵城中一個詩書傳世的世家子弟而已;朱鵬舉雖貴為公卿,於讀書人的影響卻小,還不至於讓潘濯那麼的驚訝……會不會是認出了袁別雲呢?

  周少瑾心裡充滿了好奇,更多的卻是感激。

  如果今天遇到的不是程池,就不可能是這樣一個結局。

  她道:「姐姐說得有道理,池表舅那裡,不知道是不知道,既知道是他,怎麼也得去道聲謝才是。等二房老祖宗的壽筵過後,姐姐陪我去給池表舅道個謝吧?還有父親那裡,也應該說一聲才好。」

  周初瑾點頭,猶豫道:「父親那裡,我看還是不要聲張了,免得橫生支節。」

  是啊!怎麼解釋程池對自己的幫助呢?

  周少瑾頷首,道:「郭老夫人那裡要不要說一聲呢?」

  周初瑾道:「你我去說肯定是不合適的,這件事最好還是和外祖母,大舅母商量了再說。」

  姐妹倆正說著話,施香隔著簾子稟道:「大小姐,二小姐,冬晚說,牡丹台那邊的戲快要散了,問您還過不過去?」

  自然是要過去的。

  不然長輩們問起來怎麼回答。

  周少瑾忙換了件衣服,和周初瑾一起去了牡丹台。

  好在她們進去的時候正好散場,大多數的人都以為周初瑾是等了周少瑾一起進來的,只有少數人注意到自周少瑾離開後周初瑾就再沒出現過,這其中就有程笳一個。

  她拉著周少瑾的衣袖低聲地道:「你們姐妹去幹什麼了?鬼鬼祟祟的!」

  「你才鬼鬼祟祟的呢?」周少瑾不悅地道,「什麼話被你一說怎麼就變得那麼不中聽呢?你若是再這樣,以後就別和我說話了!」

  程笳一氣之下扭頭走了。

  周少瑾不以為然,悄然地打量著來做客的女眷們。

  潘清神色自若地扶著外祖母唐老太太,吳寶璋則和穿著緋紅色織金褙子孫小姐笑語殷殷低聲說著話。

  好像什麼事也沒有發生似的。

  周少瑾朝著翡翠使了個眼色,翡翠瞅了個機會走到了周少瑾的身邊。周少瑾問她:「潘小姐和吳家大小姐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她之前心裡有些發慌,並沒有注意這些。

  現在卻不一樣了。

  她要救自己,除了要查清楚程輅為什麼要毀壞自己的名聲之外,還要查清楚程家幾房之間的厲害關係!

  翡翠有些意外,但還是道:「我回來之前吳家大小姐正和孫小姐說著話,大約過了兩刻鐘,潘小姐回來了,當時唐老安人還問潘小姐怎麼去了這麼久?潘小姐說她遇到了潘公子,兩人說了會話。」

  周少瑾還以為潘清是最先回來的。

  也就是說,潘清和潘濯分手之後,潘清並沒有立刻就回牡丹台,不是去了別的地方,就是做了些別的什麼事……

  周少瑾笑著向翡翠道了謝。

  翡翠不動聲色地和周少瑾拉開了距離。

  吳寶璋卻走了過來,笑吟吟地道:「沒想到二小姐剛認識翡翠姑娘沒幾天就這麼的投緣,兩人有說有笑的,真是羨煞旁人!」

  難道只有你會佯裝!

  周少瑾在心裡冷笑,面上卻很是客氣,道:「承蒙郭老夫人垂愛,特意讓翡翠姑娘照顧我,翡翠姑娘細心又體貼,和我很是投緣。」

  「是嗎?」吳寶璋笑道,「我還以為是許大爺緣由呢?」

  就知道吳寶璋會用這件事做文章。

  周少瑾驚愕地睜大了眼睛,奇道:「許表哥?這與許表哥有何關係?翡翠姑娘可是郭老夫人屋裡的人。」

  吳寶璋訝然,隨後慢慢地瞇著眼睛笑了起來:「二小姐,我沒有想到你這麼有趣!不止是我,好像潘小姐也看到許大爺一直追著您到了三支軒呢!」

  原來池表舅喝茶的地方叫三支軒。

  她還以為三支軒是幢房子,沒想到個茅草亭。

  周少瑾也不知道這個時候她怎麼會有閒心來關心這些……她道:「吳大小姐在說什麼?我怎麼聽不懂?你說許表哥一直追著我到了三支軒,潘小姐也看到了……」她高聲喊了聲「清表姐」,然後笑著低聲道,「我們不妨喊了清表姐來對質好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7 12:35 PM

第四十二章 驚退

      吳寶璋沒想到在她印象裡溫順柔弱,沉默寡言的周少瑾被挑釁竟然說翻臉就翻臉,轉眼間就咄咄逼人起來。

  她不由臉色大變,連連後退了幾步,勉強地笑道:「周家二小姐說笑了,何必要和潘小姐對質?倒顯得我們一副小家子氣似的……」

  強得怕橫得。

  吳寶璋見周少瑾眉宇閃過一絲毅色,她還真怕周少瑾年幼無知,不懂人情世故,不計後果地把事情鬧到潘清那裡——潘清和潘濯的話她可是聽了個一清二楚,那潘清看著一副溫良敦厚的樣子,心裡卻九彎十曲,不是個省油的燈。在她暫時還沒想到怎麼利用這件事之時,又打草驚蛇和周少瑾把話挑明了,還不想腹背受敵,把潘清拉牽進來。

  她心裡很快就有了主意,道:「二小姐,或者是我眼花,看錯了。是我的不是,你就大人大量,別和我計較了。」她說完,還有些不放心,遂上前去拉周少瑾的手,誠懇地道,「端午節的時候,二小姐到我們家來賞花吧?有人送了我們家兩盆曇花,我爹爹就賞了我一盆,就養在我屋裡,照顧我家花木的大嫂說,端午節的時候那曇花就會開花了,我前幾日還想著要不要邀了三、五知己開個花會,可巧就遇到了二小姐。我自到了金陵,也沒有交到幾個投緣的好友。二小姐到時候一定要來賞花,給我捧捧場!」

  吳寶璋偃旗息鼓,一副求和的模樣。

  想刺了自己就走,哪有這麼容易的事?

  周少瑾想起前世的事,心裡就有那麼股氣。

  她在吳寶璋唱念作打的時候腦子也飛快地轉著,等到吳寶璋伸過手來,她任那吳寶璋牽了自己,淡淡地道:「出門的事,還得外祖母和大舅母首肯,到時候再說吧!」

  並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

  吳寶璋鬆了口氣,心裡不免得意的想,這周少瑾畢竟年幼,喜歡聽好話,自己的姿勢這麼一低,事情也就揭了過去。只是不知道周少瑾的心性到底如何?是不是個藏事的人?以防萬一,自己還得好好奉承奉承她,讓她不好再和自己計較這件事才好。

  她笑著挽了周少瑾的胳膊,道:「那到時候我給妹妹下張帖子吧?」

  「好啊!」周少瑾說著,和吳寶璋往四宜樓去,「不過到時候不知道家裡會不會開燈會,你要下帖子,就提前幾天派人送過來。」

  還真惦記著玩啊!

  吳寶璋在心裡撅了撅嘴,徹底放下心來,笑道:「程家端午節還準備開燈會啊!那得多少開銷啊?」說著,驚覺失言,不由瞥了周少瑾一眼,卻見周少瑾四處張望,好像並沒有注意到她說了些什麼,她透了口氣,就聽周少瑾高聲喊著「清表姐」。

  她心裡一緊,還沒有來得及細想,潘清已走了過來。

  「什麼事?」潘清問周少瑾。

  她笑容溫柔,舉止大方,看上去依舊一副清雅的模樣,可在周少瑾的眼裡,她已是個戴著面具的伶人。

  「吳家大小姐說,她看見我單獨和許表哥在一起。」周少瑾說著,毫不掩飾地漸漸露出個譏諷的笑容,「還說,清表姐也看見我和許表哥單獨在一起了,我就想當面鑼,對面鼓地問和清表姐問清楚:我明明沒有單獨和許表哥在一起,清表姐怎麼說看見我和許表哥單獨在一起呢?清表姐這不是造謠嗎?」

  她說著,表情已變成了滿腹的委屈,心裡卻道:你吳寶璋說事情揭過就揭過,天下哪有這麼便宜的事!

  潘清大驚,眼底閃過一絲寒光,望向吳寶璋的目光中頓時變得銳利如鋒:「吳大小姐,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我什麼時候看見周家二表妹和許表哥在一起了?你也是官家小姐,識字斷文的人,說話可得負責任!我一直待在外祖母身邊,中途出去一趟,也不過是奉母之命給哥哥遞句話,在座的諸位長輩都可以給我作證,你信口開河的,卻足以壞了我們表姐妹之間的關係,哪有像你這樣在別人家做客卻挑拔著別人家姐妹關係的?莫非這是你們吳家的家傳不成?」

  一席話不僅置疑了吳寶璋的人品還置疑了吳家的教育,最最重要的是,她說這話的時候還沒有藏著掖著,站得筆直,正氣凜然,聲音不高不低,卻正好讓廳堂裡的人聽個清楚。

  把潘清拉進來和吳寶璋過招,真再對不過了!

  周少瑾悄然地向後退了一步,把主戰場讓給吳寶璋和潘清。

  吳寶璋做夢都沒有想到周少瑾兩面三刀,當著自己的面說得好好的,眨眼就翻臉無情把自己給賣了。她驚駭之餘,在心裡把周少瑾罵了個狗血淋頭,卻又不得不應戰,硬著頭皮笑道:「潘小姐,這完全是周家二小姐誤會了。我在牡丹台聽到馬班主唱『夜奔』的時候,突然有些頭昏,就出去走了走,因貪念牡丹台的好影致,不知不覺地走進一條甬道……」

  既然你不給我餘地,那就休怪我不講情面了。

  她決定威脅威脅潘清。

  可她卻忘了,這是程家的主場。

  沒等她的話說完,得了丫鬟報信的姜氏面沉如水地走了進來,厲聲問潘清:「清丫頭,吳家大小姐說的是怎麼一回事?你母親不過是讓你去給你哥哥傳句話,你怎麼牽扯出周家二小姐和許大爺來?」

  看是訓斥,實則是在為潘清作證。

  吳寶璋暗叫糟糕。

  她沒有想到程家三房的長輩來得這麼快,更沒有想到的程家三房的長輩竟然會這樣公然的護短。

  吳寶璋進退不得——爭辯,她人微言輕,相比程家三房的長輩,在場的人會相信誰?不爭辯——就是承認了潘清對她的指責,到時候「喜歡搬弄口舌」、「吳家的姑娘沒有教養」這兩頂大帽子她是戴定了。

  一心想為親生女兒結門好親事的繼母豈會輕饒了她?

  只怕就算是有哥哥幫著說項,父親也會勃然大怒。

  她想想就覺得通體生寒,忙低下了頭,嚶嚶地哭了起來。

  廳堂裡有人皺眉,有人低語,也有人勸:「吳小姐,快別哭了!今天可是程家老祖宗的生辰……」

  吳寶璋卻哭得更起勁了。

  她就是讓別人看看,三房的大太太在怎麼欺負她!

  姜氏心中大怒,眼底閃過一絲厭惡,卻不得不笑上前攬了吳寶璋的肩膀,柔聲勸道:「你這孩子,有什麼話不能好好說的?是不是清丫頭欺負你了,你快告訴我,我幫你教訓她……」

  潘清愕然。

  她沒有想到吳寶璋的反應這麼快,她頓時心裡生幾分悔意來。

  潘清和潘濯分手之後,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哥哥,人都走到了牡丹台,又折了回來,遠遠地​​就看見她哥哥跟著程許進了要中的一條小道,吳寶璋卻和程許的隨從丫鬟笑語盈盈地說著話。

  潘清記得很清楚,她出來的時候吳寶璋正坐在吳夫人身後聽戲,可等她回去的時候,吳寶璋卻出現在了她和哥哥說話的地方。

  她之前心裡還有些不敢確定,可當周少瑾喊了她要和吳寶璋對質的時候,她明白過來,不僅吳寶璋聽到了她和哥哥的談話,就是周少瑾,也有可能聽到她對哥哥說了些什麼。

  可不管怎樣,周少瑾卻是自己人。

  怎麼也得打發了吳寶璋再和周少瑾計較。

  所以她想也沒想,立刻站在了周少瑾這一邊。

  但現在看來,這個決定也許是錯的——周少瑾性子懦弱,沒有什麼主見,她雖然沒有什麼地方救得到周少瑾,但也不喜歡身邊有個什麼事也幫不上忙還會不小時拖你後腿的。吳寶璋卻不一樣,心計,手腕,甚至是反應,都是一等一的。這樣的人縱然不能成為朋友,最好也別成為敵人。

  潘清有了放吳寶璋一馬的打算。

  她看了周少瑾一眼,上前拉了姜氏,嘴角微翕,正準備說話,站在旁邊一直沒有說話的周少瑾猝然上前,順手就指了個丫鬟道:「去幫吳家大小姐拿個帕子來擦擦眼淚。」然後轉身對吳寶璋柔道:「我在程家住了這麼多年,程家的長輩並不是那不講道理的。你有什麼委屈只管跟長輩說了,長輩定會為你做主的。這樣哭哭啼啼的,別人不免要誤會瀘舅母欺負了你。吳大小姐難道這是要學御史死諫不成?」

  最後一句,她是笑著說出來的,語氣裡甚至帶著幾分調侃的味道,卻錦裡藏針,頗有些暗示吳寶璋爭強好勝,一言不和,就要哭鬧不休,非要爭贏不可,沒有大家閨秀應有的順溫和忍讓。

  把吳寶璋推到了懸崖邊!

  潘清眼睛一亮,悄然地退後幾步,立刻打消了為吳寶璋解圍的心思。

  周少瑾看在眼裡,不免有些齒冷。

  潘清果然不是值得相與之輩。

  不過,事情既然由自己起了頭,豈是她想退出去就退出去的?

  她喊潘清:「清表姐,你也來勸勸吳家大小姐!」

  眾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潘清的身上——她可是把吳寶璋氣哭的人!

  潘清頭髮都要豎起來了。

  周少瑾,這還是她了解的那個周少瑾嗎?

  一箭雙雕!

  不,不僅僅是一箭雙雕。

  自己是三房的人,被拖下了水不說,程許是長房的人,她自己是四房的人,今天是二房請客……程家除了五房,全都站在了吳寶璋的對面……不過,五房向來沒用,可以忽視不計……

  潘清突然有些同情起吳寶璋來。

  今天的事,肯定不能善了。

  而且就算吳寶璋能逃過今天這一劫,她以後想在金陵城立足,想在金陵城找門好親事,那就只能指望著菩薩開天眼了!

  她慢慢走了過去,心裡卻再也沒有之前面對周少瑾的輕快。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7 12:44 PM

第四十三章 哭訴

      吳寶璋則又急又氣,差點就閉過氣去。

  周少瑾幾句話,讓她哭也變成了錯!

  她好不容易挽回了些許潘清造成的頹勢,又被周少瑾給破壞了。

  女孩子家性子這麼要強,誰家還敢聘了去做媳婦?

  她急中生智,扶著額頭,身子一軟,決定「昏」過去算了。

  一哭二鬧三上吊。

  潘直雖然沒有妾室,可風流債卻不少。

  一直關注著吳寶璋的潘清立刻就明白了吳寶璋的用意。

  如果站吳寶璋旁邊的不是姜氏,她可能睜隻眼閉隻眼讓吳寶璋蒙混過去了,可偏偏站在吳寶璋旁邊的是她嫡親的大舅母,若是此時吳寶璋昏了過去,在別人看來,豈不是大舅母恃強凌弱欺負了吳寶璋?

  潘清三步並作兩步就走到了吳寶璋的身邊,沒等吳寶璋軟下去已扶住了吳寶璋的胳膊,並朝著姜氏使了個眼色,急聲地喊著姜氏的貼身丫鬟「果兒」 ,道:「還不快去給吳家大小姐打盆水來,你沒瞧見吳家大小姐這胭脂都哭花了嗎?」

  姜氏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出身,僅庶兄妹就有七八個,這樣的場面從小見得多了,反倒是嫁到程家之後再也沒見到過。

  見潘清給她使眼神,她愣了愣才反應過來,立刻半攬半扶地架住了吳寶璋。

  潘清鬆了口氣。

  她可沒力氣架得住吳寶璋!

  吳寶璋黔驢技窮,上,上不得;下,下不去。一口氣堵在了胸口,兩眼一翻,真的要昏過去了。

  姜氏在心裡冷哼,朝著吳寶璋的手掌心狠狠地一掐,硬生生地把吳寶璋的那口氣給掐了出來。

  吳寶璋這下子就算是想真的昏過去也不能了。

  她不由眼含淚花,柔柔弱弱地朝剛才那個勸她的婦人望去。

  那婦人略一猶豫,就要上前,廳堂裡卻傳來二房老太太唐氏帶笑意的聲音:「哎呀,這是怎麼了?大家不去坐席,都站在這裡做什麼啊?」

  眾人循聲望去。

  就看見沂大太太洪氏扶著婆婆唐老太太笑吟吟地走了進來。

  廳堂裡的女眷紛紛上前給唐老太太問好。

  唐老太太一一頜首,對姜氏道:「瀘侄媳婦,你不在敞廳裡幫我待客,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又奇道:「吳家大小姐,潘丫頭,周家二丫頭,你們三個這是幹什麼呢?」

  潘清沒有說話。

  姜氏在這裡,還輪不到她說話。

  周少瑾也沒有說話。

  她向來不是那喜歡出風頭的人,且多說多錯,不如看看情況再說。

  只有吳寶璋,臉色青一陣白一陣。

  若是沒有人通風報信,以唐老太太的身份地位,又怎麼會一眼就認出自己?

  原本應該在敞廳裡招待客人的唐老太太怎會攜了兒媳婦洪氏親至?

  既然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不責怪周少瑾惹是生非,不責怪潘清得罪了客人,卻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的,不就是想給周少瑾和潘清一個解釋的機會嗎?

  潘清和周少瑾兩人都不說話,不就是仗著有長輩幫她們出頭嗎?

  她惺惺作態這是在騙誰呢?

  吳寶璋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周少瑾和潘清譏諷,唐老夫人的話就像壓倒她的最後一根稻草,讓她勃然大怒,跳起來就要和周少瑾、潘清理論,可當她看見唐老太太身後同父異母的妹妹吳寶華時,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為了讓吳寶華在金陵城裡的那些夫人太太們面前露臉,這種場合,吳寶華向來是在繼母身邊服侍,她不可能無緣無故地出現在這裡。

  看來不僅是唐老太太,繼母也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麼事。

  繼母慣會作戲,當著程家的人肯定什麼也不會說,可回去之後卻指不定會鬧出什麼事來。

  她不能發脾氣。

  發脾氣解決不了任何事。

  這件事是她失策了!

  她不應該掉以輕心。

  沒想到看上去溫和無害的周少瑾卻這樣的不好惹,自己給她賠了不是都不行,還非要讓她消了那口氣才罷休。

  吳寶璋冷靜下來,轉眼間就有了主意。

  她眼圈一紅,上前就拉住了唐老太太的衣袖,道:「都是我不好,之前誤會了周家二小姐,說了些不該說的話。您來得正好,可得幫晚輩說個情,請周家二小姐不要再生我的氣就好……」

  這樣一來,周少瑾總不好和她計較什麼了吧?

  唐老太太氣得夠嗆。

  輕輕地瞥了一眼自己貼身的唐嬤嬤。

  原本她來之前就吩咐下去了,只要自己問起三個小姑娘的恩怨,唐嬤嬤就上前和自己耳語一陣,然後自己就可以藉口「小姑娘家不懂事」,快刀斬亂麻地把這件事平息了。現在倒好,竟然被吳家大小姐搶了先機……

  周家那個二丫頭也是,四房關氏那麼精明的人,她在四房養了這幾年,卻一點也沒有學會,聽見吳家大小姐這麼說,也不主動上前賠個不是,傻愣愣地站在那裡,像個木頭似的。

  唐老太太腹誹著,呵呵地笑了數聲,道:「周家二丫頭,既然吳家大小姐說是誤會,你看你是不是……」

  不趁著這次機會讓吳寶璋受個教訓,只怕她以後還會把自己當軟柿子捏。

  周少瑾心思轉得飛快,臉上卻露出茫然之色,喊了一聲「唐老安人」,眼睛卻朝潘清望去。

  廳堂裡的人之前都沒有注意到周少瑾和吳寶璋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只看見周少瑾和吳寶璋來找潘清對質,潘清夾槍帶棒說了吳寶璋一頓,之後周少瑾雖然待吳寶璋不客氣,可吳寶璋那樣不顧場合地哭泣,她做為程家的親戚,年紀又小,沉不住氣地譏諷吳寶璋兩句也是情有可原。反倒是吳寶璋,明明是來和潘清對質的,最後卻把事情推到了周少瑾的身上,也難怪周少瑾會對她不客氣。

  加之周少瑾眉宇間溫馴嬌柔,就有人看不順眼吳寶璋小聲地道:「吳小姐,這明明是你和潘小姐的事,怎麼卻扯了周家二小姐?我看你有什麼事不妨直說,這樣三家扯四家的,虧得你還是大家小姐,說話行事怎麼這麼不靠譜?」

  這又是哪裡冒出來的一個人?

  吳寶璋氣得渾身發抖。

  她不知道此人是金陵同知申青雲的姻親,而申青雲和她父親吳知府卻有些不對付。

  唐老太太也不認識這個人。

  她很隱晦地瞥了潘清一眼,覺得三房全是些攪事精,沒一個正經安分的人,就算是嫁了出去,也還改不掉那些壞毛病。她心裡就像吞下了個蒼蠅似的,很是難受,也不看周少瑾了,笑道:「原來是清丫頭惹得禍!你怎麼能讓周家二丫頭幫你擋著!還不快給吳大小姐賠個不是?」

  姜氏聽了臉色微變,正想攔了潘清,誰知道潘清卻上前幾步朝著吳家大小姐行了個福禮,然後抿著嘴站到了一旁,頗有些「我沒有錯,但因長輩已說了話,我只好給你賠個不是」的意思。

  吳寶璋臉色微變,感覺自己好像又做錯了!

  全是一群狐狸。

  唐老太太在心裡罵著,嘴裡卻道:「好了,好了,小姑娘們吵架,還不是今天吵,明天好的。我們這些做長輩的就不摻合了,免得越幫越忙。」隨後她吩咐洪氏,「你在這裡待客。一定要好生招呼客人,讓大家吃好喝好。」接著拉了姜氏,「你還是幫我去敞廳裡陪客去。她們小姑娘的事,由她們小姑娘自己說去。」又對廳堂裡的女眷道,「招呼不周的地方,請大家多多包涵!」

  「哪裡,哪裡!」眾人紛紛笑著和唐老太太寒暄。

  關老太太的貼身大丫鬟似兒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鑽了出來。

  她笑著對周少瑾道:「二小姐,老安人正到處找您呢,您快隨了我去。」

  周少瑾正想脫身,笑著先姜氏和唐老太太一步去了敞廳。

  潘清則隨後被姜氏拉走了。

  只有吳寶璋,吳寶華就這樣靜靜地看著她,直到她神色間露出幾分尷尬,自己慢慢地走了過去,吳寶華才輕聲道:「母親說,怕父親、哥哥喝了酒家去無人照顧,讓姐姐先回去吩咐家裡的丫鬟婆子煮些醒酒湯。」

  這就是要攆自己回家了!

  吳寶璋嘴裡像含了枚破了的苦膽。

  她望著敞廳,覺得自己面前彷彿有一道天壑。

  這就是有母親的孩子和沒有母親的孩子之間的區別吧?

  自己的妹妹對自己這樣說話,她甚至連脾氣都不能發!

  吳寶璋慢慢地點了點頭。

  她也不想再回敞廳了。

  回敞廳做什麼?看周少瑾和潘清的家裡人怎麼愛護她們嗎?

  吳寶璋由吳寶華「陪」著,離開了廳堂,離開了程家。

  敞廳那邊,關老太太卻像什麼也沒有發生似的,對周少瑾道:「用了晚膳,等會還會放煙火。黑燈瞎火,煙霧繚繞,最容易生事。你們姐妹哪裡也不許去,等會就跟在我身邊。」然後讓二房的一個管事媽媽把周少瑾擠到了周初瑾的桌上。

  周少瑾根本不想理睬吳寶璋和潘清。

  她笑著應「是」,溫順地跟著那位管事媽媽就要過去。

  郭老夫人卻喊住了周少瑾,對那管事的媽媽道:「再開一桌吧!寧願有多的座位也不能讓幾位小姐擠在一塊。」

  那管事的媽媽殷勤地笑著去安排桌子去了。

  關老太太向郭老夫人道謝。

  郭老夫人卻嘆了口氣,道:「這原本是我考慮的不周詳,你不怪我就好。」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7 01:18 PM

第四十四章 八面

      「小孩子家的事,總是一會晴一會雨的。」關老太太笑著安慰郭老夫人道,「你也不用自責。就當是受了教訓好了!」

  郭老夫人忍俊不禁,道:「我都一把年紀了,不知道受過多少教訓,這樣的教訓,不受也罷!」

  關老太太也笑了起來。

  郭老夫人身後的袁氏卻眼中閃過一絲鋒芒,聲如輕風地問周少瑾:「那吳家大小姐,二小姐可了解?」

  周少瑾差點就笑出聲來。

  她怎麼忘了袁氏!

  吳寶璋敢壞程許的名聲,袁氏就能吃了她。

  周少瑾可不想摻和進去,笑道:「我和吳家大小姐算上今天也不過是見了兩面,實在不了解她的為人。」

  袁氏點頭,若有所思。

  周少瑾這才發現吳夫人和程賢都不在敞廳裡。

  不知道她們幹什麼去了?

  她思忖著,唐老太太由姜氏虛扶著走了進來。

  潘清跟在她們的身後。

  良國公夫人正和致仕回鄉的原吏部侍朗孫大人的夫人說著話,聽到動靜兩人齊齊扭過頭來,良國公夫人更是問道:「事情怎樣了?」

  敞廳裡的人都朝她們望去。

  眾目睽睽之下,潘清望著安靜地站在關老太太和郭老夫人身邊的周少瑾,心裡很不是滋味。

  這件事明明就是周少瑾惹出來的,現在弄得像是她在生事似的。難怪母親對四房的關老太太推祟有加,說她精明卻不咄咄逼人,寬厚卻不膽小怕事。她不過是派了個小丫鬟提前把周少瑾叫走,就不動聲色地把周少瑾摘了出去。

  唐老太太則看了潘清一眼,粉飾太平地笑道:「沒什麼事。小姑娘家口角,說清楚就沒事了!」

  潘清一愣。

  姜氏差點吐血。

  唐老太太這一頂大帽子壓下來,潘清就是沒錯也會給在座的夫人太太們留下個心胸狹窄,不能退讓、不願隱忍,喜歡惹是生非的印象。而潘清這兩年正是說婆家的時候……

  姜氏可不是那種吃悶虧的人。

  她立刻嘆了口氣,無奈地道:「現在的小姑娘,也不知道是怎麼一回事?聽風就是雨,針眼大的小事也能鬧得沸反盈天的……」她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什麼周少瑾奉了郭老夫人之命去幫程許取東西;什麼吳寶璋早不頭昏遲不頭昏,周少瑾和程許走在一起的時候她卻正巧出去透氣,看了個正著;什麼吳寶璋振振有詞地喝斥周少瑾為何單獨和程許走在一起,周少瑾又是怎麼被氣得手足無措,只好跑來找潘清做證……說得她好像就在旁邊看著似的,周少瑾成了那個被欺負的人,潘清是打抱不平,如果說有錯,那全都是吳寶璋的錯。

  吳寶璋不在場,她就是在場也沒幾個人認識她是誰,而周少瑾和潘清一個軟弱柔順,一個端莊大方……和姜氏所形容的都很符合,就算有人懷疑姜氏的說詞,可看到這兩個女孩子的時候,也很難再懷疑下去了。

  良國公太夫人更是聽得眉頭緊蹙,搖著頭道:「真是世風日下!世風日下啊!」

  程笳則像聽天書似的,眼睛瞪得像銅玲,困惑地望著周少瑾。

  周少瑾好生佩服姜氏。

  這可真真是將活的說成了死的,將​​死的說成了活的。

  從前她有點怕姜氏,如今看來自己卻也不冤。

  姜氏能主持三房的中饋,可見也不是僥倖得來的。

  當然也有人覺得這件事是周少瑾和程許的不對。

  「男女七歲不同席。」致仕的原吏部侍郎孫大人的夫人對郭老夫人道,「還好是在自己家裡,又有丫鬟婆子跟著,這若是在別處,還不得鬧出大事來。」

  袁氏臉一沉,挑著眉就要站出來,卻被郭老夫人一記冰冷的目光阻止。

  「這算是什麼大事?」郭老夫人端起茶盅吹了吹水面上的浮葉,輕輕地喝了一口,這才道:「佛祖看見美人是堆枯骨,膏粱子弟看到美人卻以為是天仙。我只能管我自己的事,我還能管著誰成佛誰入十八層地獄不成?」

  孫老夫人臉色有些不好看。

  那林教諭的夫人忙笑道:「郭老夫人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一件事來。」她娓娓道,「早些年我們家老爺有個學生,家中附近有個香燭鋪子,他常看到個年輕漂亮的道姑在那香燭鋪子裡挑選香燭,有一天,那店家的兒子在那裡守店,道姑又來了,兩人說了會話,就換成家裡的一個小伙計在看店,過了快一個時辰,那店家的兒子才送了道姑出來。」

  「他就留了心,每次路過那香燭鋪子的時候都要多看兩眼。」

  「這一看,就讓他發現原來那店家的兒子每逢初一、十五就會在鋪子裡守店,到了下午,道姑就會到他們家來挑香燭,之後兩人就會去店裡,一個時辰之後,店家的兒子就會送那道姑出來。」

  「他就去報了官。」

  「說店家的兒子和那道姑有首尾。」

  「誰知道官衙一查,原來那道姑已年過四旬,不過因是武當弟子,習內家功夫,所以看上去二十出頭的樣子。香燭鋪子的老闆娘是那道姑的嫡親姐姐,已癱在床上好幾年了,這道姑雲游到了金陵城,知道姐姐癱在床上,就每逢初一、十五來給姐姐按摩,那店家的兒子正是她嫡親的外甥……」

  敞廳裡頓時炸了鍋,說什麼的都有。

  就連年事已高,聽說過不少奇聞趣事的良國公太夫人都生出幾分興趣來,問林夫人:「後來怎樣了?」

  「還能怎樣?」林夫人感慨道,「他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官衙一句『誤會』也就消了案。倒是那書生,還不認錯,非說是那店家兒子的錯,男女授受不親,雖說是親姨母,也理應迴避!」

  孫老夫人道:「這話說得也有幾分道理。」

  「有什麼道理?」那個穿著大紅色織百蝶穿花的褙子少婦一直都沒怎麼說話,此時卻突然道,「那開香燭鋪子的不過是個寒門小戶,還不知道是否會識文斷字,你讓他守這些規矩,他懂嗎?要不然現在朝廷怎麼會把『教化』作為官員歲考的內容之一呢?」

  孫老夫人不免有些訕訕然,道:「劉大人不愧是『能吏』,連劉夫人對官場上的這一套都嫻熟得很。」

  原來這個少婦是江寧縣令劉明舉的夫人。

  聽她這說話的口氣,娘家恐怕也是有人做官的。

  周少瑾打量著她,就看見吳夫人和程賢低聲說笑著走了進來,依舊還可以聽見倆人的對話:「……我也是覺得虞記的脂姻比謝復香的好,但謝復香的香粉卻比虞記得好。」

  程賢道:「正是。所以我每年都會讓人從金陵城給我捎十來盒謝復香的香粉,既可以自己用,也可以送人。」她說著,抬起頭來,好像這才發現敞廳裡多了個周少瑾和潘清,遂寵溺地對潘清道,「你這孩子,跑到哪裡去了?讓我一陣好找!」隨後問周少瑾:「不是說你和吳大小姐一塊嗎?怎麼沒見吳大小姐?」

  周少瑾目光微閃,本能地感覺到了程賢的惡意。

  只是她還沒有開口,吳夫人已笑道:「我讓她先回去了——我們老爺老家來了客人,說是從小看著大小姐長大的,特來拜見大小姐的。」

  不管這話是真是假,誰也不會煞風景地追根究底,大家笑著,也就把這件事翻了過去。

  等到開席,周少瑾就坐了吳寶璋的位置。

  潘清沒話找話,和周少瑾搭著訕。

  周少瑾秉承一貫的沉默寡言,潘清說上十句,她才應一句。潘清累得不行,程笳卻氣得不行。沒等到散席就拉了周少瑾低道:「潘清為什麼和你那麼親熱?剛才你幫潘清說話了?」

  「為什麼不能是潘清幫我說話了?」周少瑾道,「你管她想幹什麼?反正她過些日子就要走了?」

  程笳半信半疑。

  周少瑾從來沒有和人這樣糾纏過,此時船過波平,看到吳寶璋被長輩們嫌棄,她沒有勝利的喜悅,只有深深的疲憊。

  她連喝了兩碗鰣魚湯,冒了點汗,這才有了精神。

  看過煙花,幫著二房送走了客人,周少瑾等人回到四房,已打了二更鼓。

  關老太太面露倦容,吩咐周少瑾等人:「都去歇了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眾人曲膝行禮,退了下去。

  沔大太太叮囑了她們姐妹幾句「小心燭火」之類的話,也和周少瑾姐妹散了。

  周少瑾看著周圍沒人,讓施香、持香等人遠遠地跟著,悄聲把回到四宜樓之後發生的事告訴了周初瑾。

  周初瑾駭然,之後又有些啼笑皆非,道:「敢情你還挺得意的啊!是無知無畏。敞廳裡坐著那麼多人,哪一個不是眼睛珠子一轉就是個主意的,你竟然還敢設計吳寶璋。這若是露了餡,你準備怎麼收場?」

  說著,兩人進了畹香居。

  周少瑾道:「我當時就是氣極了,也沒有想那麼多。」

  現在看看,的確很兇險。

  如果這事擱在前世,以她的懦弱,十之八九就忍了。

  吳寶璋不是拿著這件事威脅自己就是拿著這件事討好自己,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事情都會像前世那樣,自己心虛之下只好和吳寶璋常來常往,吳寶璋會認識程笳,會認識和程笳關係緊密的鄭氏……

  但今天,一切都不同了。

  吳寶璋被良國公府的太夫人這麼一「點評」,不要說融入金陵城的仕女圈了,就是略有些門第的人家都不會允許自家的姑娘和她走得太近。

  自己和她,以後應該不會有太多的交集了吧?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7 01:26 PM

第四十五章 教訓

      周少瑾睡了個好覺,第二天起來,神清氣爽不說,還很用心地梳了個垂掛髻,戴了赤金髮箍,鑲百寶的珠花。

  施香忍不住讚道:「二小姐這模樣可真漂亮!您早就應該每天都這樣好好打扮打扮了。」

  璀璨的寶石把周少瑾襯得膚光如雪,明眸生輝。

  「那多麻煩啊!」她理了理衣袖,手指撫在粉色萬字蓮花暗紋的杭綢褙子上,越發顯得白嫩纖細,「就這頭就梳了快半個時辰,等到中午午歇,又得散開了重梳。我有這個閒功夫,還不如去花園裡看看哪些花開了——我準備把姐姐和我的夏衣繡完之後,就做幾瓶花露。說不定還能趕上外祖母的生辰。」

  「好啊!」施香喜歡看到這樣的周少瑾,彷彿清晨開在薄霧裡的第一朵花,不僅漂亮,而且有種讓人心生嚮往的勃勃生機,連帶著屋裡的氣氛都輕快起來,「到時候奴婢給二小姐打下手,您怎麼說我就怎麼做,保證不耽擱您的事。」

  捧著鞋子進來的春晚聽了,來不及讓周少瑾挑選今天要穿的鞋子已急急地道:「二小姐,做花露是不是要讓工匠打個您那天畫的桶?也不知道馬總管能不能找個技藝高超的木匠師傅?」

  「那桶有什麼難得?」周少瑾打量著春晚手裡的鞋,挑了雙靛青色鑲銀紅色芽邊的素面高底鞋,道,「和北方蒸饅頭的蒸籠差不多,多半的手藝人都做得好。難就難在琉璃瓶上了。那香露是個隨風走的,想把香氣封在瓶子裡,就只能找個錫匠師傅來給琉璃瓶做蓋子。這可是個手藝活,蓋子做薄了,用幾次就壞了;蓋子做厚了,壓住了琉璃瓶,顯得頭重腳輕,不好看。還有琉璃瓶,也不知道什麼地方有訂做的?」

  她犯著愁,春晚卻被她的一番描述迷得兩眼發光,涎著臉問:「二小姐,做琉璃瓶的時候能不能訂幾顆琉璃珠,到時候我們可以鑲在簪子上。我前幾天就在街上看到個婦人戴著鑲了琉璃珠的簪子,太陽照在上面,閃閃發亮,比寶石還要漂亮……」

  「沒想到春晚喜歡琉璃珠?」周少瑾問施香,「你喜歡嗎?要不到時候我們多訂些珠子,讓院子裡的姐妹都分點?」

  「好啊!好啊!」春晚拍手稱快。

  周少瑾屋裡一片歡聲笑語。

  周初瑾卻後半夜才睡著,早上就起得有點晚。聽到妹妹這邊不時有笑聲傳來,她想了想,吩咐冬晚:「你去跟二小姐說一聲,就說我早上有事去了大舅母那邊,讓她辰正三刻再去外祖母那裡問安,我在那邊等她。」

  冬晚笑著去了周少瑾那邊傳話。

  周初瑾則草草地用過早餐去了鶴鳴堂。

  關老太太剛剛敬完香,見周初瑾一個人,奇道:「少瑾呢?難道昨天累著了?她要不要緊?」

  「不是!」周初瑾接過丫鬟手中的茶盅放在關老太太面前,欲言又止。

  關老太太喝了口茶,遣了屋裡服侍的,肅然地問道:「出了什麼事?」

  周初瑾把昨天周少瑾和吳寶璋之間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關老太太。

  關老太太聽了眉頭緊鎖,但隨著周初瑾的敘述,她的臉色慢慢舒緩,等到周初瑾把話說完,她已是面帶笑容,柔聲道:「你這是在擔心什麼呢?怕別人覺得少瑾心機太沉,不喜歡她嗎?」

  周初瑾點頭。

  關老太太笑道:「可你看昨天,少瑾可曾有事?」

  周初瑾小聲道:「那也不過是僥倖……把幾房都拉扯了進去……」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她能僥倖把自己摘出去,那也是她的福氣。」關老太太笑著拍了拍自己身邊的錦墊,示意周初瑾到她身邊坐下,「以少瑾當時的情景,那吳家大小姐分明包藏禍心,還好她機敏,趁著幾房的老太太都在,把這件事給嚷開了。若是換了另一個場合,只怕她都沒有這麼幸運。可見少瑾平日裡唯唯諾諾,關鍵的時候卻知道怎樣保護自己,這可是大福氣,你就不要擔心了。」

  周初瑾挨著外祖母坐下,吞吞吐吐地道:「還有一樁事……吳大小姐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她看見程許追著少瑾……」她把程許的事告訴了關老太太。

  關老太太驚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了,捧著茶盅不知道是喝茶還是放下,半晌才道:「你,你說得可是真的?」

  「我照著少瑾的話說給您聽的。」周初瑾道,「一個字也沒有添減!」

  關老太太站起來在屋裡走了兩個來回,心情這才漸漸地平靜下來。

  周初瑾道:「若是真有此事,寒碧山房那邊……是不是暫時別去了?」

  「不行!」關老太太想也沒想地道,「如果就因為吳家大小姐的幾句話少瑾就不再去寒碧山房,落在有心人眼裡,只怕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少瑾不僅要去,而且還要從前怎樣現在就怎樣。」說到這裡,老太太話風一轉,道,「不過,你的擔心也有道理。我這就派人去寒碧山房那邊打聽打聽。無風不起浪,以郭老夫人的精明世故,這件事她此時應該已經知曉了才是。按理,她應該告誡程許一番。但她有事素來藏在心裡,到底會怎麼做,我還真有點拿不准。」

  這才是周初瑾單獨來見外祖母的目的。

  她連連點頭。

  關老太太讓似兒去請了王嬤嬤過來,低聲囑咐了王嬤嬤一通,王嬤嬤去了寒碧山房。

  寒碧山房裡,袁氏正低眉順目地站在郭老夫人身後,郭老夫人坐在雕紅漆萬字梅花紋的羅漢床上,慢慢地用著血糯粥,程許跪在青石鋪成的地舖上,膝蓋硌得生痛,他偷偷地打量了母親和祖母一眼,悄悄地挪了挪身子。

  屋子裡彷彿平地一聲驚雷,傳來祖母的冷哼。

  程許忙直身跪好,卻忍不住拿了眼角的餘光朝母親瞥去。

  袁氏心如刀絞似的痛。

  從她身子裡落下的一塊肉,長這麼大還沒有受過這樣的委屈。

  說來說去,都怪那個吳寶璋,造謠生事,還有周少瑾,三言兩語揭過就是了,非要嚷得人盡皆知,也不是隱忍持重的。

  她抬頭朝婆婆望去。

  見婆婆放下了粥碗,夾了個小籠包子,袁氏忙遞了個小泥碟過去,輕聲地提醒婆婆:「娘,您看,現在都快辰時了,大郎跪了快半個時辰了,他等會還要去族學裡上課呢……」

  「他要去上學啊!」郭老夫人放下小泥碟,輕聲慢語道,「族學裡教的都是聖人教誨,他在族學裡也聽了快十年了吧?竟然一句都沒有聽進去,那還去族學裡做什麼啊?當個人影子在那裡晃?還是想掙族裡那每月八兩的筆墨銀子?」

  說出來的話卻極其尖刻。

  袁氏氣得指尖發抖。

  婆婆怎麼能這麼說大郎?大郎與這又有什麼關係……

  程許的臉卻騰地一下紅得彷彿可以滴出血來。

  他高喊聲「祖母」,抬頭卻迎上了郭老夫人冷峻,銳利的眼神。

  程許愣在那裡。

  他還是在很小的時候見過祖母這樣,不過,那時候是父親跪在地上,他年紀尚小,但也知道祖母最疼愛他們這些晚輩,不僅沒有覺得害怕,反而很是好奇。

  現在,跪在這裡的人變成了他,他才能體會父親當時的難堪。

  程許把那些申辯的話全都咽了下去,低著頭,跪得更筆直了。

  郭老夫人這才神色微霽,開始吃包子。

  屋子裡靜無人語,輕微的碰瓷聲和咀嚼的聲音讓氣氛變得有些壓抑。

  袁氏焦慮地望著跪在地上的兒子。

  郭老夫人視而不見,直到用完了早膳,淨了手,端起茶盅,這才道:「去上學吧!以後就免了你的昏省。」

  「娘!」

  「祖母!」

  袁氏和許程不約而同地望著郭老夫人,滿臉的驚愕。

  郭老夫人重重地把茶盅頓在了桌上,發出一陣「叮叮噹噹」的聲音。

  她質問程許:「怎麼?我還指使不動你了不成?」

  「沒有,沒有!」程許急急地道,額頭都冒出細細的汗來,「我,我只是沒有想到……」

  「沒想到,你沒想到的事還多著呢!」老夫人冷笑道,「我養了三個兒子,可沒一個像你似的。你父親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知道在書房裡服侍你祖父了……」

  接下來,就應該說大郎這性子到底像誰了吧?

  袁氏的心像被什麼東西揪住了似的,透不過氣來。

  程許羞愧地低下了頭。

  但出乎袁氏的意料,郭老夫人的話到此為止,沒有再繼續下去,而是朝著程許揮了揮手,淡淡地道:「你退下去吧!」

  程許不敢停留,扶著膝蓋起身。

  袁氏見兒子趔趔趄趄,心痛得不得了,想上前扶了程許,卻被郭老夫人的一個冷眼嚇得又退了回去。

  程許一瘸一拐地出了門,他貼身的小廝歡喜忙迎了上來。

  「大爺,您這是……」他一面問,一面扶住了程許。

  程許揉了揉麻木得幾乎抬不起來的腿,鬱悶地道:「別提了!被祖母狠狠地教訓了一頓。」

  歡喜可不敢再問,扶著程許慢慢地往外走。

  大蘇默默地跟在他們的身後。

  這人怎麼這麼木訥?

  歡喜在心裡嘀咕著,衝著大蘇道:「還不過來扶了大爺!」

  大蘇默然上前,誰知道程許卻手一揚,道:「不用了!這裡不用你服侍,你去幫我到族學裡請個假好了!」

  「大爺!」兩人齊齊驚呼。

  這要是被夫人知道了,還不得打斷他們的腿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7 01:33 PM

第四十六章 求助

      「你們看我現在這個樣子,能去上課嗎?」程許指著自己的腿,不以為然地對大蘇道,「你見到了章先生就照實說,說我被祖母懲罰,不良於行,下午才能去族學上課。章先生雖然為人嚴厲,卻也不是那種不講道理的人,你直管去幫我請假,他一定會同意的。」

  大蘇還有些猶豫。

  程許已道:「你還不快去——再過兩刻鐘就要上課了,到時候你就算是去幫我請假,按著族學裡的規定,我也算是缺課。章先生向來秉公執法,到時候可不會管我是因何而請假!」

  族學裡的規定,大蘇比程許還要熟悉。

  他不敢耽擱,只好應「是」,飛奔著去了族學。

  歡喜卻嚇得瑟瑟發抖,道:「大爺,您今天上午真的不去族學上課嗎?要是被夫人知道了,肯定會把我掃地出門的……」

  程許輕蔑地瞥了他一眼,道:「你若是惹了我不高興,信不信我現在就把你掃地出門?根本不用等夫人知道!」

  「信,信,信!」歡喜哭喪著臉道,「我這不是怕夫人知道了……那我們現在去哪裡?回多稼閣碧玉那丫頭肯定會跟夫人通風報信的,夫人知道了,太夫人也就知道了。要不去春澤軒?家裡還有客人沒有走,二房的老祖宗最喜歡那裡了,就怕他老人家會在那裡待客……要不去聽松風處,不行,不行,二房的識大爺常在那裡出入,您去了,那裡服侍的小廝肯定會告訴他的,他揪了機會肯定會告訴太夫人的……還有哪裡能去……」

  程許沒好氣地拍了他一巴掌,道:「胡說八道些什麼?我們當然是回多稼軒去。母親聽說我沒有上課,只會擔心我的腿,哪裡會想到我沒有去上課?祖母知道了也不要緊,你別看她老人家板著臉,實際上心最柔軟不過了,知道我因為腿疼沒有去上課,定會派人悄悄的來看我……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你要學的地方還多著呢!」

  「要不怎麼大家都誇大爺聰明呢!」歡喜狗腿道,「我娘說我跟著大爺,這腦子都比從前好使了。」

  「你小心馬屁拍到馬腿上去了。」程許大笑,然後低聲道,「喂,我問你,要是你得罪了一個姑娘家,有什麼辦法讓她不再生你的氣?」

  歡喜愣住。

  他比程許還小半歲,因是在程許身邊服侍,平日裡那些丫鬟見到他哪個不是笑語盈盈……得罪人……那也是別人得罪他。

  歡喜仔細地想了想,他好像還真沒有得罪過誰!

  就算是有,誰還敢給他臉色看。

  難道還有人敢給大爺臉色看?

  歡喜想起前幾天在玉如屋外偷聽到的話。

  大爺,不會是真的喜歡上了周家二表小姐吧?

  這麼一想,他又覺得是應該的。

  周家二表小姐那麼漂亮,誰看見不喜歡啊!

  他還看見過五房那邊的那個旁支程舉偷偷地躲在樹林子裡窺視周家二表小姐呢!

  不過,怎麼討周家二表小姐歡心,他還真不知道。

  周家二表小姐可是千金大小姐,總不能像前院掃地的小柳似的,自己得罪了她,花了五個大錢買了兩包瓜子,小柳就又和自己歡歡喜喜了……

  想到這裡,他試探地道:「要不,您給周家二表小姐買點東西?」

  這次輪到程許驚愕了。

  他敲著歡喜的頭,道:「你怎麼知道我得罪的是周家二表小姐?」

  「這,這,」歡喜總不能說是聽到了玉如和碧如說私房話,情急之下,他靈機一動,道,「家裡的這幾位小姐,我想了想,除了周家二表小姐,您也不可能得罪其他的人啊?」

  程許知道他可能是聽了什麼風聲。

  念頭閃過,他張大了嘴巴。

  連歡喜都猜到了,祖母……肯定也猜到了……

  但祖母卻讓他從今以後免了昏省。

  也就是說,禁止他和周少瑾見面……這可怎麼辦?

  程許頓時如坐針氈。

  他想了想,喊了「歡喜」,道:「我們去四叔父那裡去!」

  歡喜聽著畏縮了一下,道:「去,去四老爺那裡?」

  「是啊!」程許喃喃地道。

  周少瑾誤入三支軒,還是四叔父程池幫她解得圍。

  自己的心思,四叔父肯定知道。

  從小,他就很佩服他的這個四叔父。

  別人都在寒窗苦讀的時候,他卻在外面遊山玩水,訪道尋仙;別人在考場奮筆疾書的時候,他卻放浪形骸,流連在青樓楚館……照理說,像他們這樣的人家,四叔父縱然不被遣出家門,也會被懲戒訓斥,可不管是父親還是祖母,好像都管不住四叔父似的,只能拿好話哄著他。就是二房的老祖宗程敘,也拿四叔父沒有辦法——五年前,四叔父決定下場科​​考,當時大家都覺得這件事很好笑,三房的沂叔父更是調侃道:「若是四郎都能金榜題名,那我們這些十年寒窗苦讀的豈不是都要跳莫愁湖!」

  誰也沒有料到,僅僅三年,四叔父就從秀才,舉人,一路考到了春闈,成為至德十五年壬辰科的兩榜進士。

  當時家裡人的眼睛落了一地。

  可更讓人意外的是,四叔父中了進士之後竟然沒有參加翰林院庶吉士的擢選,出了瓊林宴就直接回了金陵城,好像他去考個進士,就是為了堵住二房老祖宗等人的嘴,讓他們不再管束他似的。

  然後,他依舊想幹什麼幹什麼……有段時間甚至梳著道髻穿著道袍讓祖母害怕他是不是要出家做道士。

  這樣的一個人物,在程許眼裡,就像章回小說裡仗劍走天涯的俠客,快意恩仇,磊落不羈,令他嚮往不已。

  如果他和周少瑾的事能說服四叔父,那父親和祖母那裡……肯定能事半功倍!

  雖說自他啟蒙之後因刻苦攻讀和四叔父之間來往的比較少了,可他還記得小時候四叔父常帶著他到處玩耍的情景……四叔父一定會幫他的!

  程許一時間覺得自己的前途又充滿了希望。

  他拔腿就往程池位於九如巷東邊的宅院「小山叢桂」去,一面走還一面對歡喜道:「四叔父為什麼要住在那麼偏僻的地方,還叫什麼『小山叢桂』?太湖石壘成的小山倒不少,可桂花樹卻一棵也沒有看見。難道之前曾經種過一片桂花樹,然後全被砍了?可為什麼要砍了呢?我們族學裡的秦子安,就是那個長得高高瘦瘦的傢伙,據說他們家種了一百多棵桂花樹,就成了村裡的富戶,可見這桂花樹也是挺值錢的……既然桂花樹都砍了,為什麼不換個名字?也不知道這名字是什麼時候取的?誰取的名字……」

  小山叢桂在長房和二房交界處,花園的最北面,距九如巷的後街只隔著堵牆。

  他絮叨著,卻沒人回應。

  程許回頭,就看見歡喜有些戰戰兢兢地跟在他身後。

  「你這是怎麼了?」程許奇道,「一副死了娘老子的樣子?​​」

  歡喜苦著臉嘀咕道:「死了我娘老子只直管辦喪事就是了……我怕什麼!」

  「你這是什麼意思?」程許停下腳步,蹙著眉峰望著他。

  歡喜只覺得脖子一涼,道:「您又不是不知道,上次五房汶大老爺身邊的多福幫汶大老爺藉著程家的名義放印子錢,後來鬧到了四老爺那裡,四老爺把多福按在地上打了個半死,汶大老爺不僅不敢為多福說一句話,還得在一旁陪著笑臉,事後還要請四老爺吃飯……」

  「這關你什麼事?又沒有打你?」程許微慍,道,「何況四叔父管著家裡的庶務,這種人不往死裡打一頓,殺雞給猴看,難道要等到別人告到官衙裡去了再幫汶叔父收拾爛攤子不成?」

  問題是事後他被四老爺叫去問了句「聽說歡慶是你胞兄」,就被晾到了書房裡……站了快兩個時辰才出來。

  如果不是四老爺身邊的大丫鬟南屏提醒了他一句「要不是這事牽扯到大爺身邊的人,我們家四老爺才不會管呢」,他還不知道四老爺這是在警告他呢!

  歡喜一直沒敢告訴程許。

  當時多福給他們幾房的貼身小廝都遞了話,讓他們隨個份子,有財大家一起發。他在外院管車馬的哥哥歡慶沒有跟他知會一聲就以他的名義隨了份子……

  他都不知道的事,四老爺卻知道。

  這幾年他頭頂就像懸了把寶劍似的,嚇得他乖乖的一點犯規踰矩的事都沒有做。

  等會見到了四老爺,也不知道四老爺會不會記起當年的事來……

  歡喜小腿肚子打著顫,跟著程許去了小山叢桂院。

  四老爺住的地方可不是什麼人都能來的。

  上次歡喜來的時候惴惴不安的,走的時候誠惶誠恐的,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小山叢桂院是個什麼樣子。這次有程許掠陣,他心中略安,才敢打量四周的景緻。

  正如大爺程許所說,小山叢桂院太湖石壘成的山挺多的,東一群,西一堆的,形態各異,玲瓏有之,厚重有之,輕巧有之,質樸有之,加之大樹參天,野草叢生,還有清泉潺流其間,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走到哪處深山老林了,卻沒看見一顆桂花樹。

  他們剛踏上院子裡的青石小道,四老爺身邊的小廝清風就一身青色道袍出現在了小道上。

  「大爺!」他向兩人行禮,「您怎麼過來了?請到花廳用茶,我這就去通稟南屏姐姐。」

  程許停下了腳步,道:「四叔父不在嗎?」

  不然為何讓南屏來待客。

  清風笑道:「四老爺和顧六爺去了雞鳴山,說是後天才回來。」

  程許大失所望,道:「那好,等四叔父回來了,你就派人去跟我說一​​聲,我要事要找四叔父。我今天就不進去了。」

  清風笑著應「是」,送程許和歡喜出了小山叢桂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7 11:47 PM

第四十七章 不見

      程許漫無目地走在綠樹遮日的甬道上。

  歡喜忍不住道:「大爺,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程許想了想,悵然地道:「回多稼軒吧!回去練幾頁字,到時候拿了來給四叔指點指點。」

  程池的書法在金陵城的士子中頗有些名氣。

  到時候也有機會再去拜訪四叔父。

  歡喜鬆了口氣。

  大爺要是不好好讀書,夫人肯定會覺得是自己慫恿著大爺玩耍的。

  他殷勤道:「聽說櫻桃、李子都上了市,小的去幫大爺買些回來嚐嚐鮮吧?」

  歡喜的話提醒了程許。

  他喜歡吃櫻桃,家裡的人就總惦記著,小廝們會想著法子從外面買回來孝敬他,母親也會特意囑咐秦總管到果農那裡去收最新鮮的,就是祖母,到了櫻桃上市的季節,也會專程買給他。

  投其所好,才能討好一個人。

  「歡喜,」程許沉吟道,「你說,我要是幫她把她最討厭的人收拾了,她會不會就不生我的氣了,對我另眼相看呢?」

  歡喜腦子轉了轉才反應過來程許說的那個「她」是周少瑾。

  他笑道:「那當然。書上不是說『雪中送炭難,錦上添花易』嗎?您這,也算是雪中送炭了!」

  一席話說得程許高興起來,他拍了拍歡喜的肩膀,道:「你上次不是在永福盛看中了一對金手鐲?等會去碧玉那裡支二十兩銀子,就當是我賞你的。」

  「真的!」歡喜喜不自禁,連連道謝。

  小山叢桂院的太湖石堆成的小山頂上,紅漆欄杆圍成的美人倚旁站形如枯竹的懷山,他程許和歡喜的身影慢慢消失在綠樹叢中,這才轉過身去,走進了題著「清音閣」匾額花廳,低聲稟道:「爺,許大爺走了。」

  三闊的花廳梅花六棱窗扇上鑲著透明的玻璃,寬敞明亮,陽光直直射進來,落在大書案前穿著靛藍色細佈道袍的男子身上,白皙的皮膚彷彿最上等的無暇美玉,潤瑩光澤,透著雍容矜貴,卻也透著冷漠疏離。

  「是嗎?」他放下手中的筆,打量著攤在書案上的宣紙,淡淡地道,「不是說文德閣這次製了批好墨嗎?讓他們的掌櫃送幾錠過來瞧瞧。」

  懷山應「是」,欲言又止。

  程池靜靜地立在書案前,提腕揮墨。

  清音閣裡只聽見筆落宣紙的沙沙聲和風吹過樹葉的嘩嘩聲。

  懷山靜佇半晌,悄聲退了下去。

  嘉樹堂中,周初瑾正和關老太太說起三支軒的事:「……還好遇到了長房的池舅舅,否則事情恐怕難以收場。」

  「這個大郎,沒想到這麼魯莽。」關老太太有些不相信,蹙了蹙眉,道,「不過,長房的四老爺雖然冷冷淡淡的,行事卻很讓人放心——他不管是不管,若是管了,沒有事辦不成的,特別是這幾年,打理著家中的庶務,越發的幹練了。既然他插了手,你大可放心,他是絕不會說出去的。至於道謝,若是遇到了,就試探一句,他若是無意多說,你們也不要再提了。若是沒有遇到,也不用專程去道謝。他這個人,說得好聽點是目下無塵,有晉魏之風,說不好聽點那就是脾氣古怪,桀驁不馴,等閒的人根本不瞧在眼裡,和你搭上兩句話,那是瞧得上你,他瞧不上眼的,你熱臉貼過去他都不搭理你。可他又管著家裡的庶務,不理睬又不行。你看五房的汶大老爺就知道了。家裡的人都對他有些敬而遠之。你是沒有和他打過交道,等哪天打過交道就知道了。」

  外祖母還是第一次這樣評價人。

  周初瑾有些驚訝,但她素來信服外祖母的見第,笑著應「是」,奇道:「長房和二房、三房不是分了家嗎?就算是不得不和池舅舅打交道,那也是長房的事,和五房有什麼關係?」

  關老太太笑道:「你是不知道。池四老爺還是個財神爺。早年長房、二房和三房分家之後,三房自立門戶,長房和二房卻還在一塊兒。先前是二房的勵老太爺管著兩家的庶務,後來二房的勵老爺病逝,你沂舅舅年幼,他們這兩房的庶務就由長房的勳老太爺接了過去。可勳老太爺在京都為官,哪裡會打理庶務?又推給二房。二房的老祖宗那時候仕途正盛,根本就不願意接手。兩房的庶務就你推過來,我推過去的。後來實在沒辦法了,讓郭老夫人管了幾年。」

  「郭老夫人雖然是個巾幗不讓鬚眉的,可到底是女人,有些事情受了限制。不過三、五年的功夫,三房一家獨大,長房和二房勉強算是保住了祖業。直到池四老爺接手,長房和二房的日子那才否極泰來,烈火烹油,不僅添了幾頃祭田,還和安徽那邊的人做票號生意,所謂的『北有李蔚,南有裕泰』,這李蔚,指的就是歙縣李家的『蔚字號』票號,『裕泰』,指的就是我們程家的『裕泰』票號了。」

  「因『蔚字號』是歙縣李家幾兄弟合伙的,池四老爺就建議我們幾家也合夥。程家族學能不問阿堵物,一心向學,幾位老爺能安安心心地在仕途上累擢,我們幾房的日子能越過越紅火,全因有了『裕泰』票號的分成,就算是池四老爺的脾氣再古怪,又有誰敢不忍著?」話說到最後,關老太太哈哈地笑起來。

  這些事周初瑾之前從來沒有聽說過,不由面露驚訝。

  「這些都是我們程家的家務事。」關老太太笑道,「你們是小輩,平時沒事,誰和你們說這些?」

  民以這樣一來,說話權就落到了程家長房。

  周初瑾想到這幾年三房的彆扭,懷疑道:「三房也入了夥嗎?」

  「誰會和錢過不去。」關老太太笑道,「當初長房和二房佔大頭,三房,我們和五房佔小頭,結果三房說,本是親戚,還合夥做生意,怕平白地生出嫌隙來,所以他們就不入夥了。」老太太說著,笑容漸淡,感慨起來,「那時候你沔大舅舅還一心惦記著舉業,我也指望著他光耀門楣,你沅二舅舅是個愣頭青,什麼也不懂,家裡的事全壓在我身上了。我想著你沔大舅舅要進京科舉,你沅二舅舅還要拜名師,要死要活,就這一次了。遂拿出錢來認了三房的那一股。沒想到,四房就這樣興旺起來了……後來三房後悔,涎了臉去求袁老夫人,涇大老爺,五房的汶大老爺又鬧出事來,想把票號的股份盤成銀子,三房這才有機會入了股,就這樣,長房也只讓他買了半股。」

  周初瑾沒想到程池這麼有本事。

  程家沒人以他為榮,可能是因為他行的是商賈之事吧?

  周初瑾有點為他可惜,道:「如果池舅舅去做官做官,肯定是個計相!」

  文官裡數算數的不多,有一個都會被戶部視為珍寶,別的不敢說,一個侍郎是熬得到的。

  關老太太笑道:「誰說不是!可池四爺說了,戶部已經有個宋景然,他就不去湊熱鬧了。還是回家管管自家的賬房好了。」

  宋景然,宋旭,戶部尚書,東閣大學士,翰林院侍讀學士,天下聞名的計相。

  周初瑾咋舌,道:「他口氣可真大!」

  關老太太呵呵地笑了兩聲,道:「年輕人,有本事,口氣怎可能不大……」

  老人家話沒有說完,有小丫鬟通稟,王嬤嬤回來了,話題從程池身上轉移到了寒碧山房:「……許大爺跪了一頓早膳的功夫,出來的時候腿都不太利索了。袁夫人站在一旁沒敢吭聲,還免了許大爺昏省。」

  關老太太不由長吁了口氣,道:「到底是在外面行走過的,做事果斷。初瑾,​​你把這件事悄悄地告訴少瑾,讓她不用擔心,郭老夫人那裡明鏡似的,許大爺是不敢亂來的。再就是……關於許大爺的事……她做得很好……袁夫人那裡,對許大爺的婚事只怕早有打算,不然也不會到如今也沒給許大爺說話,許大爺今年都十七了……至於她的婚事,你也別急,我會好生幫她看看的!」

  周初瑾明白了外祖母的意思,趁機把程輅的事也說了。

  關老太太氣得差點閉過氣去,鐵青著臉讓王嬤嬤去請程沔過來:「……敢情我們家養出了條白眼狼來。這要不趁著發現得早打發了,還不得等著被反噬啊!」

  王嬤嬤也覺得茲事體大,匆匆去了外院。

  誰知道程沔被二房的老祖宗叫去了聞木樨香陪客。

  關老太太只好先把這件事放下,對周初瑾道:「總歸是不會讓你們姐妹吃了虧去。」

  周初瑾當然知道,向關老太太道謝,等到周少瑾過來給關老太太問了安,周初瑾送周少瑾去上學。

  路上,她低聲把關老太太囑咐她的話轉告了周少瑾。

  周少瑾心裡的一塊大石頭這才算落了地。

  過了明路,以後程輅再玩什麼花招就沒有人會相信了吧?

  說起這件事,她還得感謝程許。

  要不是程許告訴她,她只怕會一直蒙在鼓裡。

  一報還一報。

  前世的那些事也還沒有發生,她和程許,就算是兩不相欠了吧!

  周少瑾笑盈盈地和姐姐在靜安齋門口分了手。

  轉身卻被程笳攬住了肩膀:「你怎麼這麼晚才來?你昨天都和潘清說什麼了?怎麼潘清一大早就跑到祖母那裡,說什麼我們姐妹多時不見,想像小時候那樣,和我們一在靜安齋上課……」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7 11:55 PM

第四十八章 挑明

      潘清?!

  周少瑾訝然,道:「我什麼也不知道啊!她來了嗎?」

  程笳撇著嘴朝裡面指了指。

  周少瑾默然。

  潘清恐怕不是來上課的,是來打探自己到底聽沒有聽到她和潘濯說的話吧?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笑著和程笳進了靜安齋。

  周少瑾的書案旁加了一張書案,潘清穿著件玫瑰色織金褙子,杭白綢素面立領春衫,烏黑的頭髮簡單地挽了個纂,正靜靜地坐在那張新加的書案前看書。

  聽到動靜,她抬起頭來,笑盈盈地和周少瑾、程笳打了個招呼,耳邊兩顆蓮子米大小的珍珠晃來晃去的,清雅中透著幾分活潑。

  真是個美人!

  可惜是個戴著面具,表裡不一的美人!

  周少瑾在心裡感嘆,上前和潘清見了禮。

  程笳則目不斜視地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這樣一來,周少瑾的左邊是程笳,右邊變成了潘清,她坐在了中間。

  自己兩世為人,還是第一次這麼矚目,這麼重要。

  周少瑾在心裡自嘲著,沈大娘過來了。

  看見潘清,她並不意外,笑著和潘清寒暄了幾句,就開始講課。

  可見有人已經給她打過招呼了。

  三個人安靜地聽沈大娘講了一章《烈女傳》。

  等到中途休息,潘清給沈大娘斟了杯茶,和沈大娘說起離別後的情景。

  接下來的課程是寫大字。

  周少瑾攤開了宣紙,準備練字。

  程笳跑了過來,和她交頭接耳:「等會放了學你去我那裡用午膳吧?我讓人燒了隻野雉。」

  周少瑾只覺得無力,道:「我中午答應了外祖母陪她用膳。」

  程笳猶不死心,道:「要不你到我那裡去用晚膳?」

  「我要去寒碧山房抄經書,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

  「那,你回來的時候讓小丫鬟去我那裡打個招呼,我去找你玩。」

  「天色太晚,還是等哪天休沐的時候吧?」

  兩人正你一言我一語的,潘清笑著走了過來,道:「在說什麼呢?這麼親熱。真是讓人羨慕。」

  前世她和程笳比今生還要親熱,也沒見潘清羨慕她!

  潘清一開口,周少瑾心裡就平添了些許的警惕。

  「我們在商量休沐的時候去哪裡玩?」程笳頗有些挑釁地望著潘清,道,「少瑾說,到時候我們在花園裡划船。」

  潘直大部分的時候都在北方任職,潘清是旱鴨子。

  「是嗎?」潘清笑著,露出一副大感興趣的樣子,「我很少有機會划船,到時候我也參加一個好了。」

  程笳鼓著腮幫子,想要拒絕又像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幾轉,甜甜地笑道:「好啊!到時候定不會忘了清姐姐的。」

  潘清微微地笑,低頭打量周少瑾寫的字,然後露出驚訝之色,遲疑道:「這,這是少瑾妹妹寫的字?」

  還沒有等周少瑾回答,程笳已得意洋洋地道:「當然是少瑾寫得字了!要不然郭老夫人怎麼會讓少瑾幫著她抄經書呢!所以少瑾平時都沒空——要練字。」

  潘清「哦」了一聲,若有所思地看了周少瑾一眼。

  程笳嘰嘰喳喳地誇獎了周少瑾一通。

  很快,練字的時辰到了,靜安齋安靜下來。

  沈大娘在各自的書案前看了看,各指點了幾句,就由小丫鬟陪著,去隔壁廂房看書喝茶了。

  書齋裡立刻又活了起來。

  程笳問周少瑾:「哥哥從外面給我帶了些蘭花的花莖回來,你要嗎?要不我讓婆子等會給你送幾株去,養在羨陽盆裡,等到春節的時候就能開花了。」

  潘清笑道:「我不知道少瑾妹妹喜歡書法,我那裡新得幾錠文德閣的墨,等會讓婆子給妹妹送幾錠過去用著試試順不順手。」

  周少瑾無語。

  但這感覺真得不錯!

  她想了想,對程笳道:「也不用那麼麻煩,我等會讓春晚去拿就是了。」又對潘清道:「多謝潘表姐了。我現在練字練得勤,就不和清表姐客氣了。」

  兩邊的東西都收下了,兩邊都不得罪,可到底有點差別——她和程笳說話隨意多了。

  接著周少瑾擱筆站了起來,笑道:「我要去趟毛廁。」也不約誰,徑直出了書齋。

  程笳狠狠地瞪了潘清一眼。

  潘清左右看了看,見程笳的丫鬟遠遠地坐在屋簷下繡花,面色一沉,冷笑道:「程笳,你別給我添亂,小心我對你不客氣。我不過是在程家做幾天客罷了,你說不定要在金陵待一輩子。孰重孰輕,你年紀也不小了,應該分辯得出來才是!」說完,不屑地瞥了程笳一眼,拂袖而去。

  程笳氣得直跳腳。

  潘清出了書齋,朝毛廁去。

  青石小徑蜿蜒曲折,兩旁青竹搖曳生姿。

  穿著粉色素面杭綢子褙子的周少瑾安靜從容地站在一叢斑駁的湘妃竹前,清雅如蘭。

  潘清愣住。

  周少瑾已笑著和她打招呼:「你來了!不知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潘清被問得一窒,神色有些晦澀地望著周少瑾。

  周少瑾笑望著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彷彿山澗的清泉,清澈見底。

  潘清哂笑。

  突然生出幾份珠玉在側的自慚形穢來。

  既然大家都是聰明人,玩這種手段也就太低下了點。

  她慢慢地走了過去,在湘妃竹旁站定。

  「你應該知道,我父親升了山東按察使吧?」潘清說著,狠狠地拽下了一片竹葉,「可你們恐怕都不知道,我父親之所以升官,是因為走了涇大舅舅的路子吧?」

  可以猜得到。

  程涇是個喜歡幫人的人,特別是族親姻親,只要不是為非作歹的事,求到他面前,他都會盡力幫忙。

  周少瑾沒有說話,她猜,潘清也不需要她說什麼。

  「要不是我舅舅,他怎能有今天?」潘清眼底閃著寒光,「可就這樣,他還不滿足,三番兩次的要我母親給舅舅寫信,不是說他做官如何盡心盡力,就是說他在任上如何艱難,若是舅舅回信讓他略有不滿,就會作賤我母親……」

  她說到這裡,欲言又止。

  顯然潘直對程賢所作的事讓潘清覺得說不出口。

  周少瑾很是驚訝。

  前世,潘直和程賢一直是對相敬如賓的好夫妻,潘濯和潘清也是讓人羨慕的官家子女。

  「這一次,父親不知道聽誰說的,涇大舅舅拿到了國子監祭酒的差事,他竟然讓我母親寫信給涇大舅舅,讓涇大舅舅推薦他出任。」潘清說著,面露幾分嘲諷,「他也不想想,他一個外放的四品知府,怎麼有可能越過那些在翰林院熬了十幾、二十的年老翰林被推薦到國子監去?他簡直……」她頓了頓,把「不知死活」這句話給咽了下去,繼續道,「這件事自然是不成!他就在家裡發脾氣,說母親沒用,不能討涇大舅舅的喜歡,到底隔著房頭,出了五服,早知道如此,他當年就應該求娶賀姑母的,至少有個同進士的舅兄,不像瀘舅舅,讀了一輩子的書,也不過是個秀才……」

  程賀?

  周少瑾睜大了眼睛。

  「你沒有想到吧?」潘清苦笑道,「當年我母親和賀姑母都沒有出閣,他看著三房富貴,就娶了我母親……這麼多年,他只要一發脾氣,就會把這件事拿出來說一遍……」

  誰家沒有一本難唸的經?

  潘清找自己肯定也不是為了說這些家事。

  她無意在這件事上和潘清浪費時間。

  不過,潘清的話卻讓當時她聽到的那些隻言片語猝然間都鮮活起來。

  周少瑾明白過來。

  她道:「也就是說,你們這次來給二房的老祖宗拜壽只是順帶的,想和長房的許表哥結親才是目的。這與我又有什麼關係呢?讓你這麼緊張,在壽筵的第二天就​​迫不及待地跑來告誡我。」

  「你誤會了!」潘清忙解釋道,「我沒有告誡你的意思。我只是擔心我母親……我哥哥很看重你,但我父親那個人,做事向來喜歡算計,我哥哥注定了不能如願以償……」

  潘濯?!

  看重自己?!

  周少瑾聽了氣得手腳冰涼。

  潘清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自己會和潘濯有什麼不成?

  這也太荒謬了!

  潘家兄妹看上去風光霽月的,沒想到行事卻如此的離譜。

  潘清把她當成什麼人了?

  她心裡頓時攛起團火苗,面色也不由變得冷凜起來:「自古以來,婚姻大事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倒不知道,原來你們潘家的兒女是不講究這些的。你想嫁程許也好,你哥哥想娶豪門千金也好,你都找錯人了!」她說著,轉身就走,「這件事就當我沒有聽說過。你以後也不要再提了!」

  「少瑾!」潘清拉住了周少瑾的手,誠懇地道,「我沒有別的意思。正如你所言,我和許表哥的事,自有父母做主。我只是擔心我母親,若是不能如了父親的心願,他會加倍的折騰我母親……我知道這件事與你無關,我也不應該找你,可你也知道,不管我怎麼做,程笳看見我都是副橫眉怒目的樣子,我是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像程氏這樣的人家,是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換親』的,哪怕是表兄妹,說出去了總歸是不好聽,我這是擔心哥哥鬧騰起來,大家都沒臉……」

  周少瑾不由在心裡冷笑。

  說來說去,不過是怕她看中了潘濯,影響了她和程許的婚事。

  這才是潘清找她的真正原因吧!

  難怪前世程賢會灰溜溜地帶著潘清和潘濯離開程家,而且在之後的十幾年裡再也沒回過金陵!

  連重點都沒有分清楚,就妄想嫁到程家長房去,真真是……作死!

  知道結局的周少瑾差點就笑出聲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8 12:03 AM

第四十九章 再見

      話不投機半句多。

  周少瑾丟下潘清回了書齋。

  她的心情都被潘清破壞了。

  不過,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姐姐已經和外祖母說了程輅的事,她和程輅的婚事就絕不可能了,關於潘清說的事,她得給姐姐和外祖母提個醒才是,免得外祖母和姐姐不明所以,把她和潘濯湊成對!

  可當她回到嘉樹堂,看見和外祖母談笑風生的程賢時,愣了半天才把似兒拉到了一旁,悄聲地問她:「知道賢姑母過來幹什麼的嗎?」

  「不知道。」似兒低聲道,「您和大小姐剛走,姑太太就來了,和老安人聊天,一直說到現在。」

  周少瑾心中一動,想起幾房之間的關係。

  長房和二房明爭暗鬥,此消彼長;三房一直想和長房、二房並肩而立卻又沒有能支應門庭的子弟;四房幫理不幫親,一直站在中間;五房稀里糊塗,像扶不上牆的稀泥。

  程賢若是想把潘清嫁到長房去,外祖母就是最好的媒人了。

  難怪這次程賢回來對四房頗為禮待。

  她問似兒:「外祖母留了姑太太用午膳嗎?」

  「留了。」似兒笑道,「不過姑太太說,今天三房那邊的李老安人娘家來給二房老祖宗拜壽的客人今天下午啟程回淞江,姑太太要幫著李老安人送客,所以不能留在這邊用午膳了。不過,姑太太說了,下次等帶了表少爺、表小姐過來給老安人請安的時候再來打擾老安人。」

  不用應酬程賢,周少瑾鬆了口氣。

  等到用了午膳,大家移到宴息室喝茶的時候,周少瑾故作好奇地問關老太太:「外祖母,賢姑母是來請您給清表姐和許表哥提親的嗎?」

  關老太太很是驚訝,道:「誰跟你說的?」

  周少瑾道:「清表姐今天去靜安齋和我們一起上課了,我聽清表姐說的。」

  關老太太聞言神色微凝,道:「清丫頭是怎麼跟你說的?她告訴你潘家要和程家聯姻?」

  「她沒這麼說。是我猜的。」周少瑾笑道,「今天笳表姐又和清表姐鬥嘴了,笳表姐說:你還想永遠留在程家不成?若是平時,清表姐肯定會冷哼一聲不理睬笳表姐的,可今日清表姐卻臉色通紅,跳起來和笳表姐理論起來。事後,又專程來跟我說,讓我別把她和​​笳表姐鬥嘴的話告訴別人,還說什麼她是去是留,都是長輩們才能決定的事……那天吳寶璋說起許表哥的事,我看清表姐也很介意的樣子,就猜是不是長輩們有意『親上加親』。這次賢姑母回來,只和長房、我們走得最近,外祖母在族裡又素來有『公正』之名,我就想,要是賢姑母有意把清表姐留在程家,肯定會請外祖母出面的。」說到這裡,她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我剛才看到賢姑母的時候不知怎地就有些懷疑,也不知道是對是錯?」

  關老太太聞言笑了起來,道:「你這鬼丫頭,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精明了?這件事八字還沒有一撇,我也還沒有決定幫不幫她們說項,你可別亂說才是。」

  周少瑾忙抿了抿嘴,做了個「閉嘴」的動作,然後才笑道:「您放心,肯定像蚌殼一樣緊。」

  關老太太、沔大太太和周初瑾都笑了起來。

  回去畹香居的路上,周少瑾的心情非常的好。

  可見有些事不必藏在心裡,該說的時候就說,該做的時候就做。像吳寶璋,若是前世,她肯定怕壞了自己的名聲,瞻前顧後,不敢動彈,反而被吳寶璋認為心虛,捏住了她的把柄,沒事也變成有事;像這次潘清的婚事,她大著膽子問外祖母,就把程賢的來意問出來了。

  以後自己的膽子要更大些才是。

  姐姐前世不是常說,不管什麼事,只要動腦筋,就有解決的方法。

  她就是犯了錯,也應該有解決的辦法吧?

  周少瑾想著,不知不覺中哼起了小調。

  周初瑾笑道:「你這嘴裡哼哼唧唧的,嘟呶些什麼呢?這麼的高興?」

  這是前世周少瑾聽田莊的那些小丫鬟們哼的小調。

  這些小事自然不必對姐姐說,而且說也說不清楚。

  她挽了姐姐的胳膊,道:「姐姐,我們晚上煮粥吃吧?煮鹹粥吃?放點蔥花,青菜。」

  「那能吃嗎?」周初瑾駭然,「你這又是從哪本書上看到的?」

  周少瑾喜歡看書,看到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就喜歡照著做。當然,多數都以失敗告終。可她樂此不疲。周初瑾從前見她整日待在家裡,除了程笳,幾乎誰也不來往,怕她待傻了,想著不過是浪費些銀子,也不擾亂旁邊的人,就隨她了。

  「廣東那邊的人都這麼吃。」周少瑾這次回答的理直氣壯,前世,她田莊裡就聘過一個廣東那邊來的廚子,「天氣這私熱,總吃甜的,更容易上火,不如換了鹹粥來吃。」

  「隨你,隨你。」周少瑾好脾氣地道,「只要你別逼著我和你一起吃就成!」

  周少瑾嘻嘻地笑。

  覺得在自己的努力下,自己的生活也會慢慢變成自己最喜歡的狀態。又知道程許被免了昏省,所以她下午去寒碧山房抄經書的時候,心情雀躍。就連碧玉看見她發光的臉都忍不住笑著問她:「表二小姐有什麼高興的事嗎?說出來讓也我們也跟著歡喜歡喜。」

  自己表現得這麼明顯嗎?

  周少瑾赧然,只得道:「中午外祖母那邊做了火腿筍子湯。」

  誰知道郭老夫人正好從屋裡出來,聽了個一清二楚。不由地笑道:「這孩子,吃到了自己喜歡吃的就歡天喜地的,心地真是寬。」

  是說她有點傻吧?

  周少瑾紅著臉屈膝行禮喊了聲「老夫人」。

  郭老夫人就摸了摸她的頭,吩咐碧玉:「等會把二老爺從京城送過來的糕點給二小姐裝一盒,小孩子家家的,正長著身體,時時刻刻都餓著,不像我們,什麼東西都老邁了,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好了。」

  「您好好的。」周少瑾最聽不得這樣的話,好像花凋樹枯似的,縱然繁花似錦,自己見到的也不是原來的那一花​​一木了,她忙道,「還沒有抱著重孫呢!」

  郭老夫人能從中聽出話語中的焦急和認真,她有些意外,然後笑了起來。

  難怪關氏不願意把這兩個孩子還給周家,要是換了她,她也不願意。

  郭老夫人的笑容裡就比平時多了一份溫柔,語氣也變得隨和了很多,道:「重孫我倒是管不了,如果你池舅舅能讓我抱上孫子,我就心滿意足了,再無所憾了。」

  周少瑾無措。

  前世,她對這個舅舅知道的真的很少。

  特別她離開程家之後,有意忽略程家的一些人和事,就更不知道這位舅舅到底成親了沒有,有沒有孩子……連句安慰的話都不知道怎麼說。

  可這看在郭老夫人眼裡,就覺得周少瑾太實在了,要麼什麼也不說,要麼說出來的全是真心話。

  她在心裡嘆了口氣。

  也不怪這孩子會吃虧。

  這九如巷裡哪一個不是個頂個的精明厲害,不動聲色。

  也就是程許這孩子,都被袁氏養歪了。

  郭老夫人面露悵然,又摸了摸周少瑾的頭,一言不發地進了正房。

  周少瑾被郭老夫人的這番「慈愛」弄得不知所措,還好她並沒有非討郭老夫人歡心的心思,也就有些「榮辱不驚」,回到佛堂,就開始準備抄經書。

  小檀高高興興地幫她鋪紙磨墨,把施香的事都搶做了。

  周少瑾見她年紀雖小,一張小臉卻雪白,嘴角還長了顆美人痣,嬌俏可愛,很是喜歡,就逗了她說話。

  小檀能在郭老夫人屋裡服侍,機敏伶俐不在話下,她從來沒見到過像周少瑾這樣柔弱無害的女子,讓她覺得很放鬆,很喜歡,因而也願意和周少瑾說話。

  兩人笑語盈盈,把寒碧山房都養了些什麼花,平時誰在照顧;飯菜好不好,誰最喜歡吃什麼……都胡扯了一通,周少瑾才開始抄經書。

  因為心中無事,她比平常更快地沉浸到了經文中。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四周雖然悄無人語,可她卻莫名地有種如針芒在背的感覺。

  周少瑾毛骨悚然,猛地轉過身去。

  斑管狼毫漆黑的墨汁滴在雪白的杭綢挑線裙子上。

  她身後站著個身長玉立的男子。

  「嚇著你了?」男子穿著靛藍色細佈道袍,有雙溫暄明亮的眼睛,「我看你寫得挺認真的,就沒有打擾你。」他溫聲解釋,眼底滿是歉意,「沒想到還是嚇了你一跳!」

  「沒事……是我自己沒有注意……」周少瑾看清楚了眼前的人,不禁長長地​​籲了口氣,緊繃的情緒跟著鬆懈下來,她想起姐姐的話,吞吞吐吐地道,「池……池舅舅……上次的事……謝謝您了……」

  「上次的事?」程池的笑容淡淡的,卻有著洞察秋毫的清明和寬容,「上次發生了什麼事?我怎麼不記得了!」

  周少瑾聽著,幾乎要落下淚來。

  她忙道:「是我記錯了,是我記錯了。池舅舅不要放在心上。」

  程池笑了笑,轉身離開。

  但在腳就要邁出佛堂的時候,他卻突然回頭,笑道:「字寫得不錯。再好好練一練,就能寫春聯了!」

  真的嗎?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這麼評​​價周少瑾的字。

  她頓時激動起來。

  若是能寫春聯了,那,那該多好啊!

  一個女孩子,寫的字能貼出去,成為這個家族的臉面,那才是無上的榮耀。

  廖章英曾說過,她寫字就是從寫春聯開始的。

  之後廖章英出了字帖。

  雖然是在閨閣之間流傳,卻在江南的士子間聲名大振,很多人都請她去指點家中的女眷,不必依靠廖家就能衣食無憂。

  如果有一天她能像廖章英那樣就好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8 12:12 AM

第五十章 噩耗

      周少瑾之後都心情愉快,經文抄得猶為流暢,不過一個時辰,就把預定要抄的經文全都抄完了,她竟然有些意猶未盡,又多抄了幾頁經文,看著天色不早了,這才放下筆,去向郭老夫人辭行。

  上院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響,服侍的丫鬟婆子都低眉順目,恭敬地站在屋簷下。

  周少瑾看見了小道童清風,跟著碧玉和翡翠立在廳堂的竹簾旁。

  看樣子池舅舅在郭老夫人屋裡。

  難怪他剛才突然出現在了佛堂。

  應該是從佛堂路過,看見自己在裡面抄經書,所以很好奇地進去看了一眼。

  周少瑾思忖著,猶豫著是跟上房的丫鬟婆子交待一聲先回嘉樹堂,還是等程池走後她再去給郭老夫人辭行,就看見碧玉朝著她笑了笑,轉身撩簾進了上房。

  她應該是去通稟郭老夫人了。

  不知道郭老夫人會怎麼說?

  周少瑾莫名的心裡一陣緊張。

  就看見碧玉快步走了過來。

  「二小姐!」她笑著輕聲地和周少瑾打著招呼,「太夫人讓您進去。」

  周少瑾「嗯」了一聲,整了整衣襟,隨著碧玉進了上房。

  宴息室祥雲紋鑲大理石靠背的羅漢床上,一左一右的坐著郭老夫人和程池,中央一張黑雕鈿鏍的茶几上擺著紫檀木的棋盤,白玉黑玉做成的棋子縱橫交錯,已到了收官的關口。

  郭老夫人執黑子,程池執白子。

  周少瑾差點就「咦」出聲來。

  尊者或棋藝高超的執白子,反之執黑子。

  程池是郭老夫人的兒子,難道他的棋藝非常的高超不成?但母子之間,怎能這樣計較?就算程池棋藝高超,也犯不著讓郭老夫人執黑子啊!

  周少瑾心裡總覺得有些彆扭。

  她神色有些恍惚地上前給兩人行了禮。

  程池微笑地朝她點了點頭。

  郭老夫人則笑著問她:「今天的經文抄完了?早點回去吧?改天我再留你用晚​​膳!」

  不管是客氣話還是真心,都給足了周少瑾面子。

  周少瑾恭聲道謝,由碧玉陪著出了宴息室,卻忍不住回頭望了眼悄無聲息的宴息室。

  透過細細的湘妃簾,程池像那天在三支軒似的懶懶地靠在身後的大迎枕上,白玉製成的棋子在潔白修長的指間靈活地翻挪著,透著漫不經心的隨意。郭老夫人卻眉峰緊蹙地俯視著棋盤,滿臉的嚴肅。

  周少瑾不由小聲問碧玉:「池舅舅的棋藝很好嗎?」

  碧玉抿了嘴笑,道:「很好——讓大爺十顆子,讓大老爺四顆子,讓太夫人三顆子。」

  這麼厲害啊!

  周少瑾在棋藝和算術上沒什麼天賦。周初瑾花了很大的功夫教她下棋,她的水平始終停留在五子棋上,甚至連五子棋都下不贏施香。

  她不由心生佩服,問碧玉:「聽你這麼說,太夫人下棋也很厲害!」

  「當然。」碧玉少見地露出與有榮焉的驕傲神色,「我聽史嬤嬤說,當初老太爺都不是太夫人的對手……」她的話還沒有說話,宴息室那邊突然傳來「咣哐」一聲巨響,緊接著是玉落石上清脆的「啪啦啪啦」聲。

  碧玉臉色大變。

  宴息室那邊已隱隱有哭泣聲傳來。

  碧玉再也顧不了什麼,匆匆說了聲「我就不送二小姐了」,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進宴息室。

  周少瑾知道,此刻於情於理自己都應該迴避才是,可她實在是好奇,想了又想,見並沒有人進來探個究竟,她還是沒能管住自己,朝前走了幾步。

  碧玉站在郭老夫人身邊正低聲地勸著郭老夫人,郭老夫人則拿著個帕子擦著眼角,程池依舊是一副淡淡的樣子,斜斜地依在大迎枕上,棋盤掉在了地上,棋子灑落一地。

  這是個什麼情況?

  周少瑾還是第一次看見郭老夫人哭!

  就算是輸了棋,自己的兒子,又是私底下,郭老夫人也不可能因此又是掀了棋盤又是哭泣的啊!

  她有些傻眼。

  然後頭頂一涼,看見程池的目光淡淡地掃了過來。

  被人逮了個正著……

  周少瑾忙低下頭,轉身離開了。

  翡翠和清風的神色都有些焦慮,但兩人還是守在廳堂門口,並且什麼也沒有問周少瑾。

  周少瑾滿心狐疑地回到了嘉樹堂,出於一種讓她自己也說不明白的原因,她在外祖母、大舅母和姐姐面前隻字未提她在寒碧山房上房裡看到的事情。

  第二天,她就聽到了消息。

  長房二老太爺的獨孫,和程許同年,比他只小五天的程訓病逝了。

  前世她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並沒有什麼感覺,甚至重生後她都不記得程訓是什麼時候去世的。但現在,或者是因為她也曾經有過喪子之痛,聽到程訓病逝,她的眼淚止不住就落下來。

  程家向來子嗣單薄,程訓病逝,二老太爺那支斷了香火,會不會從程氏本家過繼一個?會過繼誰?

  郭老夫人應該比她考慮得更多。

  可惜她不知道結果,連句安慰郭老夫人的話都沒有。

  倒是關老太太,看見周少瑾眼睛紅紅的,把她攬在懷裡悵然地嘆了口氣,對沔大太太道:「這世間最讓人難熬的,就是白髮人送黑髮人了。長房的二老太爺說起來還是跟著郭老夫人啟的蒙,如今二老太爺出了這樣的事,郭老夫人還不知道怎麼傷心呢?我看你得和大老爺商量一聲,看是派個管事去京城奔喪還是讓誥兒或是詣兒代表四房去趟京城?」

  沔大太太擦了擦眼角的淚水,低聲應喏,去了外院。

  周少瑾有些迷茫。

  她記得前世程訓去世,程誥和程詣照樣上學練字,和平時沒有什麼兩樣,怎麼今生就變了呢?

  周少瑾問關老太太:「那我今天還去寒碧山房抄經文嗎?」

  「去吧!」關老太太嘆道,「出了這種事,只怕郭老夫人抄經文的心更誠了。」

  周少瑾點頭,和關老太太一起去了寒碧山房。

  因為是孫輩,九如巷這邊還有長輩,不好戴孝,寒碧山房裡服侍的丫鬟婆子們只是除了金銀首飾,換下了紅衫綠裳。

  一時間,寒碧山房處處都透著幾分寒意。

  郭老夫人眉宇間透著幾分倦意,對關老太太的安慰道了謝,並道:「眼見著天氣一日日的熱了起來,孩子們也都還只有十六、七歲的年紀,就不要折騰他們了,小心橫生枝節,你們的心意我領了,派個管事過去上炷香就成了。孩子還沒成年,也別擾了他轉世投胎。」

  一席話說得關老太太和周少瑾都眼淚漣漣的。

  周少瑾主動道:「不知道管事們什麼時候啟程?我想抄幾章《往生咒》燒給訓表哥。」

  「好孩子,你有心了。」郭老夫人說著,眼眶有些濕潤起來,「秦總管已經啟了程,二房、三房、五房也說要派人進京祭拜,我讓他們明天再走,時間太緊,只怕是趕不上了。但我明天會去甘泉寺給訓哥兒做法事,你和我一道去吧?給他在菩薩面前上炷香,也就盡了心。」

  周少瑾連連點頭,但還是連夜抄了三章《往生咒》請四房的大總管帶去了京城。

  郭老夫人知道後摸了摸她的頭,讓碧玉服侍周少瑾在馬車裡補個覺,道:「等會去了廟裡,還要做道場,可別把身體拖垮了。」

  周少瑾很久都沒有這樣熬過夜了,也有些怕自己等會去了廟裡支持不住,遂不客氣,在馬車上睡下。

  等到了甘泉寺,下了馬車,她這才發現程池也陪著郭老夫人來了甘泉寺。

  不過,沒有見到程許。

  周少瑾大鬆了口氣。

  但程池依舊一副懶洋洋的樣子,好像對程訓的死沒有太多的傷心似的。不過,也許男子和女子不同,女子有什麼事都喜歡浮在臉上,男子卻藏在心裡。像沔大舅舅聽到程訓死訊的時候也很難過,可轉眼他就恢復如常,沉聲吩咐管家準備去京城祭拜程訓的事宜。

  今天隨郭老夫人同來的,除了周少瑾還有程池、袁氏、程許;二房的沂大太太、程識;三房的姜氏、程賢、程證、程笳、潘濯、潘清;四房的沔大太太、程誥、程詣、周初瑾;五房的汶大太太、程諾,裕大太太、程舉,董氏、程輅。

  程許和幾位從兄弟在前殿,郭老夫人和周少瑾等女眷在後院的偏殿。

  周少瑾跪在蒲團上,虔誠而又認真地念著經。

  就像前世很多個夜晚,她跪在大興田莊的小佛堂裡,為自己那個無緣的孩子念經一樣。

  程池走進來的時候,看見了跪在香案前有些東倒西歪的程笳和跪坐在小腿上的潘清,還有筆直得像那荒蕪的原野上一棵樺樹的周少瑾。

  她緩緩地撥動著手中暗紅色的紫檀木佛珠,白皙的皮膚在幽暗的大殿中彷彿發光的玉石,捲翹纖長的睫毛在輕輕合攏的眼簾下留下一道淡淡陰影,彷彿菩薩座前的蓮花,寶相莊嚴。

  他有些愣神。

  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怎麼會如此的安靜從容、淡定自若?

  程池抬頭。

  看見了觀世音菩薩悲天憫人的臉。

  或者,有人天生就有佛性?

  程池轉過身去,對在殿外服侍的碧玉道:「你去稟了夫人,說午膳的時候快到了,別讓老夫人太勞累。」

  碧玉恭敬應喏,進殿傳話。

  程池快步離開了後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8 12:27 AM

第五十一章 祭奠

      粉條勁道,胡蘿蔔清脆,做出來的酸溜素丸子焦香脆爽,非常的可口;百合清香,水芹菜甜脆,一道水芹炒百合清利爽口……甘泉寺使出了渾身解數做出來的齋菜,不僅讓程笳吃的津津有味,就連向來講究的潘清也滿意地多吃了半碗飯,只有周少瑾,形同嚼蠟。

      程訓是夭折,按理長輩們都不應該祭拜,可正應了那句「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的話,長房顯貴,不僅姜氏等人隨著郭老夫人一起來了甘泉寺,就是五房和與九如巷走得比較近的旁支程裕、程輅家也來了。

      早知道這樣,她就不答應和郭老夫人一起來甘泉寺了。

      或許是那天刺了董氏幾句,或許是因為郭老夫人一直把她帶在身邊,董氏沒有像往常那樣親熱地拉著她說話,這讓周少瑾覺得心情都好了很多

      但願不要碰到程輅……還有程許……

      可事情總是不遂人願。

      用過午膳,眾人各自回房休息了片刻,重新回到偏殿參加程訓的道場。

      程輅走了進來。

      周少瑾重生之後,還是第一次遇到程輅。

      此時的程輅還只是個十六歲的少年,修竹般挺拔的身材,眉目清秀,羞澀中帶著幾分靦腆,如鄰家哥哥般可親。

      誰又會想到他以後會變成個英姿俊郎卻滿嘴謊言的卑鄙小人呢?

      他是來找董氏的。

      母子交頭接耳地站在殿角不知道說了些什麼,站在香案前的汶大太太突然陰陽怪氣地對董氏道:「聽說輅哥兒六月要下場,一個秀才恐怕是手到擒拿的了。」

      「哪裡!」董氏有些勉強地笑道,「江南士子多,不等到公榜,誰也不知道是什麼結果。」

      程輅看也沒看汶大太太一眼。和周少瑾說著話:「聽說周家二表妹前些日子病了?可好些了沒有?有沒有什麼地方能幫上忙的,周家二表妹不要客氣,只管跟我母親說。」

      好像一副不屑於和汶大太太說話的樣子。招呼打得非常自然。

      周少瑾有片刻的恍惚。

      眼前的程輅……是那麼的陌生。

      好像她手刃的那個人和他沒有任何關係似的。

      一個人,為什麼會有這麼大的變化?

      她笑著對程輅點了點頭。

      汶大太太卻變了臉。道:「誰不知道你們家輅哥兒是個讀書的種子,以後還要做達官顯貴的乘龍快婿,柏大太太和我這麼客氣幹什麼?難道是怕輅哥兒顯赫了我們這些窮親戚找了去不成?你放心,我們程家就是爛船也有三斤鐵,討飯也不會討到你們家去的。」

      董氏的臉脹得通紅。

      程家的其他女眷也不知道汶大太太又發了什麼瘋。

      程輅卻是一臉的平靜,恭敬地向郭老夫人等人辭行,又對周少瑾道:「聽說二表妹那裡有幾架寶瑞祥的風箏,我想借了來看看怎麼做的。不知道二表妹可否行個方便?」

      前世,程輅每一次和她接觸都是那麼的理直氣壯,光風霽月,所以周少瑾從來沒有懷疑過。今生,再聽這樣的話,周少瑾只覺得好笑。

      程輅,那麼謹慎小心的一個人,從藉著五房的名義被四房推薦到族學裡上學,到成為族學裡人人爭相交結人物,怎麼可能不知道男女大防。犯這樣的錯誤?

      若是她沒有記錯,那些風箏好像都是程輅之前送給她的。

      現在卻這樣光明正大的要了去,恐怕過幾天還會光明正大的送給她。

      只是這其中會不會有什麼不同。那就不得而知了。

      她也無意去試探程輅。

      「那寶瑞祥就在存義坊,輅表哥好像也住在存義坊。」周少瑾淡淡地道,「輅表哥與其向我借風箏,不如去寶瑞祥看看。詣表哥送我風箏的時候曾說過,寶瑞祥的後院就是做風箏的做坊,輅表哥過去說不定還可以看出點做風箏的訣竅。」

      她揣著明白裝糊塗,把風箏說成了是程詣送給她的,以後就算是程輅想玩什麼花樣,當著這麼多長輩的面。他既不敢挑明了風箏是他送的,以後也就沒辦法拿了這風箏做文章。

      說完。周少瑾又覺得就這樣放過程輅太便宜了他,遂補充:「我們表兄妹都大了。總不好像小時候那樣玩作一堆了,只怕這風箏不太方便借給輅表哥了,還請輅表哥原諒。」

      郭老夫人眼中閃過一絲滿意的笑意。

      程輅滿臉通紅,低頭作揖走了。

      周少瑾鬆了口氣,轉身在蒲團上跪下,準備和寺裡僧人一起念經,心裡卻像開水翻滾著。

      或許是因為自己不僅捅了他那一刀,還設了個圈套讓程輅跳了下去,前世的仇恨都已經報了。她再見到程輅,已沒有了入骨仇恨,卻再一次肯定,程輅的所作所為都是有意為之。

      讓別人誤會,她和他之間是與別人不同的。

      程輅為什麼要這麼做呢?

      雖說外祖母和沔大舅舅定會為她出頭,可求人不如求己,周少瑾決定暗中查明這件事。

      只有知道了程輅的目的,才有可能避免上一世的悲劇發生。

      不然以有心算計無心,她躲過了這一茬卻未必能躲過那一茬。

      如果有個忠心耿耿的僕人就好了!

      周少瑾思索著著,等到道場做到一半休息時,她出了偏殿,讓人找了施香過來,吩咐她去找了程詣過來:「就說我有急事找他!」

      施香應聲而去。

      周少瑾站在偏殿的廊廡下等。

      抬頭卻看見半山的涼亭裡坐著兩個人正在喝茶。

      一個穿著僧衣,一個穿著道袍,舉止都很舒閒,只是隔得有些遠,看得不十分清楚。

      正好有小沙彌走過,周少瑾忍不住拉了小沙彌問:「知道是誰坐在那裡嗎?」

      小沙彌看了一眼涼亭。見怪不怪地道:「是貴府的四老爺和我們藏經樓師傅在論經。」

      程訓病逝了,池舅舅卻有閒心跟甘泉寺的和尚論經?

      他就不擔心二房的子嗣之事嗎?

      周少瑾越覺這個池舅舅的性情的確挺奇怪。

      不一會,程詣跑了過來。喘著氣問她:「你找我有什麼事?我那邊還等著給訓表哥掛長明燈呢?有什麼事不能回了家再說?」

      周少瑾沒想到正殿那麼忙,心生愧意。忙道:「我就是想問問,輅表哥怎麼會突然跑來找他母親……女眷們都在,還有客人,他這麼做挺奇怪的!」

      「還有這種事?」程詣眉峰蹙了蹙,道,「輅表哥一直在偏殿……中途就去了趟毛廁,還跟我們說了一聲,他原來是去找他母親的嗎?可他回了正殿什麼也沒有說啊……」

      周少瑾心裡有了底。笑道:「怕是有什麼不好明言的地方,你回去也別嚷了,免得輅表哥面子上過不去。」

      程詣那邊正忙著點長明燈,聞言也沒有多問,一溜煙地跑了。

      周少瑾在廊廡下站了良久,這才轉身進了偏殿。

      之後她一直表現的很沉默。

      等到法會結束,郭老夫人喊了她過去攙扶著自己,往正殿去。待給菩薩上了香,他們就該打道回府了。

      路上,郭老夫人輕輕地拍了拍周少瑾的手。道:「明天休息一天,後天再去佛堂抄經書吧?小心熬壞了身子。」

      周少瑾也的確感覺到了疲倦,輕聲應是。服侍郭老夫人上了馬車之後,靠在姐姐的肩膀上一路睡回了家。

      樊劉氏帶著兒子樊祿和樊祺在茶房裡等她。

      看到周氏姐妹,他們母子三人忙上前行禮。

      周初瑾讓人扶了樊劉氏起身,笑道:「看你的樣子,家裡的事處理好了。」

      「處理好了,處理好了。」樊劉氏滿臉笑容地道,「他大伯把田還給我們,還說以後會多多照應祿兒。」

      樊祿看上去既老實又木訥,只在旁邊點頭。

      樊祺卻「哼」了一聲。道:「娘也真是的,竟然還答應每年給大伯父五百文錢。算是他照顧了我們這麼多年,我們給他的孝敬!」

      周少瑾和周初瑾愣住。

      「祺兒!」樊劉氏臉一沉。喝斥道,「你也在府裡當了幾天的差,大小姐、二小姐和我說話,哪裡就輪到你多嘴多舌了。還不快給大小姐、二小姐認錯!」

      樊祺嘟著嘴,跪下來給周氏姐妹磕頭。

      周少瑾問樊劉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遠親不如近鄰。」樊劉氏陪著笑道,「何況他大伯父既是親戚又是鄰居的,兩家鬧不和被別人看見只會欺負樊家沒人,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買個平安。」

      周少瑾聽了若有所思。

      周初瑾卻道:「如此也好,畢​​竟是親戚,心存怨懟總歸不是什麼好事。」

      樊劉氏想到自己的親人還不如服侍了一場的周氏姐妹,眼圈一紅,哽咽道:「多謝大小姐和二小姐,要不是有您們,我們孤兒寡母的,只怕是連個擋風的片瓦也保不住……」說著,帶著兩個孩子就又要給周氏姐妹磕頭。

      周少瑾忙上前攜了樊劉氏。

      周初瑾也道:「你是她的乳娘,樊祿和樊祺是她的乳兄,理應像一家人一樣才是。以後可不要講這些虛禮了。」

      樊劉氏連連點頭。

      周初瑾知道樊祿是特意過來謝恩的,讓人收拾了廂房留了樊祿過夜,第二天樊祿回去的時候還賞了他二十兩銀子。

      樊祿給周初瑾和周少瑾磕頭,頭都磕青了,要不是春晚拉著,他會還繼續磕下去。

      送走了樊祿,周少瑾叫了樊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8 11:36 AM

第五十二章 打聽

       周少瑾問樊祺:「你想不想在金陵城裡到處玩耍?」

       「想!」樊祺不知道周少瑾的用意,一雙眼睛怯生生地望著周少瑾,卻還是說了實話,。

      周少瑾忍不住笑了起來,讓施香拿了二兩銀子給他,道:「你要是能把金陵城都逛遍了,我不管問起哪裡你都知道地方,不僅這二兩銀子歸你了,我還要另賞你二兩銀子!」

      樊祺不敢接,摸著頭道:「二小姐要我做什麼?」

      「你以後要跟我當差,總不能讓我告訴你東西要去哪裡買吧?」周少瑾笑道,「你去問問馬總管,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我知道!」樊祺忙道,「馬總管說過,東家只管要吩咐下來,我們就應該知道該幹些什麼?怎麼幹?而不是去問東家這個東西在哪裡買?那個東西要去哪裡找?」

      周少瑾笑著點頭。

      樊祺接過銀子就跑了。

      施香笑道:「小姐也不用這樣貼補樊媽媽吧?」

      周少瑾也不解釋,笑道:「等你找了個女婿,我也這樣貼補你。」

      「小姐!」施香羞紅著臉跑了出去。

      周少瑾的笑容卻漸漸斂去,坐在羅漢床上發了半天的呆。

      既然不用去寒碧山房抄經書,周少瑾就好好地睡了一覺。

      等到晚上去給外祖母請安的時候,姐姐悄悄地跟她說:「沔大舅舅已經和程輅說過了,說是近日流言四起,讓他還是把家裡的產業掛在五房那邊為好。不過程輅苦苦哀求,說他六月就要下場,能不能等到他下場之後再清算他家的產業。沔大舅舅不好強迫他,答應等到八月份再說這件事。」

      周少瑾沒想到外祖母和沔大舅舅雷厲風行。說做就做。

      實際上如果沒有什麼變化,等到六月份程輅過了府試,程輅就有了免除徭役的資格。他也就不需要四房的庇護了,但沔大舅舅這樣告誡他一番。至少表明了四房的態度,讓他心裡難受難受也好。

      她很是感激,見到關老太太的時候委婉地表達了謝意。

      關老太太笑道:「你們都是我從小看著長大的,是我的外孫女,我不維護你們誰維護你們?」

      前世,她為什麼就沒有仔細地去看這些事呢?白白地錯過了很多的機會。

      周少瑾尋思著以後一定要好好地孝敬外祖母一家。

      到了第二天,她依舊去寒碧山房抄經書,只是去的時候正好遇到了林教諭太太貼身的媽媽過來給郭老夫人送回禮。

      程家長房門第高。並不是誰都可以隨意進出的,更何況住著郭老夫人的寒碧山房。

      她好奇地問小檀:「林教諭家和老夫人很熟嗎?」

      「不知道。」小檀現在在周少瑾面前很放鬆,笑道,「我只知道前天老夫人讓我給林教諭家送了些文房四寶過去,說是給林家公子下場用的。今天林教諭的太太就差了人來回禮……從前沒見過老夫人和林教諭家的來往。」

      也就是說,郭老夫人這是在答謝林教諭家的那天在四宜樓敞廳為程許說話囉!

      周少瑾轉眼間就把這件事給忘了。

      過了幾天,家家戶戶開始送端午節的節禮。

      周少瑾注意了一下,並沒有吳寶璋給她們姊妹的節禮。

      看來經過那件事之後,前世和今生有了不同。

      這讓周少瑾對未來更有信心了。

      樊祺高高興興地來找她:「二小姐,你考考我。看我答不答得出來?」

      周少瑾莞爾,問了他幾個地方,他都對答如流。

      「既然如此。那我就交給你一樁事。」周少瑾笑道,「你知不知道有個叫存義坊的地方,程家的輅大爺就住在那裡。」

      「知道,知道。」樊祺忙道,「那裡有座普賢庵,佔地不過一畝,有間三闊的正殿,東、南、北都臨著官街,西邊是梅府的花園。」說完。他又道,「梅府您知道嗎?就是家裡種幾百株梅樹的那個梅府。實際上他們家姓劉,不過因為家裡種著很多的梅花。天一冷,整個官街都聞得到梅花的香氣,大家都稱他們家為『梅府』,時間長了,反而不知道東家姓劉了……」

      周少瑾雖在金陵城長到及笄才離開,卻沒有出過幾趟門,更不要說熟悉了解金陵城的大街小巷了。可樊祺提到的「梅花飄香,整條街都聞得到」她卻覺得有些耳熟,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聽誰說過。但她並沒有多想,而是笑著打斷了樊祺的話,道:「好了,好了。你就說你知道的就行了。」

      樊祺赧然地嘿嘿笑。

      周少瑾道:「我想讓你幫我打聽一下輅大爺家的事。」

      樊祺睜大了眼睛。

      周少瑾悄聲道:「不過這件事,你誰也不能說,包括你娘,你能做到嗎?」

      「不能告訴我娘啊!」樊祺有些猶豫。

      周少瑾笑道:「若是你娘問起你在幹什麼?你就說是我不讓你說的,你娘肯定就不會問你了。」

      樊祺道:「如果照著二小姐說的,我娘不再問我,我肯定不會跟我娘說的。」

      周少瑾微微地笑,道:「我知道輅大爺的曾祖父和五房那邊是胞兄弟,你幫我打聽一下,輅大爺現在住的房子是什麼時候買的?他們在存義坊住了多少年?家裡平時和哪些人來往最密切?街坊鄰居又是怎麼說輅大爺和柏大太太的?你都記住了嗎?」

      小孩子誰沒有好奇之心?

      樊祺大感興趣,把周少瑾的話重複了一遍,道:「二小姐,我說得對嗎?」

      「對,對,對。」樊祺比周少瑾預料的還要機敏,她眼睛笑成了月牙兒,又賞了他二兩銀子,「這些是給你喝茶的。差事若是做得好。還有賞!」

      「二小姐,您已經賞我了!」樊祺沒有要那二兩銀子,而是不好意思地道。「二小姐,我。我想跟著施香姐姐識字……您不如就賞我這個吧?」

      周少瑾愕然,隨後笑了起來,道:「行,我跟施香說一聲,讓她教你識字。等把施香認得的字都認全了,我就跟誥大爺或是詣二爺說,讓你幫他們捧紙墨,到族學裡聽那些先生講學。」

      樊祺興奮得要跳起來了。不停地向周少瑾道謝,出去的時候差點被門檻給絆了一跤,惹得在外面服侍的施香掩了嘴直笑。

      周少瑾的心情也因此變明亮了不少。

      她晚上點了燈幫姐姐和自己趕製夏衫,還給關老太太做了條墨綠色的馬面裙。

      等到各家賞花、詩會的請貼紛至沓來的時候,樊祺來給周少瑾回話:「輅大爺家的房子是輅大爺家祖上傳下來,是輅大爺的曾祖父從九如巷分出去的時候買的,到了輅大爺的父親柏老爺的時候,柏老爺把隔壁的宅子也買了下來,才有了現在七畝基地的規模。柏老爺是乙酉年,也就是至德八年去世的。聽鄰居說。柏老爺去世前在床上躺了快半年,那半年像變了個人似的,脾氣暴躁不說。還罵丫鬟踢小廝的,差點弄出人命案來,要不是九如巷這邊幫著出面,柏老爺沒等去見閻王先進了官衙。或者是因為這樣,柏老爺去世後,柏大太太覺得臉上無光,不太跟街坊鄰居走動,除了回娘家,就是到九如巷這邊串門。門戶很嚴實,左鄰右舍的提起來都覺得柏大太太堅貞守禮。是個賢惠人。」

      「至說輅大爺,從小讀書就厲害。平日裡除了去族學上課就在家裡讀書,就是出去走動,也是跟了族學裡的同窗或是程家的大爺們。存義坊的人都說輅大爺是讀書的料子,說不定還能中狀元。大家都很羨慕柏大太太,說她是個有後福的人。」

      說完,他意猶未盡,咽了口口水又道:「我聽人說,輅大爺家從前只有一百二十幾畝水田,兩間鋪子,都是租給別人,自己吃租子。還是到了柏老爺手裡,柏老爺考中了秀才之後沒有繼續舉業,開始南貨北販,家裡這才興旺起來。不僅在浦口那裡添了個二百多畝的田莊,還在官街又置了六間門面,其中兩間租給別人,兩間做漆器生意,還有兩間是綢緞鋪子,都由從前柏老爺生前留下來的掌櫃管著,每年僅幾間鋪子的收成就有一千多兩……」

      周少瑾想了起來。

      她生母莊氏去世的時候,她嫡親的曾外祖母,外祖父都已經去世,莊家的書畫字帖金石還有些現銀等都留給了她的生母,房產地畝等留給了那個出了五服的便宜舅舅。那時候父親周鎮還沒有金榜題名,生母去世後,便宜舅舅曾經上門來討要過她生母的嫁妝,父親不願意因此而壞了母親的名聲,拿出兩千兩銀子到官衙裡立了字據,這才算是和她那便宜舅舅了斷了此事。

      但她那個舅舅不是個安分的。

      就在兩年前,前世今生加起來應該是十七年前,她的舅母想著法子找到了她,說是她舅舅賭博,把祖上傳下來的家業都輸光了,如今「連老太太的陪嫁,就是那間兩闊的小宅子也要賣了……那是多好的地界,入了冬就滿街的梅花香,不知道多少讀書人想在那裡買個宅子。二小姐要是再不管管,這些老祖宗留下來的,拿錢也買不到的東西就都要賤賣了,二小姐好歹拿幾百兩銀子出來給你舅舅救救急……」

      她自幼失怙,對外祖父家裡根本不了解,對莊家留下來的東西就更談不上有什麼感情了。她當時只覺得難堪,竟然敗落到了這個份上,連她這個人寄人籬下的外甥女的銀子也要哄騙,她既不願意也不知道怎麼辦,把事情全都交給了姐姐……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8 11:44 AM

第五十三章 生疑

      此時聽了樊祺的話,周少瑾不由地驚出一身冷汗,心裡生出幾份疑雲來。

      她打發了樊祺,迫不及待地去了涵秋館。

      周初瑾正幫著沔大太太對著端午節節禮禮單,見到周少瑾,兩人都很是意外。

      沔大太太忙道:「可是出了什麼事?」

      「也沒什麼大事。」周少瑾說著,瞥了一眼姐姐,道,「我就是來看看姐姐在幹什麼?」

      這個時候,周少瑾應該去寒碧山房抄經書才是。

      沔大太太聞言知雅,吩咐丫鬟上了茶點,藉口要去庫裡看看節禮,把宴息室留給了周氏姐妹。

      周少瑾把周初瑾拉到了一旁,悄聲問道:「姐姐,你可還記得那年莊家舅母找來……我把舅母推給了姐姐應付……」

      「記得!」周初瑾聞言警惕地道,「怎麼?他們又來找你了?你不用理會,只管讓他們來找我就是了!當初官衙判決的文書父親已經讓人送了過來,這次就是他們想鬧騰我們也不怕。」

      「倒不是這件事。」周少瑾遲疑道,「我就是突然想起來,想問問當初的事怎麼處置了?」

      妹妹漸漸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情,更何況莊家是和妹妹血脈相連的外家,或許她也有些放不下。

      周初瑾猜測著,想了想,最終還是把勸告的話壓在了心底,笑道:「當初金陵城的父母官是父親的同窗,我寫信告訴父親,馬總管拿了父親的名帖請了官衙出面,這才把莊家舅爺給嚇住了。」

      周少瑾問:「那,莊家的老宅子到底賣了沒有?」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周初瑾有些不解,委婉地道。「不管賣沒有賣,那些都是分給了莊家舅爺的,就是莊家舅爺的東西。我們就是再不願意,也不好插手的。是不是有誰在你面前說了些什麼?你想知道母親從前的事?這個你不用擔心。凡是母親用過的東西,當初父親都要了回來,現在放在周家的祖宅裡,父親那裡有一份單子,馬總管那裡有一份單子,外祖母這裡也有一份單子,等你出嫁的時候,父親說了。會一併都給你處置。你若想帶走,就全都帶走,你要是瞧不上眼,就留給父親,等到父親百年之後,父親和我生母的棺木按禮是要合葬,母親的東西就放到父親的棺木裡,做父親殉​​葬品。這些父親都是有交待的。」

      周少瑾聽著,突然心中一酸,眼眶濕潤。

      父親對母親……比對姐姐的生母還要好……她前世做得那些事。一定讓父親傷透了心……

      她的眼淚止不住就落下來。

      周初瑾拿了帕子給她擦眼淚,溫聲道:「怎麼了?是不是想母親了?父親實際上是很疼愛我們的,他只是沒辦法把我們帶在身邊。你不要怪他。父親雖然也是正四品的官吏。可程家從前朝起就世代為官,程家的外孫女,還有個為官的父親,身份才夠顯赫……」

      「我知道!」周少瑾接過姐姐手中的帕子胡亂擦了擦眼睛,「我沒有怪父親,我還有姐姐呢!我就是有點傷心。」

      周初瑾偶爾也會傷心。

      只不過她選擇了不去多想。

      「是啊!」她抱住妹妹,「你還有我,我還有你呢!」

      姐妹倆傷感了半晌,周少瑾提出哪天去周家的祖宅看看:「……我就想知道母親都留了些什麼給我?」

      前世。父親也派人將她生母的東西送去了京城,卻全都是些古玩字畫之類的。戴過的金銀首飾,用過的妝奩琴蕭卻一件沒有。來送東西的人卸了東西就走了,她也沒敢問。今生,她卻想看看母親遺物。

      周初瑾道:「你別急,我來安排。」

      外祖母和大舅母都對她們有養育之恩,她們若是天天念著生恩,那養她們的外祖母和大舅母又會怎麼想?

      周初瑾很注意這些細節,平日裡盡量不提自己的父母親,更是很少提及周家。

      周少瑾是知道的,她道:「我什麼時候去都可以,姐姐不必勉強。」

      「我省得。」周初瑾道,「如果能抽得出時間,到時候我們一起去。」

      說起來,她前世今生加起來至少有二十年沒回過周家祖宅了。如果能和姐姐一起去,當然最好不過。

      周少瑾笑著頷首,姐妹倆又說了一會話,丫鬟們才進來上了茶點,等到沔大太太過來,周少瑾就起身告辭,去了寒碧山房。

      到底是心裡有事,那天她用了一個下午,卻只抄了平時一半的經文。

      郭老夫人甚麼也沒說,等她回了四房,卻把小檀叫了過去:「知道二小姐為了什麼事心神不寧嗎?」

      「不知道。」小檀低著頭,恭馴地道,「二小姐平時話很少,磨墨鋪紙都不假他人之手,奴婢也不過是守在門口通稟一聲,或是幫著二小姐跑跑腿,拿些東西。」

      郭老夫人沒再問,讓小檀退了下去,吩咐翡翠:「你留個心。」

      翡翠恭聲應喏,心裡卻翻江倒海似的。

      老夫人是什麼人?也就是笙小姐、許大爺們能得了她老人家這樣的關注。什麼時候周家二表小姐也入了老夫人的眼?

      她想到程許的所作所為……老夫人竟然只是免了大爺的昏省。

      難道老夫人還有什麼用意不成?

      翡翠自從二房老祖宗大壽那天之後,就有點避著周少瑾。

      此時她不禁苦笑。

      以後該怎麼對待周家二表小姐好呢?

      翡翠心思重重地回出了正房。

      周少瑾對此一無所知。

      待周鎮端午節的節禮送到的時候,周氏姐妹終於找到了一個回周家祖宅的機會。

      關老太太不住地叮囑她們:「那邊久無人住,只怕是蚊蟲成堆,你們站在院子的高處,看著僕婦們把屋子打掃得差不多了就回來,我等著你們姐妹倆用晚膳。」

      至於祭祖。因周氏姐妹都是女孩子,還輪不到她們。

      「放心。」周初瑾笑道,「有馬富山家的跟著。不會有什麼事的。」

      就是這樣,關老太太還是一直把姐妹倆送到了門口。

      周家的祖宅位於金陵城南的太平坊平橋街。佔地不過四、五畝,卻小橋流水,曲徑通幽,亭台樓閣,花木繁茂,景緻十分的優美。從九如巷坐轎子需穿過金陵城,走上半個時辰方至。

      轎外的叫賣聲、問價聲、高呼聲、說話聲……喧囂不絕於耳。

      周少瑾坐在轎子裡面,若是從前。怎麼也會撩了轎簾好奇地瞅上幾眼。可現在,她不僅沒有心情,而且還生出恍如隔世的情怯來。

      如果一切如她所料,她該怎麼辦才好?

      周少瑾擰著帕子,直到轎子停在周家祖宅的院內,耳邊傳來馬富山恭敬的聲音,她這才回過神來,由施香扶著下了轎子。

      進門的青石板油潤卻窩窩點點,前廳黑色的六扇槅門鑲著透明的琉璃,兩旁的老槐樹樹冠如傘。把屋子擋去了一大半,巳時(早上十點)的陽光也照不進來,廳堂的黑漆香案、太師椅、茶几都看得不十分真切。倒是掛在中堂上的那幅仙人指路圖因留白處太多反而成為屋子裡顯眼的物件。

      周少瑾不禁長長地​​吸了口氣。

      院子裡飄蕩的是月季的花香。

      她的心莫名就變得踏實,愉悅起來。

      這裡是她的家,她有什麼好怕的!

      周少瑾跟在姐姐身後,聽著馬富山恭敬而不失殷勤地向姐姐說著這些日子家裡的收益,端午節節禮的派送,父親信中的示下,僕婦們夏秋衣衫的縫製……眼睛卻不住地四處打量著,好像是第一次來似的。

      周初瑾被她的樣子逗得直笑,又因有事和馬富山說。怕她不耐煩,又有心讓她單獨瞧瞧莊氏的遺物。遂吩咐馬富山家的:「你陪著二小姐去母親的庫房裡看看吧——二小姐要找幾件東西。我和馬總管去賬房裡說話。」

      馬富山倆口子恭聲應喏,一個陪著周初瑾去賬房。一個陪著周少瑾去了庫房。

      三闊的廂房打通了,整齊有序地堆著箱籠、桌椅、屏風等等。

      馬富山家的領了周少瑾往西邊的那堆箱籠去:「這是太太留下來的。」她指著箱籠上貼著的紅箋,「​​這是太太留下的皮襖皮裙……這是太太留下來的筆墨紙硯,還有一張琴……這是太太從娘家帶過來的字畫古玩……」她最後從懷裡掏出一串鑰匙,「太太留下來的金銀首飾由我收著,我這就去拿給小姐。」

      「不用了。」周少瑾並不是來看這些的,她道,「這些我自己慢慢地看好了。家裡有沒有服侍過母親的老人?我想問問母親生前的事。」

      孩子大了,自然會來尋根。

      馬富山家的不疑有他,道:「有的。原是在太太屋裡服侍,太太去世後,老爺開恩,把曾經服侍過太太的都放了出去,她沒地方去,就留了下來,因夫家姓餘,我們都稱她餘嬤嬤。如今專伺著家裡的花草,耳不聾眼不花的,口齒也清楚。我這就去叫了她過來。」

      周少瑾點頭。

      馬富山家的轉身領了個穿著藍色粗布褙子的老嫗進來。

      老嫗要給周少瑾磕頭,周少瑾忙攜了她,道:「你是服侍過我母親的人,可別折煞了我。」隨後吩咐施香給餘嬤嬤設個座,「我就是趁著姐姐有事要和馬總管說,過來看看。您別和我客氣!」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8 11:53 AM

第五十四章 說古

       「不客氣,不客氣!」餘嬤嬤木訥地道,一雙眼睛向周少瑾身上直睃。

      周少瑾想著自己還是六歲的時候父親帶著續弦李氏回鄉祭祖的時候曾回祖宅待過幾天,倒能理解這老嫗的好奇,笑著請她坐下來說話。

      餘嬤嬤連稱不敢,周少瑾道:「你剛才還說『不客氣』,怎麼轉眼又和我客氣起來!」

      一句話說得那餘嬤嬤竟然落下淚來,哽咽道:「二小姐,不僅長得像太太,就是這品格,也像太太,和和氣氣的……」

      周少瑾很少去想母親。

      她怕自己會忍不住覺得委屈,傷心難過。

      餘嬤嬤的眼淚像洪水,一下子就沖垮了那強豎起來的籬笆,讓周少瑾的眼淚也落了下來。

      端著茶盤進來的施香不悅地對那餘嬤嬤道:「你這嬤嬤,二小姐好心找你說話,你倒好,不說幾句讓我們家小姐高興的話,反惹得我們家小姐哭了起來……」

      「都是我的不對,都是我的不對!」餘嬤嬤迭聲賠罪,拉了衣袖擦著眼睛,「二小姐切莫怪罪。」

      施香也拿了帕子過來給周少瑾擦眼淚。

      周少瑾半晌才止住傷心,道:「讓嬤嬤看笑話了!」

      「怎麼就是笑話了。」餘嬤嬤聽著有些激動,道,「這兒女惦記著娘,是天生的。二小姐是個心慈的人,菩薩會保佑您找個好郎君,兒孫滿堂、福壽雙全的。」

      找個好郎君!

      周少瑾不由在心裡自嘲了幾聲。

      好郎君她是不想了,只求這輩子別再走上輩子的老路就好。

      周少瑾喝了兩口茶,心情才慢慢地平靜下來。

      她打發了施香,問餘嬤嬤:「你知道我外祖父莊家的事嗎?」

      「您是說莊家舅老爺吧?」餘嬤嬤沒等周少瑾的話音落下,就滿臉憤慨地道。「他也太給太太長臉了。太太活著的時候就三天兩頭的來要這要那的,先前老爺還念著親戚的情面,吩咐太太不要和莊舅爺計較。能幫襯點就幫襯點,莊舅爺得寸進尺。口越開越大。偏偏他又不做個正經的營生,拿了太太的銀子就去吃喝……嗯,賭。時間長了,太太看著這不是個事,就不願意再貼補他,還請了老爺出面。舅老爺見從這裡拿不到銀子了,氣得鼻子不是鼻子的,眼睛不是眼睛的。他還嚷著要太太好看什麼的,一點也不顧忌太太的名聲。太太為這件事氣得哭了好幾回。要不是有老爺勸慰,太太只怕是尋死的心都有了……」

      皇帝還有三門打秋風的窮親戚呢。就算是這樣,也不必要去尋死啊!

      周少瑾覺得這餘嬤嬤的話有點誇大,但也不打斷,靜靜地聽著她講了半天,待到她的話告一落段了才道:「我聽別人說,從前莊家也是略有薄產的,後來都被莊舅爺賭博賭輸了,有這事嗎?」

      「有。有,有。」餘嬤嬤又激動起來,道。「莊家的產業全都是被他賭輸了的。他還不知道從哪裡偷了幅字畫,說是莊家祖上傳下來的,一幅字畫賣了兩家,還為這件事吃了官司……」

      周少瑾道:「那您還記得我母親生前住在什麼地方嗎?我想去看看。」

      剛才還很是氣憤的餘嬤嬤卻一下子像打了霜的茄子,喃喃地道:「也,也沒多的宅子,到莊老太爺手裡的時候,就賣了一些……」

      她不太想說的樣子,好像在給莊家粉飾太平似的。

      周少瑾暗暗地嘆了口氣。

      她這是怕給母親丟臉吧?

      「兒不嫌母醜。狗不嫌家貧。」周少瑾只好道,「母親一個閨閣女子。莊家的事怎輪得到她插手?我不是想看看外祖父的家罷了。嬤嬤不必耿耿於懷。」

      「是的,是的。」餘嬤嬤聽瞭如釋重負。笑道,「還是小姐心明,說到我心坎上去了。莊老太爺不事生產,屋裡又沒個知熱知冷的人,膝下也沒兒子,用起銀子來自然不會顧忌那麼多… …」

      這件事周少瑾是知道的。

      自從她嫡親的外祖母去世後,她外祖父就沒再續弦,家裡的事全由曾外祖母打點。

      「我聽從前太太的陪嫁丫鬟說。」餘嬤嬤道,「原來太太是住在下街莊家祖宅的,太太十歲的時候,下街的祖宅被雪壓垮了半邊廂房,莊老太爺又在無錫訪友沒有回來,老祖宗沒有辦法,只好帶著太太搬去了官街她老人家陪嫁的宅子裡住……」

      官街!

      周少瑾覺得自己的呼吸都慢了幾拍。

      她打斷了餘嬤嬤的話,緊張地道:「官街​​,是不是存義坊那邊的官街?住著梅府的那個官街?」

      餘嬤嬤根本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笑道:「這金陵城裡還有幾個官街?那裡因為幾個衙門都設在那裡,才得了這個名的。太太一直跟著老祖宗在那裡住到了出嫁……」

      存義坊!

      程輅也住在存義坊!

      他為什麼從來沒有跟自己提過?

      她還記得他對自己談起他對以後的打算時神采飛揚的樣子:「十五年之內考中進士。到時候我就可以帶著家眷去任上了。若是住在縣衙裡,就在院子裡種株玉蘭樹,每天用過晚膳就坐在玉蘭樹下喝茶。若是不縣衙,就買個小小的宅子,鋪著青石的地舖,在院子裡搭一架葡萄,葡萄架下養一缸錦鯉……」

      她最終被程輅打動,嚮往的也不過是他所說的這一株玉蘭樹,一架葡萄藤而已。

      周少瑾覺得視線有些模糊。

      原來,她以為他什麼都跟她說了,實際上,他什麼也沒有說。

      他給她的,始終不過是個畫餅罷了。

      莊舅爺鬧出那麼多臭大街的事,做為街坊,就算程輅一心只讀聖賢書,什麼也不知道,難道董氏也不知道?就算程輅一開始不知道。他們已經要訂親了,以他的謹小慎微,難道也不知道?

      周少瑾的手指頭緊緊地擰在了一起。一直疑存在心裡的念頭再一次跳了出來。

      難道,程莊兩家。有什麼舊時恩怨不成?

      所以程輅才會中途變卦?

      所以程輅才會睛睜睜地看著自己被欺負?

      所以他才會冒著身敗名裂的風險棄自己於不故?

      所以即使自己容顏不在了他還想哄騙自己與他私奔?

      周少瑾呼吸都開始困難起來。

      就像前世最後的那一刻,被程輅掐住脖子的時候。

      她深深地透了幾口氣,這才問餘嬤嬤:「你可知道當年我母親的陪房都去了哪裡?」

      餘嬤嬤小聲道:「太太嫁過來的時候只帶了一個丫鬟,一個婆子。丫鬟是從小服侍的,到了年紀就放出去配了人,好像是個做棉花生意的行商,早兩年還有消息,後來就沒了信。婆子卻是太太臨出嫁的時候在牙人那裡買來的。老爺見那婆子手腳粗笨。很快就將那婆子又轉賣了,賣到了哪裡,我就不知道了。後來太太身邊服侍的,就全都是周家世僕了。像田莊頭家的,就曾經是太太身邊的大丫鬟……」

      這不合常理!

      父親既然對母親這麼敬重,為何還要把母親從娘家帶過來的、唯一的陪房嫁給一個外人,還是個行商,而不是嫁給家中的世僕呢?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周少瑾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樊祺年紀太小,他還沒有能力打聽那些陳年的舊事。

      她找誰問好呢?

      周少瑾想來想去,唯一能解她心中所惑的。好像就只有那個無賴莊舅舅了!

      可她真心的怕被莊舅舅沾上。

      她還記得小時候第一次見到莊舅舅時的情景——他長得白白胖胖,卻披頭散髮,穿了件叫花子才會穿的百納衣。手裡拿著個破碗,在程家的門房裡一面打著滾,一面哭喊著「我那早去的妹子」……就算是像程家這樣家規森嚴的人家,看熱鬧的也裡三層外三層的……她當時恨不得有個地洞鑽進去……

      周少瑾揉了揉鬢角,覺得頭更痛了。

      見事情都問得差不多了,周少瑾喊了施香進來,將先前封好的五十兩封紅賞給了餘嬤嬤。

      餘嬤嬤執意不要,道:「要不是太太,老奴的屍骨都不知道在哪裡。」

      施香道:「這是二小姐念著你曾經服侍過太太一場。這才賞你的。你若感恩,以後清明端午記得給太太上炷香。就是報了二小姐的恩情。」

      「我每年都會去給太太上香。」餘嬤嬤忙道,「以後也會去給太太上香的。」

      周少瑾笑著頷首。

      在施香的推搡之下。餘嬤嬤還是接下了賞銀,但等到周少瑾走的時候卻抱了兩盆茶花過來,「這是太太在的時候留下來的,如今已經分出了十幾盆,二小姐帶回去做個念想好了。」

      周少瑾見是一盆茶梅,一盆狀元紅,雖沒有到花期,卻都長得肥壯可愛,一看就知道是有人細心照料的。她笑著道了謝,讓隨行的婆子接了,和姐姐回了九如巷。

      姐妹倆先回畹香居梳洗更衣。

      周少瑾對姐姐道:「擺一盆在你屋裡吧?」

      周初瑾沒有客氣,笑道:「好啊!等到開花的時候你到我屋裡來賞花。」沒有問她和餘嬤嬤都說了些什麼。

      周少瑾很是感激姐姐的體貼,想著若是自己能為姐姐做點什麼事就好了。

      下午她去寒碧山房抄經書,雖然極力克制,但還是忍不住走神了。

      一直在屋外服侍的小檀躡手躡腳地進來,悄聲地問施香:「姐姐,二小姐這是怎麼了?」

      施香含含糊糊地道:「怕是到了夏季,犯睏了。」

      小檀認真地點了點頭,給周少瑾沏了壺濃濃的龍井,道:「二小姐喝了就不會犯睏了。」

      周少瑾笑著摸了摸小檀的頭,陰鬱的心情都變晴朗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8 12:10 PM

第五十五章 一探

      笑過之後,那些疑惑還是橫在心中。

  周少瑾決定從莊家的老家開始查起。

  她叫了馬富山家的進來,讓馬富山家的給馬富山傳個話:「……看看莊家的老宅子到底在官街的什麼地方?如今又在誰的手裡?什麼時候賣出去的?當時賣了多少銀子?能不能買回來?」

  如果這老宅子不是在存義坊,不是和程輅家是鄰里,她肯定會想辦法把它收回來。

  可現在,她只要一想程輅就住在這老宅子的不遠處,她就渾身不自在。

  她這麼說,不過是想讓姐姐和馬富山不生疑罷了。

  馬富山果然沒有懷疑。

  沒幾日,馬富山家的就來給周少瑾回話。

  「二小姐,您猜猜那老宅子在什麼地方?」馬富山家的滿臉笑容,周少瑾頓時心裡有股不好的預感。

  她警覺地道:「那老宅子在什麼地方?」

  馬富山家的好像就在等著她這句話似的,興奮地道:「原來莊家的老宅就在五房輅大爺家的隔壁,兩年前,莊舅爺把它賣給了輅大爺,如今房契就在輅大爺的手裡。您若是有心收回來,那還不是一句話的事!」

  大熱天的,周少瑾卻覺得手腳冰冷。

  她過了半晌才道:「你們沒有弄錯吧?」

  「沒有,沒有。」馬富山家的忙道:「我們當家的做事向來穩妥,還特意裝著無意間路過進去看了看——興許是輅大爺家人口簡單,輅大爺把那宅子買下之後,一直空著,只堆放了些舊家甚。倒是院子裡的那株梅樹,長得極好,聽隔壁的街坊說,到了花期還能開一滿樹花了。我們當家的說,那宅子都是合抱粗的冷松做的梁柱,當年卻只賣了三十兩銀子,只要略一修整,就能住人。就算是再加二十兩銀子給輅大爺,也很划算。」

  周少瑾眼前發黑。

  去官衙變更地契,從前的屋主是誰,此時的屋主是誰,都寫得一清二楚。

  程輅不可能不知道這是莊家的老宅子。

  可他從到頭尾,提都沒提。

  周少瑾半天才緩過神來,強打起精神對馬富山家的道:「既然這宅子這麼好,恐怕只加二十兩銀子輅大爺不會賣的。這件事就暫時放下吧,免得別人說我們佔親戚的便宜。」

  馬富山家的很是意外​​,但周少瑾已經開了口,她也不好說什麼,起身告辭了。

  周少瑾轉身就倒在了床上。

  如果沒有前世發生的那些事,她還能自欺欺人地騙自己程輅只是沒有機會跟自己說。

  可現在,兩年了,他若是有心告訴自己,早就告訴自己了。

  他分明是要瞞著自己。

  可他為什麼要瞞著自己呢?

  周少瑾很想衝到程輅的面前質問他一番。可她今生更不願意和程輅有任何的交集。

  看樣子,只能從莊舅舅那裡入手了!

  周少瑾生出與虎謀皮之感來。

  很快到了端午節。

  官府像往年一樣,決定在城東放煙花慶祝。

  吳知府親自上門,請程家像往年一樣捐五百兩銀子,共襄盛舉。

  接待吳知府的是程池。

  他說:「家裡出了白事,不好大肆慶賀。但官府的事我們程家向來是責無旁貸,何況今年還是吳大人上任後的第一個端午節,我們程家捐八百兩銀子。回頭我就讓秦大總管送過去。可今年官府能不能把放煙火的地方改在其他的地方?」

  吳知府立刻就答應了,還道:「我初來乍道,也不知道還有什麼地方適合放煙火。子川不如幫我參謀參謀。」

  然後放煙火的地方就定在了城南的曲清街。

  小檀告訴周少瑾的時候,周少瑾正好抄完了一天的經書,在淨手。

  她聞言訝然,奇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當然是『聞木樨香』那邊傳出來的啊。」小檀不以為意地道,「四老爺和吳知府說的時候又沒有避著誰,那天在『聞木樨香』服侍的人都知道了。」她說著,悵然地嘆了口氣,怏怏地道:「而且秦總管也發下話來,今年端午節不鬧燈,吃素粽子,端午節的龍舟賽程家也不參加了……不知道今年端午節的打賞會不會一併減了?我還準備等賞錢下來了給我和妹妹各買兩朵五毒絨花戴,只怕是不成了!」

  程家幾個田莊每年都會挑了青壯年參加金陵官府組織的龍舟賽,每到這個時候,程家的僕婦大部分都放假,可以去看賽龍舟……

  這些熱鬧的慶祝活動都取消了,等於是全府的人都在給程訓守孝……可府裡還有高壽的長輩,這樣做適合嗎?

  周少瑾把這件事告訴了關老太太。

  「我也得了信。」關老太太嘆道,「這些是長輩的事,你們做小輩的全當不知道好了。什麼也別說,什麼也別問,跟著我們過節就是了。」

  這恐怕又涉及到長房和二房之間明爭暗鬥。

  周少瑾了然於心,再去寒碧山房的時候,就包了二百文錢的封紅賞給了小檀:「不管賞錢發不發,我都請你和你妹妹戴花。」

  照著程家的舊例,端午,中秋,春節,三個節日府裡都會按等級發一兩到五十文不等的打賞。

  小檀臉紅紅的,想了想,向周少瑾道謝,收在了懷裡。

  周少瑾很喜歡小檀的爽快。

  但五月初一,端午節的打賞發下來了,同時過節的時候吃素粽子,田莊的青壯年不參加龍舟賽,不鬧花燈的消息也傳遍了九如巷。

  程詣去給關老太太請安的時候就很是不滿,嘟著嘴道:「憑什麼讓我們給程訓守孝啊?我們都過了五服。我認都不認識他。」

  關老太太「啪」地就朝著他的肩膀拍了一巴掌,道:「你的書都讀到哪裡去了?沒有半點兄友弟恭的手足之情!再讓我聽到你說這樣的話,就給我跪祠堂去。」

  程詣誇張地撫摸著被關老太太拍到的肩膀,咧著嘴道:「祖母,肩膀都被你打青了。」

  「活該!」關老太太笑著,又拍了程詣一巴掌。

  關老太太屋裡服侍的都笑了起來。

  站在門外周少瑾有片刻的猶豫。

  既然程詣在,那程誥肯定也在。

  她不是那種沒有眼力的人,自她重生,每次來給關老太太請安都沒有遇到程誥和程詣……從前,他們可是隔三岔五就會碰到一塊,而且還會常結了伴離開嘉樹堂。

  這不是偶然。

  雖然不知道外祖母是怎麼想的,也不知道為什麼會變成這樣,周少瑾都決定不去多想。

  既然外祖母不想讓程誥兄弟倆和她碰上,她迴避就是。

  周少瑾去了旁邊的茶房,等到透過茶房窗櫺的縫隙看到程誥、程詣離開了嘉樹堂,她這才去給關老太太問安,並把自己做的五毒荷包送給了關老太太。

  關老太太高高興興地掛在自己的床角。

  周少瑾看著,剛才心裡的那一點點酸楚很快就煙消雲散了。

  去寒碧山房的時候,她也給郭老夫人送了五毒荷包。

  孝敬郭老夫人的人很多,她的荷包被掛在了郭老夫人內室的落地罩上,更多的荷包則被掛在了宴息室或是上房的廡廊上。只有遠在京城的程箏、程笙和嫁到了桐城的程簫專程派嬤嬤送來的五毒荷包被掛在了郭老夫人的床角。

  親疏有別。

  此時的周少瑾已心如止水。

  回到嘉樹堂,她和姐姐一起包粽子。

  雖然是素粽,但龍船形的,方形的,菱形,三角形的……她們包了各式各樣的,然後派了丫鬟給嘉樹堂、涵秋館、寒碧山房、​​如意軒都各送了一小簍。

  關老太太那裡自不必說,沔大太太的回禮是幾匹織錦衣料,說讓她們姐妹留著做冬衣;寒碧山房的回禮是兩枚羊脂玉的臂環,正好夏天用;程笳的回禮是小壇的雄黃酒,新式的宮花,裝了硃砂艾草的荷包,五彩手鍊,雙黃的鹹鴨蛋……林林總總,讓周少瑾有些哭笑不得。

  等到端午節那天三房的小輩過來給關老太太請安,程笳還特意問她:「怎麼樣?我對你好吧?我有什麼好東西都想著你。」說完,挑著眉毛瞥了潘清一眼。

  周少瑾覺得,如果程笳不瞥潘清一眼,這話就更有說服力了。

  偏偏潘清還在一旁鬧騰,道:「少瑾,你既送了程笳粽子為何不送我?」

  她笑語盈盈,說話的聲音卻有點大。程賢、姜氏等人都望過來。

  程笳不免有些得意洋洋。

  周少瑾卻含笑道:「我是還是第一次包粽子,也不知道包得好不好,就請了笳表姐先嘗。笳表姐為人大方豪爽,又很孝順,她得了粽子,肯定會請大家嚐的。不然清表姐怎麼知道我送了粽子給笳表姐?不過,如果清表姐覺得我包得粽子好吃,明年我再多包些,給清表姐也送一份好了!」

  「沒誠意!」潘清抿了嘴笑,道,「你要真心想送我,等會就可以包幾個。」

  如果是別人聽了這樣的話,多半會說「明年我還不知道會不會在金陵府」。

  潘清,是自己想嫁到程家來吧?

  周少瑾在心裡冷笑。

  三房的人在四房沒坐滿半炷香的功夫就告辭了。

  四房去給五房請安的人卻被汶大太太留下來用午膳。

  關老太太笑道:「這也算是鐵樹開花了,我們汶大太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有三百天病著,客人去了要喝茶都得自己吭聲,誥哥兒和詣哥兒卻有福了,竟然被留了用午膳。」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8 12:17 PM

第五十六章 端午

      關老太太的話當然有點誇張,但五房的汶大太太向來不怎麼招待客人倒是真的。

  眾人聽著一陣哄笑。

  之後關老太太吩咐上午膳:「……我們就不等了。晚上大家再好好聚聚。」

  程沔大清早地被二房請了過去,剛剛過來傳話說被二房老祖宗留了飯,讓他們不必等。

  周少瑾和周初瑾幫著丫鬟們上菜,被沔太太一把抓住按在了凳子上:「又沒有外人,不必如此多禮。」

  姐妹倆知道外祖母和大舅母都不是那麼講究的人,笑著道謝,一起坐下來用了午膳。

  此時天氣已熱,喝過茶後大家都有些昏昏欲睡,沒說幾句話,就各自散了。

  周少瑾一覺醒來,日頭已有些偏西。

  她沒想到自己會睡得這麼沉,忙問施香:「外祖母那邊開始準備晚膳了沒有?」

  「二小姐有些日子沒有這樣好好睡一覺了。」施香笑道,「奴婢怕把您吵醒了,又怕遲了晚膳,所以一直盯著嘉樹堂——兩位爺都沒有回來,只怕晚膳還要等一會。」

  周少瑾又問姐姐:「……起了嗎?」

  「起了!」施香服侍著她喝了茶水,道,「見您沒醒,就去了大太太那裡,說是要陪大太太摸幾把牌。」

  周少瑾點頭,想著若是程誥和程詣回來了理應先去外祖母那裡請安,自己不妨也去大舅母那裡,跟著姐姐,總歸不會有錯,亦可以避嫌。

  她由施香給她換了件湖色芙蓉團花暗紋褙子,烏黑的青絲梳了個雙髻,戴了朵銀製的珍珠花簪,拿了把湘妃泥金白紗團扇兒就往涵秋館去。

  涵秋館進門是半塘荷花,碧葉連連,小荷尖尖,景緻清雅。

  周少瑾站在那裡賞了片刻的荷花,才跟著丫鬟去了水榭。

  和沔大太太摸牌的除了周初瑾還有沔大太太身邊一個姓何的貼身媽媽,一個喚做香蓮貼身丫鬟,四個人正好摸完了一圈,小丫鬟們上著茶點。沔大太太就朝著周少瑾招手,道:「來,幫我看看牌。今年的甜瓜特點甜,你多吃點。」

  大家都知道她還不會打牌,又是常來常往的,何媽媽等人也就沒和她客氣,香蓮去吩咐小丫鬟給周少瑾上甜瓜,何媽媽則起身和她寒暄:「二小姐這件褙子真漂亮,是姑老爺派人送過來的料子吧?」

  周少瑾不大記得了,含含糊糊地應了一聲。

  有小丫鬟跑了進來,急急地道:「大太太,二位爺過來了。」

  屋裡的人俱是一愣。

  如果程誥和程詣給關老太太請過安了,天氣這麼熱,關老太太肯定會留了兩人在那邊等晚膳,如果是直接過來……於禮不合,兩人也很少這樣做……多半是有什麼事。

  沔大太太忙道:「還不快請了二位爺進來?」

  小丫鬟一溜煙地跑了出去。

  周少瑾避到了屏風後面。

  沔大太太等人哪裡注意到這些小事,只有周初瑾,蹙了蹙眉頭,若有所思,程誥和程詣兄弟倆一起走了進來。

  程誥還好點,衣飾整齊,只是臉紅得像關公,程詣明顯的飲酒過度,走路都由哥哥扶著,目光迷離,嘴裡不知道嘟呶著些什麼,周少瑾在屏風後面都聞到一股濃濃的酒氣。

  沔大太太又驚又急,連聲道著:「這是怎麼了?怎麼喝了這麼多酒?等會一家人要在一起用晚膳的,這要是老爺和老安人看見了可怎麼辦?」說著,又呼香蓮:「快去吩咐廚房的煮醒酒湯。」

  程誥懊惱道:「在五房那邊遇到了程舉和程輅,也留了飯。汶五叔一直勸酒,程諾也在那裡起哄,我們不好不喝,我還幫二弟擋了幾杯,可也沒擋住,要不是我說晚上家裡人要一起吃飯,只怕還不能抽身。娘,醒酒湯恐怕不行。我記得您這邊有醒酒藥的,快給二弟灌點,好歹能讓他清醒清醒。」

  今日過節,沔大太太既怕兒子醉酒惹得丈夫生氣又怕婆婆責怪她沒有管束好兩兄弟,聞言立刻讓何媽媽去拿了醒酒的藥,然後和程誥一起扶著程詣在自己床上歇下,親自餵了醒酒藥,指揮著小丫鬟拿了銅盆在一旁服侍著。

  不一會,程詣就吐了出來。

  丫鬟婆​​子們又是拿了清水給他漱口,又是倒穢物,又是沏茶,忙得團團轉。

  好不容易等程詣吐得差不多了,程詣的酒也醒了一大半,沔大太太也開始叨嘮起來:「那邊是個什麼情景你們又不是不知道?你汶五叔只要有酒,逮著誰都要喝幾杯,又喝的是慢酒,一頓飯下來,不吃個一、兩個時辰他是不放人的。你們哪裡陪得住他?你們也不長個心眼,既是如此,就應該早點溜回來才是,還留在那裡用膳?這下長教訓了吧?我就說,汶大太太怎麼突然留了你們用膳,原來是你汶五叔在家……」

  今天是端午節,到處張燈結彩,以程汶的性子,竟然沒在外面花天酒地,不怪沔大太太奇怪了。

  這件事周少瑾卻知道。

  前世,程汶的外室這個時候懷了孩子,程汶想給外室一個名份,回家來和汶大太太商量。

  汶大太太當然不同意,不僅如此,第二天還鬧到二房的老祖宗程敘那裡。

  程敘煩汶大太太連丈夫納個妾室都管不住,不願意搭理她,直接把程汶叫去了春澤軒,讓他在大太陽底下水米未進地跪了一天,差點昏過去。

  自此之後程汶和汶大太太就徹底的撕破了臉。

  那外室不僅把孩子生了下來,而且還是個男孩。程汶除了清明、除夕祭祖,其他的年節都在外室那邊過。那外室也是個有心人,等到孩子長大,讀書識字都遠勝汶大太太生的程諾。程汶就想讓那孩子認祖歸宗,又鬧了一場。最終那孩子雖然沒能入譜,程汶卻把家中大半的產業都轉到了那孩子的名下,程詣去看周少瑾的時候,說起五房的情況:「……早就是個空殼子了!汶五叔要悄悄地賣祖產,也是為外面生的那個。」

  這會兒程汶肯定還沒有對汶大太太說,所以汶大太太還能歡歡喜喜地招待侄兒。等到晚上汶大太太知道了程汶為什麼在家,只怕家裡會炸開鍋。

  周少瑾最怕這些事。

  想想就覺得頭痛。

  等程詣能下地走路了,他們就去了嘉樹堂。

  路上,程詣不好意思地對周少瑾道:「讓你看笑話了。」

  若是從前,周少瑾肯定會安慰他兩句,可她現在只要一想到程詣醉酒的樣子,就覺得很是厭煩,她忍不住道:「你既然知道失態​​,為何還要喝那麼多?別人也不會因為你喝得多就覺得你是英雄豪傑?你這樣只會讓人覺得你沒有毅力,管不住自己的。這樣的人怎麼能成大事?又怎麼會把你放在心上。你以後還是少喝點,也別別人一勸你就喝,那樣還有什麼意思?」

  她的聲音雖然輕,一直注意著程詣的沔大太太和程誥卻聽得真切。

  沔大太太直點頭,覺得周少瑾真是越大越懂事。

  她想著那天在婆婆屋裡聽到的隻言片語,覺得如果周少瑾能管著程詣,就算是把她留在家裡,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程誥想到自己喝酒時的情景,覺得周少瑾這話像是在說他似的,頓時臉也有些紅。

  程詣卻沒想這麼多,他嘿嘿地笑,殷勤地跟在周少瑾的身後,到了嘉樹堂。

  關老太太和程沔見了少不得要說程詣幾句,程詣認錯態度極好,關老太太和程沔也就沒有繼續追究,只是告誡他:「若是下次還這樣管不住自己,就再不許出門應酬。」

  程詣連連應喏。

  關老太太看著天色已晚,讓丫鬟們擺飯。

  因都是家裡人,雖設了兩桌,卻在一個屋裡,也沒有設屏風。

  吃過粽子,女眷們隨著關老太太去院子裡賞月,程誥和程詣被程沔叫去了書房問功課。

  至德十八年的端午節,就這樣安靜又溫馨地過去了。

  第二天,程汶的事暴發了。

  前世,周少瑾只在四房裡轉悠,事後才聽到消息。

  今生,周少瑾在寒碧山房郭老太太那裡抄經書。

  汶大太太哭天搶地闖進二房老祖宗程敘住的澤蘭院時,靜安齋服侍的婆子已悄悄地在她耳邊嘀咕。

  她比程笳更早的知道了這件事。

  而潘清到了下午才聽母親程賢提起。

  她問母親:「老祖宗已經罰了汶舅舅,之後應該會讓那外室進門吧?不管怎麼說,也是懷了程家的骨肉……」

  程賢冷笑,道:「若是家規說改就改,想改就改,那還是什麼家族。」

  潘清聽著低下了頭。

  程賢沒有看見女兒眼中閃爍的光芒。

  程諾來找程詣述苦:「不過是個女人,我娘怎麼就非容不下?與其這樣鬧開了大家臉上都不好看,還不如悄悄地把她接回家來,也免得父親總在外面遊蕩。」

  程沔和沔大太太舉案齊眉,程詣實在是不能理解這樣的關係,只好道:「長輩吃過的鹽比我們走過的橋還多,哪裡就輪到我們說長道短的?你還是別管了。相信老祖宗會給你們家一個交待的。」隨後轉移話題,說起族學裡的事來,「今年哪幾個會下場?潘表哥明天就啟程回老家,輅兄好像說要請假在家裡功讀……我們要不要給他們送行?」

  程諾一聽來了興趣,道:「好啊,好啊!就在老地方好了。我來做東。這些日子我隨我娘回了趟娘家,外祖父,外祖母和舅舅都有打賞。」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8 11:19 PM

第五十七章 再次

      老地方,指的是五房的小花園。

  自上次周少瑾威脅過程詣之後,程詣有些日子沒和程諾等人聚會了。此時聽了不由眉飛色舞,和程諾嘰嘰咕咕地耳語了一番才送了程諾出門。

  那邊程汶已經跪在了春澤軒的院子裡。

  初夏的太陽照在青石板上,雖比不上七月的太陽毒辣,可也不能小視,何況程汶這麼多年以來養尊處優,突然受此磋磨,萬一體力不支鬧出點病來可不得了。

  汶大太太在一旁急得團團轉,很後悔把狀告到了程敘那裡。

  程汶對汶大太太卻已是橫眉怒目,冷笑道:「你早幹什麼去了?這個時候倒知道裝好人!我的事,從今以後可不敢麻煩您了!這中午太陽大,汶大太太還是早點回屋歇著吧!這要是曬出病來,我可擔當不起!」

  一番冷嘲熱諷把汶大太太氣得肝疼,站在那裡直抹眼淚。

  得了信的姜氏過來把汶大太太勸回了五房。

  程笳坐在周少瑾廂房臨窗的畫案前,粗大的老槐樹擋住了外頭的陽光,映得滿室濃綠。

  她喝了口綠豆湯,舒服地嘆著氣,笑道:「還是長房的涇伯母厲害,說要服侍郭老夫人用午膳,根本不理睬這事。二房的沂伯母則是要照顧懷孕的兒媳婦,只有我娘,傻呼呼地跑了過去,現在被汶大嬸嬸給纏住了,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脫身。」

  之前的夏衣已經做好了,周少瑾在給關老太太做秋天額帕。

  她聽著抬頭笑了笑,又低下頭去縫紉。

  程笳很是不滿,道:「我好不容易來一回,你倒好,坐在這裡做針線,哪有點主人的樣子。」說著,就要去奪周少瑾手中的額帕。

  周少瑾手一揚,躲過了程笳,道:「這又不是什麼好事,你讓我說什麼?」

  程笳語塞,然後嘟著嘴道:「反正吧,我覺汶叔父做得太不對了,汶嬸嬸與其和他這樣爭爭吵吵的,還不如和離了算了,落得個眼不見心不煩……」

  和離?

  那得有個強有力的娘家才行!

  周少瑾有些發呆。

  如果程笳沒有出事,她有疼愛她的父母,給她撐腰的哥哥,還真得有底氣說這樣的話。

  周少瑾心裡有些難受。

  她又想起了程笳讓翠環送給她的那封信。

  她們,都是受害者。

  但願此生她們的命運都會有所改變。

  周少瑾低下頭,繼續縫製著關老太太的額帕。

  程笳坐不住,和周少瑾草草地說了幾句話,就去尋姜氏去了。

  周少瑾哂笑。

  尋姜氏是假,到五房去看熱鬧是真吧?

  接下來的幾天,九如巷上上下下說的都是這件事。

  程汶病了,汶大太太哭得像淚人似的,但程汶就是不讓汶大太太進門,汶大太太沒有辦法,晚上就歇在廳堂的羅漢床上,家裡的事沒人管,全由著汶大太太的乳娘拿主意。

  五房那邊一直在鬧騰。

  周少瑾不想說三道四的,從寒碧山房回來就做針線,把關老太太的額帕繡好之後又開始給遠在南昌府的父親做冬衣,順帶著決定給繼母李氏也做條裙子。

  前世,姐姐出嫁之後,她開始和程輅議親,她樣子羸弱,把她送到保定府,然後再從保定府嫁到金陵,外祖母和大舅母都覺得這是在折騰她,何況周家的祖宅就在金陵,就把她留在了程家,準備她行了及笄禮之後就定親的……她這一世無論如何也不可能和程輅議親了,等到姐姐出嫁,她自然是要去保定的,這個時候向繼母表達自己的善意,是很有必要的。

  潘濯走後,潘清來找周少瑾玩。

  她看著寧靜的如一汪湖水的周少瑾,眼中閃過一絲迷茫,道:「你就這樣每天坐在家裡,哪裡也不去?」

  「我有事要忙嘛!」特別是這種多事之秋,周少瑾決定和她們都保持一定的距離。

  潘清恍然道:「是啊,你外祖母馬上要過生辰了,你得給她老人家準備壽禮。」

  周少瑾沒有解釋,低下頭來縫衣裳。

  潘清看著是件鴉青色紫色祥雲團花直裰,奇道:「你這是給誰做的?」

  「我父親。」周少瑾頭也不抬地道。

  潘清拎在手裡瞧。

  周少瑾笑道:「你別動,我針角要走歪了。」

  潘清訕笑,放下手中裁好的衣料,道:「外面的月色這麼好,我們到外面走走吧?我這次回金陵還沒有和你好好說上幾句話呢!」

  周少瑾笑道:「幾個人走在一起,蚊子總喜歡叮我,我到了晚上是不出去的。你若是要賞月,笳表姐此時只怕還閒著,你不妨邀她同去。」

  潘清笑道:「你也不是不知道,她不喜歡我……」語氣中有幾分試探的味道。

  周少瑾裝沒有聽見,笑道:「她是那脾氣。實際上心地很好的。清表妹和她接觸久了就知道了。」

  潘清不相信,周少瑾和程笳在一起這麼多年,程笳又是個頤指氣使的,周少瑾對程笳就沒有一點看法。她這樣一派大家閨秀式的「非禮毋視,非禮毋言」讓潘清大覺無味。

  這個周家二小姐,就是個木頭美人。大約從小就讀《烈女傳》、《女誡》,又沒母親私下指點,把那書上寫得都當了真,循規蹈矩的,沒有一點意思。

  像要證實她的猜測似的,之後她問一句周少瑾答一句,半句多的話也沒有理。

  潘清很是失望,說了幾句話,就起身告辭了。

  油燈多多少少都有點熏眼睛,周少瑾又立志給父親做身線角工整,穿著服帖的衣服,早就不耐煩這豆大的燈光,不過是為了趕潘清走人才做出這副樣子的,因而潘清的前腳剛出了畹香居,周少瑾後腳就讓春晚把針線收了起來,起身揉了揉眼睛道:「我們也去院子裡賞月去,這兩天玉簪花開得如火如荼,早上起來都能聞得到花香,可惜天亮就開敗了,不然簪幾朵來戴也不錯。」

  施香拿了把蒲扇和周少瑾出門,道:「這兩天的茉莉花也開得好,我幫二小姐摘幾朵茉莉花戴吧?」

  「好啊!」周少瑾笑道,「多摘些,可以掛在床角,還可以做成手串,姐姐那裡送些,外祖母、大舅母、似兒她們也都送些,還帶幾朵給小檀……」

  她們一面說,一面沿著畹香居的小徑散著步。

  施香手中的蒲扇搖得呼哧呼哧的,清爽涼快,周少瑾的心情都好了起來。

  旁邊小道上有黑影跑過。

  周少瑾等人嚇了一大跳。周少瑾更是想到前世自己在花園裡遇到了程許的事,嚇得臉色發白,控制不住地尖叫了一聲。

  施香忙摟了周少瑾,衝著黑影的地方大聲叫著:「是誰?還不快出來?不然我們就要叫人了?」

  那黑影聞言身形微頓,轉身走了過來。

  春晚去挑了盞燈籠過來。

  十來歲的年紀,瘦猴般,穿著青色的細布短褐,滿臉的靈敏。

  竟是程詣貼身的小廝三寶。

  這個時候,他在內院幹什麼?

  到底是自己熟悉的人,周少瑾拍著胸脯舒著長氣。

  已有巡夜的婆子挑了燈籠往這邊過來:「二小姐,出了什麼事?」

  三寶目露哀求之色,朝著周少瑾雙手合十。

  周少瑾有心幫他,高聲道:「沒事,沒事。我剛才踩了個軟綿綿的東西,不知道是什麼,嚇了一大跳。」

  兩個婆子笑著走了過來。

  三寶忙躲到了旁邊的柳樹後面。

  兩個婆子笑道:「沒事就好。把我們嚇了一大跳。」

  周少瑾向兩個婆子道了謝,讓施香去拿幾分碎銀子給兩位婆子吃酒:「等當完值,去解解乏。」

  兩人不要,謝了又謝,和施香推搡了一番,這才接下銀子道了謝,轉身去了其他的地方。

  周少瑾冷著臉站在那裡等三寶解釋。

  三寶哆哆嗦嗦地從樹後繞了出來,磕磕巴巴地半天也沒有說句囫圇話。

  周少瑾挑了挑眉,喊了聲「施香」,道:「去請了兩位巡夜的婆子過來。」

  「二小姐饒命!」三寶撲通一下跪在了地上,「二小姐,是二爺,二爺輸了銀子,讓我回去拿……我尋思著這裡近些,就抄了小路……我以後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周少瑾聽著呆住,隨後氣得差點吐血,厲聲道:「你說什麼?二爺在賭博不成?和誰賭?在哪裡賭?輸了多少銀子?還有誰知道這件事?」

  三寶見她字字句句都是關心的話,心弦一鬆,話也說得流利了起來:「都是族學裡幾位世交家的公子,再就是五房的諾大爺、舉大爺,玩得也不大,一百文一局,就在五房小花園的水榭裡頭,四周都用氈毯圍著,外面絕看不到燈光。今天二爺帶得銀子不多,手氣也有點背,輸了大約四、五兩銀子,原本想歇手明天再戰的,舉大爺卻不幹——他也輸了,輸了七、八兩銀子去了,二爺不好駁了他的面子,就讓小的回來拿銀子。」

  「二小姐,您可千萬得幫二爺瞞著,這要是讓老爺和太太知道了,還不得剝了二爺的皮?」

  周少瑾一口氣差點就沒上來。

  敢情程詣把自己的話當成了耳邊風,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他不僅賭博,而且還是和程舉等人一起賭博。聽三寶那口氣,還不是第一次!

  她絞著帕子在原地打著轉,好半天心情才平復下來,對三寶道:「你這就去跟二爺說,說我有事找他,讓他別玩了,這就來見我。我在這裡等他。」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8 11:28 PM

第五十八章 賭博

      三寶滿臉的糾結,磨磨蹭蹭地喊著「二小姐」,半晌沒動。

  周少瑾眼睛一瞪——雖然依舊溫柔如水,全然沒有什麼殺傷力,甚至讓三寶小小地驚艷了一下,可到底是發了脾氣,三寶不敢公然違抗,急聲應「是」,一溜煙地跑了。

  周少瑾鬆了口氣。

  幾個人就站在柳樹旁​​等。

  可兩刻鐘過去了,程詣的影子都沒看見,蚊子卻越來越多,施香的蒲扇扇得呼啦啦直響。

  周少瑾氣得抿著嘴,使勁地擰著帕子。

  施香笑著勸道:「二小姐,從五房那邊過來就算是走近道也得兩刻鐘,這一去一來的,最少也得半個時辰,要不讓春晚留在這裡,我陪著你在周圍轉轉吧?」

  周少瑾想想覺得她說得很有道理,留了春晚在柳樹旁等,自己和施香去了園子裡散步。

  前世,程許就是從五房那邊的小花園進來的,這世,她無論如何也要堵住這漏洞。不然沒了個程許,誰知道會不會又出來個程舉?

  兩人在花園裡默默地走了大約兩刻鐘的功夫,程詣還沒有來。

  想必是不會來了!

  周少瑾心裡有著說不出來的失望,她吩咐施香:「我們回去吧!」

  施香安慰她:「不要說在外面行走的爺們了,就是小姐們聚在一起,也講個面子。二爺總不能被三寶這麼一叫就下桌吧?想必是那邊留得緊,又不是二爺的同窗就是從兄弟,二爺要顧著大家的面子。現在時候也不早了,我​​們先回去歇了明天再說也好。二爺從這邊溜進來,萬一被巡夜的媽媽們碰了個正著,只怕會生出事端來,也不是什麼好事。」

  周少瑾沒有說話,叫了春晚,和施香一起回了畹香居。

  可回去之後,她立刻叫了守夜的婆子進來,反覆地叮囑她們:「一定要看好門戶。若是發現違不遵的,就別怪我不給她臉,一律交給秦大總管處置。」

  畹香居近身服侍周少瑾和周初瑾的是周家的僕婦,粗使的婆子丫鬟是程家的。這些日子周少瑾在碧寒山房抄經書,她又開口就越過了四房直接提起了九如巷的大總管秦守禮,還以為周少瑾得了郭老夫人的青睞,在秦守禮面前也能說得上話了,個個嚇得臉色大變,爭先恐後地表著忠心,連「天打五雷轟」之類的毒誓都說了出來。周少瑾這才心中稍安,由施香服侍著上了床。

  第二天一大早,周少瑾還沒有起床,程詣就過來了。

  周少瑾心裡還惦記著五房的小花園,晚上根本沒有睡好,聽說他過來,讓施香去請了他到書房裡喝茶,並道:「你順道問問二爺用過早膳了沒有?若是沒有,就讓廚房先給二爺擺早膳。我這邊梳洗好了就過去。」

  施香去了書房。

  周少瑾氣他昨天讓自己空等,慢慢地梳妝打扮了一番,這才去了西廂。

  程詣已用過了早膳,周少瑾卻還沒有來,他很是無聊,隨手翻了幾本書,都是些種花養樹的,他不太感興趣,見有小丫鬟進來餵魚,索性接過青花瓷小碟,餵起魚來。

  結果周少瑾走進去就看見他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樣。

  她不由氣結,道:「昨天輸了多少?」

  「嘿嘿嘿。」程詣轉過身來,隨意地捏著魚食,道,「不過是頓飯錢,你擔心什麼?」

  周少瑾奪過​​他手中的魚食,道:「這些魚都笨得很,你餵牠多少它就吃多少。你小心把我的魚給漲死了。」說著,她把裝魚食的小碟放在了一旁的書案上,這才道,「我昨天讓三寶去找你,你為什麼不來?」

  程詣閃爍其詞,道:「我這不是來了嗎?你有什麼事?今天早上先生還要檢查昨天教的《大學》,我得早點去。」

  「你還知道你要讀書啊!」周少瑾不客氣地道,「你昨天晚上要不是去和他們玩,何至於今天要臨時抱佛腳。我找你,還不是想讓你以後少跟他們來往些。怎不見識表哥、證表哥和你們一塊玩。外祖母還指望著你好好讀書,給她老人家掙一副鳳冠霞帔回來呢!」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程詣笑著認錯,語氣卻帶著些不以為然,「我保證以後再也不跟他們廝混了,這下你滿意了吧!」

  程詣畢竟是周少瑾的表哥,說重了,傷他的自尊;說輕了,他又聽不進去。

  她都不知道怎辦好。只好柔聲道:「也不是不讓你們聚,只是汶舅舅和汶舅母正鬧騰著,你們在五房的小花園玩耍就不太好了。而且這樣玩到三更半夜又耽擱讀書,還是少聚的為好。」

  「放心,放心。」程詣嘻笑道,「大家見三寶去叫我,都知道你曉得了,決定以後再不到五房的小花園裡玩耍了。」

  然後再換個地方嗎?

  周少瑾不是那總把人抵到牆角的,把到了嘴邊的這句話都咽了下去。開著玩笑道:「如此甚好,也免得我去外祖母那裡告狀。」她想起程詣前世的落魄,心裡到底心痛他,道,「你昨天到底輸了多少錢?我這裡還有些銀子,若是手裡急,先從我這裡挪挪,總好過和程諾、程舉、你的那些同窗借銀子。」

  四房對子嗣管得極嚴,別看程詣是二爺,吃穿用度都不一般,可手裡能隨意支配的零花錢還沒有周少瑾多。

  常言說得好,吃別人的嘴軟,拿別人的手短。何況是借了別人的銀子長久不能還的?

  程詣知道自己的這個表妹純善柔軟,待人真誠,見她主動提起,也不客氣,道:「那你有沒有二十兩銀子?」

  周少瑾嚇了一大跳,沒想到他竟然輸了這麼多。

  她不要程詣在程舉面前抬不起頭來。

  「有!」她毫不遲疑地道,喊了香施去拿銀子,再次勸他,「你以後還是少和他們玩的好。」

  程詣點頭,赧然道:「都是面子上的事,也不好一口就回了。」

  這倒也是。

  周少瑾遂不再說什麼。

  程詣拿了銀子就告辭了。

  周少瑾親自送了他出門,這才折回廳堂。

  不一會,周初瑾過來了,她問周少瑾:「詣表弟這麼早來找你做什麼?」

  周少瑾苦惱地道:「別提了。詣表哥昨天晚上和程諾、程舉他們賭博……」

  她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姐姐。

  周初瑾雖然有些意外,卻不像周少瑾那樣緊張,而是笑道:「你以後你少在詣表弟面前嘮叨,誰也不會喜歡一個總嫌棄自己的……妹妹。」

  「我也不想,」周少瑾嘀咕道,「就是有時候控制不住自己。」

  她並沒有注意到姐姐在說起嫌棄時那短暫的停頓。

  周少瑾擔心程詣只是在敷衍她。

  她叫了樊祺進來,要他注意點程詣:「特別是他每天下學如果沒有回自己住的院子,都去幹了些什麼?」

  樊祺笑著退了下去。

  翌日,他神神秘秘地告訴周少瑾:「二爺和五房的諾大爺,舉大爺還有幾個同窗在五房小花園裡的水榭裡賭博。」

  周少瑾的血直往上湧。

  程詣,根本就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

  隨即她又奇怪​​。

  程詣拿什麼錢去賭博。

  她想了又想,把三寶叫了過來,問他:「二爺前天晚上到底輸了多少銀子?」

  三寶是知道周少瑾借銀子給程詣的事的,他想,二表小姐既然能借銀子給二爺,想必和二爺極好,二爺輸了多少銀子,大家都是知道的。就算他此時不講,二小姐只要到外面去一問,也能問出來。何況也不大。因而也不瞞周少瑾,笑道:「輸了六兩銀子。」

  周少瑾差點跳了起來。

  難怪程詣能繼續和那幫人一起賭博了,原來是自己借了二十兩銀子給他。

  三寶見她神色帶慍,忙道:「二小姐,二爺昨天贏了二兩三分銀子,很快就能都贏回來了。」

  周少瑾聽了半天才回過神來,道:「敢情二爺還要和他們賭博?」

  「不是,不是。」三寶這才驚覺自己說錯了話,連聲道,「是我說錯了話,二爺說了,不能就這樣白白地被他們笑話了,等把銀子贏回,請他們到九香樓吃一頓,以後再也不跟他們玩了。」

  一面說,還一面小心翼翼地觀察周少瑾的神色。

  周少瑾連話都不想說了,讓施香送了三寶出門。

  晚上昏省,她特意走慢了幾步,遇到了程誥和程詣。

  周少瑾笑著和程誥打了招呼,拉了程詣一邊說話:「要是這次沒辦法把銀子全都贏回來,你是不是還要繼續和他們賭?」

  「那怎麼可能!」程詣睃了程誥一眼,悄聲道,「我連輸了好幾場了,你把銀子一借給我,我就轉了手氣,可見還是你的福氣好,我這次肯定能把輸的銀子都贏回來的。」

  周少瑾見程誥盯著他們面色不虞,​​不好和程詣多說什麼,笑著和程詣分了手。

  晚上,她讓樊祺繼續盯著程詣。

  程詣和程舉幾個又玩到三更敲才散。他們的幾個同窗更是宿在了五房。

  周少瑾知道她這樣勸說程詣是沒用的了。

  但除了勸說,她還能幹什麼呢?

  周少瑾徘徊在靜安齋的竹林,望著對面五房的水榭發呆,連潘清什麼過來的她都一無所覺,要不是潘清笑著問她「少瑾妹妹在這裡幹什麼呢」,她只怕還沒有發現潘清就站在她的身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8 11:37 PM

第五十九章 落水

      周少瑾心中微微有些不虞。

  不管是出於什麼原因,她感覺到潘清太過關注她了。

  她敷衍潘清​​地笑道:「沒什麼。就是站在這裡吹吹風。」

  湖面上吹過來的風比較涼爽。

  「是嗎?」潘清笑著也朝對面的水榭望去,道,「我看那邊的景緻倒是十分的宜人,只可惜是五房的小花園,不方便走動。」

  周少瑾笑笑沒有作聲。

  程笳搖著湘妃泥金柄大紅色繡彩蝶撲花團扇走了過來,道:「你們怎麼都站在這裡?這裡有什麼可看的?」

  「只是涼快罷了。」潘清說著,笑望了周少瑾一眼。

  「有毛病啊!」程笳小聲地滴咕著瞥了眼潘清,然後笑著對周少瑾道,「你明天下午能不能放半天假啊!我想約了你去花園裡划船。清溪河裡的荷花長出花苞來,我想摘些荷葉曬了冬天的好做叫花雞吃。」

  「那可不行!」周少瑾笑道,「我既然答應了郭老夫人,就不能言而無信。你自己去吧,也給我摘點。」

  公然的要求,就是沒有把自己當外人!

  程笳立刻高興起來,道:「滿塘的荷花,多得是荷葉。我到時候給我採點嫩了,除了能做叫花雞,還能泡茶……」

  兩人東扯西拉了一通,硬是沒讓潘清插上一句話,等到翠環過來報信,說沈大娘來了,程笳挽著周少瑾的胳臂去了靜安齋。

  潘清目光微冷。

  可惜不管是走在她前面的周少瑾還是程笳都沒有注意到,到了靜安齋兩人還不時耳語,把她撇到了一邊。

  結果,程笳去採荷葉的時候差點掉到湖裡。

  周少瑾嚇了一大跳。

  前世,在她出事之前,程笳都很順利,今生怎麼出了這麼大的一個紕漏?

  還好程笳被婆子及時拉住,只是受了點驚嚇。

  周少瑾和姐姐一起去探望程笳。

  關老太太聽說後把她們叫了過去,道:「……也替我問問,看笳丫頭要不要收收驚。若是要收驚,我這裡還有上等的硃砂。」

  兩人笑著應諾,和沔大太太一起去瞭如意軒。

  如意軒位於三房的中間,東邊是程證的玲瓏館,西邊是三房老太太李氏的稻香院,前南邊是三房的上院長青堂。景緻十分的優美,佈置的富麗堂皇,特別是廳堂南邊有面用楠木做成的多寶閣隔斷,擺滿了各式各樣的金銀玉石的如護花戰神最新章節意,熠熠生輝,一眼望去,有些睜不開眼。

  她們去的時候,程笳正裹著大紅丹鳳朝陽的錦被靠在床頭上和圍坐在她床前的姜氏、李老太太說著什麼,程賢和潘清站在姜氏和李老太太身後,姜氏李老太太等人的貼身的嬤嬤、丫鬟則在內室外,偌大個正房,到處是人,連呼吸間聞到的都是混合了各種脂粉的香味。

  周少瑾清淡慣了,聞不得這樣的味道,不由皺了皺眉。

  可能是久入蘭室而不香。程笳卻沒有任何的異樣,沔大太太和李老太太等人見禮的時候,她朝著周少瑾招手:「你怎麼來了?我沒事,你別擔心。」又高聲地和周初瑾打招呼:「初瑾姐姐!」

  周初瑾朝著她笑。

  周少瑾先前隔得遠還不覺得,此時走近了,這才發現她紅光滿面,笑顏如花,哪裡有半點受驚的樣子,倒是姜氏等人,神色比她更緊張。

  沔大太太見笑道:「小孩子害真病。典型的好了傷疤就忘了疼。我們臨過來的時候我們家老安人還叮囑了又叮囑,讓我們一定要問清楚笳丫頭到底怎樣了,她倒好,沒事人似的。只可憐了我們這些做父母的。」

  「可不是!把她祖母的七魂就嚇掉了三魂了。」姜氏才緩過神來,聞言自然身同感受,眼圈一紅,接過丫鬟捧過來的茶,親手遞給了沔大太太,「偏她還笑嘻嘻的,把我們老安人給急的,要不是周娘子說沒事,都逼著老爺再去請個大夫來了。」

  程笳赧然,嘟呶道:「那有那麼誇張,不過是那採荷葉的婆子不小心踩在了船弦上,搬搖晃了幾下,我沒想到,有些慌神,她們又去拉我,打濕了衣袖罷了……」

  「你還說!」姜氏瞪著程笳,「一點也不讓人省心。你要摘茶葉,吩咐下去就是了,你倒好,自己上了船……」

  李老太太聽著不高興了,道:「好了,好了,你都說多少遍了。她已經知道錯了,你就不要再念叨她了。那個拉著笳丫頭的僕婦叫什麼來著,要重賞!不然誰還要做忠僕!」

  姜氏雖然沒有把這個婆婆放在眼裡,可人前人後卻很是敬重,決不讓人拿住把柄。

  她起身恭身稱「是」,果然不再說什麼。

  程笳就朝著周少瑾眨眼睛。

  周少瑾卻在心裡嘆氣。

  程笳就是這樣被慣壞了的。

  不過,有人慣總比沒有慣得好。

  李老太太就拉了周少瑾的手道:「你們自小玩得好,你笳表姐如今要在屋裡休養幾日,你沒事就過來陪陪她,給她解解悶。」

  周少瑾微笑著應了。

  五房的汶大太太過來了。

  她進門沒有問程笳怎麼,反而是拉住了姜氏的手,淚如雨下地哽咽著:「我是個苦命的人,出了這樣的事,真是沒臉在各房走動了。」

  姜氏煩她不知道重點,引了她到旁邊的太師椅坐。

  長房的袁氏和二房的洪大太太、鄭氏也都來了。

  四房的人就提前告辭了。

  姜氏親自把她們送出瞭如意軒。

  天上已是星星點點,皓月當空。

  周初瑾挽著沔大太太的胳臂,說著家長里短,不緊不慢地往嘉樹堂去。

  跟著她們身後的周少瑾卻想著程詣的事,滿腹心事。

  像程詣這個年齡,正是頑皮的時候,對賭博吃酒、宿柳眠花好奇,甚至去試一試,那是很正常的事,只要知錯能改,就是好孩子。就算她把這件事捅到了外祖母那裡,外祖母多半也就是拘住程詣不再和那些人玩,卻不會去管五房的小花園裡是否還會繼續的歌舞昇平——那裡畢竟是別人家的地方,別人家的子弟,四房既不佔長又不佔嫡,又得來與幾房交好,沒有資格,也不會去管,最多把這件事委婉地知會各家的長輩一聲。等過了這陣風,他們恐怕還會聚在一起……五房的漏洞還在。

  如果想堵住這漏洞,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事情鬧大。讓程家的長輩們知道這其中的危害。

  可她一個女孩子家,又怎麼把事情鬧到程家的長輩面前去呢?

  周少瑾想到了汶大太太……她不禁苦笑。

  等見到外祖母,外祖母問完程笳的事之後告訴她們姐妹以後切不可親自動摘花採河,小心「落到水裡或是摔到地上」時,她心中一動,出了嘉樹堂就讓春晚去叫了樊祺過來,道:「我有事要他去辦。」

  周初瑾奇道:「這麼晚了,有什麼事這麼急,不能等到明天?」

  「哎呀,明天上午我想請半天假,去陪陪程笳。」程笳這幾天在家休息,靜安齋就只剩下她和潘清了,與其對著時時找她說話的潘清,她還不如聽程笳嘮叨,就算潘清也請了假去陪程笳,有程笳和服侍程笳的那些丫鬟婆子在場,潘清怎麼也要夾著尾巴做人——她還要在人面扮演賢良淑德的模樣,怎能讓姜氏聽到什麼風聲?

  周初瑾不再多問。

  周少瑾低聲囑咐樊祺:「你繼續幫我盯著二爺,他們那邊只要有動靜,你就來告訴我。然後看看二爺他們都是怎從五房那邊過來的。」

  樊祺以為她是要到長輩面前去告狀,拍著胸脯道:「您就放心好了,我保證不驚動一草一木就打聽得一清二楚。」

  周少瑾抿了嘴笑,讓施香抓了把銅錢給他,道:「你再去請幾個到花園裡摘些荷葉來。這些是給你請他們喝酒的。」

  程笳採荷葉的事,她也有份,現在程笳躺在了床上,自己好歹給她送些去,也算是還了她的人情。

  樊祺接過銀子高高興興地走了。

  第二天中間,樊祺就搬了兩大籮筐荷葉過來。

  周少瑾哭笑不得,讓春晚帶著幾個小丫鬟按照老的嫩得分摘出來,老的曬了做荷葉飯,叫花雞,嫩得制荷葉茶,送到外祖母那裡,再以四房的名義送給各房秋天的清火。

  程笳知道後感動得不得了,接著周少瑾笑得甜如蜜糖,衝著潘清道著「還是少瑾對我最好」。

  潘清也請了假陪著程笳,可程笳卻對她沒有一句好言語,她卻能不動聲色,該幹什麼幹什麼,周少瑾看著都替她難受,卻也更加下定了決心離潘清遠一點。

  翌日,她從寒碧山房一出來,就看見樊祺拿著樹枝無聊地蹲路邊的樹下畫來畫去的。

  「你這是在幹什麼呢?」香問他。

  樊祺立刻跳了起來。

  「二小姐。」他兩眼發光,低聲道,「二爺他們今天晚上又約了在小花園裡賭博。」

  周少瑾心中一喜,但為了保證萬無一失,她道:「你怎麼知道他們去小花園就是賭博呢?」

  樊祺嘿嘿地笑,得意地道:「五房的廚子一大早就雞鴨魚肉山珍海味地往家裡扛,五房的午膳卻還是往常的菜。然後舉大爺身邊的小廝去了當舖,當了一支婦人的金簪,當得是活期,十兩銀子。聽當舖的伙計說,那小廝不是第一次去了,這些日子猶為頻繁……還有二爺身邊的三寶,腰間掛的荷包鼓鼓的,我有意撞了他一下,硬梆梆的……他們不是去賭博還是去做什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8 11:44 PM

第六十章 走水

    這孩子,沒想到這麼機敏!

  再過幾年,就能獨擋一面了。

  周少瑾心中歡喜,生出把樊媽媽和樊祺永遠地帶在身邊的念頭,甚至她出嫁之後,還可以讓樊祺當她的大總管,樊媽媽幫她管著內宅……不過,此時不是想這些的時候。

  她頓覺腳下生風,道:「走,我們邊走邊說。」

  這裡是長房的地方,誰知道隔牆有沒有人?

  樊祺高興地應「是」,歡歡喜喜地和周少瑾回了畹香居。

  周少瑾讓施香守在屋外,和樊祺低語了一番,然後樊祺興沖沖地走了。周少瑾吩咐施香:「我們今天晚上早點睡。」

  施香看了看外面紅日高照,都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周少瑾卻自顧自地叫了春晚進來,吩咐她讓廚房早點上晚膳,又提前去給關老太太請安,給周初瑾打過招呼,回到畹香居用晚膳就上床歇了。

  睡得太早,施香卻在床上翻來覆去的睡不著,好不容易迷迷糊糊地瞇了眼,卻被春晚給推醒了:「二小姐說,有事出去,讓我們跟著她一道去。」

  施香揉著眼睛,好一會才清醒過來。

  她想到之前周少瑾讓樊祺做事,心中有些不安,悄聲問春晚:「知道是什麼事嗎?」

  「不知道。」春晚忙著綁頭髮,嘴裡還咬著根紅繩,含含糊糊地道,「二小姐只是說讓我穿深色的衣服,把頭髮都梳起來,穿平底鞋。」

  難道是去堵二爺?

  施香的睡意一下子灰飛煙滅,她急急地起了床,去了周少瑾屋裡。

  周少瑾穿知道從哪裡找了件墨綠色的褙子,像男子似的在中間纏了條同色的腰帶。因那衣服不太合身,那腰帶襯得更是弱不勝衣。

  她正由樊劉氏服侍著在打辮子。

  「您這是……」施香目光發直。

  周少瑾卻不管這些,直道:「你快去換衣服,我們要出門。」

  「不行!」施香忙道,「就算是二爺做得再不對,我們應該去跟老安人說才是。怎麼能私下去堵二爺?您讓二爺的面子往哪裡擱?您又讓程家的長輩怎麼看您?還有大小姐那邊……」

  「哎呀!」周少瑾不耐煩地道,「那麼多廢話幹什麼?你跟不跟我去?你若是跟我去,現在就去換衣服,你若是不想跟我去,就好生生地待在屋裡,什麼話也別說,當作什麼也不知道的。你可別忘了,你是我屋裡服侍的。我可不想自己屋裡有點什麼就弄得滿城風雨的!」

  這還是那個軟弱沒有主見的二小姐嗎?

  施香睜大了眼睛望著周少瑾,手足無措。

  樊劉氏就笑著把施香拉了出來,待出了廳堂這才輕聲勸她:「我們跟著,總比讓二小姐一個人的好!你可別忘了,二小姐已經長大了。以後她還會更有主見的。是留在二小姐身邊服侍,還是早點出去,你自己拿主意吧?免得到時候好心辦了壞事,既招了二小姐的嫌棄,又讓大小姐不喜— —大小姐和二小姐畢竟是姐妹。」

  她的話如當頭棒喝,讓施香清醒過來。

  自己今年都十八歲了,按府裡的規矩,再過兩年無論如何都要配人了。大小姐向來看重二小姐,如果是從前,二小姐肯定不會違背大小姐的意思。可現在……若是二小姐心中不悅,執意要把自己許配給誰,大小姐難道還會為了自己和二小姐撕破臉不成?

  施香不由打了個寒顫,緊緊地拽住了樊劉氏的手:「媽媽,多謝您提醒我。我這就換了衣服梳了頭跟著二小姐出門。」

  「這才是個聰明人!」樊劉氏笑著拍了拍她的手,進屋服侍周少瑾去了。

  大家素來怕姐姐,周少瑾還有些拿不准施香會不會聽自己的,見樊劉氏進來,問道:「施香怎麼說?」

  樊劉氏笑道:「她去換衣服去了,說還是跟著二小姐出門。」

  周少瑾放下心來。

  不一會,樊劉氏幫她綁好了辮子,施香和春晚也都換好了衣裳。

  她們倆人都穿著靚藍色的細布衣服,包著頭,沒戴任何的首飾。

  周少瑾滿意地點了點頭。

  樊祺過來了。

  他穿著褐色的短褐,背著個藍色粗布搭褳,先從衣袖裡掏出個東西:「這是火折子,花了三兩銀子,據說是江南什麼霹靂堂產的,是最好的東西,迎風搖一搖就亮,點亮了任你是狂風暴雨都不熄。我從前在村裡聽那些閒幫吹牛的時候說起過,沒想到還真有賣的……」然後把搭褳裡的東西給周少瑾看:「我親手摸過了,全是乾的。保證一點就燒……」

  施香聽得膽戰心驚。

  二小姐這是要做什麼?

  她想問個究竟,但再一想到剛才樊劉氏說的話,還是什麼也沒有問,跟著周少瑾出了門。

  已經過了月中,雖然有月亮,卻朦朦朧朧地看不真切。

  她們沒有點燈,而是靜悄悄地跟著樊祺身後,輕手輕腳在內院穿行,遇到巡夜的婆子時,還會想辦法避開。

  施香越走越惶恐。

  她們竟然從四房穿到了五房,還沒有人發現。

  她望著身後泛著清冷波光的湖水,大熱天的,手腳發冷。

  走在前頭的樊祺小聲地說了聲「到了」,警惕地打量著四周。

  四房的人不常和五房走動,施香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只見花木扶蘇,藤蘿疊垂,對面是一半在陸地一半在湖裡的水榭,景緻十分的宜人。

  周少瑾指揮著她們蹲在了一株樹冠如傘,枝條如絲的銀葉銀樹下,樊祺一個人躡手躡腳地竄到了水榭的屋基旁。

  他掏出了搭褳裡的東西堆放在屋基旁,搖了搖手中的火折子,施香這才發現原來樊祺的搭褳裡裝的是枯稻草。

  敢情二小姐這是要來放火啊!

  施香的猜測得到了證實,頓時手心額頭全是冷汗。

  她想制止,可抬頭看見蹲在自己旁邊的周少瑾目不轉眼地盯著樊祺,黑白分明的眸子像泡在水銀裡的黑水晶似的,璀璨奪目,讓她的整個人都彷彿月光下的寶石,光彩照人。

  施香一愣,還沒來得及說什麼,樊祺那邊已是「嘭」地一聲,點著了枯稻草。

  火光速度地在黑暗中燃燒起來,在夜空中明亮的讓人心裡害怕。

  樊祺貓著腰跑了過來,興奮地道:「二小姐,成了。我們可以走了!」

  「不能走!」周少瑾注視著那火堆,手指緊緊地絞在了一起,「我們要等有人看見這邊走水,嚷著過來救火才能走。不能讓他們真的出什麼事。不然我這輩子怎麼能心安。」

  大家都明白過來。

  樊劉氏立刻道:「二小姐說得對,我們等有人來救火了再走。」

  眾人點頭。

  看著火熱越燒越猛,在乾燥的空氣中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音,並且快速漫延到旁邊的草叢中。

  等候的時候好像特別的長。

  不知道過了多久,河對面的四房那邊有人嚷了起來:「快!五房那邊走水了!快喊人救火!」

  周少瑾等人齊齊鬆了口氣。

  施香緊張地道:「二小姐,我們可以走了吧?」

  「再等一會。」周少瑾皺著眉頭,喃喃地道,「怎麼水榭裡沒有一點動靜?難道他們沒有賭博?還​​是玩得忘了形,沒有聽到動靜?」她對施香等人道,「再等等。等到水榭這邊有人跑出來了也不遲。」

  施香心急如焚。

  二小姐跑到五房來放火……程家長輩知道了,不管會怎樣的處罰二小姐,她們這些身邊當差的卻難逃其咎……不會有什麼好下場。

  但周少瑾開了口,她們也只能陪著周少瑾等。

  水榭旁的一棵大樹燒了起來。

  四房那邊已有人敲鑼打鼓地往這邊跑,東邊長房那邊隱隱約約地好像有燈亮了起來,偏偏五房這邊卻沒有什麼動靜。

  周少瑾頓時有些不安起來。

  她沒有想到一把火會燒出這麼大的陣勢來。

  這要把四房、長房都驚動了,五房卻沒有聲響,她該怎麼辦?

  難道要跳出來大喊一聲「走水」了嗎?

  周少瑾猶豫間,四房的人已朝這邊衝了過來,其中還夾雜著個陌生卻頗為威嚴的聲音:「出了什麼事?怎麼五房會走水的?五房巡夜的人都去了哪裡?」

  四房的人有人喊著「秦管事」,道:「我們也不知道。我們在對岸看見五房走了水,就過來救火了。」

  「敲鑼。」被稱為「秦管事」的人道,「把五房的人敲醒。」又道,「火勢不大,派人去跟其他幾房的人說一聲,讓他們守好各自的門戶就行了,不要亂走動。關老安人那裡,也要去回一聲。」

  有人應諾,跑走了。

  那個秦管事朝這邊走過來,道:「還不救火!」

  四房有人「哦」了一聲,「哐噹噹」地敲起鑼來。

  水榭的人終於被驚動了,有人撩了簾子往外瞧,周少瑾能清楚地看見屋裡燈火通明,幾個年輕男子東倒西歪地坐在一張圓桌前。

  「走水了!」水榭裡的人終於喊了起來。

  屋裡的亂了。

  更多的人湧到了窗邊。

  陌重的面孔,秦總管暴喝:「什麼人?半夜三更不睡覺,聚在水榭裡?」

  周少瑾懸著的心此時才徹底地放下來。

  如果他們不是在水榭裡賭博,她還真不敢放這把火。

  萬一真的燒了起來可怎麼辦?

  周少隱藏不住心中的喜悅,對樊祺等人笑道:「我們走!」

  可沒等她鑽出出來,她就發現,她們所在的位置,變得十分的微妙——四房來救火的人都擁在他們身邊。他們要想走,就得從這些人群中穿出去!

  可這怎麼能行?

  周少瑾傻了眼。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8 11:50 PM

第六十一章 逃跑

      緊接著,樊祺也發現了這個問題。

  他抹著額頭的汗問周少瑾:「二小姐,我們,我們怎麼辦?」

  無恨無怨的,竟然跑到別人家來放火,而且還是姻親,這要是被逮住了,可怎麼得了!

  周少瑾也不知道怎麼辦好。

  照她原來的計劃,她們悄悄地放了火,再悄悄地回去,神不知鬼不曉的,只等程家的長輩發現五房的問題,整頓五房……

  可現在,她們卻被困在了這裡!

  她問樊祺:「我們能不能從其他的地方回去?」

  五房,她統共沒來過兩回,根本不熟悉地形。

  樊祺快哭了。

  他來九如巷才幾天,哪裡敢隨便亂跑?要不是有周少瑾的吩咐,五房又是程家幾房中最弱的,僕婦們也不怎麼管事,就是給他個熊心豹子膽,他也不敢隨意在五房溜達啊!

  像長房和二房,他就只敢在外面打個轉,和長房二房的僕婦沒有混熟之前,那是萬萬不敢隨意走動的。

  可周少瑾開了口,他也不能說不知道啊!

  「二小姐,」他聲音有點發抖,道,「我們只能往南邊走,有條路,通西群房……」

  整個九如巷,有兩個群房,一個在西北,靠近五房,一個在東邊,靠近三房,是僕婦居住的地方。而西群房和東群房又有些不同。世間萬物向來以東為尊,加上程氏族學就是在原來的東群房僻出來的一塊地方,緊鄰著東群房,能住進東群房的不是有頭有臉、能獨當一面的大管事,就是賬房、隨從。而西群房卻複雜得多,各房說得上話的嬤嬤、幾代世僕卻最終怎麼也混不出頭來的小管事、大爺們貼身的小廝、車夫、馬車……魚龍混雜,像個大雜院。

  「不行!」樊祺的話音還沒有落下,樊劉氏立刻道,「怎麼能把小姐引到外院去?外院巡夜的可全是些護院,不比我們內院,他們厲害著呢!何況去西群房得穿過整個五房,萬一路上被人發現了怎麼辦?就算是我們順順利利地到了西群房,西群房可是什麼人都有,我們只要一露面,明天全九如巷的人都會知道。半夜三更的,我們貿然跑到那裡去了,五房又走了水……你讓我們怎麼跟程家的老祖宗們解釋?」

  很多人家因為走水,燒掉了祖業,傾家蕩產的。

  所以大戶人家家家都會在屋簷下備個大水缸,就是用來防火的。

  「那,那怎麼辦?」樊祺道。

  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周少瑾的身上。

  周少瑾手心直冒汗。

  這件事既是她起的頭,關鍵的時候她就不能撂挑子……

  她遲疑道:「要不,我們想辦法去靜安齋吧?」

  五房內宅的小花園和程家內宅的花園隔水相望,中間有座石板九曲欄橋相通。

  只要到了靜安齋,不管從哪裡走,她都能避開巡夜的人帶著大家回到畹香居。

  眾人的目光都望得那黑沉沉的湖面。

  九曲欄橋依稀可見。

  施香不由道:「今天的月亮要是沒這麼亮就好了!」

  如果沒有月亮,那邊就根本看不清楚。

  來的時候嫌月色太暗,要逃的時候卻嫌月色太亮。

  說來說去,都是自己把事情想的太簡單了。

  周少瑾嘆了口氣。

  嘩啦啦一陣腳步聲過來,停在了離他們不遠的甬道上。

  「四房那個領頭的,你叫什麼?你帶著你們四房的人去救火。」秦管事威嚴的聲音再次響起來,他鎮定自若地指揮著,「你們去看看水榭那邊是怎麼一回事?」

  眾人七嘴八舌地應是,劈裡啪啦地朝水榭去。

  那個秦管事就帶著兩個人站在通道上。

  他不是應該親自去看看水榭裡的那幫人嗎?

  周少瑾在心裡腹誹著,忍不住輕輕地擰頭望過去。

  火光下,秦管事面容粗獷,穿了件杭綢直裰,腰間圍著布帶子,身材高大健碩,看上去不僅精明幹練,而且一看就是個孔武有力、很厲害的人。

  在周少瑾心目中,管事都應該像馬富山,不說話的時候都帶著一臉的笑。

  她不禁在心裡琢磨。

  這人是從什麼地方冒出來的?

  沒想到程家還有這樣的管事?

  大家都稱他「秦管事」,他難道和大總管秦守約有什麼關係不成?

  周少瑾縮了縮肩膀,心裡卻有些害怕起來。

  她們得想辦法快點離開這裡。

  若是讓秦管總發現了,可能事情會比她想像的更糟糕。

  但秦總管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她實在是不敢動彈。

  還好去水榭那邊察看的人很快就回來了:「秦管事,是四房的詣二爺,五房的諾大爺、舉大爺和幾個同窗在那賭博,至於是怎麼走水的,他們也不知道。」

  「賭博?」周少瑾聽見秦管事冷笑了一聲,道,「就說放火的人還沒有找到,怕是還在內院裡流竄,為了避免幾位爺遇到危險,請幾位爺暫時到五房的諾大爺屋裡歇下,別隨意走動,等天亮了​​,再各自散去也不遲。」然後對身邊兩個打著燈籠的人道,「走,我們過去看看。四房都發現這邊走了水,五房卻一點動靜也沒有,看樣子這五房的內務亂得很……」

  幾個人隨著秦總管往水榭去。

  周少瑾差點就念了聲「阿彌陀佛」。

  若是程家的長輩們都這麼想就好了。

  她覺得這位秦總管厲害歸厲害,人還是很聰明的。

  不過,這個地方她們也不能再待了。

  那個秦總管那麼厲害,說不定他轉身就會尋來……

  周少瑾沉聲道:「樊媽媽,我們從九曲欄橋上過去……只要到了靜安齋,他們就不能把我們怎麼樣了……那裡可是四房的地方,我們隨便往哪裡一躲,他們還能找到天亮不成?」

  等天亮了,秦總管肯定得去給程家的長輩回話。

  沒有他在場,周少瑾覺得她們逃脫的可能性很大。

  幾個人也都聽見了秦管事的話,也都覺得就這樣待在這裡太危險了,回到自己熟悉的環境更安心,也覺得會想到更好的辦法……都紛紛點頭。

  樊祺在前,周少瑾緊隨其後,一行人悄悄地從柳樹下溜了出來。

  還好江南的庭院講究的是小橋流水,曲徑通幽。

  他們專找僻靜的地方偷偷往那九曲欄橋去。

  此時火勢已經被撲滅,五房的人才反應過來,巡夜的人不明所以地往這邊趕過來,掩飾了周少瑾等人的身影。

  望著前面的九曲欄橋,周少瑾等人都露出了喜悅的笑容。

  「我們快跑過去。」周少瑾道,「就算秦管事發現,我們也魚躍大海,找不到了。」

  樊祺等人連連點頭。

  周少瑾等人跑上了九曲欄板。

  可他們剛剛跑了一半,就被發現了——水榭那邊傳來男子的驚呼:「秦管事,您看!」

  完了,完了!

  周少瑾心中一沉,卻也知道她跑還有逃脫的可能,如果停下來就只有被捉住這一條路。

  「快跑!」她朝身後的樊劉氏等人喊道,自己則加快了腳步。

  但就在他們快要跑過九曲欄橋的時候,秦管事已帶人追到了九曲欄橋旁。

  漫天的火把暴露了他們的身影。

  秦管事冷喝道:「是幾個女人!捉活的。」

  周少瑾聽著腳一軟,一個趔趄,要不是身後的樊劉氏眼疾手快,她就跌落在地上了。

  「快走!」周少瑾喊著,身子像墜入了冰窟窿了似的。

  樊祺也顧不得什麼了,回過頭來扶著周少瑾就一頭竄進了靜安齋的竹林裡。

  大家都鬆了口氣,朝著畹香居跑去。

  周少瑾聽著耳邊越來越嘈雜的聲音,她做了個大膽的決定:「我們往寒碧山房那邊去。」

  那邊住著郭老夫人,他們就是再大膽子,也不敢這樣亂闖進去。

  只要不被秦總管捉了現行,她主動去找郭老夫人坦白,就算是被郭老夫人責罰,被程家的長輩厭惡,甚至被趕出程家,壞了名聲,也好過被這群男子拉手扯衣​​的……

  樊劉氏等人卻以為周少瑾有把握讓郭老夫人出面救他們,個個面露喜色,想也沒想,跟​​著周少瑾就往寒碧山房的方向跑去。

  身後的嘈雜聲果然漸漸消失了。

  周少瑾暗暗生喜。

  前面卻突然傳來個溫醇卻帶著幾分戲謔的聲音:「這是誰啊?大半夜的不睡覺,在林子裡亂竄,也不怕遇到什麼打家劫舍的!」

  周少瑾嚇得全身僵直,腦子裡空蕩蕩的,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

  等她回過神來才發現,林中不知道什麼時候在樹梢上​​掛了盞昏黃的瓜燈,一個青年男子正坐在燈下的石桌上喝茶,兩個隨從站在他的身後,朦朦朧朧地看不清楚樣子。

  周少瑾冷汗淋淋。

  她剛才看得清清楚楚,這邊黑漆漆的沒有一點光亮,怎麼會冒出個喝茶的男子來?還有那燈籠,誰沒事會掛那麼高?用什麼掛?有那麼高的竹竿嗎?

  難道她……她遇到鬼了不成?

  周少瑾想尖聲厲叫。

  可喉嚨裡咯咯作響——她害怕的叫都叫不出聲來。

  那男子卻好整以暇地朝著她招手:「來,過來幫我沏杯茶!」

  沏茶?

  周少瑾睜大了眼睛。

  這個時候?在這個地方?沏茶?拿什麼沏?

  她不由朝那男子周圍望去。

  石桌旁只有他坐著的一個石凳,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她怎麼沏茶?

  他手中的茶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8 11:56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5-3-30 02:49 AM 編輯

第六十二章 解困

      難道她真的遇到鬼了?

  周少瑾心裡一慌,差點就暈過去。

  誰知道對面卻傳來那男子朗然的笑聲。

  周少瑾愣住。

  那聲音,有點熟悉,還帶著幾分讓她喜歡隨和……

  她不由睜大了眼睛。

  男子身形修長,舉手投足間隨意卻顯得很是灑脫,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些許清貴,讓人很難忽視。

  周少瑾兩世為人,只有一個人給過她這樣的印象。

  她不禁上前兩步。

  對面的男子哈哈大笑起來。

  燈光下,他飛揚的眼角都帶溫煦。

  「池舅舅!」周少瑾跳了起來。

  程池大笑,朝著她招手:「想起我來了!」

  周少瑾連連點頭,心情完全鬆懈下來,拔腿就跑了過去。跑了兩步,這才想到樊劉氏他們還跟著自己,又忙回頭,發現樊劉氏等人都目瞪口呆地望著她,一副呆滯的模樣,她情不自禁燦然一笑,道:「是池舅舅,長房的四老爺,沒事。」

  聽說是長房的人,見周少瑾又和他一副相熟的樣子,樊劉氏等人齊齊鬆了口氣。

  周少瑾回頭想向程池引薦自己的僕婦,她這才發現……事情變得很奇怪……她應該怎麼向池舅舅解釋她們的出現呢?還有,半夜三更的,清風冷月的,池舅舅怎麼會坐在這裡喝茶?

  她的腳步不由躊躇起來,看程池的目光也帶著幾分猶豫:「池舅舅,我……」

  只是沒等她的話說出口,他們身後就傳來輕快的腳步聲。

  周少瑾急急地回頭。

  看見一個高大健碩的身影帶著兩個人朝這邊走了過來。

  是秦總管追了過來。

  周少瑾嚇得心裡砰砰亂跳,朝程池望去。

  程池含笑地望著她。

  周少瑾腦子靈光一閃,莫名地就覺得程池肯定會護她周全,肯定能護她周全。

  要不然,他為什麼會主動朝自己招手?

  她想也沒想,躲到了程池的身後。

  樊劉氏等人見了,則竄到了一旁的樹林裡。

  秦管事就帶著兩個隨從大步地走了過來。

  周少瑾心跳得厲害,她再次悄悄地朝程池望去。

  程池穩坐釣魚台般,眼角眉梢也沒有動一下,依舊神色輕鬆愜意摩挲著手中的茶盅。

  難道他就不怕秦總管發現她嗎?就算是他管著程家的庶務,能約束秦總管,可程家不止長房一家,二房還有個老祖宗程敘呢?家裡突然走了水,這是件很嚴重的事,如果連走水的緣由都找不到,放火的人都抓不到,誰知道有了這一回還有沒有下一回?誰知道這回能發現下一回能不能發現?這就更嚴重了。萬一程敘親自過問,隱瞞自己的行蹤​​也是件很麻煩的事?

  池舅舅心裡是怎麼想的?

  她和他非親非故的……算起來加上這次才見過三面……

  周少瑾暗自在心裡嘀咕著,心裡很是忐忑不安。

  秦總管已在程池面前站定。

  他卻像什麼也沒有看見似的,恭敬地朝著程池躬身作揖,垂手而立地恭稱了聲「四老爺」。

  周少瑾有點摸不清楚狀況。

  程池微微點頭,淡淡地道:「怎麼一回事?」

  秦管事眼瞼微垂,恭謹地道:「五房的諾大爺引了幾位從兄弟及族學的同窗在五房小花園的水榭裡賭博,不知道誰在水榭旁放了把火,四房巡夜的婆子發現了,敲鑼打鼓地跑過去救火,誰知道五房那邊卻一點動靜都沒有,直到我過去,才有幾個僕婦衣冠不整地跑出來喊著救火。如今火勢已經撲滅了,幾位爺和公子都安排到了諾大爺屋裡暫時歇著,還沒有找出走水的原因。」

  周少瑾心中一窒,急急地朝秦管事望去。

  秦管事正好也朝她望過來。

  兩人的眼神在空中碰了一下,秦管事很快垂下眼簾,避開了周少瑾的目光。

  她才是那個做錯事的人,應該是她害怕他,迴避他的目光才是,怎麼他反而一副害怕多看一眼自己的樣子?

  周少瑾越發覺得糊塗了。

  她耳邊卻響起程池依舊淡淡的聲音:「天乾物燥的,怕是幾位公子不小心把水榭外面的什麼東西點著了,這都是小事。倒是五房走火,四房都看見了,五房卻沒有動靜,這才是大事。那邊想必還亂著,你去處置一下,明天早上和我一起去見二房的老祖宗——想必他老人家​​今天晚上要睡不著了。」

  秦管事恭聲應「是」,帶著兩個隨從轉身離開。

  他的兩個隨從從頭到尾都沒有吭聲,好像兩個人偶。而秦管事臨走時好似不經意間朝周少瑾投來的那一瞥目光卻有著掩飾不住的詫異。

  這,算是怎麼一回事?

  秦管事就這樣走了?

  像沒有看見她似的?

  池舅舅還說,是那些在水榭裡賭博的人無意間點著了火……

  周少瑾的腦子都有些不夠用了。

  池舅舅這是在為她開脫嗎?

  但今天驚動了那麼多的人,大家都看見她們跑過九曲欄橋竄進了四房,府裡從來不缺討好奉承的人,池舅舅能輕易地壓下去?

  她,不能連累了他!

  周少瑾深深地吸了口氣,鼓起勇氣從程池的身後走了出來。

  「池舅舅,是我在五房……」

  她一句話還沒有說完,程池已輕聲地笑了起來。

  周少瑾不明所以地呆望著他。

  「小姑娘家的,就算是看熱鬧也不應該就這麼跑出來。」程池笑道,清明的眼眸溫和而親切,「還好遇到了我,要是遇到了別人,豈不是要被當賊給抓了起來。時候也不早了,快回去歇著吧。你明天不是還要去學堂裡上課嗎?小心起不來被女先生打手板。」

  因為程笳受了驚嚇,她這幾天都在陪程笳,不用去學堂好不好?

  不過,池舅舅肯定不知道她的事了!

  要不是一陣冷風吹過來,周少瑾差點就脫口而出。

  她臉上頓時火辣辣地燒。

  自己怎麼在池舅舅面前就那麼的不著調呢?

  先是被程許當成招蜂引蝶的女子追逐,然後是做錯了事被秦管事追捕……唯一正常的一次是在寒碧山房的佛堂……但當時她還是像被什麼登徒子騷擾似的嚇了一大跳……

  周少瑾覺得自己有必要向程池解釋一番,自己並不是那種頑劣的女子,只不過是情況特殊而已……但她沒來得及說話,程池已用比剛才和她說話略高的聲音喊了聲「集螢」。

  一個穿著暗色衣裳的女子從黑暗中走了出來。

  她身材高挑微腴,曲線玲瓏有致,一張雪白的鵝蛋臉,五官艷麗逼人,目光更是明亮如火。她就這樣不緊不慢地走過來,卻讓人想起盛放在陽光下的玫瑰,肆意張揚,動人心魂。

  周少瑾張大了嘴巴,震驚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樣漂亮的女子。

  不,她不是沒見過比她漂亮的女子,而是她沒見過像她這樣有個性的女子。

  她望瞭望程池,又望瞭望這個被稱做「集螢」的女子,有些手足無措。

  程池卻彷彿沒有看見似的,輕聲地吩咐集螢:「你把這小姑娘安全地送回去。」

  既不告訴集螢自己是誰,也不告訴集螢自己住在哪裡。集螢也不問,雙手交合地放在腹問,微微低頭,應了聲喏,朝著周少瑾做了個「請」的手勢。

  比宮中女官的姿勢更優美,更規範。

  周少瑾的腦子已經迷糊了,她呆呆地隨著集螢往前走……但忍不住回頭朝程池望去。

  程池坐在昏黃的燈光下,默默地摩挲著手中的茶盅,靜靜地望著她遠去,身後是兩個木頭般的隨從,身邊是無邊的黑暗……顯得冷清,而又寂寞!

  周少瑾打了個寒顫,忙搖了搖頭。

  自己怎麼會覺得池舅舅冷清而又寂寞呢?

  他是兩榜進士,管著程家的庶務,又有那麼身份尊貴的朋友,怎麼可能冷清、寂寞?

  可她為什麼越想,越覺得他很冷清、寂寞呢?

  周少瑾還想回頭看看。

  集螢已道:「二小姐,你看著腳下,請隨我來!」

  她的聲音有些冷,這讓周少瑾很不好意思,忙留意著自己腳下的路,隨後想起樊劉氏他們……他們還躲在樹林呢!

  「集螢姐姐,你等會!我還有幾個同伴。」她朝著樹林輕聲地喊著樊祺。

  樊祺等衝了出來,個個臉上都流露出劫後餘生的激動。

  樊劉氏更是雙手合十道:「四老爺真是個好人!二小姐,您一定要好好地謝謝他。」

  周少瑾也這麼覺得,她再次朝程池望去。

  樹林裡卻一片黑暗,什麼也看不見了。

  周少瑾眼睛瞪得大大的。

  樊劉氏等人更是面面相覷。

  集螢輕笑,道:「二小姐,我們快點走吧!五房那邊走了水,各房都需仔細地盤查,等會盤查的人就應該過來了……」

  「哦,哦,哦!」樊劉氏聞言急急地應道,拉了周少瑾就往畹香居的方向去,「多謝這位姑娘了,我們會小心的。還請姑娘在前面帶路!」

  集螢昂首挺胸地走在前面,行走間沒有任何的猶豫,可見對周圍的地勢是十分熟悉的。

  程家甚麼時候有這樣氣質高華的婢女了?

  周少瑾心裡亂糟糟的。

  又回頭望了一眼程池所在的地方。

  靜悄悄的,一片漆黑。

  池舅舅,真的不在那裡了!

  她猝然間心生茫然,高一腳低一腳地隨著集螢回了畹香居。

  樊祺等人都低聲地歡呼。

  只有周少瑾,望著集螢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越發覺得心中茫然不知所措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9 12:04 AM

第六十三章 後續

      回到畹香居,周少瑾一夜都沒有闔眼。

  她一直仔細地注意著外面的動靜,偏偏卻什麼動靜也沒有,好像她所經歷的一切都是個夢般。

  第二天早上,她破天荒地兩個眼圈發黑。

  服侍她梳洗的施香和春晚也好不到哪裡去,不用當值的樊劉氏更是像湊熱鬧似的,早早地就過來了,幫著施香和春晚遞帕子,遞靶鏡……忙前忙後的,目光幾次落在周少瑾的身上,都欲言又止地挪開了。

  周少瑾就是再遲鈍,也看得出樊劉氏這是有話要跟她說。

  她索性打發了屋裡其他幾個服侍的,問樊劉氏:「媽媽有什麼話要說?」

  樊劉氏聞言和施香、春晚交換了一個眼神,三人齊齊地跪在了周少瑾的面前,低聲道:「二小姐,我們昨天回去想了又想,遇到池四爺的事,只能當作沒有發生似的,爛在肚子裡,以後不管出了什麼事,誰問起,也不能說出來……」

  她說著,目光殷殷地望著周少瑾,好像要周少瑾給她一個答覆她才安心似的。

  周少瑾驀然明白過來。

  樊劉氏她們這些內院近身服侍的僕婦,給服侍的人保守秘密這是最基本的生存之道,她們怕的是自己把這件事給說出去。特別是說給姐姐周初瑾聽……

  她當然要保守秘密!

  不然豈不是要連累池舅舅!

  不過,如果池舅舅需要她說出來,她肯定會說出來的。

  但此時,卻不必讓樊劉氏她們擔心……

  周少瑾示意樊劉氏等人快起來,道:「還是你們考慮的周到,我都忘了跟你們說一聲。你們能這樣想就再好不過了。昨天池舅舅的話你們想必也已經聽見了,他已經幫我們兜了這爛攤子,如果我們還把他給扯了進來,那可就太對不起自己的良心了。這件事,以​​後再也不要提起了!」

  三個人聞言都鬆了口氣,高高興興地站了起來。

  樊劉氏下去給周少瑾安排早膳,春晚指使著小丫鬟倒洗臉水,收拾床鋪,施香幫著周少瑾換衣裳,屋裡又是一派熱鬧祥和的氣氛。

  周初瑾派了冬晚過來問周少瑾:「昨天晚上五房走水,大小姐問二小姐可曾受了驚嚇?」

  周少瑾此時才一陣後怕。

  原來四房看見五房那邊的火光開始敲鑼打鼓,秋涵館就得了消息,因怕有人趁亂混魚,立刻下了禁令,各房的人一律閉門不出,若有急事,需兩人同行,否則捉到的一律亂棒教訓,死活不論。

  程氏是積善之家,哪能隨意打罵僕婦。

  這樣的禁令好幾年都不曾發出過了。

  誰也不敢違反。

  她們這才能不動聲色地安全回到畹香居。

  不然以姐姐對她的關心,五房那邊一發現走水就會來看她了,她那個時候就露了餡……

  這種高難度的事,果然不是她能幹的!

  周少瑾有些痛苦地想著,笑著讓冬晚帶話回去:「昨天聽到了動靜,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五房走水了,有沒有大礙?」

  畹香居的人都知道周少瑾是個不操心​​的,冬晚倒也沒有起疑,笑道:「據說是五房的諾大爺引了人來家裡賭博,不小心把水榭旁的樹燒著了,還好我們四房去的及時,立刻就把火勢撲滅了。這不,我們大老爺一大早就被二房的老祖宗叫了過去,說是要問這件事呢!」

  她一臉的與有榮焉。

  周少瑾心裡卻暗自喜歡。

  把失火的責任說成是「程諾引人來家裡賭博」,程詣的責任相對來說就會少很多吧?

  如果事情最終被這樣確定下來,四房可欠了池舅舅一份天大的人情。

  不過,希望程詣經過了這件事之後能受點教訓,不要總把別人的話當成耳旁風。

  等到去給關老太太問安的時候,消息就都傳開了。

  關老太太氣得渾身發抖。

  沒等程沔從二房老祖宗程敘那裡回來,就派人去把程詣從五房給領了回來。

  「你給真給你母親老子長臉啊!」關老太太讓程詣跪到了嘉樹堂的院子中間,吩咐王嬤嬤拿了荊條在一旁問話。

  「誰讓你去賭博的?」

  「程家的家訓是怎麼寫的?」

  「你還是不是程家的子孫?」

  「你的書都讀到什麼地方去了?」

  問一句,就打一荊條。

  陽光下,程詣單薄白皙的背上青一條、紫一條的,觸目驚心,讓人不忍直視。

  程詣趴在春凳上,殺豬般的叫。

  沔大太太躲在茶房裡掩著臉低聲地哭,卻始終沒有給兒子說一句求請的話。

  周少瑾不由對大舅母另眼相看。

  她上前摟了沔大太太,不停地安慰她:「玉不琢不成器。外祖母這是為了詣表哥好。姐姐已經差人去請大夫了,王嬤嬤手下也是有分寸的,不會有事的。」

  沔大太太淚眼朦朧地點著頭,緊緊地握住了周少瑾的手。

  但程沔對這樣的處置結果並不滿意,他把程詣叫到了自己的書房裡訓斥了一頓不說,還讓程誥監督他把《春秋》抄十遍。

  程詣哀號不已,從此陷入文山墨海。

  關老太太叫了程沔過去說話:「老祖宗那裡,怎麼說了?」

  相比程詣年少經不起誘惑賭博而言,怎樣評價這次走水的事對程詣以後的影響更大。

  程沔笑道:「您不必擔心!老祖宗對我們如此的警醒十分的欣慰,誇了我治家有方,提出來讓我幫著子川管理庶務……」

  關老太太聽著立刻緊張起來,忙道:「那你可答應了?」

  「怎麼可能。」程沔笑道,「子川把家裡的事打點得好好的,知人善用,自己都沒什麼事做,我去了幹什麼?去給子川打下手還是和子川打擂台?我還沒那麼糊塗。娘放心好了。」

  「你心裡明白就好。」關老太太聽著舒了口氣。

  程沔道:「走水的事也查清楚了。是他們幾個不小心點著了什麼,以後小心燭火就是了。」

  關老太太點頭。

  周少瑾聽說後心裡的這塊石頭才徹底地放了下來。

  可五房在處置子弟賭博這件事上,卻高低立現。

  程汶只是把程諾打了一頓,就丟下不管了。程舉家裡就更溺愛他了,由著他的母親裕大太太帶著過來給管著程家庶務的程池賠了個不是,還說什麼「他爹沒臉來見您,讓我把人領過來,要打要罵,隨四老爺處置」。

  據說程池呵呵地笑了幾聲,不痛不癢地說了程舉幾句,就把程舉母子送走了。

  二房老祖宗程敘要追究的是五房走水為何沒有人及時發現和救火。

  程汶被程敘罰跪之後膝蓋還痛著,正想找汶大太太的不痛快,出了這樣的事,火又是從內宅燒起來的,程汶像吃了十全大補丸似的興奮起來,把汶大太太娘家的兄弟都叫了過來,嚷著汶大太太管家無能,要休了汶大太太。

  程家還從來沒有下堂妻。

  這當然是句笑話。

  不過是要汶大太太出醜而已。

  汶大太太被捉住了把柄,連句辯解的話都沒有。長房的袁氏自恃身份,向來不和她們這些妯娌說長道短,二房的洪大太太是個悶葫蘆,四房的沔大太太是個和稀泥的,她就拉了姜氏哭訴。把姜氏弄得頭大如斗,還不能不管。整個九如巷頗有點雞飛狗跳的感覺。

  長輩們的爭端在晚輩看來就像場大戲。

  程笳就喝著冰鎮梅子湯和周少瑾咬耳朵:「你說,汶五叔父會不會趁著這機會提出來把那外室接回來?」

  周少瑾還沒有說話,潘清正色地道:「如果他這個時候再提這件事,那就真是腦子壞了——家裡就算是同意休了汶大太太,也不可能讓他把外室接回來的。這關係到家裡的規矩,壞了尊卑,以後就麻煩了。」

  程笳很不滿意潘清的插言,嘟著嘴道:「你又知道!」

  潘清沒有理她,低下頭安靜地練字。

  程笳問周少瑾:「要你是汶五嬸嬸,你會怎麼辦?」

  「我,」周少瑾愣了愣,認真地道,「我大概不會走到這一步吧?男人喜歡,就讓他納進來好了。這樣吵來吵去的,有什麼意思?」

  了不起她去田莊裡住著就行了。

  她又不是沒住過。

  程笳對周少瑾的回答不以為然,但仔細想想,周少瑾還真就是這樣的人。

  她低聲和周少瑾耳語:「我娘說,要是遇到這種事,最好別吵別鬧,給汶五叔父身邊安置幾個比那外室更漂亮更懂得討人喜歡的,若兩邊還是不能脫關係,那就把人接進來——遠著香,近著臭。還怕沒有辦法收拾個人。這樣吵吵鬧鬧的,把自己的臉都丟乾淨了。」

  這種事,不遇到,誰也不敢說自己就處理得好。

  周少瑾敷衍的頷首。

  一旁的潘清眼底掠過一絲不屑。

  程詣卻是另一番委屈。

  他一瘸一拐地來周少瑾這裡串門:「……我問過了,那火根本不是我們放的,但走水的時候五房卻沒有人救火,那個秦勉像黑面神似的,幾句話問下來,也不怎地,就變成了我們放的火……你說冤枉不冤枉?」

  程詣趴在周少瑾西廂書房的涼榻上發洩般地揪著周少瑾的狼毫筆。

  周少瑾聽了卻是眼睛一亮,道:「秦勉?什麼人?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

  「哦!」程詣懶洋洋地道,「是秦大總管的孫子,從小在池叔身邊服侍,後來池叔管了家裡的庶務,他也跟著開始在府裡當管事……他多半的時候都在外面收賬,只有年節的時候才回來……我也是第一次碰到他……沒想到池叔身邊的人都這麼厲害!不過,這件事他們的確是冤枉我們了… …」

  周少瑾對他之後都絮叨了些什麼,已不感興趣了。

  她知道了秦總管是程池的人,程池不會有事,這就行了。

  不過,那個集螢又是個什麼人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9 12:15 AM

第六十四章 好奇

      周少瑾問程詣:「那你知道池舅舅身邊還有些什麼人嗎?」

  「我怎麼知道!」程詣不以為然地繼續揪著周少瑾的狼毫筆,道,「池舅舅是長輩,哪有我們置喙的份!」

  說的也是!

  周少瑾的打算落空了。

  她只好在心裡暗自琢磨。

  程汶的腦子到底沒有徹底的壞掉。

  鬧了大半個月,他跑去了寒碧山房,跪在郭老夫人面前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這九如巷,也就您一個明白人了。侄兒這是八字不好,倒血黴,娶了這樣一個惡婦,可那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總不能讓兩位老人家丟臉吧!求大伯母看在一支同脈的份上,幫我整頓內院。」

  眾人都大吃一驚。

  就是郭老夫人自己,也沒有想到。

  她委婉地推辭道:「我年事已高,早不理俗務,整頓內院的事,我看你還是委託其他人吧!」

  程汶長跪不起。

  郭老夫人讓人去請了程池過來:「你去跟老祖宗說一聲,看老祖宗是什麼意思?」

  程池去了程敘居住的澤蘭院,很快就折了回來,道:「老祖宗說,這件事全憑母親做主!」

  郭老夫人想了想,讓碧玉去叫了袁氏過來說話。

  「這件事鬧得太不像話了。既然老祖宗也同意了,你就代我走一趟五房吧!」郭老夫人鄭重地交待袁氏,「你暫時把你的那些小心思收了起來,別以為這不關你的事。五房那邊挨著西群房,又和四房隔河相望,從靜安齋到我這裡不過半個時辰,到你住的蘊真堂也不過一個時辰,都是內院的腹地,若真是有人竄了進來,全是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這要是出了個什麼事,程家幾百年的聲譽可就全都完了。今天就算是程汶沒有求到我面前來,過幾天我也會主動攬了這事的。」

  袁氏也不是那沒有見識的人,聞言立刻向郭老夫人保證道:「你放心,我知道輕重。千里之堤,潰於蟻穴。五房此時已好比是那蚊穴,此時不補,以後只有我們都跟著吃虧的份。您既然已下了決心讓我去,我也不會手軟,先去找汶五叔把五房的對牌拿到手裡,和他約法三章,該攆得就攆,該賣的就賣,怎麼也要把五房那邊收拾出一番新局面來。」

  郭老夫人滿意地點了點頭,讓史嬤嬤送了袁氏出門。

  周少瑾聽說這件事的時候,急巴巴地趕過去看。

  程池已經走了,袁氏正由七八個丫鬟簇擁著離開寒碧山房。

  她肩膀頓時有些耷拉。

  碧玉笑道:「二小姐這是怎麼了?」

  周少瑾訕訕然地笑,道:「我沒看著熱鬧!」

  碧玉忍俊不禁,道:「我們寒碧山房最清靜不過,二小姐要想看熱鬧,三房,五房都多的是。」

  周少瑾當然不會和她議論這些,笑咪咪地聽著,轉身回了佛堂。

  翡翠拉了拉碧玉的衣袖,道:「你和二小姐說這些做什麼?小心被別人聽了去。」

  碧玉笑道:「我看二小姐人挺不錯的,沒事的時候說說閒話,想來二小姐也不會當真。」

  是不會當真。

  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當真。

  翡翠從心底有點悚周少瑾,遇到她自然就沒有從前那樣的隨意親切。

  碧玉卻很喜歡周少瑾。

  周少瑾得了郭老夫人賞的西瓜請了碧玉到佛堂裡共享的時候,碧玉就對她道:「……出了這樣的事,汶大太太哪還有臉露面。躲在屋裡裝聾作啞,五房的事全憑了我們夫人。除了汶大太太身邊服侍的兩個二等丫鬟,五房當值的十之八九都換了。就是汶大太太的乳娘和貼身的大丫鬟,一個攆了出去,一個拉出去配了人,走的時候據說除了幾身衣裳,什麼都沒讓帶出去……如今汶五老爺可得意了,屋裡屋外全是他一個人說了算,五房的人都看著他的眼色行事。別人都說我們夫人這是為汶五老爺做了嫁衣。可我們老夫人也說了,就算是為汶五老爺做了嫁衣,可這嫁衣也不是那麼好穿的,以後五房再出什麼事,那就全都是汶五老爺的責任了。汶五老爺要是實在是連家裡的這些瑣事都管不了,不如開了祠堂,把五房分出去自立門戶。」

  「汶五老爺聽說後,臉都嚇白了。這幾天也不出去喝酒抹牌,尋花問柳了。每天晚上都回家歇著,有時候半夜還起來巡夜呢!」

  「只是便宜了二房和三房的人,五房換人,拼了命往裡塞人。如今五房的不是二房那邊過去的人就是三房那邊過去的人。」

  那五房豈不是像個篩子似的?

  長房這到底是在幫五房還是在害五房?

  周少瑾咯咯地笑。

  碧玉知道她聽明白了,就朝著她眨眼睛。

  周少瑾心中一動,很想向她打聽打聽程池的事,話幾次到了嘴邊,都覺得有些不適宜,怕引起碧玉懷疑,最終還是沒有問成。

  儘管這樣,她的心情還是很舒暢,高高興興地在佛堂裡抄經書。

  郭老夫人無意間路過佛堂看到,不禁笑了起來,對貼身服侍的史嬤嬤道:「這孩子,倒是沒心沒肺,沉得住氣的。」

  史嬤嬤並不了解周少瑾,但她順著郭老夫人的話說,笑道:「那也是二小姐福澤綿長,宅心仁厚。」

  郭老夫人沒有做聲,站在窗櫺外看了周少瑾半晌,沒有讓周少瑾知道,悄然離開。

  周少瑾一路歡喜地回到嘉樹堂。

  誰知道程舉的母親裕大太太卻在和關老太太說話。

  周少瑾避到了一旁的茶房,等到裕大太太走後才去給關老太太問安。

  關老太太神色微微有些不虞,看見周少瑾,她這才露出些許的笑容。問了問她抄經書的事,就讓她回屋歇了。

  周少瑾覺奇怪,悄悄地問姐姐。

  周初瑾笑道:「你別管!」但還是忍不住把事情告訴了她,「長房二老太爺那邊的訓表弟不是沒了嗎?裕大太太也不知道聽了誰的慫恿,竟然找到外祖母這裡來,想把自己的一個族妹送到京城二老太爺那邊去服侍汾舅舅……」

  周少瑾目瞪口呆。

  程汾,是長房二老太爺程勳的獨子。

  他們這些人可真敢想啊!

  她發現自己對程家越了解,就越覺得程家複雜。

  前世,她怎麼就糊里糊塗地在程家住了十幾年的。

  「那外祖母怎麼說?」周少瑾問姐姐。

  「外祖母怎麼會去幫她說項。」周初瑾也很是鄙視程舉母親的舉動,說話很不客氣,「人家長房的郭老夫人、袁夫人都沒有說話,哪裡就輪到我們多管閒事!」

  周少瑾深以為然。

  突然覺得要是五房被分了出去,好像也是件挺不錯的事!

  時間轉眼間就到了六月,周鎮的生辰快到了。

  周少瑾把自己親手給父親做的兩件衣裳,兩雙襪子,一個扇套,一個鏡套,還有兩個荷包,並給繼母李氏做的一條裙子,以及其他和周初瑾一起準備的壽禮讓馬富山家的送去了南昌周鎮任上。

  東西寄過去不過半個月,周少瑾和周初瑾就收到了父親周鎮的回信。

  周鎮在信中除了叮囑她們姐妹要孝順長輩,小心安全,不要表兄妹們置氣之外,還提到了周少瑾寄去的衣服穿著很合適,李氏很喜歡之類的,最後還給周少瑾和周初瑾姊妹各寄了一張二百兩的銀票,說是李氏給她們姊妹的體己銀子,給她們姐妹買胭脂花粉的。

  可見想和繼母和平相處,並不是那麼困難的。

  周少瑾把銀票收到了箱籠裡。

  周初瑾卻覺得心疼,她攬了周少瑾的肩膀,道:「你若是不願意,大可不必如此!我們籍貫在金陵,理應從金陵出嫁。」

  如果說一開始周少瑾是如此打算的,可重生之後的這幾個月裡,卻讓她有另一番感觸。

  她道:「姐姐,做件裙子對於我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卻能讓父親高興,這樣不也挺好的嗎?」

  周初瑾一愣,隨後眼眶有些濕潤,摸了摸周少瑾的頭,抿著嘴對她笑了笑,道:「既然是舉手之勞,那也給我做件裙子。要你上次畫的那個什麼海棠如意雙蝶團花壽字錦紋……」

  「哎喲!」周少瑾跳了起來,「那是繡襪帶的,哪能繡在裙子上?豈不要把人眼睛繡瞎了?」

  「你不是說很容易嗎?怎麼?我讓你繡你就推三阻四了?」

  「那我給你繡個五彩雲錦團花好了,也很漂亮……」

  「其他的我都不要,就要那個海棠如意什麼錦紋的……」

  「姐姐這不是強人所難嗎?」

  姐妹們在屋裡嘻嘻哈哈的推搡了一番。

  周少瑾卻奇怪。

  按理說,程池還沒有成親,他屋裡的針線應該由母親郭老夫人管著才是。怎麼卻從來不見他的丫鬟到郭老夫人這邊來拿個花樣子或是要個裁剪​​的。

  難道是平時自己沒有留意。

  周少瑾多了個心眼。

  卻發現程池不僅這些生活瑣事從來都不曾和寒碧山房這邊有接觸,就是日常的嚼用,寒碧山房這邊也不管。

  如果不是知道還有程池這麼一個人,她都要以為郭老夫人只生了程涇和程渭兩兄弟。

  周少瑾想起上次見到程池和郭老夫人相處的情景。

  誰家的母子見了面不說些家長里短的,噓寒問暖的,卻坐在一起下圍棋的……

  郭老夫人和池舅舅之間,好奇怪啊!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9 12:22 A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5-3-29 11:11 PM 編輯

第六十五章 針線

      周少瑾覺得程池像霧中的山,看似清楚,可你若想仔細看清楚,卻怎麼也看不見。

      而周初瑾得李氏二百兩銀子的體己,和周少瑾商量回禮的事:「總不能白得了她的吧?顯得我們很小氣似的。金銀飾品什麼的,總覺不夠誠心,吃食嚼用之類的,隔得又太遠,只怕是東西還沒有送到就壞在了路上……」

      周少瑾笑道:「那就再給爹爹和繼母做幾件冬衣吧!我看爹爹很喜歡的樣子。」

      周初瑾想了想,還真就沒有比這個更適合的。

      只是周初瑾也好,周少瑾也好,都很少給男子做衣裳,李氏的衣裳沒什麼問題,周鎮的衣裳卻有些拿不准。

      周少瑾想到程家是有針線房的,又仗著自己的女紅不錯,道:「請了常給沔大舅舅做衣衫的裁縫指點指點不就行了!」

      周初瑾點頭稱好。

      周少瑾就想提前從寒碧山房回去。

      這是自她在寒碧山房抄書以來的第一次。

      郭老夫人不禁奇道:「可是屋裡有什麼事?」

      「沒有,沒有。」周少瑾笑道,「是前幾天我父親壽辰,我做了兩件衣服送過去,得了父親的誇獎,繼母還特意給我和姐姐寄了二百兩銀子過來,我就尋思著再給父親做兩件冬衣……」

      她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道:「我還當是什麼事呢?不就是要給你父親親手做兩件衣服嗎?讓府裡針線房的人幫著拿幾個樣子就行了,還到外面去請什麼人?外面的人哪有家裡的師傅手藝好。」

      周少瑾知道程家有個針線房,雇了江南頂尖的裁縫和繡娘,但他們只給程家長房、二房的老太爺、老爺和太太做衣服,就是程汶也不敢麻煩他們。

      至少四房就沒找過程家的針線房做衣裳……

      她不由心動。

      江南頂尖的裁縫和繡娘……和普通的裁縫、繡娘會有怎樣的不同呢?

      周少瑾斟酌道:「這,合適嗎?」

      「有什麼不適合的?」郭老夫人笑道,「要不是你們姐妹孝敬父母的,照我,就讓針線房的給你們做了。」說著,喊了碧玉進來,「你陪著二小姐去趟針線房。看二小姐都要問些什麼,讓她們好生地告訴二小姐。」

      碧玉笑著應是,帶著周少瑾往針線房去。

      路上,她向周少瑾說起針線房的情景:「有個胡師傅,總管著針線房。他只給老祖宗做衣服。幾位爺的衣裳都是他的徒弟做……繡房的大娘姓章,不過二十出頭,去年才進府。夫人生辰時穿的那條大紅色百花穿蝶的馬面裙就是她繡的,那蝴蝶,栩栩如生的,像要飛出來了似的,就是老夫人看了,都說好。她這些日子奉了老夫人之命,在幫二小姐繡百子戲嬰的襁褓……」

      程簫的產期在九月,程家這邊要送洗三禮,滿月禮和百日禮,這襁褓就是滿月禮外家必送的賀禮之一。

      周少瑾問:「簫表姐那邊可有消息過來?」

      碧玉笑道:「上次送信回來說一切都很順利,穩婆,產婆都已經請到了家裡……」

      兩人絮叨著,到了針線房。

      程家的針線房不大,是個占地不過一、兩畝的小院子,四面都是三闊的廂房,天井裡一株合抱粗的老槐樹,樹冠如傘,遮陽蔽日,顯得很清涼,有點像北方四合院的格局。

      她們走進去的時候,院子裡靜悄悄的,七、八個婦人正埋頭坐在老槐樹下做針線,老槐樹樹杆突起的疙瘩上還掛著做針線的荷包和小篾籃,氣氛溫馨而寧靜。

      見有人走了進來,做針線的那些婦人不過匆匆地抬頭瞥了一眼,又低下頭去飛針走線,沒有人上前搭話。

      周少瑾和碧玉被晾在了那裡。

      碧玉歉意地看周少瑾一眼,低聲道:「針線房的事多,又瑣碎,以對於她們的脾氣也不怎麼好,二小姐您別放在心上。」說著,上前幾步,高聲道:「有人嗎?我們是寒碧山房的,有事請教。」

      周少瑾莞爾。

      碧玉的性子真好。

      程家的針線房恐怕不是事多,而是脾氣不好吧?

      不過,既然來了,少不得要看看再走。

      一個穿著圍裙的三旬婦人從東邊的廂房快步走了出來。

      她衣飾整潔,笑容殷勤,手上還戴著個頂針,熱情地招呼碧玉:「原來是姑娘啊!可是老夫人那邊有什麼吩咐?」她說著話,眼角瞥過周少瑾,目光中有難掩的驚艷。

      碧玉暗笑,只當沒看見,說明了來意。

      「原來是四房那邊的小姐。」那婦人面露詫異,打量了周少瑾一眼,把周少瑾和碧玉迎到了東邊廂房,上了茶,笑道:「碧玉姑娘領著二小姐來找我就對了。幾位老爺的衣裳現在都是我在做。不知道二小姐是要給周大人做幾件什麼樣的衣裳?準備什麼時候穿?南昌府那邊我沒去過,冬天比我們這邊是冷些還是暖和些……」

      東廂房三闊的敞廳西邊放著個大案板,七、八個婦人圍坐在旁邊,一聲不吭地做著針線。

      周少瑾則坐廳堂的圓桌旁。她笑道:「我也沒去過南昌府,不知道冬天的天氣如何?我想,父親那邊肯定也不缺衣服,不過是我的一點孝心罷了。師傅看著給我推薦幾個款式就行了。」

    「二小姐等等!」那婦人說著,轉身就鑽進了旁邊屏風後面。

      有小丫鬟在門口道:「王娘子在嗎?」

      那婦人皺著眉頭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道:「什麼事?」

      小丫鬟陪著笑臉道:「王娘子不記得我了嗎?我二房識大奶奶身邊的紅蕊。我們家大奶奶想給大少爺繡個步步高升的斗篷,大太太聽說要黑色的玉石做眼睛,一時沒找到,就差了我過來看看您這裡有沒有?」

      「等著!」被稱為王娘子的婦人不耐煩地道,轉身又鑽進了屏風。

      紅蕊不免有些尷尬,但她還是笑著和周少瑾、碧玉打招呼:「姐姐們是哪個屋裡的?看著面生?我是二房的,在識大奶奶身邊服侍。」

      也就是二房程證的妻子鄭氏的丫鬟。只是不知道是陪嫁過來的還是程家的世僕?

      周少瑾笑著和她點了點頭,碧玉則小聲向她引薦周少瑾。

      紅蕊一看就是個來事的,忙上前給周少瑾行禮,親親熱熱地喊碧玉「姐姐」。

      王娘子找了四、五件衣服出來,道:「這個是平日裡在家穿的,衣袖什麼的都寬鬆些……這個是出客訪友的,要選些挺闊的面料,肩袖這裡,也要做得貼身些……」

      周少瑾見她說得在行,不禁豎了耳朵聽。

      紅蕊自然被撇到了一旁。

      門外有人喊:「誰在屋裡當值?」

      聲音清脆。

      王娘子正講到要緊處,聽了也不搭理,繼續和周少瑾說話。

      外面卻響起輕微的喧囂聲。

    「鳴鶴姑娘,您過來了!」

      王娘子聞聲色變,丟下周少瑾等人就跑了出去。

      周少瑾等人不明所以。

      屋外已傳來王娘子獻媚的聲音:「鳴鶴姑娘,您怎麼來了?這大熱天的,您有事讓小丫鬟傳一聲就是了,還親自過來。瞧您走得這一身汗。快到屋裡去歇歇……」

      清脆的女聲笑道:「也沒什麼事。就是南屏姐姐說,上次你們送過去的那暑襪做得不錯,想讓再做幾雙……」

      「這是個什麼事?」王娘子笑道,「是誰要穿?做多大?明一早就幫您送過去。」

      這是誰啊?

      周少瑾朝碧玉望去。

      碧玉笑道:「若是我沒有猜錯,應該是四老爺屋裡的大丫鬟鳴鶴!」

      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

      她之前還想打聽集螢的事,竟然就在這裡遇到了程池屋裡服侍的。

      周少瑾愕然。

      清脆的女聲笑道:「也不用這麼急。你們這些日子不是在給二姑奶奶趕滿月禮嗎?等二姑奶奶的東西做完再給我們做也不遲。」

    「不過是幾雙暑襪,哪里就抽不出空來呢!」王娘子拍著胸,陪著來人往東廂房來。

      周少瑾坐直了身子。

      王娘子擁著個雙十年華,皮膚白皙,濃眉大眼,穿著件湖綠色杭綢褙子女子走了進來。

      看見周少瑾等人,她愣了愣,道:「碧玉,你怎麼在這裡?」

      碧玉笑著上前給鳴鶴行了禮,笑道:「我奉了老夫人之人命,陪二小姐過來找幾件衣服樣子……」

      兩人打了個照面。

      王娘子在一旁笑得獻媚,道:「說起來都不是外人。這位就是周家二表小姐了……這位是二房大奶奶身邊服侍的……」她指了指紅蕊。

      鳴鶴朝著紅蕊點了點頭,卻規規矩矩地屈膝蹲身給周少瑾行了個福禮。

      「鳴鶴姑娘不必多禮。」周少瑾客氣地和她寒暄,「你在池舅舅屋裡當差?好像很少去寒碧山房似的?」

      鳴鶴笑道:「我是爺屋裡做粗活的,哪裡敢到寒碧山房去丟臉。」

      她語氣是爽朗,讓周少瑾心生好感。

      王娘子拿了幾雙暑襪出來,道:「鳴鶴姑娘,您要做什麼樣子的?」

      鳴鶴翻了翻,指了其中的兩雙,道:「就照著這個樣子做幾雙吧?」

      王娘子連聲應諾。

      周少瑾發現她要的暑襪是女式的樣子。

      鳴鶴這是給誰跑腿呢?

      周少瑾想到一身黑衣,氣質高華的集螢……她忍不住道:「這襪子還有什麼不同之處不成?鳴鶴姑娘怎麼單挑了這兩種款式?」

      「沒什麼不同的。」鳴鶴好像覺得她的話很好笑似的,道,「只是覺得這兩個款式比較好看。」

      周少瑾赧然。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29 10:38 PM

本帖最後由 小叛叛 於 2015-3-29 11:25 PM 編輯

第六十六章 丫鬟

      鳴鶴見周少瑾滿臉通紅,就是脖子也泛著淡淡的粉色,倒不好意思再笑,索性和周少瑾說起來話:「二小姐決定了做什麼樣子嗎?王娘子是行家老手,你問她一准沒錯。」又道,「可惜我們屋裡的針線是南屏姐姐管著的,我粗手粗腳的,只會端茶倒水,幫不上您什麼忙。」

      交淺言深,不過都是些客氣話而已。

      周少瑾向鳴鶴道了謝,鳴鶴交待好了暑襪的事,就起身告辭了。

      識大奶奶身邊服侍的紅蕊望著鳴鶴遠去的背景,目光有些發直:「沒想到鳴鶴這麼出眾的姑娘竟然只是四老爺屋裡一個跑腿的。」笑道,「也不知道那管事的南屏姑娘又是個怎樣神仙般的人物?」

      王娘子聽了止不住地笑,道:「你看鳴鶴那樣子,像是個跑腿的嗎?池四老爺屋裡三個大丫鬟,她就是其中一個,也屬她最瘋,這裡那裡都敢去,所以大家和她最熟!」

      三個大丫鬟?

      不是應該是四個的嗎?

      周少瑾訝然。

      她問王娘子:「除了鳴鶴和南屏,池舅舅屋裡的另一個大丫鬟叫什麼名字?」

      「叫集螢!」王娘子說著,轉身去拿了幾顆米粒大小的黑色玉石出來遞給紅蕊,道:「你看這個行嗎?」

      「行,行,行!」紅蕊連聲道謝,卻站著不動,一副等著聽王娘子說長道短的樣子。

      王娘子見狀,也來了興致。她道:「你們別看我幫著鳴鶴姑娘做針線,有南屏在,四老爺屋裡的活是輪不到我們的。不過是鳴鶴姑娘為人豪爽大方,常來我們這裡串門,些許小事求到我們頭上來,我們總不能推了吧?這才做個順水的人情……就是這樣,這些東西也多半不是鳴鶴姑娘自己的——鳴鶴姑娘沒這麼講究,十之八九是集螢姑娘交待下來的,鳴鶴姑娘嫌麻煩,就推給了我們……」

      暑襪之類的小東西,通常都是小丫鬟們隨手做做,用來練手的物件。

      看她那巴結奉承的樣子,這話誰相信?

      周少瑾有些心不在焉。

      集螢,果然是池舅舅的丫鬟?

      可她卻沒有一點丫鬟的樣子。

      還指使鳴鶴幫她跑腿……鳴鶴還不能不應……

      難道她是池舅舅的……

      一時間,周少瑾心裡冒出來許多的念頭……直到她出了針線房,紅蕊和她們道別,她才回過神來了。

    「……我是大奶奶的陪房,過來已經好幾年了,這還是第一次走這麼遠的路,我以後去找你玩嗎?」紅蕊問碧玉。

      碧玉是什麼人。

      紅蕊的那點小心思她哪裡看不出來。

      只是她向來不輕易得罪人,笑道:「你能來找我玩,我自然是倒屐相迎。只是我平日裡多在老夫人面前服侍,等閒也難得在外面走動。你若找我,得提前讓小丫鬟給我帶個口信,不然很難找到我的。」

      紅蕊乖巧地應是,笑著屈膝給周少瑾行禮,和她們在岔道分了手。

      周少瑾忍不住問碧玉:「你知道池舅舅屋裡為什麼只有三個大丫鬟嗎?」

      碧玉笑道:「四老爺屋里的嘉樂姐姐配了人之後,四老爺屋裡就一直沒有添人,可能是沒有適合的人吧?」

      這樣的回答等於沒有回答。

      周少瑾道:「老夫人也不過問嗎?」

      碧玉仔細地想了想,道:「我們老夫人好像從來都不管四老爺屋裡的事的。」

      周少瑾找不到答案,有些沮喪地回了寒碧山房。

      郭老夫人見了笑道:「怎麼?她們沒什麼好樣子?」

      「不是,不是。」周少瑾忙道,「那個王娘子人挺好的,給我找了好幾個樣子,還說若是不懂,隨時去找她。我準備過些日子遇到不懂的,就去請教她。」

      以她的眼光,這王娘子在裁剪上的確有自己的一套。

      她和王娘子之間就不過差在經驗上了——可畢竟王娘子是專司裁剪的,自己不過是偶爾為之。以後有尺寸不對的地方問一聲就行了,倒也不必專程去請教。

      郭老夫人笑著點頭。

      碧玉道:「我們在針線房遇到了四老爺那邊的鳴鶴。」

      郭老夫人道:「她去針線房做什麼?四郎那邊的針線不是向來由南屏管著的嗎?她們怎麼還要針線房的幫忙?」

      「說是讓幫忙做幾雙暑襪。」碧玉笑道,「看那款式,是女子的。想必是她們自己的,又沒時間做,就拿去讓針線房幫忙。若是四老爺的東西,他們不會丟給針線房做的。」

      郭老夫人輕輕頷首,對周少瑾道:「若論女紅好壞,四郎屋裡的南屏那才是一等一的。可惜她早年做得太多,傷了眼睛,這些年四郎不怎麼讓她拿針線了,不然鳴鶴她們怎麼會讓針線房幫她們做東西。」

      周少瑾不好說什麼。

      女紅好的女子都這樣。因為女紅好,年輕的時候就做得多,等到年輕大了,眼睛卻不行了……還好她們是偶爾為之。

      周少瑾拿了王娘子給的衣裳樣子回了畹香居。

      周初瑾和周少瑾開了庫房給周鎮和李氏尋尺頭。

      府衙那邊傳來消息。

      程輅府試位列第六,評為稟生。

      周少瑾拿著針線的手遲遲沒有落下。

      程輅就不用再依靠程家也能免了徭賦了。

      只是程輅他到底要幹什麼呢?

      周少瑾只要一想到官街的那幢宅子,心裡就像著了火似的。

      而程輅也算是言而有信。

      去府衙拜過老師之後,他就去見了程沔,把從前寄名在四房的房產田畝都拿了回去。

      程沔私底下和關老太太不免有些感慨:「看他的樣子,只怕非池中之物。我們這樣,也不知道是對還是錯?」

      「糊涂!」關老太太不悅,道,「那些窮兇極惡之人,多是有才無德之人。這樣的人,離得越遠越好,有什麼可惜的!至於說到記恨,他若是君子,滴水之恩,自當湧泉以報。他若是小人,我們就算是此事上保全了彼此的情份,難免會在其他的事上得罪他,還不如趁早彼此乾淨。」並囑咐沔大太太,「以後柏大太太那邊,我們也要少走動。」

      倆人齊齊應喏,開始給關老太太準備壽辰。

      因是慣例,四房田莊莊頭們的賀禮來得最早,程詣也有了些許喘息的功夫,允許他每天少抄一個時辰的《春秋》,幫著管事們跑腿,算是歷練。

      程詣故態復萌,趁著管事們不注意的時候跑到周少瑾的書房裡偷懶,每次都會帶個甜瓜過來,指使著施香用井水鎮了,分給周少瑾等人解暑。

      周少瑾嘮叨他,他卻滿不在乎,道:「家裡有大哥就行了,我準備接父親的手,管理家中的庶務。」

      有些事,自己不經歷,別人說什麼也沒有用。

      周少瑾望著他不諳世事的一派天真,唯有嘆氣。

      過了兩天,程賢宴客——潘濯也順利地通過了府試。雖然沒有程輅的成績好,但也白袍換襕衫,有了功名,成了秀才。

      這本是前世發生的事,周少瑾看得淡,拿出銀子來和姐姐湊分子送了一份筆墨紙硯過去算是賀禮。

      等到吃正席的那天,潘清和程賢在水榭裡待客,周少瑾和程笳躲在角落裡吃甜瓜。

      穿著碧青色湖杭褙子的潘清笑得滿面春風。

      程笳氣得把甜瓜砸在了盤子裡,拉了周少瑾就要走:「我們去如意軒抹牌去。」

      「我不去。」周少瑾繼續吃著她的甜瓜,「等會坐了席,我就要回畹香居去了——這些日子我每天晚上都做針線,想早點睡。」

      程笳怒其不爭,道:「你就不能有出息點?」

      非要拉了她走。

      周少瑾猛地把按住了程笳。

      程笳被拽得暈頭轉向,扶著頭上搖搖欲墜的步搖道:「你這是怎麼了……」一句話沒說,她目瞪口呆。

      一大群男子朝這邊走了過來……程識、程證、程許、潘濯還有程誥、程詣、程諾等人都在其中。

      程笳只看見了潘濯。

      她低呼:「潘濯什麼時候回來的?他們怎麼還不走?難道還要在這裡住一輩子不成?」

      周少瑾卻想著程許。

      她好不容易過了幾天清靜的日子,怎麼程許又開始在內院裡走動?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卻看見潘清走了過去。

      她笑語盈盈地和程許等人打招呼,指著水榭這邊說了半晌話,然後才屈膝行禮折了回來。

      程笳和周少瑾都鬆了口氣。

      前者不想作為陪襯出現在自家的從兄弟面前,後者是不希望被程許看到。

      潘清卻望著程笳和周少瑾微微地笑,對程賢道:「識表哥在挹翠亭那邊辦琴會,讓我們也過去聽……」

      她望著母親,目光滿是期許。

      程賢有些猶豫。

      李老太太卻道:「去吧,去吧!聽聽你哥哥們說些什麼,你們也能跟著長長見識。」

      姜氏也覺得不錯。

      周初瑾也很感興趣。

      周少瑾和程笳勉為其難地去了挹翠亭。

      程證他們席坐在挹翠亭旁的草地上,周少瑾等人則坐在四面垂著湘妃竹簾的挹翠亭內。

      程識彈了首《平沙落雁》。

      他指法嫻熟,曲調流暢,意境高遠。

      周少瑾開始還有些擔心程許會打擾她,後來見程許目不斜視,像不認識她似的,她才漸漸地放下心來,沉浸到了程識的琴弦聲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30 12:01 PM

第六十七章 琴聲

      萬里衡陽雁,尋常到此回。

  琴到深處,周少瑾潸然淚下。

  大雁尚有落腳處,她的歸屬又在哪裡呢?

  這樣的傷感在她的心底久久徘徊,等她回過神來時,才發現聽得入神的並不止她一個人——程笳支肘托腮地坐在亭中的圓桌旁,雙眸輕闔,豎耳傾聽;潘清則倚在美人靠上,全神貫注地望著簾外的程識,滿目驚艷;只有姐姐和她一樣,眼角含淚,神色悲傷,低頭用帕子擦著眼角。

  周少瑾不禁哂笑。

  可見不同的經歷會有不同的感受。

  她到底還是和姐姐最親近。

  周少瑾擦了眼淚。

  餘音裊裊,一曲終結,大家清醒過來。

  亭外擊掌聲不斷,稱讚聲不絕。

  周初瑾也感嘆:「我在府裡住了這幾年,卻不知道原來識表哥是高手!」

  程笳為哥哥程證抱不平,道:「​​這有什麼?我們家藏龍臥虎的人多著呢!我哥哥的琴也彈得很好。不信我等會讓他也彈一曲,保證技驚四座。」

  「還技驚四座呢!」潘清「扑哧」地笑,「彈琴是講技藝的嗎?那豈不是成了技師!彈琴是要講意境的,意境到了,技巧反而是輔助,不是那麼重要了……」

  程笳聽不得她說話,打斷了潘清的話,笑著問周初瑾:「姐姐,你可知道識從兄的綽號?」

  周初瑾搖頭。

  程笳狡黠地笑道:「識從兄的綽號叫『憐花居士』……」

  周少瑾等人都有些呆滯。

  好一會,潘清才惱道:「笳表妹,你怎麼整天捕風捉影沒有個正經的時候?識從兄的綽號,也是你能到處嚷嚷的嗎?」

  程笳哈哈大笑,道:「識從兄最喜歡的就是養花了,他養的菊花,個頂個的都開到碗口大,他養得西府海棠,花期可以到仲春,所以才得了『憐花居士』這個綽號……清表姐想到哪裡去了呢?」

  潘清滿臉通紅,強辯道:「你怎知我在想什麼?是你自己想歪了,卻推到別人的身上……」

  周氏姐妹不想攪合其中。

  周初瑾含笑望著兩人,周少瑾的目光則轉向了挹翠亭外的程識和程證。

  兩人一樣的高大英俊,氣質儒雅,不同的是程識多了幾分書卷味,頗有些世家子弟的風流倜儻;而程證則更沉穩持重,顯得老成幹練,像世代耕讀傳世之家的子弟,帶著幾分質樸。

  兩人正低聲說著什麼,笑容燦爛,表情真誠,神色坦蕩,就像一對知交多年的好友。

  可實際上他們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只怕是誰也不知道?

  周少瑾扭過頭來。

  眼角的餘光看見了程許。

  他正盯著挹翠亭。

  周少瑾皺了皺眉。

  程許收回了目光,和身邊的程誥、潘濯說笑起來。

  不一會,有小廝捧了琴過來,程許席地而坐,開始調琴。

  周少瑾耳邊突然傳來潘清的聲音:「不知道等會許表哥會彈什麼曲子?有了識表哥珠玉在前,不知道許表哥會不會緊張?」

  她聲音裡有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讓周少瑾非常的不喜歡。她淡淡地笑道:「難道清表姐知道許表哥擅長彈什麼曲子嗎?我可不知道!」

  潘清笑了笑。

  潘濯不知道說了什麼,程誥等人都面露驚訝地朝挹翠亭望過來,隨後又笑了起來,好像看到了什麼有趣的事一般。

  周少瑾離開了竹簾。

  有小丫鬟跑了進來,高聲笑道:「幾位爺說,不能讓他們專美於前,請幾位小姐也彈幾首曲子,大家互相點評一番。」

  這就是要鬥琴了!

  程笳大驚失色,道:「這是誰的主意?」

  小丫鬟不敢言。

  潘清笑著給那小丫鬟解圍:「她不過是來傳話,你衝著她發脾氣有什麼用。」然後柔聲道,「這話是誰說的?」

  小丫鬟感激地望著潘清,道:「幾位爺都這麼說……」

  程笳氣得直跳腳。

  挹翠亭外已傳來程識爽朗的笑聲:「既然是如此,我怎敢不從?」

  周少瑾等人循聲望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潘濯已站在了程識和程證的身邊,程識正在解腰間的玉佩,道:「這玉是曾祖父所賜,算是彩頭!」說完,又悔不迭地拍了拍額頭,道,「看我,若是妹妹們獨占鰲頭,這玉佩卻不合適了……」他想了想,喊了程許的字「嘉善」,道,「我記得你那裡有幾把好琴的,到時候拿出一把來給妹妹們做彩注。」

  程許豪爽地笑道:「大表哥開了口,小弟怎敢不尊!」他高聲吩咐歡喜,「你去把我那把『凰鳴』拿過來。」

  程識笑道:「還是嘉善細心,想得周到。琴身輕巧,聲音清越,女孩子彈最好不過了。」

  程笳恨不得上前狠狠地戳戳她的胞兄程證:「他這算是什麼哥哥?我什麼時候都想著他。他卻轉眼間就把我給賣了。我要是不到祖母面前告狀告得他罰跪,我就不是『如意軒主人』……」

  她給自己取了個別字叫「如意軒主人」。

  潘清不悅,道:「兄妹間開個玩笑,你也犯得著這樣攻擊證表哥?」

  「我說我哥哥,與你何干?」

  兩個人又鬥起嘴來。

  周初瑾看了周少瑾一眼。

  周少瑾沒有作聲。

  她慢慢地站了起來。

  潘清等人驚訝地望著她。

  有小丫鬟跑了進來,喘著氣給周初瑾和周少瑾行了禮,道:「二小姐,碧玉姐姐說有事找您,請您挪步芙蓉榭。」

  程賢在芙蓉榭裡宴客,家中有頭有臉的女眷都在那邊,碧玉是郭老夫人身邊服侍的。

  周初瑾問那小丫鬟:「出了什麼事?」

  小丫鬟搖頭,怯生生地望著周少瑾。

  周少瑾卻什麼也沒有解釋,安撫了姐姐一聲「沒事,我去去就來」,然後帶著春晚,徑直出了挹翠亭。

  碧玉在芙蓉榭旁的涼亭裡等她。

  見到周少瑾,她笑著迎上前去,道:「出了什麼事?你要丫鬟給我帶信,讓我中途把你找出來?」

  「不過是有些人面目可憎,不想看見罷了。」周少瑾含含糊糊地道,拉了碧玉的手,「好姐姐,這次多謝你了。明天定請了你們吃酒。」

  原先不過是礙著情面去了挹翠亭,但並不代表她就得坐在那裡難受!

  「吃酒就算了。」碧玉笑著打量著她纖細的身材,道,「你這吹一吹就倒的,到時候還不是哄了我們喝酒,你在一旁看著。」

  兩人咯咯地笑。

  碧玉道:「我還要服侍老夫人,不和你說了。你等會哪裡去?」

  「就在這裡坐坐。」周少瑾道,「等到散席,我直接回芙蓉榭去。」

  碧玉笑著帶了丫鬟走了。

  涼亭下鴛鴦游水,錦鯉成群,周少瑾折了枝柳條,坐到了涼亭外的太湖石石墩上逗著那魚玩。

  春晚看著太陽漸漸升了起來,芙蓉榭那邊已開始落座,便商量周少瑾:「二小姐,我去廚房裡端點吃食過來吧?」

  已臨近中午,周少瑾也就早上吃了半碗白粥,芙蓉榭那邊又隱隱有飯菜的香味傳過來,她肚子也有些餓了。

  「那你小心點。」她叮囑春晚,「可別讓人看出破綻來。」

  春晚知道她這是要避開程家的宴請,笑著點頭,腳步輕盈地去了廚房。

  周少瑾丟了柳枝,抱膝坐在湖邊,瞇著眼睛想著心思。

  可有些事,太巧了。

  潘濯中了秀才,程賢請客……四房和程輅翻臉的事,以沔大舅舅等人的忠厚,肯定不會說出去,沒有了四房做後盾,程輅想再藉著程家更進一步,不管是哪一房,都會詳細掂量掂量他和四房的恩怨,所以程輅也不會說,大家此時還不知道這件事,卻沒有請同為新科秀才的程輅……程識等人到花園裡來開琴會,全是自家人,而且全是潘清和程笳的自家人……李老太太附和……她們去了挹翠亭……她和姐姐成了某些人的陪襯……

  周少瑾想到了潘清對自己的陰陽怪氣。

  她和姐姐未必是陪襯,說不定還是人家的棋子也不一定。

  周少瑾冷笑。

  有人從太石湖壘石邊走過,低聲道:「……小姐果然搏了頭彩,也不枉我們小姐這兩天辛辛苦苦地選曲,背著人悄悄地練習!」

  周少瑾起身。

  看見紅綠兩道苗條的身影朝芙蓉榭去。

  這裡是三房的地方,這兩個丫鬟不是三房的丫鬟就是潘家的丫鬟。

  這是去給程賢還是李老安人報喜呢?

  看樣子潘清是鐵了心要嫁進程家了。

  可她若是因此想拿自己或是姐姐當墊腳石,只怕是沒那麼容易!

  周少瑾絞著手指頭。

  程識是二房的大爺,他在這裡面又扮演了個什麼樣的角色呢?

  周少瑾回到芙蓉榭,眾人正在議論挹翠亭的琴會:「……那邊是許大爺得了頭彩。這邊是清小姐得了頭彩……幾位大爺還做了詩,識大爺說是要出本集子……可惜了周家大小姐,清小姐彈得是《梅花引》,周家大小姐選了首《清平調》,雖然也彈得好,曲子太簡單了……不然這次奪魁的就是周家大小姐了……」

  沒有人提程笳,也沒有人提周少瑾。好像她們倆個人的不堪是意料之中的事。

  程笳恨得咬​​牙切齒,周少瑾卻安之若素。

  她想到一個主意,或者可以查清楚莊家和程家當年的關係。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30 12:12 PM

第六十八章 氣憤

      周少瑾叫了樊祺進來,吩咐他道:「你以後每隔兩、三天就去平橋街看看餘嬤嬤,去的時候不妨把那些梨啊、棗啊的買些去,陪著她說說話。若是有人問起,你就說我感念生母之恩,要為餘嬤嬤榮養!」

  樊祺不解,道:「她如今已經在周家榮養了,二小姐還要怎地?難怪還要另外賞了宅子、雇了丫鬟婆子侍候她不成?她是慣在外院當差的,被人敬成了老太太,只怕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還不如像現在這樣,大家嬤嬤前、嬤嬤後的敬著,她想幹活就幹,不想幹活就歇著的隨意自在的好。」

  周少瑾笑道:「那你聽過『千金買骨』的故事沒有?」

  樊祺搖頭。

  周少瑾忍了笑,道:「回頭自己找人去問去!我交待的事你卻要給我辦好了,不然小心我告訴你母親。」又拿出兩吊錢,「這個給你買東西用,沒有再跟我說。」

  二小姐說的話他根本聽不懂。

  樊祺耷拉著腦袋出了門。

  迎面碰到施香。

  樊祺眼睛骨碌直轉,把施香拉到了僻靜處,道:「施香姐姐,你知道『千金買骨』的故事嗎?」

  「知道。」施香不知道樊祺的用意,照著書上說的講給了樊祺聽。

  樊祺這下明白過來。

  原來二小姐是想拿著餘嬤嬤做引子,把曾經服侍過她生母的人都勾出來……可勾出來了做什麼呢?難道也養著?供著?

  樊祺就不明白了。

  但他還是老老實實地提了幾個梨,半斤棗去了平橋街周家的祖宅。

  程笳怒氣沖沖地來找周少瑾,自作主張地把周少瑾屋裡服侍的全都趕了出去。

  「真是不要臉!」見屋裡沒有人,她立刻露出厭惡的表情,「你知不知道,潘清,她竟然跑到清溪湖邊去散步,而且就那麼巧的遇到許從兄,還跟許從兄談笑風生,說什麼敬仰許從兄的學識人品,想向許從兄請教彈琴的心得,問許從兄能不能把她推薦給郭老夫人,她想跟著郭老夫人學寫字……你是沒看見,她那嬌滴滴的樣子,還這樣……」她做了個含情脈脈的表情,「真是肉麻死人了……我知道她不要臉,沒想到她不要臉到這種程度!虧得許從兄,還謙和有禮地和她微笑,溫聲細語地和她說話……我的隔夜飯都要吐出來了……她可從來沒有在我們面前表現的這麼溫柔……」

  周少瑾愕然,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正滔滔不絕的程笳一下子卡了殼,支吾了半晌,才喃喃地道:「我,我讓人跟著她……」話說出口,她又覺得自己表現得太心虛,立刻挺直了脊背,虛張聲勢地嚷道,「這也不能怪我!誰讓她表面不一,對我總是虛情假意的,我怎麼也要揭穿她的真面目,讓我娘看看,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溫良恭謙……也免得我娘每次看到我都拿了她教訓我……」

  程笳像個孩子。

  周少瑾卻一點都笑不出來。

  如果沒有程笳,她可能還不知道潘清為了嫁給程許,能把自己放得這麼低。

  可這都是她潘清自己的事。

  她卻不應該用姐姐周初瑾來成全她的名聲。

  周少瑾想到那些僕婦的議論。

  姐姐都是要出閣的人了,她們為了自己私心,卻依舊把她捲到了是非圈裡。

  周少瑾在心裡冷笑,問程笳:「這件事除了你,還有誰知道?」

  周少瑾竟然沒有像個老夫子似的義正言詞地教訓她,程笳頓覺心花怒放,白了她一眼,嗔道:「你以為我傻啊!我不是和你最好嗎?除了你,我可是誰都沒有說。」說完,她苦惱道,「可這件事該怎麼辦呢?難道就任她這樣下去嗎?萬一要是被別人看見了,豈不是丟死人了!我怎麼這麼倒霉,和潘清做了表姐妹!」

  周少瑾望著無知的程笳,心裡突然生出一股悲涼來。

  清溪湖位於九如巷的後院,程家花園依湖而建,西邊是長房,東邊是二房,三房的人想到那裡去散步,得穿過二房……

  如果沒有人遞話給潘清,潘清又怎麼會到那麼遠的地方去散步?而且那麼巧的碰到了程許?

  程笳什麼都不知道。

  在自己受辱這件事上,她難道真的是幫兇嗎?

  周少瑾沉聲問程笳:「那天在挹翠亭,證表哥怎麼不阻止他們鬥琴?」

  「你還說。」程笳根本沒有註意到周少瑾的情緒,她憤然地道,「你那天一個人跑了,丟下我在那裡出醜,我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回去就把我大哥罵了一頓。他說是因為識從兄同意了,他才不好阻止的——識從兄畢竟是大哥嘛!」

  是嗎?

  如果程證反對,程識會為了這麼一件無傷大雅的事而讓從兄弟難堪嗎?

  原來很多事看到的和實事是兩樣的。

  就像程笳,自己一直以為她是天之嬌女,有把她捧在手心的父母,有對她千依百順的祖父母,以處處照顧她的哥哥……可事實上,她卻被遠嫁!

  周少瑾看著程笳,就像看到了前世的自己。

  只是程笳至死都沒有醒悟,而她幸運的受到了菩薩的眷顧,重生了!

  她問程笳:「你想不想讓潘清早點回去?」

  程笳愣愣地望著周少瑾。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周少瑾——她的聲音很低沉,目光很凝重,表情很嚴肅。

  「你,你要幹什麼?」程笳有點害怕,磕磕巴巴地道,「我最多也就是很討厭她,卻不能真的讓她丟臉……不然我祖母肯定很傷心的……」

  周少瑾的視線立刻模糊起來。

  程笳最終也只是念著家人的好……

  「你說得我好像要去殺人放火似的。」她笑道,「不過是想讓潘清丟個臉,讓她以後別這麼自鳴得意的。」

  「哎喲!」程笳拍著胸,「你可嚇死我了。只是讓她丟臉,那行!」

  周少瑾道:「不過,你得幫我個忙才行。」

  程笳忙道:「你說,你說。」

  「你得幫我打聽清楚是誰提議去挹翠亭鬥琴的。」周少瑾道。

  「為什麼啊?」程笳很是失望。

  「我總得知道前因後果,才能想辦法吧?」周少瑾想知道程識在這件事上的立場。

  而程識也好,程證也好,三房也好,目前她都沒辦法接觸。

  程笳一口答應,眨著眼睛問她:「你有什麼好辦法,說給我聽聽!」

  周少瑾暫時沒有想到,她只是隱約地預感到,外祖母生辰的時候,可能是個好機會。

  「等你打聽清楚了是誰提議去挹翠亭鬥琴的,我們再細說。」

  程笳比周少瑾更馬虎。

  她大概覺得到時候只要讓潘清丟臉就行了,至於之前要幹些什麼,之後怎麼收場,統統與她無關。

  就像周少瑾在五房裡放了把火一樣。

  她和周少瑾嘰嘰喳喳了半天,反覆地向周少瑾保證不會把潘清的事告訴別人,這才心滿意足地離開了畹香居。

  周初瑾卻怕周少瑾和程笳出去胡鬧,道:「外祖母生辰那天,會有很多人來祝壽,雖比不上長房二房的長輩們,卻都是四房的至親,看著你我長大的。你這幾天別到處亂跑,小心曬黑了,別人看著還以為你性子玩劣。等過了外祖母的生辰,你想去哪裡玩都可以。」

  姐姐不管什麼時候都為她操心!

  周少瑾覺得以姐姐前世的行事作派,不可能對三房的心思一無所知。

  她把潘清的事告訴了姐姐。

  周初瑾果然沒有覺得震驚,她只是沉默良久,叮囑周少瑾:「這件事你知道就行了。以後少往三房那邊走動。姐姐也沒吃什麼虧。倒是你,那天挺幸運的,被人叫走了。不然留在那裡,程笳有證表哥護著,我……只怕是護不住你。」

  周少瑾緊緊地抱住了姐姐。

  她聽姐姐的話,除了去靜安齋讀書和去寒碧山房抄經書,就是陪著關老太太說話或是在屋裡做針線。

  期間程笳曾讓翠環給她報信:「姑太太說,濯大爺有了功名,就不比從前是個小孩子,該有自己的朋友知己,除了在芙蓉榭擺了酒,還在外院的聽雨軒擺了酒,請了識大爺,證大爺等人。是我們證大爺說,既大家來給濯大爺道賀,不如以茶代酒,以琴會友,開個茶會。識大爺向來喜歡這些雅事,立刻響應。然後大家商量著,就把地方定在了挹翠亭……」

  一個隨意起哄,一個推波助瀾……

  周少瑾想到了她離開程家之後程識和程證之間那微妙的關係。

  要說程識不知道程證的用心,不知道三房的打算……她寧願去跳莫愁湖。

  說不定,前世他們就是這樣聯手把自己推向了深淵!

  周少瑾在屋裡走來走去。

  樊祺來告訴她:「二小姐,有個討飯的老頭,說從前曾經給莊老太爺趕過馬車……他非要見您一面不可……我聽他說得有鼻子有眼的……」他小心翼翼地望著周少瑾,「您看,您見還是不見?」

  這麼快就有消息了!

  周少瑾忙道:「見,怎麼不見!那人如今在哪裡?」

  樊祺道:「我怕那人是個無賴,不敢把人領上門來,就交給了馬總管。馬總管把他安置在了平橋街的一個小客棧裡,好吃好喝地供著……」

  這可真是個好消息。

  周少瑾露出了久違的笑容。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30 12:29 PM

第六十九章 舊怨

      平安客棧在平橋街一個僻靜的小巷裡,二闊的門臉,三進的院子,統共不過七、八間客房,落腳的多是山東過來做炒貨生意的客商,天井裡堆滿了花米、瓜子、豌豆,遠遠的就能聞到股炒貨的味道。

      馬富山不敢把周少瑾領到平安客棧去,花了一吊錢,借了隔壁家廳堂,問那老乞丐的話。

      「……老太爺雖是讀書人,卻長了副魁梧的身板……喜歡喝酒,每次出去都喝得酩酊大醉,都是我攙扶著老太爺回來,服侍著老太爺茶水……和顧家的十二爺是知己,顧家十二爺出身富貴,老太爺怎麼好意思每次都讓他吃請,偶爾回請,那也是囊中羞澀,每次都是差了小的去當舖,小的每次都會和當舖的人拉扯許久,把那死噹噹成活當,活當多當些銀子……」老乞丐極力地誇大著自己的功勞。

      站在中堂後面的周少瑾聽著心中一緊,和施香耳語了幾句。

      施香點頭,出去和馬富山說了句話。

      馬富山看了一眼低頭伏在地上的老乞丐,輕輕頷首,道:「你說的顧家,是不是梅花巷顧家?」

      「是的,是的!」老乞丐自言自語地說了這半天,坐在上頭的人好不容易有了反應,他激動地抬起頭來。

      馬富山立刻冷哼了一聲。

      那老乞丐只看見黑漆太師椅旁立著的半截白色挑線裙子,知道這屋裡還有女眷,說不定還是周家二小姐身邊有頭有臉的大丫鬟,他不敢再看,忙低下頭,伏在了地上。

      「問你什麼就答什麼?」馬富山沉聲道,「不要嘴裡跑馬。亂說一通。」

      「是,是,是。」老乞丐小雞啄米般的點頭。

      馬富山滿意地哼了一聲。道:「還有什麼,你繼續說!」

      「啊!」老乞丐驚愕地抬頭。又忙低了下去。

      一會讓問什麼就答什麼,一會讓他繼續說,他到底是問什麼答什麼,還是繼續說……

      老乞丐在心裡嘀咕著,想到剛才提及顧家,好像周家的人挺感興趣的,遂繼續道:「莊家大小姐的婚事,就是顧家十二爺做的冰人。嫁給了程家的姑爺做續室。說起莊家的大小姐,那可真是賢惠。老安人躺在床上十幾年,大小姐人還沒有桌子高就操心家裡的柴米油鹽,等到及笄,求親的人都踏破了門檻。可惜大小姐自幼就和存義坊程家的兒子訂了親……」

      他說到這裡,驚恐地打住了話題,惶恐不安地睃著馬富山。

      馬富山震驚不已。

      莊太太曾經和程柏訂過親,他還是第一次聽說。

      但他經歷的事多,還不至於因此而失態。但想到周少瑾……他不由朝身後的中堂瞟了一眼。

      周少瑾如遭雷擊,手腳僵直。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

      母親竟然和程輅的父親訂過親!

      父親知道嗎?

      程家難道就沒有人知道?

      父親應該是知道的吧?

      不然為什麼把母親貼身的丫鬟嫁了出去……

      還有莊家舅舅,逼得母親差點跳了河……什麼事,才能逼得母親差點跳河……

      周少瑾腦子嗡嗡作響。不知道過了多久,她的手腳才恢復了知覺。

      她寫了幾個字讓施香遞給馬富山。

      馬富山接過條子瞥了一眼,道:「你說的這件事,我們都知道。不過你既然說起來了,我就想好奇的問一句,既然莊太太自幼就和程家訂了親,那莊太太又怎麼嫁給了程家的姑爺呢?」

      「這,這我就不清楚了……」老乞丐吞吞吐吐地道。

      馬富山冷笑,道:「你說你服侍過莊老太爺。可問起莊老太爺家裡的事,你又說不知道。我看你不是來投靠周家的。是來詐周家的銀子的吧?來人!」他大喝一聲,「拿了老爺的名帖去趟金陵府衙。就說有人冒認官屬,請申青雲申大人發了押簽把這人拘捕到案!」

      「沒有,沒有!」老乞丐嚇得跳了起來,撲上前抱住了馬富山的腿,哀聲道,「管家大老爺,我真的沒有說謊,這件事老一輩的街坊鄰居也是有人知道的。不過程家待人厚道,那柏大老爺已經病逝了,程家小官人又是個讀書的種子,不願意道他家是非而已……」

      「你還敢胡說八道。」馬富山一腳將那乞丐踢倒在地,「程家待人厚道,難道莊老太爺就是個暴虐無道不成?大風吹了梧桐樹,自有人家道長短。程家就是再厚道,還能管住別人家的嘴不成?我看你是活膩了……快來人!把他給我拖出去!」

      「管家大老爺,我說,我說。」老乞丐撲上前去又抱住了馬富山家的腿,「不是程家待人厚道,是我自己鬼迷了心竅,胡言亂語……」

      「你還不說實話!」馬富山見這不是個辦法,道,「我實話跟你說了吧,這次二小姐只讓了個丫鬟跟過來。你若老老實實的,等到二小姐的賞銀下來,我自會為你周旋。你若是敢在我面前不老實,我立刻回了二小姐,說你是個騙子……」

      那老乞丐原本就是衝著銀子來的,聞言腦子立刻轉了起來。

      這個馬大總管原來是想和他分銀子……那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就與他不相干了。像這位馬大總管說的,到時候自會為他周旋……

      他覺得自己明白了馬富山的用意。

      「總管大老爺,我說,我全都告訴您!」他獻媚地笑道,「那年莊府的宅子被雪壓塌了,可莊老太爺一早就和顧家十二爺約好了去西天,哪裡來的銀子修繕?莊老太爺想著家裡老的老,小的小,就把老安人和大小姐安置在了老安人陪嫁的宅子……」

      「那裡離程家不過一條巷子,有什麼事,程家也能幫著照應一、二。」

      「開始還好好的。程家的太太常過來看看莊大小姐和老安人,程柏老爺沒事的時候也會差了小廝過來問問有沒有什麼事。可時間一長,事情就有些不對了……」他頓時頓。繼續道,「莊家大小姐,長得那可真是漂亮。宮裡的娘娘,天上的仙女。也不過如此。是個人看見了就沒有不動心的。」

      「程柏老爺沒看見莊大小姐的時候還好,見過莊大小姐之後,七魂就丟了六魂,還有一魂在身上,那也是魂不守舍。書也不讀了,每天睜開眼睛就往莊家跑,莊家但凡有個針頭線腦的事,都一股腦兒地攬在身上。怕別人起疑心。旁邊左右的人如果有人問起,只說是癱在床上的姑奶奶家有事。」

      「那時候莊家的門戶很緊,除了程家,並不和其他人家往來。左鄰右舍的倒也沒有人懷疑。」

      「這要是放在權貴人家,那也是樁好姻緣。可偏偏不管是程家也好,莊家也好,都是小門小戶……特別是莊家,莊老太爺一走好幾年,全靠著當東西過日子,那程柏老爺原是個不諳世事的。幾年下來,竟然是當舖裡的熟客。莊家裡裡外外的事都落在了程柏老爺身上。程柏老爺為了這個,還耽擱了一年的科舉呢!」

      「程老太太看在眼裡。就不喜歡了。好幾次話裡話外的勸程柏老爺,程柏老爺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程老太太只好求了莊大小姐。莊大小姐也勸,他不僅聽不進去,還覺得這是個機會,不時地找莊大小姐搭訕,弄得莊大小姐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程老太太就更加不喜歡了,說莊家大小姐約束不住程柏老爺。一味的只知道嬌生慣養,不能當家理事。不能掌管家務。」

      「莊大小姐有苦說不出來。索性不再見程柏老爺。」

      「為這個,甚至鬧出個事來。」

      周少瑾和馬富山等人不禁支了耳朵聽。

      「程柏老爺有個同窗。姓王的,和程柏老爺好得能穿一條褲子​​。有一次程柏老爺實在是苦悶,就跟這個姓王的說。姓王的給程柏老爺出主意,讓他去翻莊家的後牆。」

      「程柏老爺也是……竟然聽了這姓王的話,去翻莊家的後牆。」

      「這姓王的不就見著了莊家大小姐嗎……寫了很多的歪詩給莊大小姐,把莊大小姐氣得……把程柏老爺叫來狠狠地罵了通。」

      「程柏老爺倒是和那姓王的不來往了,程老太太這裡卻有了心病。不知道聽了哪個尼姑的話,說莊大小姐是狐狸精轉世,會攪得家中不寧……加上那姓王的不死心,見莊大小姐這邊沒處下手,就設了局,讓人引了程柏老爺去賭博,逛青樓。」

      「青樓,程柏老爺是不去的。可這賭博……開始總是贏。贏了就悄悄地貼補給莊家。時間長了,作局的人收了網,哪裡還有贏得時候?不免就偷了家裡的東西去賣。」

      「有一次,還把莊大小姐隨身的一根金簪偷了出去……還有一次,輸了銀子,沒有辦法,竟然要莊大小姐親手置桌酒席給那些人賠罪……雖然事情最後拿銀子擺平了,但莊大小姐待程柏老爺就有些不同了……從前還當著老安人的面和程柏老爺說幾句,之後就再也沒有和程柏老爺見過面了。」

      「後來莊老太爺回來,知道這些事,就嘆了聲紅顏禍水。和程家老太爺說,要是程柏老爺能考中了秀才,兩家依舊還是結親,要是程柏老爺幾年之後還是白身,兩家就退親。」

      「程柏老爺當然不願意退親了。」

      「那幾年一直閉門讀書。」

      「莊老太爺就把女兒留在家裡,等著程柏老爺考個功名。」

      「結果莊大小姐二十了,程柏老爺還是白身。」

      「莊老太爺眼看著身體如那日薄西山,漸漸不行,怕自己活不到莊大小姐出嫁,就提出和程家退親。」

      「莊大小姐開始還不同意。不知道莊老太爺跟莊大小姐說了些什麼,莊大小姐就同意了。」

      「莊老太爺賣了祖上的產業,湊了五百兩銀子送去了程家。」

      「程家因和莊老太爺有言在先,倒也沒說什麼,很快就和莊家退了親,聘了城西董秀才家的姑娘做了媳婦。」

      「莊老太爺則搬去了梅花巷住。」

      「再後來,莊大小姐就嫁給了程家的女婿周大老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30 12:37 PM

第七十章 銀子

      事情太出乎人的意料之外了。

  周少瑾心裡沉甸甸的,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馬富山聽了東家的辛秘,頗有些不安,想著先看周少瑾怎麼說他再附和也不遲。

  一時間屋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響。

  老乞丐不安地挪了挪身子,閃爍的目光一會兒落在馬富山的身上,一會兒落在中堂上,一會兒落在地上,神色間流露出幾分狡猾。

  馬富山看著心中一動。

  自己怎麼把這廝給忘了?

  不管他說的是真是假,二小姐尚且年幼,暫時被這廝的話給唬住了,等會回過神來,還不知道是悲是喜,總不能讓這廝在這裡看笑話吧?

  他想著,大喝了一聲,道:「照你這麼說,程莊兩家曾經訂過親,怎麼街坊鄰居都不知道?我看你是欠收拾了,竟然敢排編莊家老太爺和莊太太……」

  「我說的全是實話啊!」老乞丐立刻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了起來,「一開始是程柏老爺說老安人是他們家的姑奶奶,程老太太不好說什麼。後來程老太太聽說莊大小姐是狐狸精轉世,心中不喜。再後來兩家退親,還是莊家主動,程家就更不會提了。這件事顧家……還有周家大老爺都是知道的啊……原本莊家老太爺是想把莊大小姐嫁到顧家去的,結果顧家沒有適齡的公子,莊大小姐這才嫁了周家大老爺的……」他說著,指天發誓,「莊家舅老爺也是知道的……當初他就是拿了這向莊家大小姐要銀子的。後來還是周大老爺出面,給了莊家舅老爺銀子,封了莊家舅老爺的口……」

  精明的馬富山立馬就聽出了弦外之音,他道:「那你又是收了誰家的封口銀子?」

  「程,程家……」猝不及防,老乞丐脫口而出。

  程家?

  周少瑾目瞪口呆。

  馬富山張口結舌。

  「是真的!」老乞丐見事已暴露,就算是自己不說,周家人有心也能查得出來,索性破罐子破摔地道,「程家向來視此事為恥辱。程柏老爺因此發奮圖強,考了秀才的功名,後來又做起了買賣,不過幾年功夫,就掙下了萬貫家財……他再也不願意提及此事……就給了小人一筆銀子,讓小人離開金陵城,做點小買賣……小的除了趕車,沒有別的本事,幾年間就把銀子敗落一空,沒有了辦法,才會行乞的……」

  馬富山是什麼人?聽著冷笑,道,「你是敲詐程柏,程柏才拿了銀子給你做買賣的吧?不然莊家也是積善之家,你既然服侍過莊老太爺,莊老太爺駕鶴西去,我們家老爺又向來尊重莊太太,就是莊家不為你榮養,我們家老爺看在莊太太的面子上,也會為你榮養的,你又怎麼會流落街頭,成為乞丐呢?」

  被人識破,老乞丐大驚失色,臉色發白。

  馬富山卻神色微緩,和煦地道:「千里做官為錢。你何不早說?非要我捉了你的痛腳才老實。我也不和你說別的了,二小姐的賞賜下來,你要分我一半。」

  他這一時晴,一時雨,一時熱,一時冷的,把個老乞丐搓磨得再也生不出別樣的心思來。他抱著馬富山的腿大聲道:「管家大老爺,我什麼都聽您的!什麼都聽您的!您火眼金睛,我一五一十的都告訴您……我原是服侍莊老太爺的,莊老太爺家日漸落魄,我一時起了歪心,把莊老太爺的一幅字畫偷了出去,誰知被顧家十二爺發現了,莊老太爺打發了我十兩銀子,把我趕出了莊家… …我做過行商,做過馬夫,做過車夫,也給人挑過腳……又沒個老婆孩子的……日子實在是過不下去了……就想向莊大小姐借幾兩銀子使使,再不濟,向莊大舅爺借幾兩銀子使使也行啊……不曾想莊大小姐竟然不在了,程家柏大老爺也病逝了,柏大太太對程莊兩家的事一無所知,莊大舅爺為了躲債也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我原想找周家大小姐的,沒料想碰到了程家的輅大爺……」

  「你說什麼?」繞是馬富山這樣經過事的人也不禁神色大變,道,「給你銀子的,是程家的輅大爺?」

  「是啊!」老乞丐沒有意識到自己這句話有多麼的讓人震驚,他用衣袖擦著鼻涕,道,「輅大爺說,這事傳出去了,於柏大老爺名聲有礙,讓我千萬別做聲,先是給了我二十兩銀子,後來又給了我三十兩銀子……我原來還想多弄點銀子的,結果我從前給人家做馬夫的那戶人家找了來,我就沒敢在金陵城多待……這次要不是沒路可走了,又聽說二小姐善待那些從前服侍過莊太太的僕婦,我也不會回來……」他說到這裡,擔心地問馬富山,「我這樣,是服侍過莊老太爺的,應該比服侍過莊太太的更體面,也算是忠僕吧?」

  還忠僕呢?分明就是個無賴!

  馬富山無語,敷衍他道:「應該算是!我去問過二小姐就應該知道了。」

  老乞丐大喜,涎著臉道:「那,管家大老爺,二小姐的銀子什麼時候可以賞下來?您看我這,一文錢難倒英雄,您能不能先借我幾文錢,等二小姐的賞銀下來了,我再還給您……」

  「好說,好說。」馬富山說著,見施香從中堂後面繞了出來,遞了個條給他。

  他匆匆地瞥了一眼,問那乞丐:「你說的這話,總得有人證。你說顧家知道,顧家還有誰知道?輅大爺給你銀子,有誰能作證?」

  那乞丐想了半天,道:「顧家十二老爺……已經過世好幾年了。顧家還有誰知道……我也說不清楚了……不過周家大老爺應該知道……輅大爺的銀子,不是他親手給我的,是他身邊一個姓趙的人給我的……」

  姓趙?

  趙大海!

  周少瑾指尖發顫。

  趙大海是程輅的隨從。

  程家的世僕。

  是程輅最信任的人。

  程輅送給她的大部分東西,都是經過趙大海輾轉到她手裡的。

  不用再去求證,周少瑾已經肯定,給這乞丐封口銀子的,就是程輅。

  程輅明明知道兩家的恩怨,為何還要求娶她?不對,程輅並沒有求娶她,他求娶的是吳寶璋!他不過是讓外祖母,讓沔大舅舅覺得,他鍾意於她,他想娶她……

  周少瑾周身涼颼颼的。

  她扶著太師椅的扶手,才勉強沒有倒下去。

  「施香,」她聽見自己嘶啞的聲音,「你去問問,那是什麼時候的事?」

  施香神情惶恐,她低聲應「是」,轉身出後堂。

  「是兩年前的事。」老乞丐道,「我記得清清楚楚,第一次是用個牛皮紙封著的,是銀餅,一共有十塊……」

  兩年前,她十歲。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起,程輅開始出現在她的眼前。

  周少瑾眼圈泛紅,掩面道:「賞那老乞丐三十兩銀子,送他出去吧!」

  施香屈膝行禮。

  屋子裡很快安靜下來。

  周少瑾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感覺到屋裡的光線漸漸暗了下來,這才站起身來,沉聲道:「我們回去吧!」

  施香應喏,扶著周少瑾從後門出去,上了早已等在那裡的轎子,回了畹香居。

  周初瑾正焦急地站在屋簷下等周少瑾。

  看見她們回來,她急急地迎了上來,焦灼地道:「怎麼這個時候才回來?剛剛外祖母還問起?你說的東西買到了嗎?」

  周少瑾藉口要為關老太太的壽辰準備壽禮才哄了沔大太太讓她出門。

  可此時,她連個安撫姐姐的笑容都沒辦法展露。

  「還好東西一早就買了。」周少瑾疲憊地道,「到時候直接送給外祖母就是了。」

  她跌跌撞撞地進了內室,撲倒在床上。

  周初瑾追了過去。

  「怎麼了?」她坐在了床邊,擔心地道。

  「我還不知道怎麼跟你說。」周少瑾把臉埋在了枕頭上,「等我想好了,再和姐姐說。」

  周初瑾沒有勉強她,溫柔地撫了撫她的肩膀,輕輕地走了出去。

  周少瑾狠狠地睡了一覺,醒來的時候已是月上柳梢頭。

  她想了想,去了姐姐周初瑾那裡。

  周初瑾在打絡子。

  聽到動靜她抬起頭來笑道:「我尋思著你也該醒了。好了,我讓冬晚沏壺茶,你好好跟我絮叨絮叨。」

  周少瑾笑著坐到了姐姐的身邊,和姐姐一起打起絡子來。

  「母親,原來和程輅的父親程柏定過親……」她娓娓道來,周初瑾卻聽得驚心動魄。

  案几上的燈火隨風搖曳,屋子裡時明時暗。

  「那你可是有什麼打算?」周初瑾緊緊握住周少瑾的手,「你不要聽信那些閒言閒語。就算母親和程柏退親,那也是程柏太過輕浮,與母親無關。你就算是不相信我,也應該相信父親才是。不然母親已經死了這麼多年,父親不可能一直這樣敬重母親。」

  姐姐是怕她懷疑母親的人品吧?

  周少瑾道:「我也覺得這件事與母親無關,程柏若是因此記恨母親,只能說是他心胸狹窄,憤世嫉俗。外祖父沒有把母親嫁給他,再對不過了。我只是沒辦法原諒程輅。他怎麼能這麼卑鄙地陷害我……」

  周初瑾怕周少瑾因此而去報復程輅。她勸妹妹:「這件事你已經知道了,我們不理他就是了。犯不著為了他把自己給耽擱了。」

  可有時候,你不犯他,他卻不放過你。

  比如前世。

  她已經躲到大興的田莊苟延殘喘地等死了,程輅還要追過去哄著她和他私奔……有什麼仇,把人殺了還不行,還要把她打入十八層地獄才甘心!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30 12:44 PM

第七十一章 忙碌

    周少瑾過了兩、三天才緩過氣來。

  她帶了自製的佛香去見沔大太太。

  沔大太太見那香制得密實緊緻,香味馥郁,聞著讓人腦子一輕,很是清爽,詫異道:「這是什麼香?這麼好聞?真是你親手所製?」

  「這叫木樨香。」周少瑾笑道,「是加了香樟在裡面,是前些日子照著古書上做的,沒想到能做成,就想藉花獻佛,作為給外祖母壽辰的禮物之一奉上,也不知道行不行,先拿來給大舅母過過目。」

  「很好,很好。」沔大太太遲疑道,「既是加了香樟,應該也能驅蚊吧?」

  「能驅蚊。」周少瑾不由得汗顏,她原先讓施香等人幫製香的時候就是為了驅蚊,後來要去盤問那老乞丐,就拿了這做藉口,將盤香做成了佛香,「所以這香夏天用最好。若是到了冬天,就要製檀香或是百合香了。」

  「沒想到你整天的不出門,竟能搗騰出這些東西。」沔大太太笑道,一副贊同她繼續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地在家裡搗騰這些高雅的小玩意的樣子。

  周少瑾就趁機又拿了個小小的素色松木匣子出來,道:「這裡有些散香,用香爐點了最好,是給您的。您若是覺得用得好,我過幾天要開始製冬天的香,再多製一些。」

  「好,好,好。」沔大太太笑咪咪地接了。

  周少瑾陪著沔大太太說了會話才起身告辭。

  可回到畹香居,施香卻悄悄地告訴她:「馬總管求見!」

  一般有什麼事,都是馬富山家的進府跟周初瑾稟一聲。

  馬富山求見……

  周少瑾心中一緊,忙道:「馬總管在什麼地方?我這就去見他。」

  馬富山正值壯年,這裡又是程府,總不好在內院見他。

  施香道:「在門房裡喝茶。」

  周少瑾點頭,讓施香領了他去二門旁花廳,自己則換了件衣服,由春晚陪著,去了花廳。

  馬富山給周少瑾行了禮,神色間露出幾分焦慮,低聲地道:「二小姐,那老乞丐,不見了。」

  周少瑾訝然。

  馬富山赧然地道:「我瞧著那老乞丐不是什麼好東西,您一口氣賞了他三十兩銀子,怕他人心不足,再來敲詐您,就自作主張,先賞了他十兩銀子,並和他說好了,若是他所說的話是真的,再賞他二十兩銀子。我又尋思著既然他給人家做馬夫的時候惹了是非,不如仔細地查查當年的事,縱然不把那戶人家給引來,也可以用此事要挾他不再找二小姐的麻煩。原先都說得好好的了,等我今天一大早去客棧找那老乞丐,他竟然不在。而且走得匆匆忙忙,連前幾天新置辦的衣服澡帕都沒有帶走,還欠了客棧的三天房錢——那客棧老闆說,看他不是像住的起店的人,怕他吃白食,所以一直遣了伙計盯著他,就這樣,也不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溜走的……二小姐,您看這件事……不會是有人知道了老乞丐回金陵的事,然後把他給驚走了……或者是殺人滅口了!」

  「殺人滅口?」周少瑾駭然道,「應該不會吧?」

  為了她母親的事和程家的舊怨,就殺人滅口?他就不怕被官府發現?

  但周少瑾心裡又隱隱覺得,說不定有些人還真就做得出來。

  不然他也不會「忍辱負重」那麼多年了,前世直到她死,也沒有弄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了!

  她問馬富山:「可知道那老乞丐犯的是什麼事?」

  馬富山苦笑:「他給人家做馬夫的時候,差點把人家的小少爺給拐賣了。所以那家人才這麼恨他,千里迢迢的也要把他找到,送官。」

  周少瑾愕然,道:「這個人,如果真被殺人滅口了,倒也不冤枉。」

  馬富山道:「這些都不過是我的猜測罷了。那老乞丐狡猾得很,說不定看見形勢不對,早溜了。但官府那邊的告示,我也會讓人留心的。」

  如果發現了無名屍體或是出了什麼人命案,官府都會在「八字牆」上貼告示的。

  目前也只能如此了。

  周少瑾細細地叮囑了他幾句,這才讓施香送了馬富山出去。

  下午在寒碧山房抄經書的時候,她一直在想這件事。

  如果程輅真有這麼心狠手辣,能不能抓了他的把柄,直接把他送官,也算是一了百了了。

  郭老夫人見她佛經比平時抄得少,問她:「你是不是惦記著你外祖母過壽的事?這幾天也熱,你不妨歇幾天,等天氣涼些了再過來。」

  周少瑾正愁沒有功夫去查程輅的事,聞言笑著道謝,並不推辭。

  郭老夫人喜歡她的爽朗,賞了她兩個甜瓜,讓小檀送她回畹香居。

  周少瑾就和姐姐商量查程略的事。

  周初瑾聽聞程輅那邊說不定還有人命官司,不由得膽戰心驚,忙道:「查可以,但得讓馬富山去做,你不得插手。」

  周少瑾自家知道自家的,原本也沒準備自己去查,見姐姐同意,自然喜出望外,連聲保證。

  周初瑾還是不放心,正巧程笳也喊著天氣太熱,靜安齋那邊索性就停了課,周少瑾一整天都待在畹香居,周初瑾就稟了沔大太太,讓周少瑾幫著她準備關老太太過壽的事。

  沔大太太想著周初瑾嫁了,說不定她還得告訴周少瑾怎麼理家,這個時候有周初瑾幫著領進門,等到自己再接手的時候,事半功倍,也是件好事。不僅同意,還派了個心腹的媽媽協助姊妹倆。

  周少瑾不是不聰明,只是從前遇事不敢拿主意,畏畏縮縮,優柔寡斷,讓人看著就替她著急。可現在,她經歷了些事,知道有些事有時候看著千難萬難,可做起來卻是船到橋頭自然直,容易的很。加上她還放了把火……最終也有驚無險地過來了。她說話不免有了底氣,這個東西入什麼賬,那個東西擺在哪裡,指使起婆子來看上去倒也有板有眼的。等到沔大太太問起來,也沒有覺得她做得不對。

  她做起事來也越來越有主意。

  想著關老太太的生辰是在炎夏,周少瑾給沔大太太出主意:「……中午的正席擺在嘉樹堂,還有家中的忠僕來給外祖母賀壽,自然是越莊重越好。晚上的家宴,不如把酒席安排在函秋館,一來是大舅舅和大舅母的孝心,二來,我想用竹子編個圍子,然後爬些藤蘿和牽牛花之類的上去,做個鮮花屏風,再在周圍掛了燈籠,添些情趣。等用了膳,就坐在屏風旁喝茶、聊天、賞月。萬一下雨,就將屏風搬到大廳裡,算是湊個趣兒。大舅母以為如何?」

  沔大太太想著每年不過是在廳堂裡擺幾桌,放些瓜果鮮花,雖然不知道周少瑾出得這主意是不是真如她所說的那麼好,可總歸算是他們做子女的用了心思的。她不禁連聲稱「好」,並道:「這件事就交給你去辦。你要些什麼,只管跟我說。」

  周少瑾精通花木,前世在大興的田莊,就曾在屋裡種了棵樹,修剪成參天大樹的模樣,引些藤蘿營造一處假景,對她來說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她笑著應了,帶著僕婦在花園裡選藤蘿。

  迎面卻碰到了清風和朗月。

  他們依舊穿著身青衣道袍,一個手裡捧著個陶罐,一個手裡捧著個汝窯花囊,插了一枝白色的荷花。兩人一面走還一面小聲地嘀咕:「公公不都是面白無鬚,長得像女人嗎?怎麼這個萬公公身材高大,威風凜凜的,像個大將軍似的……」說著,不知是誰的目光瞥見了周少瑾等人,兩人齊齊噤聲,略帶幾分惶恐地望過來,待看清楚了前面的人是周少瑾後,兩人交換了個眼神,緊緊地,把嘴巴抿成了一條縫,然後昂首挺胸,目不斜視,像不認識周少瑾似的,從周少瑾身邊走了過去。

  明明是小孩子,卻裝出副大人的模樣。

  周少瑾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

  萬童……難道是那天說的那個來金陵鎮守的萬童?

  聽清風和朗月的口氣,萬童來拜訪池舅舅了?

  不管怎麼說,也是朝廷重臣,怎麼內院卻一點風聲也沒有?

  周少瑾胡思亂想著,清風和朗月在前面的甬道拐了個彎,身影消失在了花園裡。

  有嬤嬤以為周少瑾不認識清風和朗月,笑道:「長房池四老爺屋裡的人都愛穿道袍,這兩位小童子多半是四老爺屋裡服侍的。」

  周少瑾笑著點了點了頭。

  就有僕婦小聲地道:「我聽說池四老爺會算命,而且算得很準,是不是真的?」

  「那不叫算命,那叫《易經》。」有僕婦小聲駁道,「我聽二房的人說,二房的老祖宗據說也會,那年京中大旱,皇上還請二房的老祖宗算過呢。」

  「那豈不是活神仙!」

  僕婦們小聲議論著。

  周少瑾卻在心裡腹誹:如果真的會算,怎麼沒有算出程家會被抄家滅族呢?

  她很快找好了需要的藤蘿,小心翼翼地移種到了盆裡,又吩咐施香和春晚分了兩班日夜照顧,過了幾天,藤蘿的葉子漸漸有了精神,周少瑾這才鬆了口氣,和沔大太太身邊管事的嬤嬤開了庫房,取了些應景的花燈出來,又選了幾棵高大的花樹,準備掛燈籠。

  就在此時,程輅突然求見周少瑾。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30 12:54 PM

第七十二章 見面

      周少瑾本來不想見程輅,可她轉念間想起那個老乞丐的事,又改變了主意,決定去見見程輅。

  四房會客的花廳鑲著彩繪琉璃,扇門全開時,屋外的老槐樹遮陽蔽日,花廳裡濃蔭滿綠,清涼舒爽。

  周少瑾坐在中堂前的方桌旁,笑盈盈地看著程輅,道著「輅表哥找我什麼事」,語氣和從前一樣的溫順輕柔。

  說起來,這是她重生之後,第一次這麼正式地和程輅見面。

  和她記憶中一樣,程輅總喜歡穿寶藍色的衣服。不過這次是萬字紋的杭綢單衫,鴉青色杭緞福鞋,腰間垂了塊通體無暇的羊脂玉玉牌,綰著青竹簪子,簡潔大方又不失穩重端方。

  他嘴角輕翹,露出個略帶幾分靦腆的笑容,瞥了一眼立在周少瑾身後的施香,遲疑道:「我有件事,想單獨和表妹說說……」

  如果是從前,周少瑾肯定考慮這是否與禮相符,可現在,她只是淡淡地笑道:「施香是我貼身的丫鬟,有什麼事話不能當著她的面說?輅表哥不必有所顧忌,我的事,她都知道。」

  程輅微微一愣,不由仔細地打量周少瑾。

  膚光勝雪,眉眼彎彎,依舊是一副溫柔順從的模樣兒。

  他又覺得自己有些多心。

  以他對周少瑾的了解,她不僅性格懦弱,而且多愁善感,又因是讀著《女誡》和《烈女傳》長大的,循規蹈矩,恪守禮教,輕易不敢行差踏錯一步。他雖託了程詣給她送東西,可認真地說起,還是有些不妥當的。她身邊丫鬟婆子眾多,還有個精明厲害的周初瑾,只怕自己送東西的事落在了周初瑾的眼裡,已滿身是錯。周少瑾不理自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程輅想到這些,覺得自己一見著周少瑾就讓她遣了身邊服侍的有些失策了,不怪她會婉言拒絕。遂笑道:「原是我多心了。既然表妹這麼說了,想必施香也是個讓人放心的。」隨後,他猶豫了片刻,道,「表妹可知道我把掛在四房名下的產業都收了回去?」

  這是開場白。

  既然想知道程輅的來意,自然得順著他的話說。

  周少瑾笑道:「我聽人說了。柏伯父去世的早,輅表哥有了功名,自然想著光宗耀祖,支應門庭,把掛在四房名下的產業收回去,也是應該的。不知道表哥為何提到這件事?」

  程輅頗為驚訝。

  他沒有料到周少瑾竟然是這樣看待這件事的。

  或者,程家其他幾房也是這麼認為……

  他之前怕洩露了消息,把口捂得嚴嚴實實的,生怕別人猜忌他和四房的事,說他驟然乍貴就輕狂起來,翻臉無情,和四房劃清了界線……

  程輅突然覺得自己好像又做錯了一件事。

  他心裡生出些許的忐忑來——他原以為見到周少瑾後他猝不及防地把這件事說出來,就能牽著周少瑾的鼻子走,可他和周少瑾見面後不過說了一句話,卻發現之前他認為胸中有數的事卻漏洞百出。

  程輅看著周少瑾的目光中就透露出幾分謹慎,並半是感慨半是玩笑地道:「還是表妹知道我的心意。」

  周少瑾在心裡冷笑。

  前世,他說過很多這樣模棱兩可的話。

  今生,他想再唬弄自己,只怕是沒那麼容易了!

  想要對付程輅,就得比程輅更厲害才行。

  雖然周少瑾不知道怎麼樣才算比程輅更厲害,但她知道,至少自己不能讓程輅一眼就看穿,讓程輅知道她在想什麼。

  周少瑾盡量地微笑,像從前一樣的微笑。不說話,和程輅見招拆招。

  程輅並沒有起疑。

  周少瑾不擅言詞,大多數的時候都是沉默寡言……和羞澀地笑。

  他笑道:「你也知道我家的事……母親雖是個賢淑的人,內宅的事不用她操心,可外面的事,卻全都只能靠我自己。我從前沒有考中秀才的時候,一心想著有了功名就好了。至少家的事我就能自己做主了……」

  從前,周少瑾最愛聽這樣的話。

  所以周少瑾垂下了眼瞼。

  她怕程輅看出自己心中的不屑。

  程輅沒有多想,慢悠悠地道:「我就把官街你曾外祖母陪嫁的宅子從你莊家舅舅的手裡買了下來,準備等到適當的時候再送給你的……」

  如石破驚天。

  周少瑾愕然地望著程輅,半晌都沒有反應過來。

  她做夢也沒有想到,程輅會這樣直截了當地承認他買了官街的宅子,更沒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會說這宅子買下來是準備送給她的。

  程輅,是什麼意思?

  前世,他可從來沒有提過官街的宅子。

  他這是知道自己已經知曉了當年程莊兩家的恩怨嗎?

  如果是這樣,他為什麼只提官街的宅子而不提老乞丐的事?

  或許,他只是試探自己?

  看自己有什麼反應!

  周少瑾心裡亂糟糟的,她猜不出程輅用意,不禁朝程輅望去。

  程輅長著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此刻正含著笑意望著她,目光纏綿。

  周少瑾打了個寒顫,腦子頓時清醒了不少,心緒也飛快地轉了起來。

  程輅並不知道自己重生了,所以他不知道自己已經看穿了他的真面目,他還是依著自己從前的性子來猜測自己。她只要像從前那樣,他就會繼續說下去……

  她做出副不知所措的樣子,喃喃地道:「輅表哥,你這是,這是……」

  程略微微地笑了笑,道:「可不曾想你也想買下那宅子。我昨天下午聽到大海說,有牙行的人要買這宅子,才知道這件事的……你既然知道是我買了那宅子,怎麼不跟我直說?倒顯得我們表兄妹之間如此的生分……你是不是心裡有些怨我……之前我不過是個童生,什麼也沒有,怎麼跟你說什麼……如今卻不同了。你若是想把那宅子買回去做了體己,讓馬富山跟趙大海說一聲就是,也不論錢不錢的事,我讓官府直接過戶到你名下就是… …那宅子原也是準備送給你的,早一天送,晚一天送,都是一樣……」

  怕是大不一樣吧!

  如果自己不知道這件事的時候他告訴自己,她相信他只是無意間買下了莊家位於官街的宅子。

  他這個時候告訴自己,她相信他根本就是蓄意之為。

  周少瑾深深地吸了幾口氣,才讓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

  程輅,真是好手段!

  他這是知道了自己查官街宅子的事,所以先下手為強,把那宅子說成是買了準備送給自己的。

  那他知道不知道老乞丐的事呢?

  周少瑾道:「輅表哥,多謝你!我原也只是想著那宅子曾經是母親的家宅,所以想買了回來做個念想。後來知道那宅子是你買了去,想著也不是在另人手裡,也就打消了這念頭。輅表哥要把那宅子送給我,我看倒不必——那裡太小,我以後未必就用得上,卻正好挨著輅表哥的祖宅,輅表哥如今中了秀才,以後來往應酬肯定很多,把宅子擴大些,行事間也體面些。我看,這宅子還是輅表哥自己留著好了。輅表哥的好意,我心領了。」

  「可是,那畢竟是你們莊家的產業……」程輅猶豫道。

  「世間萬物,有德者居之。」周少瑾笑道,「輅表哥這麼說,程家珍藏的那些金石古玩怎麼辦?」

  程輅爽朗地笑了起來,道:「二表妹言之有理,倒是我庸俗了。」

  周少瑾也跟著笑。

  程輅就問她:「我沒想到從前我們兩家住隔壁,要不是這次表妹要買那宅子,怕是這一輩子都不知道。」

  周少瑾和他打太極,笑道:「我也是端午節回祖宅的時候無意間發現的。我聽馬富山說,我母親在的時候就和莊家舅舅的關係不太好,所以父親才讓我跟著姐姐住在程家的。我想著父親在外為官,見多識廣,他既然不願意和我莊家舅舅來往,想必是有什麼不想讓我知道的恩怨,我還是不知道的好。」

  程輅卻目光閃爍,道:「可畢竟是你外家的事,你難道就不想去官街的宅子看看?」

  「生恩不及養恩。」周少瑾委婉地道,「母親去世的時候,我還在襁褓中,根本不記得母親的樣子。母親的事,全是姐姐告訴我的。我現在有外祖母、大舅母和姐姐,倒也不常想起母親的事。」

  程輅嘆氣,道:「總歸是生了你的人,你身上流著她一半的血……」

  周少瑾沉默了好一會,低聲道:「閨閣中的女子,哪裡就能隨意走動?就算是想去看,也得等到出嫁以後,能當家作主了,再去瞧瞧。反正母親已經去世這麼多年了,留下來的東西該沒的早就沒了,也不差這一時半會。」

  這才是周少瑾。

  把什麼事都寄託以後,卻不知道,有些事稍縱即逝。

  程輅笑著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官街的宅子我就先幫你留著,說不定……你以後想怎樣處置就怎樣處置……像你說的,也不差這一時半會……離你及笄,還有兩三年的光景……」話說到最後,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充滿了憧憬,好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好像是在激勵自己。

  周少瑾強忍著才沒有把手邊的茶盅一腦骨地朝他砸過去。

  她見過卑鄙無恥的小人,但還沒有見過像程輅這樣卑鄙無恥的小人!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30 01:09 PM

第七十三章 脾氣

      周少瑾被氣得不想說話,一路無語地回到了畹香居。

  周初瑾在她的內室等她,見她面色不虞,​​忙道:「程輅都和你說了些什麼?」

  周少瑾沒臉把程輅說的那些話對姐姐再敘述一遍。

  她直接說了結果:「程輅發現我知道了官街宅子的事,先發置人的過來跟我說,那宅子是他無意間買下的,原想送給我的,因沒有合適的機會,就一直沒有跟我說這件事……然後主要是來試探我是否知道了程莊兩家的恩怨……」

  周初瑾也嚇了一大跳。

  看著妹妹隱忍的怒氣,她隱隱猜到了程輅的用意。

  之前她心裡雖然隱隱地覺得程家不是良配,可看著妹妹每次見到程輅時都變得活潑了許多,她又覺得是自己多心了,如今妹妹和程輅並沒有像她擔心的那樣走到一塊去,對她來說,再好不過。她自然不會煞風景地去問妹妹細節。

  可這些日子發現的事又讓她心裡總有些忐忑。

  她沉吟道:「少瑾,你讓馬富山去打聽官街的宅在誰手裡,他知道了官街宅子的事,這也是自然。可他怎麼會試探你是否知道了程莊兩家的恩怨呢?難道他還沒有死心?他又為什麼要試探你呢?就算你不把這些事放在心上,可父親和外祖母怎麼可能把你嫁到程家去呢?」

  這要是讓知曉內情的人聽聞,只怕會暗中諷刺周家的姑娘嫁不出去了,非要賴到程家不可!

  周初瑾雖沒有把這話明說出來,可周少瑾卻聽明白了。

  她的心中一悸。

  前世,程輅成功地瞞過了外祖​​母和大舅母。

  也就是說,外祖母和大舅母要麼不知情,要麼被程輅說服了。

  程輅是兩年前遇到那個老乞丐的,也是兩年前開始接近自己的。

  老乞丐曾說過,程輅的母親董氏是對這件事一無所知的。

  他是那個時候臨時起意?還是發現外祖母和大舅母根本不知道這件事,才開始下手呢?

  周少瑾想到前世外祖母為自己做主和程家訂親,父親是極力反對的,後來不知道外祖母對父親說了些什麼,父親後來雖然沒有再反對,但曾單獨寫信問她,願不願跟著他去任上。她因為從未和父親在一起生活過,那時候繼妹周幼瑾夭逝,母親留給父親的通房丫鬟汀蘭又抓住父親想子嗣的機會成功地懷孕生子卻被繼母留子去母,她害怕繼母,不願意跟著父親去任上……結果沒等父親答應兩家的親事,程輅就和吳寶璋定了親。

  前世,所有的事都有跡象。

  只是她沒有發現。

  程輅是因為知道父親會反對她和程輅的婚事才和吳寶璋定的親呢?還是吳寶璋原本就摻合了一腳?

  周少瑾決定把這件事統統都查清楚。

  否則,所謂的救自己,那根本就是個笑話。

  她心裡也因此而生出幾分憤恨。

  程輅,做得太過份了!

  周少瑾敷衍了姐姐幾句。

  周初瑾見她言不由衷,還以為她是一時接受不了程輅的事,暗中傷心,因而跟著裝糊塗,隨意地聊了幾句,去了沔大太太那裡。

  路上,她讓人給馬富山家的帶了個口信,讓他立刻進府一趟。

  等到馬富山家的進了府,她把馬富山家的拉到了一旁,悄悄地道:「以後二小姐有什麼吩咐,你們只管遵照就是,但事後不管是買朵頭花還是買根針,都要細細地告訴我。」然後又鄭重地叮囑馬富山家的,「這件事千萬不要讓二小姐知道了。」

  事關莊氏和周鎮的聲譽,馬富山又是個嘴緊的,馬富山家的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心裡雖然疑惑,但還是一字不落、一句不改地把話傳給了馬富山。

  而獨自待在內室的周少瑾做了一會針線,就有些坐不住了。

  她想知道外祖母到底知不知曉莊程兩家的恩怨。

  周少瑾讓春晚去打聽關老太太都在做些什麼。

  春晚回來告訴她:「……老安人和幾個田莊莊頭的太太在說話。」

  周少瑾耐著性子,好不容易等到了中午,結果關老太太留了那幾個田莊莊頭的太太用午膳,讓她們姐妹不用過來服侍,還留了幾個老太太抹牌。

  太陽明晃晃地掛在頭頂,青石鋪地的院子熱浪翻滾,蟬鳴一聲高過一聲。

  雖然有春晚幫著打扇,可周少瑾還是覺得熱得心裡發慌,翻來覆去睡不著。

  春晚道:「二小姐,我給您​​端碗冰鎮楊梅來吧!」

  金陵不像京城,冬天會蓄冰,夏天有解暑的冰塊,周少瑾最後的十年是在京城度過的,她反倒不習慣金陵的炎熱了。

  或者,並不是不習慣金陵的炎熱,而是心情煩躁?

  周少瑾暗忖,問春晚:「有沒有蓮子湯?沒用井水鎮過的。」

  她後來身體變得很差,楊梅和綠豆之類的早已經不吃了。

  春晚去了廚房,端了碗尚有些燙手的蓮子湯過來,用扇子使勁地搧著。

  周少瑾心情越發的燥熱,決定去寒碧山房抄經書。

  春晚望著外面火辣辣的太陽,遲疑道:「現在?」

  周少瑾點頭。

  也許在大太陽底下走一遭,折騰出一身汗來,她的心情會好一點。

  春晚喊了個小丫鬟,打著傘,帶了帕子,仁丹,金銀水等,陪著周少瑾往寒碧山房去。

  雖然有綠樹遮蔭,但陽光還是像金箭似的,透過樹枝射了下來。

  周少瑾的身上漸漸熱起來,她的心彷彿也被這陽光照得漸漸有了溫度。

  等走到寒碧山房的時候,她已是滿身的汗,卻有股淋漓盡致的痛快。

  寒碧山房樹蔭合地,滿耳蟬鳴,卻靜無人語。

  這個時候,想必大家都在午休。

  周少瑾熟門熟路地往佛堂去。

  有小丫鬟揉著眼睛跑了出來,見是她們,打著哈欠屈膝蹲身行了個禮,含糊不清地說了聲「二小姐,您過來了」,又揉著眼睛一副要睡過去的模樣。

  周少瑾笑道:「你去歇了吧!我去佛堂裡抄經書。等碧玉過來,你跟她說一聲就是。不必驚動郭老夫人。」

  小丫鬟點頭。

  上房突然傳來一陣劈裡啪啦瓷器落在地上的聲音。

  小丫鬟一個激靈,清醒過來,和睜大了眼睛的周少瑾面面相覷。

  屋裡子傳來郭老夫人冷峻得有些凌厲聲音:「嫌棄四郎和閹人來往,他怎麼不想想,沒有四郎,他有今天的安逸日子過嗎?你去跟他說,這日子他想過不想過,隨他的便!反正老祖宗早就把祖產分了,他要是想掌族譜,也行,我們長房分宗,要不然,就讓他把族譜交出來。別以為沒有了他程敘,程家的日子就過不下去了!他想撂擔子,那也得看長房答應不答應……」

  非禮毋視,非禮毋聽。

  周少瑾和小丫鬟倉惶逃竄,一個去了佛堂,一個躲到茶房。

  直到在佛堂坐下,周少瑾的心還砰砰砰地跳個不停。

  她囑咐春晚和小丫鬟:「你們可得把嘴巴管嚴實了,若是讓我聽到了什麼閒言碎語,誰也不問,就找你們。」

  倆人指天發誓。

  周少瑾這才驚覺躲得地方不對。

  她應該回畹香居的,跑到佛堂裡來算是怎麼一回事?

  如果寒碧山房的人問起來,她怎麼回答好?

  周少瑾這個時候又不好亂走動。好在她常在佛堂裡抄經書,梳洗東西一應俱全,還有幾件常備的衣裳,春晚和小丫鬟打了水進來,周少瑾草草梳洗了一番,換了件小衣,滿室涼風吹過,她心緒才平靜下來。

  她一時間也沒心思抄經書了,坐在那裡吹著風,打算再等一會,郭老夫人那邊應該完事了,她再回畹香居也不遲。

  可坐在那裡,剛才聽到的話卻鑽子似的,往她腦子裡直鑽,讓她忍不住浮想聯翩。

  郭老夫人所說的「他」,顯然是二房的老祖宗程敘。郭老夫人以侄媳婦的身份毫不客氣地直呼其名,可見怨懟之深……「四郎」應該是池舅舅。他排行第四。上次浴佛日郭老夫人約外祖母去禮佛的時候,也提起過個稱呼,當時是讓池舅舅兌銅錢……長房和二房到底有什麼恩怨?程家的族譜竟然在二房手裡……程敘嫌棄池舅舅和閹人來往,應該是指萬童……讀書人多瞧不起閹人,不像京城裡的那些勳貴和外戚,喜歡和閹人來往……可萬童鎮守金陵,程家號稱金陵第一家,池舅舅管著程家的庶務,不可能不和萬童來往啊!程敘是曾經官拜九聊的人,應該知道這些才是,為什麼又會嫌棄池舅舅和閹人來往呢?

  難道池舅舅做了什麼有損程家聲譽或是利益的事?

  周少瑾想到他懶洋洋地依在大迎枕上喝茶的樣子!

  不像啊!

  不過,人不可相貌,也許真的發生了什麼事也不一定……

  郭老夫人的口氣可真大,分宗的話也敢嚷……說程敘撂擔子,指的是什麼呢?程敘不早就不管事了嗎?

  周少瑾覺得自己好像窺視到了什麼……心中十分的不安。

  看上去一團和氣的九如巷程家,原來早已驚濤駭浪,暗流湧動。

  就憑自己的幾句話,真的能救程家嗎?

  周少瑾重生後第一次覺得,自己從前的想法是多麼的幼稚!

  她有些不知所措。

  決定還是抄幾頁經書好了。

  從前,每當她心煩意亂的時候,就抄經書。

  這次也不例外。

  蟬鳴聲中,她的心慢慢沉靜下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30 01:19 PM

第七十四章 生辰

      日頭漸漸偏西。

  周少瑾一口氣抄了六頁紙。

  她揉了揉有些酸脹的肩膀,碧玉端著甜瓜地走了進來:「小檀說您過來了,我還不相信,沒想到您真的在佛堂裡抄經書。我看您抄得專心致志,就沒有打擾你。這是剛切開的甜瓜,老夫人特意留了這個沒有用井水鎮過的,你試試!」

  相處了幾個月,寒碧山房的人已經知道周少瑾的習慣。

  周少瑾笑著道了謝,趁機打量了一下碧玉的神色。

  她笑語盈盈,和平時沒有什麼兩樣。

  是寒碧山房的丫鬟都練就了不動聲色的能耐還是她根本就不知道上房發生了什麼事呢?

  周少瑾在心裡嘀咕著,由春晚服侍著淨了手臉,留碧玉一起吃甜瓜。

  「不了。」碧玉笑著婉言拒絕了,「林教諭的夫人過來了,老夫人那邊還要人服侍呢!」

  周少瑾有些意外。

  自從二房老祖宗程敘的壽誕林教諭的夫人為程許說話之後,林教諭的夫人就和郭老夫人走得親近起來。不過三、四個月的功夫,林教諭的夫人已經來拜訪過郭老夫人三次了。幾乎是每個月一次。

  碧玉笑道:「林教諭的夫人是為自己娘家的弟弟過來的——她弟弟和四老爺是同窗,考中了庶吉士,在工部觀政。今年散館。按理,六月份就應該外放了,可他弟弟如今還在翰林院裡待著,就想求了大老爺,看能不能給她弟弟謀個差事。」

  官府上的事盤根錯節,有時候你根本摸不清楚誰和誰是什麼關係。

  當年救她姐夫廖紹棠的人也不少,她對此事已見怪不怪。

  既然郭老夫人知道她在佛堂裡抄經書,吃過甜瓜,周少瑾又坐了一會,估摸著林教諭的夫人應該告辭了,她去了上房給郭老夫人辭行。

  林教諭的夫人果然已經打道回府,郭老夫人神色平靜,看不出來中午曾經發過那麼大的脾氣。

  周少瑾笑道:「天氣太熱,心裡煩躁,我就過來抄經書了。」

  郭老夫人笑道:「可見你是有慧根的人。」又道,「你要是想過來就過來,不必有什麼顧忌。橫豎那些經書都交給你了。等你抄完了,我們就去普陀山,把它供奉到法雨寺去。」

  普陀山在舟山附近。

  周少瑾愣住,道:「您要去杭州府嗎?」

  舟山屬於杭州府。

  郭老夫人笑道:「不是我,是我們。到時候我帶了你一起去。」

  周少瑾愕然。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了起來,道:「讀萬卷書,不如行千里路。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曾陪著我父親走遍了整個江南。你們現在……好多人都認同『女子無才便是德』,一些世代官宦的人家,竟然不讓女孩子讀書識字,也不知道是好還是不好……」

  周少瑾兩世為人,還真沒有出過這麼遠的門。

  她頓時興奮起來,道:「老夫人,我,我真的能跟著一起去嗎?」

  「那你想不想去?」郭老夫的心情好像很好似的,笑咪咪地問她。

  周少瑾連連點頭:「想去,想去。我早就聽人說,杭州府的人每逢初一、十五都去普陀山敬佛……我沒有想到我有生之年也能去一次……」

  「小孩子家家的,才多大,就敢說『有生之年』。」郭老夫人笑道,「那你爭取今年把經文抄完,我們明年開春的時候去。」

  周少瑾的笑容就止不住地從眼底流淌出來。

  那是不同於平時帶著幾分拘謹或是應酬的笑容,它燦爛,明媚,還帶著幾分憧憬,甜蜜,就像小孩子,突然間得到了念念不忘的糖果。

  郭老夫人不由唏噓。

  這孩子,也是個可憐的!

  她讓碧玉給周少瑾裝了個攢盒:「拿回去慢慢地吃!」

  周少瑾頗有些尷尬。

  那攢盒裡全是糖食。

  可她更能感覺到郭老夫人真心的關懷。

  她屈膝蹲身,認真地給郭老夫行了個福禮,這才提著攢盒回了畹香居。

  雖然只是個攢盒,可畢竟是郭老夫人賞的,也說實了郭老夫人對周少瑾的滿意,關老太太十分的高興,打開攢盒看了看,見裡面還有宮中賞的杏仁糕、豌豆黃等,笑逐顏開地讓周少瑾把攢盒收好了,道:「你若是有空,也給老夫人做個像我那樣的額帕。」

  「程家有專門的針線房……」周少瑾遲疑道,「我怕自己班門弄斧!」

  「胡說。」關老太太笑著嗔道,「那麼鮮亮的活計,我看了都捨不得戴,準備留著過年的時節拿出來,老夫人肯定也會喜歡的。」

  各示各的心意。

  周少瑾應下,把郭老夫人說要去普陀山禮佛的事告訴了關老太太。

  關老太太聽著笑容漸斂,慢慢皺起了眉頭,半晌都沒有說話。

  周少瑾不知道出了什麼事,靜心屏氣地候著。

  好一會,關老太太像回過神來了似的,笑了起來,對她道:「既然如此,你就好好地抄經書,爭取明年和老夫人一起出門見識一番。」

  周少瑾笑著應「是」,問:「那這件事要不要告訴我父親一聲?」

  「當然要告訴你父親一聲。」關老太太笑道,「不過也不急在這一時。等到長房那邊定下了具體的日子,再寫信去你父親的任上也不遲。」

  周少瑾趁機說起端午節回周家祖宅的事:「……要不是我遇到了從前服侍我母親的嬤嬤,我還不知道莊家有幢祖宅在官街輅表哥家的隔壁,還賣給了輅表哥。」

  關老太太有些意外,神色間更是閃過一絲困惑,道:「還有這種事。我怎麼沒聽說過?程家知道這是莊家的祖宅嗎?是柏老爺時買下的嗎?你父親知道嗎?」

  看來,外祖母什麼也不知道。

  難怪前世程輅能夠得手!

  周少瑾決定暫時不告訴外祖母。

  有些事,她要親手解決,如果解決不了,再求助大人也不遲。

  「我只是覺得這件事好巧,」她笑嘻嘻地道,「所以說給外祖母聽聽。」

  似兒進來問飯擺在哪裡。

  話題被打斷。

  之後關老太太和周少瑾都沒有再提這件事。

  用過晚膳,關老太太請了程沔過來說話:「……今天少瑾跟我說,長房的老夫人想去普陀山禮佛。她越來越信這些了。我怕長房和二房會撕破臉,你把家裡的財產清點一遍,多買些祭田,外​​面的生意,能讓就讓出去,不要貪多不咽。」

  程沔小心翼翼地應諾,神色有些凝重。

  周少瑾卻回屋給父親寫了一封信。

  她兩輩子加起來,還是第一次親自動筆給父親單獨寫信。

  信中,她先是謝過了李氏的體己銀子,然後告訴父親,準備再給他做幾件冬衣,問他有沒有喜歡的顏色和面料,然後玩笑似的把程輅買下了官街宅子的事告訴了父親……

  第二天一大早,馬富山家的進府把信帶了出去。

  周少瑾望著馬富山家的遠去的背景,長長地舒了口氣,覺得這些日子懸著的心終於落下了。

  程笳來找周少瑾:「你說可以讓潘清丟臉的,到底準備怎做?」

  她脫了外面的褙子,只穿一件杭綢單衫,躺在屋裡的涼床上讓翠環給她搧著扇子。

  周少瑾道:「我看她很要面子,而且有時候會忍不住發脾氣。」從她對付吳寶璋就可以看出來——做為半個主人,周少瑾把事情推給她的時候,她應該更大度些,給吳寶璋留幾分面子才是。可她因為打心眼裡瞧不起吳寶璋,就忍不住把吳寶璋踩在了腳底,硬是讓吳寶璋下不了台,「若是到時候有茶水潑在她的身上,或者是安排的座次不好……以她的脾氣,忍得住一次,未必就忍得住二次,只要她破了功,長輩們看在眼裡,以她的好強,肯定在程家待不住了……特別有袁夫人在場的情況下……」

  程笳聽著精神大振,「騰」地一下爬了起來,擊掌道:「你這主意好!我們到時候見機行事,無論如何也要讓她在大伯母面前『表現』一下……」她咯咯地笑,好像看見了潘清丟臉的樣子,「她為了參加老安人的壽辰,這幾天上竄下跳地準備著衣裳首飾……到時候她精心準備的衣裳穿不成了,我就不相信她能忍得住……」

  「可萬一她要是忍住了,」周少瑾給程笳留餘地,「說不定幾位夫人就要讚她大度了,你可不能傻乎乎地發脾氣,那可就是自己挖坑給自己跳了。」

  程笳摩拳擦掌,保證道:「我要是被我娘訓斥,潘清心裡還不知道怎樣高興呢!你放心,我決不會讓親者痛仇者快的!」

  周少瑾看她的樣子,忍俊不禁。

  程笳不以為然,天天跑過來和周少瑾商量各種「意外事件」。

  周少瑾覺得,潘清就算到時候不想發脾氣,被這樣的小事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恐怕也沒有好臉色。

  等到七月初五莊老太太的生辰,天還沒有亮,周少瑾和姐姐都穿上了周少瑾剛重生那會兒縫製的新衣服,打扮得清清爽爽,去了嘉樹堂。

  關老太太剛剛起床,沔大太太、程誥和程詣都已經到了。

  程誥見周少瑾穿了件淺象牙的素面褙子,卻在右衣襟下角繡了兩塊怪石,一叢蘭花,兩隻蝴蝶。怪石嶙峋,蘭花疏淡,蝴蝶翩躚,卻是幅少見的蘭草圖,他不由多看了兩眼。

  沔大太太的目光卻落在了周初瑾的身上。

  她穿了件柳黃色的褙子,油綠色的馬面裙,褙子是素面的,馬面裙上卻鑲了尺寬襽邊,襽邊上繡了粉色蓮花、白色的忍冬、玫瑰紫的芙蓉、柳黃的西番花,色彩十分亮麗卻又不落俗艷,反而有種富麗堂皇的矜貴,襯得周初瑾更端莊秀美。

  沔大太太遲疑道:「這,是少瑾做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30 01:29 PM

第七十五章 風頭

      周初瑾笑著點頭,與有榮焉地攬了周少瑾,難得俏皮地問沔大太太:「好看嗎?」

  「好看,好看!」沔大太太看著眼前如明珠朝露的兩個女孩子,情不自禁地就露出個歡欣的笑容來,「真是女大十八變,我們家的初瑾和少瑾越長越漂亮了!」

  周初瑾問的是衣裳,沔大太太卻誇起她們來,周初瑾和周少瑾都羞澀地笑了起來。

  王嬤嬤撩簾而出,笑著和他們打了招呼,道:「老安人聽到了動靜,請太太小姐兩位爺進去說話。」

  因是孀居,又有長輩在,雖是過壽,卻也頗為低調。關老太太穿了件藏青色葫蘆寶瓶紋的杭綢褙子,雜夾著銀絲的頭髮綰成了個圓髻,戴了對銀鑲碧玉雙壽簪子,笑瞇瞇地坐在宴息室的羅漢床上,兩個小丫鬟在旁邊打著扇。

  看見兒媳婦、孫子、外孫女,關老太太的笑容更盛了,忙問他們用過早膳沒有,知道他們都用過了早膳,又叫小丫鬟上些瓜果,並道:「我這生辰不好,在夏天,不像長房的老夫人,在秋天,又可以賞花,又可以吃蟹,讓你們也跟著受累。」

  沔大太太忙道:「看您說的。這生辰是個人的八字,您看兩位老爺多孝順啊,我看著您這生辰就好。」

  二老爺程沅雖在任上,可早早地就送了壽禮過來,其中養生的藥材佔了大半,沅二太太親手做的衣服鞋襪又佔了一小半。程沔和沔大太太就更不用說了,想方設法尋了塊黃石,給關老太太雕刻了尊觀音。

  幾個孩子都孝順,在這一點上關老太太是讚同的。

  她不住地點頭,眼睛笑著瞇在了一起。

  幾位莊頭的太太從客房那邊過來了。

  關老太太等人移去了花廳裡坐。

  剛剛坐定,四房的幾戶通家之好過來了。

  斷斷續續地有人過來。

  周初瑾和周少瑾都幫著沔大太太待客。

  從前關老太太做壽,周少瑾都是待畹香居,等到這邊開始拜壽了才過來。今年她跟在姐姐身後,不時看顧著丫鬟上茶上點心,不免就有人問是誰。

  沔大太太就笑盈盈地把她推到客人面前,向客人引薦她。

  看到周少瑾的人都誇她漂亮,有準備的給了見面禮,沒準備的也會拉著她的手說些家長裡短的。也有人注意到了周初瑾的衣裳,誇她的衣裳好看,問是誰做的?周初瑾想也不想地把周少瑾推上了前,又得了一通誇獎,有人問她花樣子是從哪裡來的,也有人低聲地打聽周少瑾有多大,說了婆家沒有。

  一時間周少瑾竟然有些忙得團團轉。

  程輅的母親董氏和程舉的母親裕大太太過來了。

  董氏一改從前的親暱熱情,顯得有些窘然地上前給關老太太行了禮。倒是裕大太太依舊一副未語先笑,八面玲瓏的樣子,給關老太太行過禮後,就和相熟女眷契闊起來。

  關老太太待她們和從前一樣,喊了沔大太太過來招待她們。

  周少瑾當沒有看見,和來客說著話,倒是周初瑾過去行了個福禮。

  不一會兒,長房、二房、三房也都來了。

  給長輩們行過禮,周少瑾就被程笳拉到了一旁指著潘清道:「你看她?」

  潘清烏黑的青絲綰成了個十分難梳的牡丹頭,戴了點翠大花,珍珠髮箍,穿著件藍綠色鳳尾團花的杭綢褙子,月白色挑線裙子,肌膚賽雪,面如芍藥,非常的漂亮。

  那件杭綢褙子周少瑾認得,是今年嘉興府出來的新料子,十二兩銀子一匹。前世,周少瑾也有件這樣的褙子,不過她是第二年買的。此時只怕更貴。

  潘清還真的花功夫打扮了一番。

  周少瑾笑道:「等會見機行事!」

  程笳點頭,目光突然就落在了周初瑾的身上,嘖嘖地道:「初瑾姐姐今天穿得可真漂亮了!瞧那裙子,我還從來沒見過這麼繁複艷麗卻又不失端莊雅緻的襴邊……少瑾,你怎麼不照著做一件?」

  姐姐剛嫁到廖家的時候,因是喪母長女,又是未來的宗婦,很是吃了些苦頭。周少瑾希望姐姐出嫁之前能在親戚間賢名遠播,這樣姐姐嫁到廖家之後,日子會好過很多,但讓她沒有想到的是,大家會對她做的衣裳感興趣,姐姐趁機把她推了出去。

  這並不是她的本意。

  周少瑾決定等會和程笳待在一起,盡量地少在親戚間露面。

  「我們姐妹總不能穿一樣的吧!」她笑道,「我覺得我這身衣裳也不錯。」

  程笳笑了兩聲,道:「是不錯。不過沒初瑾姐身上的好看。」

  這正是周少瑾的目的。

  讓姐姐成為場中最矚目的人。

  可惜她還沒來得及自得,就聽見郭老夫人道:「大小姐這條裙子真漂亮?是哪位繡娘的手藝?哪裡得得花樣子?好像不是我們這邊的款式……」

  周少瑾聽著要糟,拉著程笳就出了花廳。

  程笳不解,道:「你慌慌張張地做什麼?」

  「沒什麼。」周少瑾解釋道,「花廳裡不是長輩就是客人,我有些不自在。」

  「我也覺得不自在。」程笳聞言大喜,道,「那我們去旁邊水榭餵魚吧?我上次來的時候,發現你們家有條好大的錦鯉。可翠環偏說那不是錦鯉,可能是鯰魚。可當時剛下過雨,水有點渾濁,看得不十分清楚……」

  水榭就在花廳旁,有美人靠,可賞魚聊天。

  周少瑾覺得躲到那裡去也不錯,遂留了個小丫鬟在這邊給她們通風報信,帶著施香、翠環等人去了水榭。

  太陽剛剛升起來,還有些陽光照進水榭,好在婆子們一早就在水榭四周掛上了竹簾,施香等人放了竹簾,水面上吹過來的風又是涼爽的,周少瑾和程笳坐在水榭裡,看著丫鬟們準備魚食,好不愜意。

  不遠處響起腳步聲及男子歡快的說話。

  水榭裡的人循聲望去,就看見一群男子從前面的甬道路過。

  有程識、程證,還有程許、潘濯、程輅……

  程笳失聲道:「他們來幹什麼?不是還沒有到拜壽的時候嗎?」

  周少瑾記得行程上寫著午時正(中午十二點)開席,巳時正(上午十點)開始拜壽。由程沔領著男孫和僕婦們先拜,然後沔大太太領著女眷們後拜。此時剛剛辰正(上午八點),程識他們怎麼就過來了?

  她忙施香去問問:「……是不是有什麼變化?」

  施香回來道:「沒有什麼變化。是識大爺等人過來得早,大老爺讓人把幾位爺都領到旁邊書房去坐。」

  周少瑾鬆了口氣,怕程識他們等著無聊跑到水榭這邊來,和程笳商量:「我們還是回花廳去好了,免得又碰到識表哥他們。」

  上次鬥琴之後,程笳對程識他們咬牙切齒。聽到周少瑾的建議,她立刻附和,倆人一起往花廳去。

  走到半路,她們身後傳來一陣喧囂。

  周少瑾回頭,就看見程識他們往水榭去。

  「真是謝天謝天。」她不由道,「不然我們得碰個正著。」

  程笳就抱怨:「他們怎麼總在內院裡竄?難道外院就沒個能讓他們落腳的地方?再不濟,他們是男子,也可以到什麼廟宇、道觀的,和我們爭什麼地啊?」

  周少瑾失笑,道:「這也不怪他們,要是今天是沔大舅舅的生辰,他們就不會進來了。」

  程笳聞言立刻拉了她,低聲道:「你發現沒有?汶五嬸嬸到現在還沒有來?你說她今天會不會來?」

  周少瑾猜不出來。

  如果是她自己,明明知道輸人不輸仗,應該來,可自尊會受不了,她肯定不會來。

  程笳得意洋洋地道:「我猜她今天會來——她要是再不到郭老夫人等人面前晃悠晃悠,只怕郭老夫人等人會記都不記得她了。」

  「不至於吧?」周少瑾笑道,「她怎麼也是五房的太太啊!」

  程笳不滿道:「我誇張地說說也不行啊!」

  周少瑾無奈地笑。

  程笳猝然地把周少瑾拉到了旁邊的石榴樹下,沉聲道:「你看,潘清!」

  周少瑾望過去,就看見潘清站在花廳的台階上,一個看上去面生的小丫鬟正在和她耳語。

  她微微頷首,直起身來,那個小丫鬟就一溜煙地跑了。

  潘清若有所思地在那裡站了片刻,起身回了花廳。

  程笳道:「你說,她這是要幹什麼?」

  「管她要幹什麼,」周少瑾道,「讓人盯著她就是了。」

  她吩咐施香:「找個機靈的小丫鬟,最好八、九歲的樣子,看著潘清。」

  施香應聲而去。

  周少瑾和程笳進了花廳。

  郭老夫人坐在關老太太的身邊,唐老太太則坐在關老太太的下首,眾女眷正圍著她們三個人說著話。

  周少瑾和程笳悄悄地溜到了眾人的身後,站在了落地罩旁的幕帳旁。

  五房的汶大太太過來了。

  她臉上敷了很多的粉,打了胭脂,抹了口膏,穿了件藕色織百寶紋的杭綢褙子,兩鬢各貼了塊黑色膏藥,表情僵硬。

  郭老夫人不由皺眉。

  二房的唐老太太卻笑得像彌勒佛。

  姜氏等認識她的人紛紛和她打著招呼。

  汶大太太蔫蔫地應答。

  周少瑾發現潘清悄悄地離開了程賢,出了花廳。

  她不動聲色地等了一會。

  施香走了進來。

  「二小姐,潘小姐她,好像去了水榭!」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30 01:41 PM

第七十六章 發現

      程輅、程許都在水榭。

  潘清去那裡做什麼?

  周少瑾隱隱覺得這件事應該和程許有點關係。

  可她為什麼會挑了今天去見程許?

  三房的人知道不知道呢?

  她朝程賢望去。

  程賢正笑吟吟和裕大太太說著話,好像並沒有注意原來到一直在她身邊的潘清此時已不在了花廳。

  她朝李老太太望去。

  李老太太笑呵呵聽著郭老夫人和唐老太太說著話,對周圍的人物好像都沒有注意似的。

  周少瑾又朝姜氏望去。

  姜氏雖然滿臉是笑,可她卻不像平時那麼的熱情主動,而是靜悄悄地站在旁邊,聽著別人說話,眼角的餘光還不時飛快地朝著東邊通往水榭的門口睃去。

  周少瑾明白過來。

  原來,潘清得到了三房的支持,或者三房是授意的?

  她在心裡冷笑,拉了拉程笳的衣袖,低聲道:「潘清去了水榭,我們要不要去看看?」

  「去,當然要去。」程笳毫不猶豫地跟著周少瑾再次溜出了花廳,「她去水榭做什麼?」

  「不知道。」周少瑾道,「先去看看再做打算。」

  程笳點頭。

  兩人小心翼翼地朝水榭去。

  很快,她們就看見了潘清。

  她站在水榭外的一棵大榕樹下,表情糾結地望著水榭,一副是進去還是走開,拿不定主意的模樣。

  程笳立刻跳了起來,悄聲道:「她定是來找許從兄的。你看她的那個樣子,就算是愛慕許從兄,難道就不能矜持一點?非要這樣急巴巴地追過來,這樣子要是讓人看見了,還以為她嫁不出去了……這讓祖母、姑母、母親的臉往哪裡擱啊?虧得我母親還整日地誇她,她這不是打我母親的臉嗎?真是丟死人了……」

  周少瑾有片刻的沉默。

  程笳……無意間說中了三房的心思……潘清就是想嫁給程許,三房的確想和長房親上加親……

  她想到一直以來九如巷那些僕婦所說的話:「……別看三房蹦得歡,生意做得大,有錢,那都是水上飄的東西。他們一遇到長房和二房,立刻就歇了菜。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三房沒有出過做官的——沒有長房、二房幫著打招呼,三房藥舖貨不說別的,就是這從西北至金陵的關卡稅賦,就能把三房剝一層皮下來,還說什麼做生意的話。」

  這也是周少瑾沒有把這些話放在心上的原因。

  三房的老太爺程勁曾經也是讀書的種子,也曾一路順風地和長房二老太爺程劭一齊考中了舉人,後來是程勁主動放棄了舉業,專心致志地打理著三房的生意,讓三房的永壽堂藥舖成了江南最大的藥商,倒是三房的大老爺程瀘,從小就聽話,也願意刻苦攻讀,卻懸樑刺股也不過只是考中了個秀才,實在是沒有讀書的天份。按理說,程瀘早就應該放棄科舉才是。可偏偏他手不釋卷地還在讀書,程勁也不勸他,就這樣養著他,反而讓兒子程證,也就是程笳的胞兄走在了前面,小小年紀就中了秀才……

  想到這些,周少瑾的心中一跳。

  她要是沒有記錯,程證好像是十六歲中的秀才,之後就一直沒有參加科舉。

  就算他基本功不紮實,四年過去了,卻不下場試試……以程氏這樣有長輩能指點晚輩舉業的家族來說,有點不合常理。

  前世,程證是在程許出事之後,開始酗酒頹廢,沒有希望時才開始參加舉科的,而且是通過程涇的指點,很快就超過先他考中舉人程識,金榜題名,進了庶吉士館的……

  周少瑾覺得吸呼都有些困難起來。

  難道,難道,長房和二房,一直聯手在壓制三房,不讓三房在舉業上有所成就……所以,在潘清和程許的婚事上他們才鋌而走險……潘清嫁入了長房,除了聯姻,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或許更是一種和解的信號……是不是因為這樣,所以外祖母才不願意做媒人,把程賢想把女兒嫁給程許的透露給袁氏?

  當年分家的時候到底都發生了什麼事呢?

  周少瑾望著眼前一片錦繡輝煌,有種自己看到的都是海市蜃樓,實際她面前蹲著個巨大的怪獸,只要一不小心,他就會現出原形來,把她們統統都吞噬掉的感覺。

  「少瑾,少瑾。」程笳輕輕推搡著她。

  周少瑾回過神來。

  程笳抱怨道:「我和你說話你都能走神,我真是服了你了!你不是說有辦法讓潘清丟臉的嗎?現在我們怎麼辦?」

  怎麼辦?

  前世,她被程許羞辱的事三房就算沒有直接的參與,肯定在旁邊遞了刀子的。

  這一世,她要揭穿三房的真面目。

  至少,得讓郭老夫人知道三房的目的。

  潘清的所作所為不僅有她自己的意思,還有三房的支持。

  「我們回花廳去。」周少瑾道,「不能讓水榭的人發現潘清。」

  前世,袁氏恨她的很大一個原因是因為她的出現破壞了程閔兩家的聯姻,壞了程許的前途。

  潘清的家勢並不比她更好,把潘清嫁給程許,也同樣是阻止了程許和更顯赫的家族聯姻。程證和程識都是受益人。

  水榭有程證,有潘濯,還有那個在旁邊隔岸觀火,隨時準備推波助瀾的程識,此時他們的利益是一致的,有他們幫著潘清,她不可能抓到三房的把柄的。

  周少瑾拉著程笳就往花廳去。

  程笳猝不及防,被她拽得跌跌撞撞,嗔道:「你要幹什麼?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大力氣了……」

  周少瑾沒時間和她解釋——和她解釋也解釋不清楚,乾脆一進花廳就自作主張地抓住在花廳裡服侍的管事嬤嬤,說起潘清來:「……出去了那麼長時間也沒有回來,我們剛去官房也沒有看見,你們快派人去找找。」

  官房是文雅話,指的是馬桶,代指毛廁。

  她的聲音不大,但也不算小,溫溫柔柔的,滿是關懷。

  很多人都望過來,發現潘清不在花​​廳裡。

  李老太太顯得有些不自在,道:「這孩子,也不知道去了哪裡?」見程笳和周少瑾在一起,又道,「笳丫頭,你不是和你表姐在一起的嗎?知道她去了哪裡?」

  這可真是睜眼說瞎話。

  程笳分明一直和自己在一起,李老太太卻偏說程笳一直和潘清在一起。

  周少瑾看見姜氏的眉頭幾不可見地蹙了蹙,想要說什麼,卻被程笳給搶了先:「沒有啊!我一直和少瑾在一起,您要是不相信,可以問少瑾,我們剛剛才一起從官房裡回來。」

  她一副懵懵懂懂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的樣子,讓李老太太語凝,半晌都沒有作聲。

  周少瑾差點就笑出聲來。

  潘清和個小丫鬟匆匆忙忙地從外面走了進來。

  見大家都看著她,她面色微紅,表情赧然地道:「出了什麼事嗎?」然後欲蓋彌彰地解釋,「我剛才去了官房,出來的時候見花廳旁的幾株蘭花開得正好,就過去看了看。這是,有什麼事嗎?」

  「能有什麼事?」姜氏立刻笑道,「是你少瑾表妹,沒看見你,有些擔心你,讓我們去找找你……」

  眾人都鬆了口氣,花廳的氣氛立刻又變得熱鬧喜慶起來。大家各接著各的話說,各接著各的事做。

  潘清則笑著上前和周少瑾道謝,謝謝她的關心。

  周少瑾卻注意到,潘清身邊的小丫鬟並不是她慣用的那個,而是剛才在水榭前面和她耳語的那個小丫鬟。

  她沒有說話,朝著潘清笑了笑。

  潘清卻冷冷地瞥了程笳一眼。

  程笳莫名其妙。

  周少瑾卻知道,潘清誤會程笳了,她以為是程笳時刻注意她,見她不見就嚷了起來。

  程笳……有時候還真的挺冤的……

  周少瑾垂下了眼瞼。

  程笳氣得不得了,正要說什麼,被姜氏叫了過去。

  周少瑾想了想,見沔大太太在花廳南邊的角落和人說話,笑著走了過去,溫聲道:「我剛才出去的時候發現水榭那邊有人,問過管事的嬤嬤們才知道,是識表哥他們在那邊乘涼。您看,我們要不要派人過去那邊服侍,離拜壽還有一個時辰呢!」

  沔大太太連連點頭,吩咐了個管事的嬤嬤去辦這件事,笑著誇獎她:「還是少瑾細心,要不然我還不知道這件事呢!」

  旁邊的幾個婦人聞言也紛紛讚揚她。

  周少瑾不由面色發紅,喃喃地應酬了幾句,才轉身去找程笳。

  姜氏身邊的婆子看著程笳,不讓她隨意走動。

  周少瑾就和程笳坐在姜氏能一眼看見的角落裡同仇敵愾地小聲說著潘清。

  太陽漸漸升了起來。

  來賓幾乎都到齊了。

  花廳裡歡聲笑語,更熱鬧了。

  原本和程賢坐在角落裡的潘清不見了。

  她不動聲色,繼續和程笳說著話。

  過了一會,盯著潘清的小丫鬟朝著她使眼色。

  周少瑾又坐了片刻,對程笳道:「我要去官房,你去不去?」

  「去!」程笳早坐得一肚子怨氣,想走動走動了。

  有小丫鬟跑去告訴姜氏。

  姜氏點了點頭。

  三房的婆子陪著周少瑾和程笳出了花廳。

  周少瑾示意那婆子站遠點,然後和程笳耳語:「你敢不敢和我去水榭!」

  程笳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

  周少瑾笑著點了點頭。

  「跑!」程笳猛地拉了周少瑾的手朝著水榭跑去,「有什麼了不起的!大不了回來被母親打一頓板子!我寧願被母親打板子,也不願意看見潘清那假惺惺的樣子!」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30 01:50 PM

第七十七章 丟臉

      風迎面撲來,心怦怦亂跳,有些透不過氣來。

  周少瑾兩世為人,還是第一次這樣的奔跑。

  姜氏的婆子在後面焦急地喊著。

  程笳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周少瑾有種肆意妄為的暢快。

  然後,她看見了潘清和程許。

  甬道旁的大槐樹下,潘清正滿臉嬌羞地望著程許。

  穿著竹青色直裰的程許英俊挺拔,玉樹臨風。

  兩人說說笑笑,談意正歡。

  聽到動靜朝這邊望過來,都露出驚愕的表情。

  周少瑾差點忍不住笑出聲來。

  老天爺都在幫她!

  潘清果然是來找程許的,而且還讓她得逞了——他們單獨見面,在離水榭不過三十來步路距離的地方,既沒有帶小廝,又沒有帶丫鬟。

  她只要驚詫地說一句「清表姐,你怎麼在這裡,我剛才不是告訴你,許表哥他們在水榭這邊嗎」,那些曾經圍在沔大太太身邊的人就會為她作證,而留在花廳裡的施香則可以利用姜氏的婆子追她和程笳的事,讓花廳裡的人注意到這邊的情景……大家就會「知道」,原來潘清知道了程許在水榭,所以才悄悄地溜出花廳,到水榭去找程許……她的目的就達到了!

  周少瑾的腳步慢慢地停了下來。

  她面無表情地看著潘清和程許,拉住了程笳。

  程笳氣喘吁籲地站在周少瑾的身邊,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著著潘清。

  潘清心中有鬼,被向來被她壓得死死的程笳這麼看著,不免有些窘然。

  程許則很是尷尬。

  他顯然沒有想到周少瑾會碰到他和潘清單獨見面。他嘴角翕翕,想解釋一番,可又不知道怎麼解釋好。

  花廳那邊,傳來施香有些高亢的聲音:「二小姐,笳小姐,你們別跑啊!小心摔倒。」

  周少瑾嘴角微翹,眼底閃過一絲譏諷。

  潘清一愣,正要說話,沒想到程笳卻跳了出來。

  「潘清,你明知道識從兄他們在水榭,你還跑到水榭這邊來?你到底想幹什麼?」或許是被潘清壓抑的得太久了,或許這話在她心裡很長時間了,她顯得有些激動,鬢角的青筋都暴了出來,「這可不是那天鬥琴,全是自家的兄弟,今天是四房老安人的壽誕,除了程家的子弟,還有外男,你怎麼可以誰也不帶,就這麼跑出來?你可別忘了,你是在程家做客!我們程家雖然嬌縱閨女,卻不是沒有規矩的……」

  周少瑾驚訝的張大了嘴巴。

  她怎麼忘了程笳的脾氣……早知道就不應該把程笳牽扯進來的!可不藉著程笳,姜氏的人又怎會追出來,她又怎麼引起花廳裡的人的注意……

  周少瑾心生愧疚。

  姜氏趕了過來。

  「住嘴!」她白淨的臉龐此時彷彿暴風雨前的天空,陰沉沉的,「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你清表姐不過是碰巧遇到了你許從兄,你大驚小怪作什麼?她可是你表妹,你哪有一點點做姐姐的樣子!」

  周少瑾轉身。

  看見了姜氏身後的程賢。

  她咬著唇,臉色有些蒼白,目光晦澀。

  袁氏則跟在程賢的身後。

  她面帶笑容,目光卻像淬了毒的刀子,閃爍著幽暗而冰冷的光芒望著潘清。

  施香、果兒等人神色惶恐地跟袁氏的身後。

  而花廳那邊,更是有一群人擠在廊廡下。

  周少瑾長透了一口氣,手心全是汗。

  終於順利地完成了……沒有出什麼岔子……

  施香跑了過來,低低地喊了聲「二小姐」。

  她顫抖的聲音暴露了她此時的緊張和害怕。

  周少瑾深深地吸了口氣,笑著朝她點了點頭。

  施香神色微安。

  被母親當著眾人的面一而再,再而三說教的程笳卻是傷心欲絕。

  到了這個時候,母親還維護潘清……她才是她的親生女兒好不好!

  眼淚猝然地落了下來,程笳嗚咽道:「娘您為什麼總是護著清表妹?她做得比我好,您說我我沒話可說。可這件事明明就是她的錯,您為什麼一樣的維護她?難道她才是程家的小姐,而我是從路上撿回來的不成?上次鬥琴也是這樣的,那把『鳳鳴』琴是許從兄親手做的,雖說是彩頭,可識從兄都知道如果是我們這些表姐妹間有人撥了頭籌,二房老祖宗贈給他的那塊玉佩就不合適做彩頭了,因而才讓許從兄拿把琴出來的……您總說清表妹識大體,可她若是真的識大體,就應該當場和初瑾表姐交換獎勵,而不是毫不猶豫地接了琴,然後每日在屋裡扶琴……」

  周少瑾額頭生汗。

  程笳,不說話的時候不說話,說起話來,卻能把人傷得體無完膚。

  他們誰都想到了,就是沒有想到壞事的人會是程笳!

  姜氏氣吐血,狠不得上前一巴掌把自己的這個傻女兒打醒。

  偏偏程笳對此一無所知,繼續道:「娘,您知道我是為什麼會注意清表妹的嗎?清表妹那天散步,竟然會一直走到了清溪湖,竟然在那裡遇到路過那裡的許從兄……」

  潘清目瞪口呆,這才意識到事情鬧大了!

  她不由朝袁氏望去。

  袁氏的目光像帶毒的刀,直擊她心底深處。

  潘清打了個寒顫。

  程賢卻雙眼一閉,兩腿一軟,搖搖晃晃,就要「倒」 下去。

  不能再讓程笳說下去……沒想到她知道的這麼多……當初怎麼就沒有防一防傻呼呼的程笳……還有姜氏,平時那麼精明能幹,這個時候怎麼就不能當機立斷地上前捂了程笳的嘴,管著她不讓她胡說八道呢!

  她朝地下「癱」去。

  「姑太太!」

  姜氏忙去扶程賢。

  程許神色焦慮地上前兩步,看到母親陰沉的面孔,他又悻悻然地退了回去。

  倒是面如素縞的潘清,飛快地跑到了母親的身邊:「娘,娘,您怎麼了?您可別嚇了我?」

  三房的僕婦也跑了過來。

  可能是聽到喧囂,水榭裡走出幾個男子。

  他們一面走,還一面高聲地問道:「出了什麼事?」

  一時間場面變得有些混亂。

  程笳沒想到自己的一番話會把程賢給氣「暈」了。

  她呆呆地站在那裡,手足無措。

  周少瑾忙上前抱了她的胳膊,低聲地安慰她:「沒事。姑太太不會有事的。她可能不知道清表妹的事,驟然間聽到,有些接受不了。等緩過氣來就好了。」

  除了周少瑾,沒有人理睬她。

  程笳像抓住了根救命的稻草,緊緊地握住了搭在她的胳膊上的周少瑾的手。

  周少瑾拉著程笳避到了一旁,心裡卻暗暗祈禱,程賢可千萬不能有什麼事,不然一頂「忤逆長輩」的帽子戴在程笳的頭上,她這輩子可就完了。

  程許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了周少瑾的身邊。

  他低聲道:「少瑾表妹,清表妹來找我,是想讓我給她說個情,讓祖母指點指點她書法。我看她的字寫得很不錯,就是差了點力道,如果能跟著祖母學寫字,應該造詣更深。所以才會……見面的……我想著大夥兒就在水榭,我嫌麻煩,就沒有帶小廝……誰知道清表妹也沒帶……」

  你跟我說這些要幹什麼?你看你母親的那表情,你不是應該先跟你母親解釋解釋嗎?別到時候把怒氣發作在我的身上,我可不會站在那裡任人搓磨的……

  周少瑾在心裡腹誹。

  有人把果兒擠到了一旁,驚呼道:「娘,娘,您這是怎麼了?」

  是潘濯。

  他聽到動靜從水榭裡走了出來。

  周少瑾抬頭。

  程輅和程識站在不遠處的大樹旁,一個若有所思地望著她身邊的程許;一個關心地望著被人群圍著的程賢。

  周少瑾扭過頭去。

  程輅的目光卻落在她的身上。

  王嬤嬤笑盈盈地走了過來:「拜壽的時辰就要到了,老安人讓我請大家回花廳去。」隨後她神色一緊,「哎呀」一聲,急道:「姑太太這是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沒事,沒事。」姜氏的笑容有些不自然,「姑太太一時不舒服……」

  王嬤嬤也不細問,忙吩咐跟過來的丫鬟去拿仁丹,打些井水過來。

  周少瑾上前給幾位長輩行了個禮,低聲道:「等會水榭那邊就要去給外祖母拜壽了,我和笳表姐還是先回花廳了!」

  姜氏活生生地怕了這個女兒,萬一她現說出什麼亂七八糟的話來,可就糟了。

  她沒等其他人開口,道:「少瑾,你賢姑母這邊還要人幫忙。畢竟是老安人的生辰,你肯定很忙。你先回花廳吧!笳丫頭等會和我一塊回去。」

  你們賣了程笳還讓程笳幫著你們數錢……

  周少瑾不想讓程笳待在這個地方。

  她執意要和程笳一起回花廳:「這裡多的是丫鬟婆子,笳表姐又正傷心,只怕是幫不上什麼忙。」

  一直沒有作聲的袁氏也道:「就讓她們回去吧!兩個小丫頭,留在這裡能幫上什麼忙?」

  畢竟是自己的女兒,姜氏望著表情呆滯的程笳,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周少瑾拉著程笳走出了這是非圈。

  路上,她問程笳:「你是不是覺得賢姑母是你氣暈的,所以很傷心難過。」

  木然地程笳沒有吱聲,淚落得更急了。

  周少瑾道:「這怎麼能怪你呢?要說是誰的過錯,那也是賢姑母和清表姐的錯——賢姑母是清表姐的母親,清表姐做了什麼賢姑母卻一無所知,難道你做了什麼沂大舅母會什麼也不知道嗎?反正我若是做了什麼,肯定是瞞不過我姐姐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30 01:58 PM

第七十八章 安慰

      神情呆板的程笳面孔立刻亮了起來。

  她抓住了周少瑾的手,道:「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周少瑾回答的無比堅定、肯定,「你想想,是不是我說的這個道理?」

  程笳陷入沉思。

  周少瑾道:「說到底,要不是潘清做出這樣的事來,賢姑母又怎麼會被氣倒呢?如果說內疚,也應該是潘清內疚才是。你這樣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拉,說不定正中潘清下懷,好把責任推給你。是你的錯就是你的錯,我們認錯認罰,改正就是,可不是我們的錯,我們為什麼要認?為什麼要代別人受過?」

  周少瑾的話未必是對的,可周少瑾的心意,程笳卻看得一清二楚。

  她不由停下了腳步,握住了周少瑾的手,認真地道:「少瑾,我知道,你是對我最好的人。我會聽你的話的。如果是我的錯,我願意去跪祠堂,去抄《女誡》,可如果不是我的錯,我不能就這樣認了,給別人背黑鍋!」她越說越快,越說眼睛越亮,到了最後,朝著周少瑾笑了起來。

  周少瑾心裡泛起一陣酸楚。

  前世,她對程笳比今生更好。

  程笳是不是也曾像這樣感受到她的好呢?

  程賢昏倒,她把責任全攬在了自己身上;前世,自己被她引到了那個山洞,事後她又是怎麼想的呢?

  之後,她們倆人都被程家的人看管起來,再也沒有見過面。

  她還不到二十歲,就病逝了。

  留下個襁褓中的兒子。

  兩人相比,程笳比她更可憐。

  她是糊里糊塗,識人不清。程笳卻像個小動物,平時好好地養著寵著,可關鍵的時候,卻毫不憐惜地把她推出去任人宰割……

  周少瑾抱住了程笳的胳膊,不由低聲道:「但願意我們這輩子都好好的!」

  沒了陰霾的程笳又變得沒心肺起來。

  「我們當然會好好的了!」她聞言笑道,然後有些神秘地朝著四周打量了一番,和周少瑾耳語道,「到時候我們嫁到一塊去,或是嫁到一家去,依舊像現在這樣來往……我要是生了兒子,就娶你女兒,你要是生了兒子,就娶我女兒……我們老了做兒女親家!」

  「啊!」周少瑾傻了眼。

  程笳看著覺得有趣,咯咯地笑著跑開了。

  她輕盈的腳步,像林間的小鹿,雀躍,快樂!

  周少瑾忍不住笑了起來。

  突然想到,如果自己沒有記錯,程笳前世的丈夫李敬,沒多久就會來拜訪姑祖母李老太太了。

  他對程笳一見鍾情。

  姜氏卻嫌棄他是個商賈,不願意把程笳嫁給李敬。

  那個時候,她覺得姜氏是個好母親,處處為程笳著想。

  現在看來,程笳卻像個待價而沽的貨物。

  前世,程笳出事,李敬聽到消息後,千里迢迢地從洛陽趕過來,用五萬兩銀子作聘金娶了程笳。程笳去世之後,他沒有再娶,扶了程笳的一個貼身丫鬟做姨娘,主持家中的中饋,他則把程笳生的兒子帶在身邊,親自撫養,就算離家做生意,也會帶著兒子一起乘船走馬,捨不得把兒子交給別人,怕別人欺負他,更怕別人把他教壞了……

  自己,要不要幫一幫程笳呢?

  周少瑾猶豫著走進了花廳。

  李老太太拉著程笳的手,正兩眼含淚地道著:「你這孩子,怎麼這麼魯莽?你姑母要是有個三長兩短的,你可讓我怎麼活啊……」

  就知道三房會把責任推到程笳的身上,讓這件事變成是小孩子之間的胡鬧!

  周少瑾見程笳不悅地嘟了嘴,一副要反駁李老太太的樣子,忙走上前去,笑著給郭老夫人、關老太太、李老太太等人行了個禮。

  「回來了!」關老太太呵呵笑道,「好好的,你們怎麼就一溜煙地跑了出去?可把我們嚇了一大跳。」

  就算是關老太太不問,周少瑾也要找機會解釋一番的,不然別人還以為她和程笳是故意的。

  「沂大舅母怕笳表姐亂跑,」周少瑾赧然地道,「就派了個嬤嬤看著我們,不讓我們亂走動。我們實在是坐不住了,所以才……」

  旁邊有人哈哈地笑了起來。

  緊張地站在關老太太身後的周初瑾也露出了笑容。

  氣氛一緩。

  周少瑾鬆了口氣。

  關老太太道:「那你賢姑母怎樣了?你們怎麼沒有留在那裡照顧照顧你賢姑母?」

  「賢姑母沒事。」周少瑾笑道,「好像是天太熱,賢姑母走得急了,所以才會暈倒的。涇大舅母說那邊多的是人,我們倆個年紀太小,什麼也不懂,只會幫倒忙。就讓我們先回來了,給您和諸位長輩回稟一聲,也免得諸位長輩擔心。」

  花廳裡靜悄悄的,落針可聞。

  顯然大家都在支著耳朵聽周少瑾說些什麼。

  周少瑾答得滴水不漏。

  關老太太滿意地微微頷首。

  程笳開始還怕周少瑾露了餡。

  潘清的事,不管怎麼說都是程家的笑話,總不能自己把自己給捅出去吧?

  聽了周少瑾的話,她悄悄地朝著周少瑾翹了翹大拇指。

  周少瑾只當沒有看見。

  很快,程賢就虛弱地由潘清和姜氏攙扶著走了進來。

  「四嬸嬸。」程賢滿臉內疚,淚珠在她的眼眶裡滾來滾去,「真是不好意思。您的壽誕,我卻像中了暑似的……」

  關老太太「哎呀」一聲,忙道:「那你還不回屋歇了!我這壽誕哪年不過?你可不能拖成大病!」又問姜氏,「請了大夫沒有?你快陪著她回去吧!我等會去看她!」

  程賢也的確沒臉待在這裡了,和屋裡的人應酬了幾句,她就由姜氏和潘清、潘濯兄妹陪著,回了三房客居的院子。

  程笳就裝模作樣地深深地吸了口氣,悄悄地對周少瑾道:「你有沒有覺得整個人都暢快了不少!」

  「你小心樂極生悲!」周少瑾告誡她,「這會兒是有客。等你回到了三房,看沂大舅母怎麼收拾你!」

  程笳的臉一下子垮了下來。

  周少瑾咯咯地笑了起來。

  管事的嬤嬤過來說吉時到了。

  女眷避到了屏風後面,程沔帶著男丁給關老太太拜了壽之後,沔大太太帶著程家的女著給關老太太拜了壽。

  僕婦們開始上菜。

  熱鬧一直持續到月上樹捎,周少瑾的鮮花屏風,八角大紅燈籠擺出來,院子裡鮮花簇擁,燈火輝煌,細樂聲聲,笑語不絕,把關老太太樂的合不擾嘴,直到打了三更敲,關老太太面露疲憊,周少瑾和姐姐服侍關老太太梳洗,關老太太臉的上笑容一直也沒有停過,私下裡賞了她們姐妹各一錠雪花官銀。

  第二天,四房忙著收拾壽誕用過的東西。

  程笳被禁了足。而且一禁就是三個月,誰也不許去探望。

  周少瑾有點意外,但又覺得這應該是預料之中的事。

  她拿了兩張澄心紙出來,裁成了一小片一小片的,讓施香給程笳送過去:「給她沒事的時候寫詩、畫畫,打發時間用的。」

  寒碧山房,郭老夫人遣了身邊服侍的,正和袁氏說著私房話:「……我看大郎的婚事得早點定下來了。否則這個來這麼一下,那個又來那麼一下,平白的得罪親戚。容易結下仇怨。」

  袁氏苦笑,道:「我何嘗不想。可閔家那意思,許兒中了舉人再談婚事……免得耽擱了兩家的孩子。」

  郭老夫人冷笑,道:「我看他們是怕耽擱了自家的孩子吧?這樁事你要想好了,免得給人鑽了空子,牽著鼻子走,結果娶進來的還不如普通人家的姑娘。這要是娶進來的媳婦不行,可是會連累幾代人的!你看你三叔的兒媳婦,當年也是侍郎家的女兒,結果怎樣,偏偏像了她那個不識字的娘親,連句話都說不清楚,生的兒子又像足了她,你二叔父親自給他啟蒙,才勉強考了個秀才……」

  「我省得。」袁氏眼中閃著寒光,道,「我已經派人去福建了,姑娘家的品格怎樣,絕不會出錯的。」

  郭老夫人點頭,道:「那你去看看程賢吧!這又是個肖母的,官宦世家的大小姐,連個寒門出身的丈夫都拿捏不住,還要聽丈夫的話胡鬧。看誰家的祖墳埋錯了地方,和他們家聯姻……」

  袁氏恨死程賢了,不願意多說,笑著應「是」,讓貼身的丫鬟帶些藥材補品,去三房探望程賢。

  到了下午,周少瑾過來,給寒碧山房的丫鬟們帶了幾個甜瓜過來。

  郭老夫人看著她紅彤彤的小臉,隨手拿了把扇子給她扇了起來,並笑著問她:「家裡的事都安置好了?」

  周少瑾嚇了一大跳,哪裡敢讓郭老夫人給她打扇,忙接過了郭老夫人的扇子,笑道:「有姐姐在,哪有我什麼事?我也就是在旁邊亂摻合。」

  郭老夫人微微地笑。

  珍珠端了切好的甜瓜進來。

  郭老夫人笑道:「吃些甜瓜再去抄經書。」

  周少瑾知道郭老夫年紀大了,這些甜的一律不吃了,笑著應了,坐在郭老夫人身邊的小杌子上吃甜瓜。

  碧玉進來,笑道:「秦大總管來了。說有事求見。」

  周少瑾忙站了起來。

  郭老夫人見她嘴角還有甜瓜汁,笑道:「你吃你的——老秦今年都六十開外了。」

  言下之意,她不必迴避。

  周少瑾只好又坐了下來。

  碧玉去領了秦守約進來。

  這是周少瑾第一次見到秦守約。

  他中等身材,紅光滿面,頭髮烏黑髮亮,腰桿挺得筆直,穿了件寶藍底紫色祥雲團繭綢直裰,很精神。看上比實際年紀要年輕十來歲。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30 11:45 PM

第七十九章 離開

      看見郭老夫人屋裡有個陌生的小姑娘,嬌嬌柔柔的,像花似的,不僅漂亮,而且可愛,秦守約有些意外,但郭老夫人並沒有讓小姑娘迴避,他也就沒有多說,而是笑給郭老夫人行了禮,委婉地道:「大老爺從京都寫了信過來。」

  如果是尋常的家信,秦守約會直接拿出來,而不是先用話提點郭老夫人一番。

  郭老夫人這才覺得自己留下周少瑾有些不妥,可人已經留下了,總不能這個時候讓小姑娘出去吧?

  她沒有多想,點了點頭。

  秦守約從衣袖裡拿了封信出來,遞給了一旁服侍的珍珠。

  珍珠將信遞給了郭老夫人,又轉身拿了把裁紙的銀剪刀過來。

  郭老夫人裁了信封,珍珠拿了老花鏡,郭老夫人手執老花鏡,看起了信。

  眾人都怕打擾郭老夫人,盡量的靜聲屏息,屋子裡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響。

  周少瑾輕輕地咀嚼著甜瓜。

  郭老夫人抬起頭來,眉峰緊緊地蹙在了一起,對郭守約道:「你知道大老爺為什麼寫信回來?」

  「知道。」秦守約微微低頭,恭慎地道:「大老爺也寫了封信給老奴,還讓老奴勸勸四老爺……」

  四老爺?程池!

  周少瑾的耳朵聳了起來。

  「老奴想,四老爺向來是有主張的,這麼做肯定深有用意。」秦守約說話的語氣中透著幾分斟酌的味道,「可大老爺久居京城,也不會無的放矢。老奴一時也拿不定主意,所以自告奮勇地來給老夫人送信,也是想向老夫人討個主意,看這件事該怎麼辦好……」

  郭老夫人冷笑,道:「大老爺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

  秦守約的頭又底了幾分,道:「二房的老祖宗給大老爺寫了封信……說給萬童點銀子不為過,可十萬兩……太多了些……!」

  周少瑾張大了嘴巴。

  十,十萬兩銀子……送給萬童……那個宦官……

  前世,她出嫁的時候有大約五千兩銀子的陪嫁,林世晟的母親每次提起這件事的時候,林老太太都非常的得意和高興,旁邊的人則是一臉的艷羨……自己的陪嫁應該是很多了……卻不到萬童二十分之一……池舅舅,也送得太多了點……這都夠得上是賄賂了……

  她想到那天偶爾跑過來,郭老夫人發脾氣所說的那些話。

  難怪二房老祖宗會發脾氣!

  如果事情像剛才郭老夫人說的那樣,中宮空虛,那的確是有些不妥……萬一萬童身後站著哪位皇子,程家豈不提前站了隊。

  前世,皇上立了皇太孫為儲君,最後卻是四皇子繼了位。

  為這件事,朝廷的官員幾乎都被清洗了一番。

  父親因沒有參與這些​​亂七八糟的事,不僅安然無恙,還升了從一品的大理寺卿。

  程家好像也沒有站隊。

  所以程涇入了閣……

  只是不知道前世程家有沒有像現在似的送給萬童十萬兩銀子……自己的出現,讓很多的事都和前世有了不同……

  如果今生的事和前世沒有什麼兩樣就好了。

  這樣她就可以知道程家到底有沒有事了……

  周少瑾有些懊惱。

  郭老夫人毫不客氣地道:「我就知道是他。他真是吃飽了飯沒事幹了!」

  屋裡的人都裝作沒有聽見似的,珍珠等人更是輕手輕腳,自覺地退了下去。

  周少瑾卻不能像珍珠那樣一走了之,只好縮了縮肩膀,盡量地減少自己的存在感,如坐針氈般地繼續聽他們說話。

  過了好一會,郭老夫人這才沉吟道:「不過,十萬兩銀子,對別人家來說是挺多的,可對我們家來說,也沒什麼……如今東宮空虛,大老爺的擔心也不無道理……這件事你就別管了,我跟四郎說!」

  雖然老夫人還是像從前似的什麼事都護著小兒子,但好歹答應去勸勸四老爺。

  秦守約如釋重負地透了口氣,笑道:「這家裡的事,還是離不開老夫人啊!」

  郭老夫人笑了起來,道:「你也不用拍我的馬屁,我自家知道自家的事,人老了,膽子小了,見識也不如從前了,還是老老實實地待在自己的那一畝三分地上仗著年紀大、資歷老啃點老本就行了!出去在小輩面前指手畫腳的,憑白惹人笑話!」

  「瞧您說的。」秦守約笑道,「二老太爺的事,要不是您親自出馬,哪能那麼快就解決了?老爺們是孝順,怕您勞心勞力,才不敢打擾你的。」

  這話說得就有些獻媚了,偏偏他卻是一副不卑不亢的模樣。

  真不愧是九如巷的大總管!

  哪天自己要是能像秦守約這樣說話就好了。

  周少瑾不禁在心裡感嘆。

  之後秦守約又狠狠地拍了一通郭老夫人的馬屁,這才起身告辭。

  郭老夫人讓珍珠送秦守約出門。

  周少瑾鬆了口氣,三口兩口地吃完了甜瓜。

  郭老夫人看著她腮邦子鼓鼓的像無錫福娃似的,忍俊不禁地拿了帕子給她擦手:「別急,小心咽著!」

  周少瑾根本說不出話來,不住地點頭。

  珍珠折了回來,卻道:「老夫人,三房的李安人過來了。」

  程笳的祖母。

  她過來幹什麼?

  周少瑾知道自己不適合再留在這裡,忙擦了手,起身告退。

  這次郭老夫人沒有留周少瑾。

  出了門,周少瑾和來拜訪郭老夫人的李老太太碰了個正著。

  她忙屈膝行禮。

  李老太太笑道:「是少瑾啊!過來給老夫人抄經書?」

  周少瑾恭敬地應「是」,卻覺得李老太太的笑容不像平常那​​麼慈祥,反而顯得有些皮笑肉不笑的。

  她暗暗留心,等到碧玉過來看她的時候,她問碧玉:「……三房的李老安人過來幹什麼?我在門口碰到她,她好像不太高興的樣子!」

  碧玉看了看周遭,施香正和小檀在大門口坐著分線,她這才壓低了聲音和周少瑾耳語:「三房想把潘大小姐嫁給許大爺,被老夫人婉言拒絕了。說兒女是債,她再也不想管這些事,許大爺的婚事,由夫人作主。李老安人很不高興,左一句右一句的,一副老夫人就算是不管,也可以幫著潘小姐在夫人面前說幾句的樣子,惹得老夫人氣不打一處來……」

  施計失敗了,就赤膊上陣了!

  三房的臉面可真厚!

  周少瑾嘖嘖稱奇,趁機說起三房的事來:「……一直做生意,為什麼就不下場科舉?破家的縣令,滅門的府尹。再有錢,總不如做官來的體面!」

  碧玉小聲道:「好像是說三房的祖上就是做買賣的,他們於做買賣上熟門熟路,有自己的一套,可這做官,需要會讀書,還要會做人,許是三房沒有這樣的人才!」說到這裡,她語氣微頓,又道,「不過我聽老夫人誇過證大爺,說證大爺要是能讀出來,倒是個做官的料子。瀘大太太就是因為聽了夫人這句話,所以直到今天也沒有給證大爺訂親,聽那口氣,好像想給證大爺找個官宦世家的女子,以後能有得了岳父或是舅兄的提攜。瀘大太太為這事還曾經求過我們老夫人,不過老夫人有些年沒在外面走動了,一時間倒沒有什麼合適的人選。」

  前世,程證是娶了吏部侍郎家的小姐。

  只是不清楚是誰做的媒。

  難道是郭老夫人!

  周少瑾思忖著,和碧玉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天,直到翡翠過來找碧玉要庫房的鑰匙:「……梅花巷顧家的十六小姐七月初十訂婚,老夫人說庫房裡那套黃楊木的酒器送過去做賀禮。」

  碧玉起身。

  周少瑾問翡翠:「李老安人走了?」

  「走了!」翡翠說著,略遲疑了片刻,又道,「郭老夫人沒有答應三房,李老安人好像去了蘊真堂找夫人去了。」

  看樣子還是不死心啊!

  周少瑾笑著頷首,吩咐施香送了碧玉和翡翠出去。

  第二天一大早,她去給關老太太問安的時候,遇到了程賢的貼身嬤嬤。

  等似兒送了那嬤嬤出去,她問外祖母:「這麼早,賢姑母身邊服侍的人怎麼就過來了?可是賢姑母那邊出了什麼事?」

  「事倒是沒出什麼事。」關老太太道,「說是接到了姑老爺的信,姑老爺已經在任上安頓下來,讓他們早日啟程去山東。李老安人翻了翻萬年曆,過了這個月的初八,要到下個月的二十二才是易遠行的好日子,你賢姑母和你濯表哥商量之後,決定初八啟程去濟南府。你賢姑母就讓貼身的嬤嬤過來給我們打個招呼,明天會正式來辭行!」

  潘清終於走了!

  最高興的應該是程笳了!

  周少瑾都跟著高興起來。

  她問外祖母和姐姐:「我們送些什麼土儀好?」

  「做兩塊帕子送給清表妹好了。」周初瑾知道周少瑾前些日子繡了幾方帕子,她不想妹妹再為這些事操勞,就建議送現成的東西。

  周少瑾實在是對潘清親暱不起來,自然也就無心給她準備些什麼,遂點頭應下,下午從寒碧山房回來,挑了兩方帕子,四雙鞋襪,兩根金簪,一起交給了姐姐,以畹香居的名義送去了三房的客房。

  她沒有特意等潘清——程賢領了潘清和潘濯去長房辭行的時候,周少瑾在畹香居做針線;他們到四房來辭行的時候,周少瑾在寒碧山房裡抄經書。

  不管潘清怎麼想,周少瑾覺得這樣挺好。

  她不想再處處遷就別人。

  這對那些喜歡她,於她有恩的人不公平。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30 11:53 PM

第八十章 出門

    潘清離開後,周少瑾去看程笳。

  如意軒守門的婆子十分的為難。

  周少瑾不是那種不知好歹的人,她和那婆子商量:「瀘大舅母只是交待你們,不讓笳表姐出來,也不讓我們去找她玩。端人的碗,服人管。我也不是要你違背你們大太太的意思,我只是想你進去幫我通稟一聲,我就站在門口和笳表姐說幾句。我保證笳表姐不邁出這個門檻,我也不進去……這總應該可以吧?」

  婆子如釋重負,歡天喜地地向周少瑾道謝:「還是表小姐心慈,我這就去給您通稟一聲。」說完,還喊小丫鬟端了幾個杌子出來擺放在了門口的大樹下,去沏壺茶,「表小姐在這裡坐一會,乘乘涼,喝杯水,可別熱著了。」

  周少瑾笑著道了謝,也不客氣,在大樹下坐定。

  施香幾個幫著周少瑾打扇,服侍她喝茶。

  程笳一陣風似的從院內跑了出來。

  周少瑾忙道:「你不能邁出這道門檻——我可是答應那婆子的,你不能讓我言而無信!」

  程笳咯咯地笑,在門口站定,道:「你這主意好!以後我們每天都這樣在這裡說說話。」

  「我可沒那閒功夫。」周少瑾笑著,婆子們忙把小杌子端到門口,又服侍程笳在門內坐下,上了茶點,遠遠地守在院子裡。

  程笳道:「我知道潘清走了……你去送她了嗎?她是怎樣一副模樣?還是趾高氣揚的嗎?我猜她應該灰心喪氣的才是。她不是一直覺得她挺好的嗎?誰都會喜歡她似的……」

  周少瑾就是來告訴她這件事的。

  她想讓程笳高興高興。

  不過程笳已經知道了,她就沒必要再說什麼了。

  「我沒去送潘清。」周少瑾笑道,「我沒有空……」

  她把事情的經過說了遍。

  程笳可是一點也不相信。

  她覺得周少瑾是故意的,她哈哈地笑,十分的快活。連帶著讓周少瑾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兩人東扯西拉了半天,期間有婆子在遠處探頭探腦的,周少瑾猜著可能是姜氏身邊服侍的,可她裝作沒有看見,繼續和周少瑾說了會話,才起身告辭。

  程笳依依不捨的:「你什麼時候再來看我?」

  「我這些日子在給我父親趕製冬衣。」周少瑾笑道,「等有空就來看你。」

  程笳聽了,兩眼發亮,道:「是不是像初瑾姐姐那樣?你也給我做一件吧!那衣裳好漂亮的。」

  就知道會這樣!

  周少瑾覺得自己的額頭好像冒出汗來了似的。

  程笳只要看中她的什麼東西,就會直言不諱地向她討要。

  前世,她吃了不少這樣的悶虧。

  可今生,她決定明明確確地拒絕她。

  大不了兩個人再吵一架!

  「不行,我沒有空!」

  「你怎麼能這樣?我們不是最好的姐妹嗎?我不過是讓你給我做件衣服而已……」

  「做衣服不累嗎?我又不是繡娘,憑什麼你需要我就得給你做衣裳?我們既是最好的姐妹,不是應該互相體諒的嗎?你看我姐姐,覺得做針線壞眼睛,就不讓我給她做衣裳。」

  程笳語凝。

  周少瑾柔聲叮囑看門的婆子收拾好杌子茶盅,回了畹香居。

  但在回畹香居的路上,經過嘉樹堂的時候,她遇到了沔大太太。

  沔大太太見她穿著件月白色素面杭綢褙子,丫髻上插了排茉莉花,清新靈秀,讓人有些挪不開眼睛,心中一動,道:「你明天跟郭老夫人告個假吧?我明天帶著你和你姐姐去親戚家吃酒!」

  「啊!」周少瑾睜大了眼睛。

  前世,可沒有這件事。

  她清澈的眼眸像泉水,倒映著沔大太太的身影。

  沔大太太笑了起來,道:「梅花巷顧家十六小姐明天訂親,下了帖子給蘊真堂,你外祖母的意思,上次你沅大舅舅高中的時候,顧家曾送了賀禮過來,如今顧家十六小姐訂親,我們也應該去湊個熱鬧才是。」

  去顧家!

  梅花巷顧青鴻的那個顧家……外祖父曾經在顧家住過一些日子,還想把母親嫁到顧家去……不知道顧家現在有沒有人知道當年的事……說不定自己還能因此而打聽到些什麼……就算是什麼也打聽不到,顧家是金陵城士林之首,能去顧家看看,也是件十分難得的事……

  周少瑾想想就覺得很激動,立刻應了下來,並道:「那我和姐姐明天都穿什麼過去?要不要準備些小賀禮?手帕、荷包、扇袋什麼的我那裡還有幾個繡工頗為新奇的,要不等會我拿去涵秋館給您看看什麼東西適合吧?」

  她的積極主動取悅了沔大太太。沔大太太笑道:「晚上我們再商量。」

  周少瑾笑盈盈地應喏,回了自己居住的院子。

  周初瑾正在和持香說話,看見周少瑾,笑道:「你回來的正好,明天是梅花巷……」

  「我知道!」周少瑾笑著打斷了姐姐的話,道,「大舅母說,要帶我們一起去顧家吃喜酒!」

  之前大舅母並沒有提起帶周少瑾去的事,不知道是外祖母的意思還是大舅母臨時起意?

  不管是前者還是後者,周初瑾都無意讓妹妹傷心,她笑道:「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就不多說了。」

  周少瑾連連點頭,並將沔大太太晚上讓她們姐妹去涵秋館的事告訴了周初瑾。

  可能是怕妹妹出錯吧?

  這畢竟是妹妹第一次跟著大舅母走親戚。

  顧家又是儀​​禮詩書傳世之家,據說規矩很多,若是失了禮儀給別人笑話那可就麻煩了。

  周初瑾在心裡琢磨著,笑著應了。

  周少瑾就問姐姐:「我聽大舅母說,顧家還是沅二舅舅高中的時候來送過賀禮,顧家這幾年都沒有婚喪嫁娶嗎?」

  人情是有來有往的。

  四房人丁單薄,沒有什麼喜慶的事這可以理解。可顧家僅小姐就排到了第十六,肯定人丁興旺,不可能這幾年都沒有請過客。

  前世,在她的記憶裡四房和顧家並沒有來往。

  周初瑾道:「顧家是郭老夫人那邊的姻親,和長房走得近。上次沅二舅舅金榜題名,走得是長房那邊的路子,顧家就順手送了份賀禮過來,並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顧家那邊有什麼事,也就沒有給我們這邊下帖子。這次是袁夫人有事找大舅母,大舅母見了顧家的請帖,想著人家當時給長房的面子送了賀禮過來,我們也應該給長房捧捧台,隨份子去顧家才是。」

  難怪!

  周少瑾恍然大悟。

  周初瑾笑道:「說起來,這件事也與你有關。」

  「我嗎?」周少瑾很是詫異。

  「是啊!」周初瑾笑道,「袁夫人請大舅母過去,是想請你幫著畫幾個花樣子。」她語氣微頓,又道,「繡活自有人做,只要你出花樣子。」

  如果不是這樣,估計姐姐也不會跟她說吧?

  周少瑾笑道:「我聽姐姐的。」

  周初瑾摸了摸她的頭,道:「說是簫表姐快要生了,袁夫人想給簫表姐家的小毛毛繡個戲嬰圖案的襁褓。針線房的人怎麼說也只是個工匠,拿了幾個樣子袁夫人都不滿意,上次見你給我做的裙子,就想讓你給畫一個——簫表姐嫁的是她的外家桐鄉袁氏。我想著這件事於你也有好處,就幫你答應了。」

  這於周少瑾也不是什麼難事。

  她笑著答應了。

  關老太太知道沔大太太也帶周少瑾去梅花巷的時候,拉著她的手叮囑了半晌。到秋涵館的時候,沔大太太從周少瑾的繡品中挑了兩對荷包,然後拿出自己貼己的金錁子裝到了荷包裡:「用這個做賀禮。」

  「這怎麼能行!」周初瑾連連拒絕,「這隨禮的金子,我們自己出就是了。」

  沔大太太笑道:「既然跟我出去,自然就得聽我的。你們要是有這個孝心啊,等嫁瞭如意郎君,大舅母也老了,記得逢年過節的時候寫封信來問候大舅母一聲,大舅母也就心滿意足了。」

  再說下去,就有些生分了。

  周初瑾拉著周少瑾給沔大太太道了謝。

  沔大太太笑咪咪地送了兩姐妹出門。

  翌日,周少瑾穿了湖綠色素面湖綢褙子,周初瑾穿了件藕荷色素面湖綢褙子,和沔大太太上了轎。

  轎子在側門的時候停下。

  周少瑾不明所以,撩了轎簾朝外看。

  袁氏的轎子漸行漸近。

  原來她們是在等袁氏。

  周少瑾不由長嘆了口氣。

  她怎麼這麼傻。

  四房既然是因為長房的緣由才去顧家隨禮,那定是跟了長房的人一起去。

  不知道程許會不會也跟著。

  可別遇到了程許。

  沔大太太已招呼周氏姐妹下轎,和袁氏見禮。

  周少瑾跟在姐姐身後見了袁氏。

  袁氏笑盈盈地點頭,前所未有的親切地和周少瑾說話:「……今天戴的這珠花很漂亮,是在哪家銀樓裡打的?」

  這是因為求著自己給她女兒畫戲嬰圖吧?

  周少瑾在心裡腹誹著,客氣地笑道:「不知道——從小就放在我的妝奩裡。」

  或者,是莊氏的遺物?

  袁氏思忖著,不好再問,和沔大太太寒暄了兩句,各自上了轎。

  梅花巷在金陵城東,和郭老夫人的娘家石頭巷很近,離周家的祖宅也不過一射之地。

  她們到的時候,梅花巷的巷子裡已停滿了轎子。

  有人跑過來問了一聲,開了側門,讓她們直接進了內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31 12:00 AM

第八十一章 顧府

    落轎的地方是個不大的院子,青石磚鋪地,粉牆灰瓦月亮門,玉蘭、石榴、夾竹桃、美人蕉競相開放,穿著青色比甲的僕婦進進出出,不遠處紅漆扇門大開的廂房裡女眷們或三五成群地站在廡廊下,或坐在圓桌旁說笑著,笑語闐喧,一片繁榮熱鬧的景象。

  接待她們的是個年約三旬的婦人,她笑容滿面,殷勤地領著她們往月亮門裡去:「袁夫人,這邊請!」

  周少瑾前世每年的大年初一都需要進宮去給太后、皇后朝賀,曾經專門請宮裡出來的姑姑教過禮儀。知道初來乍到,最忌諱的就是東張西望,或讓人覺得輕浮,或讓人覺得沒見過世面。

  她眼觀鼻,鼻觀心地跟在姐姐身後。

  沔大太太看了心中鬆了口氣。

  進了月亮門,穿過一道兩旁植滿了石榴樹的青石甬道,迎面一間三闊的花廳。

  和剛才的院落​​不同,花廳雖然也是扇門大開,卻只坐了七、八個女眷,大家輕聲細語地說著話,頭上的金飾、身上的織錦,在射進花廳的晨曦中不時閃爍著明亮的針芒,晃得人有些睜不開眼睛。

  「嬸嬸過來了。」有花容月貌的年輕婦人笑盈盈地迎出來和袁氏打著招呼。

  「七奶奶。」袁氏笑著和她見禮,為沔大太太和這婦人互相引薦:「這是我們四房的大太太……這是顧府長房七爺顧錦城的太太,浦口鬱家的姑娘,幫著老安人管著家裡的中饋,為人最是爽朗大方、八面玲瓏不過了,這次訂親的顧家十六小姐,就是他的胞妹。」

  「不敢當,不敢當。您每次來都這樣的抬舉我……」顧七奶奶笑得燦若春花,謙虛了幾句,屈膝蹲身和沔大太太見禮。

  沔大太太見了禮,含蓄地笑道:「原來七奶奶的娘家在浦口,我的娘家也在浦口,三眼橋何家,不知道七奶奶可聽說過?」

  「哎呀!原來您娘家姓何啊!」顧七奶奶又驚又喜,親熱地拉了沔大太太的手,「怎麼沒聽說過?三眼橋何家,狀元府第,那可是我們浦口鼎鼎有名的人家。沒想到竟然會遇到您……我有個堂妹,就嫁到了何家,何家三房的五爺……」

  「知道,知道。」沔大太太笑道,「是隔著房頭的侄兒……」

  兩人寒暄著,立刻就熟了起來。

  袁氏在一旁笑。

  顧七奶奶就嗔道:「嬸嬸還笑,明明知道我和大太太的娘家都是浦口的,也不早點把我引薦給大太太,這事都怪您。等會侄媳婦敬您酒的時候,您可不能推託!」

  「你這是想趁機灌我的酒吧?」袁氏笑著,三人寒暄了片刻,顧七奶奶的目光就落在了周初瑾和周少瑾身上。

  她目露驚豔之色,道:「這是?」

  「四房的兩位表小姐。平橋街周家的千金。」袁氏笑道,「周大人在外為官,兩位小姐就暫時住在程家。」

  三年一取士,每科三百人。金陵城有幾戶進士及第的人家,那是有數的。

  顧家是讀書人,袁氏一說顧七奶奶就知道是誰了。

  她笑吟吟地拉了周初瑾的手道,道:「我說是誰家的姑娘,這麼漂亮,原來是周大人家的兩位千金,這可真是稀客。」她說著,吩咐身邊的僕婦,「去請了十七小姐過來,說平橋街周家的兩位小姐過來了,讓她過來陪陪。」

  「不用這麼客氣。」袁氏笑道,「老安人的身子骨還好吧?我還是過年的時候來給她老人家請過安。」

  「看我這記憶!」顧七奶奶聞言拍了拍額頭,笑道,「老安人早上起來的時候還問起嬸嬸……我這就陪您過去。」

  她說著,招了個管事媽媽模樣的婦人低聲的囑咐起來。

  袁氏想了想,對沔大太太和周氏姐妹道:「你們和我一塊去吧——她老人家是如今顧府的當家人顧梅珍的母親,按輩份,比我們家老夫人還高一輩,等會見我,你們就隨著大郎喊『太祖母』就是了。」

  最後一句,卻是叮囑周少瑾和周初瑾的。

  周少瑾和周初瑾輕聲應「是」。

  顧七奶奶過來了,笑道:「我們過去吧!」

  袁氏笑著點頭,一行人上了西邊的一條甬道。

  穿湖過亭,她們來到一個僻靜的小院。

  院裡的人顯然早已得了信,有嬤嬤在門口等她們。

  那嬤嬤熟悉地和袁氏打著招呼,袁氏告訴她們:「……這是老安人身邊最貼己人,夫家姓苗。」

  沔大太太和周少瑾、周初瑾笑著喊了一聲。

  「折煞老奴了!」苗嬤嬤側過身去避了避,謙虛地和她們說了幾句,帶著她們進了院子。

  院落不大,小巧精緻,服侍的都是中年人。

  老安人滿頭白髮,精神矍鑠,笑容慈愛,歡歡喜喜地坐在羅漢床上受了她們的禮,讓人端了凳子給她們坐。

  袁氏代郭老夫人問候老安人。

  老人家有點不高興,道:「她自己怎麼沒來?要你幫她傳話?」

  郭老夫人是孀居之人,今天是顧家十六小姐訂親,自然要迴避。

  可這話卻不能這麼當著老人家說——老人家老了,就和小孩子一樣,不認理了。要是這麼說,只會惹了老人家不高興。

  「原本是要來的。」袁氏笑道,「可前兩天四叔藻園的亭子突然塌了,我們家老夫人擔心得不得了,一早去了藻園。十六小姐這邊,只有委屈她了。等到她出嫁的時候,我和我們家老夫人再早點過來,給十六小姐添箱。」

  周少瑾愕然。

  有這樣找藉口的嗎?

  說人家的亭子塌了!

  不過,這個藻園又是怎麼回事?

  大家族裡的規矩,不是不準置私產的嗎?

  怎麼好像大家知道,還對此不以為然的樣子?

  她在心裡嘀咕著,卻見老安人不僅釋然,而且還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連聲道:「那是得去看看,是得去看看。」然後又關切地問,「四郎沒什麼事吧?」

  「沒事,沒事。」袁氏連聲道,「四叔當時在府裡呢!」

  「那就好,那就好!」老安人聽了滿臉的慶幸,感慨道,「你們都沒有四郎孝順。四郎前兩天還來看過我呢!還給我帶了蓮子糕。說是宮中的貢品。好吃得很!」

  池舅舅,竟然會買了東西來孝敬顧老安人!

  周少瑾想著程池的模樣,有些不敢相信。

  原來池舅舅和顧家的關係這麼好?

  怎麼前世顧九臬沒有救程家呢?

  或許是顧九臬曾經為程家奔波過,只是沒有成功罷了。

  她在心裡琢磨著。

  老安人已指了苗嬤嬤,嘴角翕翕,半晌才道:「那個誰,你去把四郎送給我的蓮子糕裝幾塊給她們嚐嚐。」

  好像一時間想不起怎麼稱呼苗嬤嬤似的。

  苗嬤嬤不以為意,笑著應喏,轉身去了旁邊的茶房。

  老安人就道:「我打小就喜歡吃蓮子糕。可那會兒乳娘管得緊,不讓多吃,說吃多了胖,胖了不好嫁人。等嫁到了顧家,是玄孫媳婦,怕別人笑話我饞,還是不敢吃……再後來,做了太太,大家都看著我,就更不敢吃了……」

  大家都笑著聽老安人絮叨著。

  苗嬤嬤端了糕點進來。

  雪白的蓮子蓉做成了蓮花模樣,中間點了個紅,樣子非常的普通。

  老安人催著她們:「快吃吃看,是不是比齊芳齋的好吃——我覺得比齊芳齋的好吃!」

  苗嬤嬤朝著眾人使眼色,叫小丫鬟打了水進來。

  她們剛淨了手,一人拿了一塊蓮子糕。還沒有吃到嘴裡,老安人已迫不及待地道:「是不是很好吃?比齊芳齋的好!」

  大家七嘴八舌地說比齊芳齋的好吃。

  老安人就呵呵地笑。

  眾人就吃著蓮子糕。

  的確比齊芳齋的好吃,甜而不膩,香而不鬱。

  周少瑾吃完了糕點,示意丫鬟拿了帕子過來淨手。

  老安人突然指了她,道:「這是誰啊?我看著怎麼這麼面善?」

  周少瑾的心驟然間就漏跳了一拍。

  袁氏已笑著介紹她:「……平橋街周家的二小姐。」

  「不對,不對!」老安人搖著頭,表情困惑,朝著周少瑾招手,「你過來,讓我看看。」

  周少瑾的心怦怦亂跳,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才笑著走了過去。

  老安人拉了她的手。

  白皙的手滿是皺褶,卻溫馨乾燥。

  她上上下下地打量著周少瑾,嘟呶道:「不對啊……怎麼這麼小……身量應該比十九娘還要高才是啊……」

  苗嬤嬤忙低聲向她們解釋:「十九娘是我們家老太爺最小的女兒……十年前就過世了。老祖宗怕是認錯人了……」

  周少瑾長得少有的漂亮,就算是認錯人,對方也要有相當的美貌才是……顧家的十九娘,難道長得很漂亮?

  可怎麼沒有聽說過?

  袁氏和沔大太太都在心裡暗忖著。

  周少瑾心裡卻有點明白。

  很多人都說她長得像母親。

  顧老安人十之八九把她錯認成了她的母親。

  她看了沔大太太一眼。

  沔大太太有些懵懂。

  她又看了姐姐一眼。

  周初瑾正緊張地望著她。

  周少瑾有些忐忑的心就安定下來。

  她笑道:「太祖母怕是把我認成了我母親——外祖父和顧府的十二爺是知己,據說我母親出嫁之前,我外祖父曾帶著她在顧家住過一些日子,想是來拜見過太祖母……」

  顧七奶奶和袁氏等人還是很茫然,

  苗嬤嬤卻低聲地驚呼,笑了起來:「我就說看著怎麼這麼面熟呢?原來還想,美人都是一樣的,沒想到二小姐是莊家老太爺的外孫女!莊家大小姐,那也是驚才絕豔的女子。我們一時倒沒有想到。」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31 12:09 AM

第八十二章 意外

      提到莊氏,袁氏和沔大太太頓時恍然大悟。

  老安人也想起來了。

  「我就說,這小姑娘怎麼這麼面善呢!」老人家嗔怪道,「你們還說我認錯人了。我根本沒有認錯人。是莊家的小姑娘,我記得清楚著呢!那會兒莊老爺還想把莊家小姑娘嫁到我們家來呢!可惜十五郎、十六郎都訂了親,十七郎、十八郎的年紀都太小,後來還是十二郎做得媒……嫁給了誰家的呢?好像是和姬天子一個姓……」

  苗嬤嬤就在老安人耳邊提醒她:「姓周!」

  「對,姓周,就是姓周的。」老安人道,「我當時還送了對平安瓶給莊家小姑娘做添箱……只可惜了我們家十九娘,和莊家小姑娘玩得那麼好,莊家小姑娘順順利利地嫁了出去,她臨嫁的時候卻得癆病,最後卻落得個孤家寡人,連個奉承香火的人都沒有……」

  「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苗嬤嬤忙道,「你總提這些做什麼?老太爺又該傷心了!」

  「哎!」老安人嘆氣,道,「我不提了,我不提了。」

  「這才是。」苗嬤嬤笑著,拿了塊蓮子糕給老安人,「你也吃一塊,是程四老爺的一片心意呢!知道您喜歡,特意託人從京城裡帶回來的。」

  「好,好,好。」老安人又歡喜起來。

  「對不住!」苗嬤嬤歉意地悄聲道,「老安人年紀大了,總喜歡說從前的事。」

  「七十隨心所慾不踰矩。」袁氏忙道,「老安人這是赤子之心,我們替她老人家、替你們顧家高興還來不及呢,哪裡會怪罪?」

  「我想起來了。」一直沒有吭聲的顧七奶奶突然道,「莊家老太爺,就是那個很喜歡做木工的老爺子……我剛嫁進來的時候,他老人家還曾送過我們家大郎一架他老人家親手做的風箏,到如今還掛在我們家大郎的屋裡,誰家的風箏也不及它放得高,放得遠。我們家大郎像寶貝似的,誰也不讓動一下。」她說著,流露出他鄉遇故知的激動拉住了周少瑾的手,「原來你是莊家老太爺的外孫女……這可都不是旁人!」

  外祖父有這樣的愛好……周少瑾不知道。

  她想去看看外祖父做的風箏。

  但今天不是合適的機會。

  「誰說不是。」沔大太太也沒有想到莊家和顧家是通家之好,笑道,「可見我們家少瑾也是和你們家有緣的人!」

  「正是,正是。」顧七奶奶笑盈盈地道。

  老安人問周少瑾:「你的閨名叫少瑾,那你姐姐是不叫元瑾,或是初瑾?」

  「老安人您可真厲害。」周少瑾哄著老人家,「我的姐姐就初瑾。」

  老安人得意地笑,對周初瑾道:「你走過來,我瞧瞧!」

  周初瑾走了過去。

  老安人仔細地端詳了她一會,笑著對袁氏、顧七奶奶等人道:「這姑娘也長得俊俏,應該有十八歲了吧?說了婆家沒有?我們家的二十一郎和她年紀相當……」

  這老太太!

  沔大太太道:「說了婆家,說了婆家。就是鎮江的廖氏。廖氏的老安人去世了,過了孝期就要出閣了。」

  老安人點頭,道:「原來說給了鎮江的廖氏了,我們家好像有誰嫁到他們家去了……」

  苗嬤嬤就道:「是十五娘。」

  「對,是十五娘……」

  不過眨眼的功夫,老安人就給周初瑾找了個本家的妯娌。

  周少瑾覺得自己和姐姐都不虛此行。

  前世,四房和顧家沒有動走,她無處打聽生母的消息,姐姐也是一個人也不認識地嫁進了廖家。現在有了顧家的這位十五娘,姐姐還沒有嫁進去就有了一個「同鄉」,以後在廖家的日子肯定比前世要輕鬆。

  幾個人在老安人屋子裡坐了好一會,顧家的十七小姐過來了。

  她十五、六歲的年紀,中等個子,穿了件水綠色的湖杭素面褙子,皮膚白淨細膩,桃臉杏目,還帶著幾分嬰兒肥,雖不十分的漂亮,卻和藹可親,讓人一看就心生好感。

  顧七奶奶就趁機帶著她們告辭:「……花廳那邊的客人應該來得差不多了,等我們用過了午膳,再來陪您聊天!」

  「不用了。」老安人道,「我知道你們吃了酒會去抹牌,我也要睡午覺了,你們不用過來了。四郎說等他有空了,會來看我的。」

  眾人窘然。

  苗嬤嬤小聲賠禮。

  袁氏客套了幾句,眾人一起出了正房往花廳去。

  路上,袁氏和沔大太太由顧​​七奶奶陪著走在前面,顧家的十七小姐陪著周少瑾和周初瑾走在後面,悄聲地和她們說著話:「兩位是第一次來顧家嗎?從前家裡來了客人都是十五姐、十六姐幫著待客,這是我第一次幫著嫂嫂們招待客人,若是有不周到的地方,還請你們多多包涵!」

  和從前一樣,周初瑾代表她們姐妹說話:「我和妹妹都是第一次過來。貴府真是漂亮!聽說十六小姐的婚期定在了九月十六?」

  這是昨天晚上沔大太太告訴她們的。

  顧家十七小姐點頭,笑道:「十六姐的公公三年前金題提名考中了庶吉士,今年六月散館,任了大理寺主薄。寫了信回來讓她婆婆帶著他們去京城寓居,所以婚期才定得這麼急。」

  三個人說說笑笑的,很快就到了花廳。

  有婆子笑著迎了上來:「七奶奶,金陵知府吳大人的夫人過來了。」

  周少瑾看見顧七奶奶的眉頭幾不可見的蹙了一下,隨後笑著點了點頭,不改初衷地陪著她們不緊不慢地往花廳去。

  顧十七小姐低聲對周初瑾道:「我們家的兄弟姐妹多,除了親戚朋友、街坊鄰居,一般不搭情隨禮的……」

  言下之意,是沒有給吳家下請帖。

  周初瑾笑道:「吳大人畢竟是金陵的父母官,治下的名門望族家裡有喜事,他怎麼能不來呢!」

  顧十七小姐沒有吱聲。

  大家一起進了花廳。

  吳夫人正在和人說話,聽到動靜回頭,立刻打住話題走了過來:「袁夫人,沒想到會在這裡遇到您。沔大太太,我們還是上次二房老祖宗生辰的時候見過,您可還好?我姑母可還好?」

  她一副熟人的模樣和她們搭著話,身邊站著的依舊是她的親生女兒吳寶華。

  可周少瑾一抬頭,卻看見了站在花廳中堂旁花幾前的吳寶璋。

  她梳著雙螺髻,戴著珍珠髮箍,穿著大紅色的焦布比甲,映著她皮膚欺霜賽雪般的白皙,端莊秀麗。

  吳寶璋怎麼會出現在顧家十六小姐的訂婚宴上?

  周少瑾很是驚訝,卻忍著沒表現出來,而是笑著挪開了目光,像沒有看見吳寶璋似的。

  吳寶璋有些意外。

  她咬了咬唇,最後還是沒有過來。

  袁氏和吳夫人寒暄了片刻,就藉口看見了熟人帶著周少瑾等人往東邊的小廳去。

  沒想到吳夫人卻一直跟著她們,直到進了小廳,袁氏看見了一位四旬的美婦,向沔大太太引薦說這是官街梅府的劉太太時,吳夫人竟然不顧臉面地上前自我介紹了一番。

  劉太太看著就是個好脾氣的,一直笑著沒作聲,等到開席的時候,卻不動聲色地坐到了袁氏身邊。吳夫人見桌上沒有了空位,這才訕訕然地去了隔壁的桌子。

  周少瑾看見吳寶華眼底閃過一絲寒光。

  她心裡咯噔一下。

  覺得吳家的人都不好惹,最好還是離遠點。

  可等到用了午膳,顧家十六小姐的婆家人給她插釵,袁氏等長輩被請到了顧家十六小姐的閨房,周少瑾等小姑娘則被留在院子裡。

  她們這些小姑娘不可避免地擠到了一塊。

  周少瑾嫁給林世晟的時候也是三書六禮,對定親的儀式不像其他的小姑娘那麼感興趣,就站在院子的石榴樹下等沔大太太。

  旁邊有兩個小姑娘在那裡竊竊私語:「你看見沒有,那個就是吳家的大小姐。聽說上次在程家鬧了笑話的,怎麼沒幾天又在外面行走?這樣好嗎?」

  「有什麼不好的。」另一人語帶譏諷地道,「吳家又不是什麼講規矩的人家。你們可能不知道吧?吳家就她還長得有幾分姿色。吳大人放出話來了,要在金陵給她找個婆家,而且不問年齡家勢,有才者為婿。你們想想,不問年齡家勢,那就是說,要選做官的了,只要是做官的就行,也不管是死了老婆還是品行不端的嘍?這哪裡是要選女婿,這是在選同僚?」

  周少瑾很是意外。

  吳寶璋是因為程家的事所以才落得這樣一個下場?還是吳大人早就打定了主意要拿吳寶璋出去聯姻呢?

  怪不得吳夫人又帶了吳寶璋出來交際應酬,想必想給她盡快找個婆家嫁了吧?

  有人也聽到了兩個小姑娘的話,道:「看不出來,她這麼可憐!」

  也有人反駁:「可憐什麼?這是她的命。誰讓她攤上了這麼個爹呢!」

  有人輕輕地拉著周少瑾的衣袖。

  周少瑾回頭,看見張白淨的臉。

  她有些不解。

  那人道:「周家二小姐,你不認識我嗎?」

  她的聲音細細的,帶著幾分怯弱,周少瑾覺得她說話的模樣有點像自己前世的模樣,可她實在是不記得這小姑娘是誰了。

  小姑娘很是失望,道:「我,我是孫侍郎家的……」

  周少瑾記起來了。

  她是那個和吳寶璋在程家廂房裡說話的小姑娘。

  後來自己和吳寶璋爭起來的時候,跑了的那個姑娘。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31 12:24 AM

第八十三章 變化

      「是你!」周少瑾笑道:「對不住,我不怎麼記得住人……」

      小姑娘笑了起來,為她解釋道:「我知道,吳家大小姐委屈了你……你當時顧不得其他……」她問:「你是和誰來的?我和我祖母來的,我祖父曾經是顧家的學生。你們呢?」

      周少瑾簡潔地說了說自己的事。

      有人喊她:「周家二小姐!」

      周少瑾回頭,看見吳寶璋朝她走了過來。

      孫小姐忙低著頭,頗有些躲閃吳寶璋的味道。

      吳寶璋的注意力全放在周少瑾的身上,並沒有注意到孫小姐。

      「周家二小姐。」她笑吟吟地屈膝給周少瑾行了個福禮,道:「上次的事真是我不對,是我捕風捉影,亂說話,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你是我來金陵城之後認識的第一個人,我希望我們還能像從前那樣,成為好朋友。你能原諒我嗎?」

      語氣十分的真誠。

      周少瑾發現周圍的人都豎著耳朵在聽。

      她不由在心裡冷笑。

      看著哄騙不行,就改變了策略裝愧疚了?

      不管吳寶璋說得是真話還是假話,在這種情況下她若是拒絕了吳寶璋的道歉,不免會給人得理不饒人、心胸狹窄的感覺。

      既然要比大方,那就看看誰更大方吧!

      周少瑾索性笑道:「吳大小姐言重了!我從來沒有怪過你,又何談『原諒』之說?事情過去就過去了,還請吳大小姐不要放在心上。我每天除了上課,抄經書,就是做針線,吳大小姐有空的時候不妨去家裡坐坐。我是很歡迎吳大小姐去做客的。」

      「這就好!」吳寶璋長舒了口氣,一副懸著的心終於落下的模樣兒,笑道:「我還一直擔心你在責怪我,再在看來。倒是我多心了。」她說著,上前幾步,想去挽周少瑾的胳膊。

      周少瑾像沒有看見似的,轉過身挽了孫小姐的胳膊,笑道:「孫小姐,這位是金陵府父母官吳大人家的千金,上次二房老祖宗做壽的時候,你們曾經見過。你還記得嗎?」

      周圍傳來細細的竊語聲。

      孫小姐硬著頭皮和吳寶璋打招呼。

      吳寶璋十分熱情,問起兩人別後的情景。

      孫小姐磕磕巴巴地應了幾句,就朝周少瑾投去求救的目光。

      周少瑾正要給孫小姐解圍,擠在顧家十六小姐門前的人突然像被洪水沖洗似的分成了兩邊,顧家大太太陪著顧家十六小姐的婆家人走了出來。

      孫小姐在周少瑾耳邊道:「我祖母不讓我和吳家的人玩。」

      周少瑾訝然。

      孫小姐已轉移了話題,指了顧家十六小姐的閨房道:「二小姐,你看。」

      周少瑾望過去。

      大熱天的,顧家大太太陪著的那婦人穿著三品夫人的服飾,髮釵、花束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婚喪嫁娶,請了家裡最有地位的人出來撐場子。這很平常啊!

      周少瑾看不出有什麼不同。

      孫小姐已感慨:「顧家的姑娘都嫁得很好。上次十四小姐出嫁的時候,來插釵的雖然沒有誥命,可戴的一串十八子的羊脂玉手串。我祖母說,那是有傳承的古物,價值連城……」

      周少瑾笑了起來,低聲道:「放心,你也會有的。」

      孫小姐羞紅臉。

      一旁的吳寶璋則打趣孫小姐:「看來孫小姐這是想要嫁人了吧?」

      孫小姐聞言卻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半晌才道:「吳大小姐好生奇怪,女孩子家,竟然和我說這樣的話……我可真不知道怎麼回答!」

      吳寶璋的臉「騰」地一下通紅。

      她從小在鄉下。小姐妹間常這樣說笑的……

      「我,我只是和你開個玩笑!」吳寶璋額頭冒汗。

      同樣的話。周少瑾說得,她卻說不得。

      那次在程家的時候。可不是這樣。

      她是聰明人,自然明白這其中緣由。

      繼母罰她禁足,拿了厚厚的一本佛經讓她抄,還美其名曰地要她清心反省,像寺院裡似的,每日只供應兩餐素食,過午不食,她餓得暈過去幾次,要不是哥哥偷偷地送些吃食給她,她能不能活著見到父親恐怕還要兩說。而父親之所以放她出來和繼母應酬,也不過是想把她嫁個能對父親仕途有所幫助的人而已……她和在場的這些小姐們不一樣,她們犯了錯有人包容,她犯了錯,卻只有死路一條!

      「孫小姐。」吳寶璋不由抓住了孫小姐的胳膊,「我,我真是無心的……」她眼底情不自禁地流露出哀求之意。

      孫小姐並不是那種刻薄的女孩子,見吳寶璋的姿態擺得這麼低,有些慌張起來,忙道:「你別,我沒有怪你……」

      吳寶璋鬆了口氣。

      周少瑾心裡卻隱隱有些不安。

      被吳夫人禁足之後再出現的吳寶璋,相比前世,骨子裡的那份清高自傲已經不見了,反而更加卑躬屈膝了!

      一個人,如果沒有了自尊心,是什麼事都幹得出來的。

      旁邊有人「扑哧」一聲笑。

      吳寶璋臉色驟變,循聲望去。

      周少瑾也好奇地望了過去。

      是個和吳寶華差不多年紀的小姑娘,穿著件茜紅色焦布比甲,細白布挑線裙子,眉目清秀,胸前卻戴了個赤金鑲百寶的瓔珞,明晃晃的,十分耀眼。

      小姑娘見她們望過來,不僅沒有躲開,而且還十分大方地朝她們笑​​了笑。

      周少瑾不由得愕然。

      院子裡一陣喧嘩——顧家大太太和顧家十六小姐的婆家人出了院子,顧七奶奶招呼著大家去花廳裡抹牌,聽女先生說書。

      周少瑾看見沔大太太站在台階上找她。

      她問孫小姐:「你是和我去花廳還是在這裡等你祖母?」

      「我還是在這裡等我祖母好了。」孫小姐柔聲道。

      周少瑾朝著吳寶璋點了點頭,快步朝沔大太太走去,和袁氏、姐姐聚到了一起。

      幾個人往花廳去。

      周少瑾忍不住回頭朝那小姑娘站的地方望去。

      那小姑娘已不見了蹤影。

      顧家的姻親很多,周少瑾前世幾乎不出來應酬。今生也不認得幾個人,只是覺得那小姑娘特別的大方,這才多看了幾眼。既然別人已經走了,她也沒再放在心上。

      來的女眷分成兩撥。一撥抹牌,一撥聽女先生說書。

      袁氏和沔大太太原本想去聽書的,結果被人拉去了抹牌。顧七奶奶看著周少瑾和周初瑾落了單,把顧家十七小姐叫了過來陪她們。

      十七小姐就問她們:「我們去哪裡好?要不,也去聽書?」

      周初瑾無所謂,周少瑾見吳寶華陪著吳太太在花廳裡打牌,吳寶璋和一個她不認識的女孩子站在廡廊聽書,她想了想。笑道:「能不能到院子裡走走?」

      「好啊!」十七小姐笑道:「離這裡不遠是我們家的水榭,那邊的風吹著特別的涼爽。」

      周少瑾跟袁氏和沔大太太說了一聲,跟著十七小姐去了水榭。

      雖然是假山河水營造而成,可到底是湖光山色,一眼望過去,也挺為養眼。

      周氏姐妹和十七小姐坐在水榭的美人倚上聊天:「……十九娘,是你們的姑姑嗎?」

      十七小姐點頭,笑道:「我們的上一輩,全叫『娘』。我們這一輩。全叫『姑』,我的閨名就是十七姑。」

      周少瑾駭然。

      十七小姐哈哈地笑,十分的爽朗。道:「我們家的人太多了,不這樣排名,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水榭外就有人道:「十七姑,是你嗎?我聽著聲音就像是你!」

      十七小姐跳了起來,探出頭去叫道:「阿朱,我十六姐插釵之前還問起你,說你怎麼沒來?你什麼時候過來的?剛才去了哪裡?我怎麼沒有看見你?」

      周少瑾順著十七小姐的目光望過去。

      看見了個珠光寶氣的瓔珞項圈。

      原來是那個笑吳寶璋的小姑娘。

      沒想到她們又撞到了。

      聽這口氣,這小姑娘叫「阿朱」和顧家的小姐們都很熟。

      湘妃簾一撩。阿朱帶著個年約四旬的僕婦笑嘻嘻地走了進來:「我一早就跟著我娘過來了,結果被你們家大太太拉著說了半天的話。好不容易脫了身,結果十六姐姐婆家的人已經來了。我只好趴在窗戶看了半天。」她說著,得意地道:「我就知道十六姐姐會問起我,所以等插釵的人走了,我就跑進去跟她說了一會話。後來聽說你們在這邊,就帶著宮嬤嬤過來了。」她自來熟地和周少瑾、周初瑾打著招呼:「這兩位是周家姐姐吧?你們長得可真漂亮!剛才大家都說顧家來了兩位大美女,我找了半天也沒有找到你們兩個。還好我聰明,想到了十七姐。」她自我介紹道:「我閨名叫朱朱,今年十二歲,應該比你們都小,你們叫我阿朱就是了。我們家裡的人都這麼叫我。」

      周少瑾和周初瑾都是比較沉靜的性格,阿朱開朗活潑又熱情大方,兩人都對她挺有好感的。周少瑾和周初瑾上前和朱朱見了禮。周初瑾笑道:「我的確比你大,那我就托個大,叫你一聲『阿朱』了!阿朱,我妹妹今年也十二歲,不過她是冬天生的,應該比你小!」

      「真的!」阿朱頓時喜笑顏開,道:「我是四月份生的,那我就是姐姐了!」她讓周少瑾喊她姐姐,並道:「姐姐要給妹妹見面禮的。」

      周少瑾窘然。

      跟著阿朱進來的宮嬤嬤就咳了一聲,溫聲道:「初次見面,大小姐您也沒有準備見面禮,還是等下次再說吧!」

      「也是!」阿朱眼兒笑成了彎月,道:「我還是第一次做人姐姐,是得好好準備個見面禮才行。」說著,她去拉周少瑾的手:「你什麼時候有空了,去我家做客。」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31 11:26 PM

第八十四章 認識

    宮嬤嬤又咳了一聲。

  阿朱立刻不耐煩起來,道:「難道因為我出身良國公府,就不能交朋友了嗎?」

  宮嬤嬤尷尬。

  周少瑾恍然。

  難怪她行事如此自信大方,原來是良國公府的大小姐。

  她要是沒有記錯,良國公沒有妾室,只有一兒一女,都是嫡出。兒子應該是那個朱琨,朱鵬舉了,女兒就應該是這個朱朱了。

  周少瑾笑道:「以姓為名,倒也少見。」

  阿朱嘿嘿地笑,道:「我原來叫珍珠的『珠』,我後來瞧得這名字不好,就改了朱紅的『朱』。是不是比珍珠的『珠』字好聽點。」

  周少瑾點頭:「頗有特色。」

  「我也這麼覺得!」阿朱得意洋洋地道,不再提做客之類的事,讓周少瑾長吁了口氣。

  有婦僕過來,看見她們「哎喲」一聲,道:「十七小姐,老安人正在找你們呢!」

  「找我們?」周少瑾指了自己胸口。

  婦僕點頭,笑道:「老安人說,她那裡三缺一,讓我或找了兩位周小姐,或找到阿朱小姐……」

  眾人目瞪口呆。

  十七小姐問那僕婦:「是打馬吊還是打葉子牌?」

  那僕婦笑道:「打葉子牌。」

  十七小姐問周少瑾姐妹:「你們會玩嗎?」然後道,「我不會玩,從前都是我十六姐陪老安人打牌的。」

  「我也不行!」阿朱叫了起來,「我坐不住……」

  周少瑾會玩。

  在她的記憶裡,姐姐也會玩。

  她想把這個機會讓給姐姐——給老安人留下許些的印象,以後也好和顧家的那位十五小姐搭訕。

  周少瑾朝姐姐望去。

  在周初瑾的印像中,周少瑾是不會的。她猶豫了片刻,道:「我會倒是會,就是玩得不好……」

  十七小姐和阿朱都如釋重負,十七小姐更是拉著周初瑾就走:「不會才好……不會你就會輸……我們家老安人,嘿,那是高手……你贏了她,她不高興;你有意輸給她,被她看出來了,還是不高興……不會,正好!」

  周少瑾駭然,讓那婦僕派個人去跟袁氏和沔大太太稟一聲,這才跟著周初瑾等人去了老安人那裡。

  阿朱躲在門口不願意進去。

  她對周少瑾和十七小姐道:「我就在這裡等你們……我們等會去花園裡撲蝶去。」

  周少瑾很是詫異。

  阿朱訕訕然地道:「老安人每次見到我都要我陪她老人家抹牌……」

  雖然剛剛認識,周少瑾已經看出來了,阿朱是個好動的性子,以她的年紀,讓她陪著個老人家抹牌,的確很難受。

  周少瑾和姐姐了然地笑了笑,和十七小姐進了屋。

  牌桌子早已支好了,老安人正坐在鋪了猩紅色氈毯的牌桌前一個人翻著牌玩。看見她們進來,非常的高興,對身邊一位穿著鴉青色湖綢比甲,白色挑線裙子的婦人道:「你可以走了,我現在有人陪了……」接著笑咪咪地朝著周少瑾招手,「二丫頭,坐到我身邊來。」

  周少瑾忙道:「老安人,我不會打牌!我姐姐陪您打牌!」

  「這樣啊!」老安人有些失望,但很快又高興起來,讓那婦人和周初瑾,「你們都坐下來。我們趁著她們在聽書多打幾盤,等會戲散了場,你們又都要回去了。」

  兩人笑著應「是」,坐了下來。

  又有小丫鬟端了凳子過來給周少瑾和十七小姐。

  另一個牌角是個丫鬟,看著也有二十出頭了,十七小姐悄悄地告訴她:「這是我曾祖母身邊的大丫鬟。」

  周少瑾猜著也是,不然不可能陪著老安人打牌。

  苗嬤嬤則坐在老安人的身後幫老安人看著牌。

  十七小姐就指了指那婦人和周少瑾耳語:「……是我姑姑,排行十三,姑父去世後,太祖母就把十三姑姑接了回來。我們姐妹都跟著她讀書。」

  又一個廖章英。

  周少瑾不由在心裡嘆了口氣。

  打牌的老安人突然對周初瑾道:「四郎剛過來了的,你們知道嗎?」

  周少瑾立刻反應過來老安人指的是程池,周初瑾過了一會才反應過來,笑道:「我們在前面看十六小姐插釵,不知道池舅舅過來過了。他過來有什麼事嗎?」

  老安人聞言眼睛就笑成了一道縫,道:「他聽見我嘮叨,就留了心,幫我們家十九娘找了樁冥婚……」

  池舅舅……給人介紹冥婚……

  周少瑾覺得自己都有點繃不住了。

  周初瑾更是瞠目結舌。

  姐妹倆不由交換了一個眼神。

  老安人根本沒有注意到這些,還自顧自地道:「對方也是讀書人,十九歲的時候死的,頗有家資,還準備過繼個兒子給他們供奉香火……」

  十分滿意的樣子。

  周氏姐妹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顧十三娘就柔聲道:「祖母每次見到你們的舅舅都會說起這件事……她老人家年事已高,我們只能由著她老人家高興了。」

  周少瑾表示理解。

  可池舅舅幫著做這件事……她怎麼都覺得有股違和感。

  阿朱在窗外朝她們招手。

  周少瑾和十七小姐坐了一會,就找藉口溜了出來。

  阿朱咯咯地笑,道:「我們去花園去。」

  今天顧家來了很多的客人,這其中有吳寶璋這樣讓她心生提防的,也有像孫小姐這樣主動示好的,去了花園,誰知道又會遇到誰呢?

  她道:「我們不如就坐在院子裡聊天吧?」

  這樣姐姐找起她來也不費勁。

  阿朱一看就是那種很少有玩伴的人,只要有人陪著,怎樣都好。

  她立刻應了。

  周少瑾就朝十七小姐望去。

  十七小姐的性子也很隨和,立刻笑道:「好啊!那我就讓丫鬟們給我們端幾把竹椅子過來,沏壺茶,上些點心瓜果。」

  阿朱連聲稱「好」。

  周少瑾就想到了程笳,道:「我有個表姐,和阿朱的性子很像,有機會介紹你們認識。」

  「好啊,好啊!」阿朱笑咪咪地點頭。

  丫鬟們上了茶點,十七娘就把程池給自己夭折的十九姑姑介紹了一樁冥婚的事告訴了阿朱。

  阿朱驚呼:「程子川可真厲害啊!好像什麼事都難不倒他似的。」

  程池字子川。

  阿朱既然知道他的字,就算是不認識他的人,也應該聽說過他的名聲。

  周少瑾道:「你認識池舅舅。」

  「嗯!」阿朱笑道,「有一次我哥哥要去秦淮河玩,我爹爹知道了,不準。可我哥哥說,是跟程子川一道去的,我爹爹立刻就答應了。我娘知道了,就跟貼身的嬤嬤說:我說鵬舉怎麼轉了性,去秦淮河,不偷偷的去,還跟國公爺說一聲,敢情是打著程四爺的招牌啊!」她繪聲繪色地學著良國公夫人說話的樣子,笑容可掬地道,「我當時就留了心,等哥哥回來的時候,就跑到大門口去瞧了瞧。長得沒我哥哥英俊,可他人很好,很和氣,又有耐心,從來不發脾氣,不像我哥哥,動不動就說要把我丟出去,再就是讓我跪祠堂……」

  周少瑾想到程池的樣子,不禁點了點頭。

  她也覺得程池是個很溫和的人。

  「不過,」阿朱托著腮道,「冥婚哦……我從來都沒有見過,」她問周少瑾,「你說,我要是託你舅舅把我帶去看熱鬧,他會不會答應啊?」

  「應該不會吧!」周少瑾沉吟道,「我們看著這件事挺熱鬧的,說不定舉辦冥婚的兩家人挺悲傷的。這樣大大咧咧地去看,我總感覺到有些不敬!」

  十七小姐贊同,道:「我聽家裡的人說,十九姑姑很聰明,我祖父不止一次的說,如果十九姑姑是個男孩子就好了。十九姑姑去世的時候,我祖母一夜之間白了頭……」

  阿朱點頭,但還是忍不住道:「到時候我讓人問問程子川,說不定他會帶我去呢?」

  十七小姐不以為然。

  阿朱看了看四周,見丫鬟婆子都隔得遠遠的,湊到她們倆人面前道:「過幾天我爹要帶著我哥哥進京了!」

  周少瑾和十七小姐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自然知道藩王無詔不得進京的規矩,兩人都很驚訝。

  阿朱就道:「我聽我娘說,有個叫劉永的做了司禮監秉筆太監,你們知道秉筆太監是做什麼的嗎?就是幫皇上批紅的,內閣的大學士們都得看他的眼色……他當了秉筆太監之後,就跟皇上說,各地的藩王都有十幾年不曾入京朝拜了,皇上恐怕都不認識藩王府長大的世子們了。所以皇上就讓各地的藩王分批入京。我爹和我哥哥排在了頭一批裡,九月份就啟程。我娘說,我爹爹覺得,程家在京城的生意能做得這麼大,你舅舅肯定和朝中的大小官員都很熟悉,想請了你舅舅同去……也不要他做什麼,只要他遇到什麼事的給我爹報個信,讓我爹有個準備……」

  這恐怕不好吧?

  皇上最忌諱京官結交藩王,一樣也忌諱藩王結交當地官紳。何況程家既有人在廟堂為官,又是金陵百年的世家……前世,程氏被抄家,不會就與這件事有關吧?

  周少瑾道:「程家在京城的生意那麼大,應該是涇大舅舅的功勞吧?與池舅舅應該沒有太大的關係吧?」

  阿朱愣住,隨後哈哈大笑起來。

  就好像她說了什麼非常好笑的話似的。

  笑得前俯後仰。

  十七小姐也笑,比阿朱好一點,她只是用帕子掩了嘴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31 11:32 PM

第八十五章 或許

      自己哪裡說錯了?

  周少瑾望著阿朱和十七小姐,神色茫然。

  阿朱笑得更厲害了。

  十七小姐怕周少瑾臉面上過不去,忙拉了拉阿朱的衣袖,道:「你怎麼笑起來就沒完沒了的,少瑾妹妹一看就是個不怎麼出門的,程家的人也不可能自己誇自己,她又怎麼會知道程四叔的事?」

  阿朱點頭,好不容易才止住了笑,一面拿了帕子擦了眼角的淚,一面道:「我聽我娘說,你舅舅小的時候就很孝順,有膽量,有一次龍虎山張天師奉詔進京,你們長房的老太爺那時還活著,但已病入膏肓,你舅舅讓人領路,去了張天師落腳的三清觀。可那張天師豈是隨隨便便就是能見的?你舅舅用一本據說是天一教派開派祖師張道陵親手抄錄的半本《老子想爾注》請了張天師為程家老太爺治病,程家老太爺才多活了半年。

  「後來他接手程家的庶務,河道總督谷景玉奉詣治理淮河,結果戶部和工部打嘴仗,銀子怎麼也撥不下來,眼看著就要春耕了,那些河工都要回去務農,谷景玉急得團團轉,你舅舅那時候剛剛把裕泰票號做起來,就敢借銀子給谷景玉。谷景玉借了裕泰的銀子,第二年,他上書朝廷,皇上讓兩淮鹽運使幫著河道還銀子,整整兩年,兩淮的鹽引全都給了你舅舅……裕泰票號是這麼把生意做起來的。」

  這麼厲害!

  周少瑾額頭冒汗。

  阿朱壓低了聲音,道:「不過,我哥哥說了,皇上之所有讓兩淮鹽運使幫河道還銀子,是你舅舅走了萬童的路子。」

  周少瑾非常的驚訝。

  照阿朱這麼說,池舅舅很早就認識萬童了。

  會不會是因為這個原因,所以池舅舅才會給萬童十萬兩銀子呢?

  她忙道:「你會不會弄錯了?涇大舅舅不是在京城為官嗎?說不定是涇大舅舅幫得忙!」

  阿朱嘿嘿地笑,道:「當初你們府上長房的大老爺和黃理爭都察院左都御使的時候,人家黃理的曾祖父、祖父都曾是內閣大學士,你們長房的大老爺硬生生地把別人給踢開了,憑得是什麼?就是因為你舅舅和萬童交好,萬童赤膊上陣,親自幫你們長房的大老爺在吏部尚書、文淵閣大學士申敏之面前說項,申敏之沒有辦法,正好你們長房的大老爺又夠資歷,申請敏之只好讓黃理去了通政司……直到今天,黃理都不和你們長房的大老爺說話……」

  周少瑾忙道:「如今萬童不是貶到金陵,由劉永任了司禮監秉筆太監嗎?池舅舅如果早年間和萬童私交莫逆,他這次陪著你父親和哥哥進京,不被劉永忌恨就好,又怎麼能幫上你父兄的忙呢?」

  見她言之有物,阿朱頓時覺得自己遇到了知音——她對這些朝野之事很感興趣,但不管是寵愛她的父親還是對她言聽計從的母親、風流倜儻的哥哥,都不喜歡她過多的關注這些事。沒想到來顧家做客,竟然交到了個志同道合的朋友!

  她咯咯地笑,道:「這你就不知道了吧?那萬童是皇上在潛邸時的大伴,那劉永難道就不是?你舅舅既然和萬童關係不錯,和那劉永的關係當然也一樣的不錯,所以我父兄才會佩服你舅舅,說他有朱陶之能,是個能幹大事的人,我爹爹更是希望我哥哥能近朱者赤,能學到你舅舅的些許手段,把良國公府打理得花團錦簇,一片熱鬧繁榮!」

  左右逢源?

  腳踏兩條船?

  難道當初程家被抄家的原因是因為池舅舅腳踏的兩條船翻了?

  周少瑾覺得自己知道的越多,好像就越糊塗似的。

  阿朱見她還懵懵懂懂的,「哎呀」一聲,笑道:「你別多想了,反正你池舅舅很厲害。你若是有什麼事求他,上天下地,他肯定能幫你辦好了。」說到這裡,她長嘆了口氣,道,「不過,他和那張天師似的,你想得他一句應諾,那可是比登天還難!」

  池舅舅原來這麼的厲害!

  所以前世程家被抄,他卻跑了,最後還請綠林好漢劫了法場……上輩子自己到底去幹什麼了?這麼有手段的舅舅,她怎麼一點印像也沒有了呢?如果早點知道,前世她的命運會不會就不一樣呢?

  想到這裡,周少瑾自嘲地笑了笑。

  前世就算是她知道有這樣一個舅舅又能怎樣?還不是遠遠躲著。與程家的未來又有什麼關係呢?

  念頭閃過,周少瑾愣住。

  她怎麼就沒有想到?

  既然在涇大老爺面前說得上話,自己又有機會接觸的,不是還有程池嗎?

  如果程池真的像阿朱說得那樣,自己只要得了他的一句承諾,就算是他懷疑​​自己,一樣可以把消息遞給涇大老爺,而且涇大老爺還有可能誤會這是程池得來的消息……那可就再完美不過了!

  至於之後的事,就算池舅舅要殺要砍,她該做的已經做了,問心無愧,隨他怎麼處置去!

  周少瑾想起程池溫和的眼眸,心裡隱隱覺得,就算是他發脾氣,也不會做出什麼特別暴虐的事來……並不覺得害怕。

  可她怎麼才能和池舅舅說上話呢?

  回家的路上,她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姐姐周初瑾關切地問她:「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或者是誰說了什麼讓你不喜歡的話?」

  「沒有啊!」周少瑾道,想起牌局結束後她們要離開時顧家老安人拉著周初瑾的手不住地誇周初瑾是個好孩子,以後沒事的時候要常去顧家串門,她就忍不住笑了起來,悄聲地問姐姐,「你輸了多少錢?」

  「老安人的牌打得不大。」周初瑾笑道,「不過輸了七、八百文錢罷了。」

  周少瑾怕姐姐擔心,就把阿朱邀請她七月半一起去逛廟會的事告訴了姐姐:「……說若是我們這邊不好跟長輩說,她讓她娘給我們發帖子。」關於程池的事,她隻字沒提。

  「那你想去嗎?」周初瑾柔聲地問。

  「不想去。」周少瑾很怕那些熱鬧嘈雜的環境,「我正為怎麼推脫阿朱苦惱——我又不想讓她傷心。」

  「我來跟阿朱回信吧!」周初瑾笑道,「就說七月半的時候我們可能要回周家祖宅祭祖,不能跟她逛廟會了。」

  周少瑾笑咪咪地點頭。

  把這些事交給姐姐,果然是再正確不過的決定了。

  回到九如巷,袁氏問周初瑾:「老安人怎麼突然想到把你們姐妹倆叫去陪她老人家打牌?顧家的姑娘多,她老人家向來喜歡找顧家的姑娘打牌的。」

  或許是因為前世和袁氏的那些糾結,周少瑾對她始終都沒辦法毫無芥蒂,袁氏這麼說,聽在她的耳朵裡覺得袁氏語氣不善,好像在懷疑她和姐姐使了什麼手段所以得到了顧家老安人的喜歡似的。

  她不由道:「或者這件事與池舅舅有關!」

  袁氏有些意外。

  周少瑾是那種典型的妹妹,只要有姐姐在場,她是很少說話,表達自己的意願的。

  她挑了挑眉。

  周少瑾笑道:「我聽老安人說,池舅舅給顧家的十九娘找了樁冥婚……」她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並道,「涇大舅母沒有遇到池舅舅嗎?我們過去的時候老安人說池舅舅剛走沒一會?」

  袁氏愕然,道:「我沒有遇到四叔……或許他只是專程為這件事去的也說不定。」隨後她就轉移了話題,和沔大太太道,「我們若是定好了給十六小姐添箱的東西,會抄一份禮單給你的,你們看著準備就行了。用不著和我們一樣。顧家和郭家是幾代人的交情,自然會與其他人不同些。」

  一副不願意多談的樣子。

  沔大太太笑道:「我知道了。到時候我們再一起去梅花巷。」

  袁氏笑著頷首,她們在聽雨軒分了手,一個前行,一個往西北的方向。

  第二天,周少瑾去寒碧山房抄經書。

  郭老夫人問她:「顧家好不好玩?」

  「好玩。」周少瑾乖巧地道,「我還認識了顧家的十七姑,良國公府的阿朱小姐。」

  郭老夫人呵呵地笑,道:「聽說你池舅舅給顧家的十九娘安排了一樁冥婚?對方是哪戶人家的公子?是怎麼死的?死的時候多大的年紀?家中的父母可還主持家中的事務?」

  問得非常細緻,像尋常人家結親似的。

  周少瑾暗暗奇怪。

  袁氏是長房的媳婦,婆婆會關心些什麼,她應該很清楚才是。為什麼聽到程池給顧家十九娘安排了一樁冥婚的時候卻不​​仔細地問問她呢?

  周少瑾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訴了郭老夫人。

  郭老夫人聽後很欣慰的樣子,道:「倒也勉強算得上是門戶對了。」

  這也講究門當戶對的嗎?

  周少瑾冒汗。

  郭老夫人嘆道:「這是老安人的一塊心病,如今四郎能幫老安人除了這塊心病,老安人心裡肯定很高興。四郎能代我們在老安人面前盡孝,我很高興。」然後郭老夫人和周少瑾說起顧家從前的事來:「……老安人這麼心疼十九娘是有原因……不僅僅是因為她聰明,她還特別的孝順……別人都想不到的,她想的到,說的又是老安人娘家的堂侄孫……」

  周少瑾安靜地聽著。

  翡翠進來稟道:「老夫人,四老爺過來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31 11:38 PM

第八十六章 接近

      周少瑾正愁沒有辦法和程池搭上話,程池就到寒碧山房來見郭老夫人,周少瑾心中一陣欣喜。

  她以後豈不是有機會在寒碧山房遇見池舅舅?

  周少瑾習慣性地站了起來,準備迴避。可她剛站起來,就覺得有些不妥。如果每次池舅舅來她都避開,又怎麼能和池舅舅說上話呢?可若是不迴避,又有些與禮不合。

  她一時間有些猶豫。

  郭老夫人卻沒有想這麼多,她忙吩咐翡翠:「快請了四老爺進來!」

  翡翠笑著應「是」,出了宴息室。

  郭老夫人長吁了口氣,這才發現周少瑾還站在自己的旁邊。

  她原想讓周少瑾迴避的,可看著周少瑾有些不知所措的神色,她又決定讓周少瑾留下——畢竟只是個十二歲的孩子,遇到長輩突然來訪,自己又沒有明確的示下,她不知道怎麼好也是正常。至於說到男女大防,兩人既差著輩份,還差著年齡,又是親戚,也不必那麼的拘謹。

  「坐下來說話!」郭老夫人招呼周少瑾,笑道,「來的也不是別人,是你池舅舅。長房的四老爺。」

  周少瑾鬆了口氣,笑了笑,溫馴地坐了下來。

  要是郭老夫人讓她迴避……她還真沒有什麼好辦法能留下來。

  不一會,翡翠打簾,程池走了進來。

  他今天穿的是件月白色細葛佈道袍,青竹簪子,石青色細佈福鞋,手上掛著串紫檀木的一百零八子佛珠,身上「如是我聞」淡淡的雅香若隱若現地傳過來,高華中帶著些許的矜貴,氣度雍容。

  周少瑾不由站了起來。

  程池就朝她笑了笑,上前給郭老夫人行了禮。

  郭老夫人沒等他彎腰就上前攜了程池,溫聲道:「這幾天越發的炎熱起來,你吃得可好?睡得可香?」

  程池也沒有勉強,順勢就站了起來,笑道:「我那邊綠樹叢蔭,又臨近清溪湖,涼爽得很。倒是母親,早晨晚上多去荷塘邊走走,一來避暑,二來可以強身健體。」他說著,想了想,道,「要不,您去藻園住幾天?那邊湖光山色,景緻更好。」

  「不用。」郭老夫人呵呵地笑著,和程池一左一右地坐在了圓桌旁,「出一趟門太麻煩。我在這裡住習慣了,要什麼旮旯拐角的東西順手就都能找得到,到了那卻只能將就,我還是住在寒碧山房的好。不過,倒像你說的,應該早晚去荷塘邊上走走。」

  小丫鬟端了茶點上來。

  周少瑾機靈地幫著擺點心。

  程池又笑著看了她一眼。

  郭老夫人見了,這才想起來,笑道:「人老了,這記性就越來越不好了。這是四房周家的二小姐,我請了過來給我抄經書。」

  周少瑾像不認識他似的,屈膝蹲身行了個福禮。

  程池笑著點了點頭,道:「來的是客,我和母親在這裡說話,就不用你服侍了。」

  啊!

  彷彿晴天霹靂。

  周少瑾張口結舌。

  她原以為她想和程池搭話的阻力來自於郭老夫人或是世俗的禮教,卻沒有想到程池會避開她。

  那她怎麼能和程池說上話呢?

  周少瑾半晌都沒有反應過來。

  程池看她呆呆傻傻的,像被拋棄小狗似的睜著黑黝黝、濕潤潤的大眼睛,嘴角不由地翹了起來。

  第一次他是為了給她解圍,才掩耳盜鈴般地讓她冒充丫鬟給自己斟茶的,第二次是看著她像小老鼠般誠惶誠恐地到處亂竄,這才開玩笑似的像第一次見面時一樣的吩咐她給自己斟茶的……沒想到這小丫頭居然當了真,見了自己認認真真當起小丫鬟來。

  他笑著,語氣變得更溫和:「下去吧!這裡有丫鬟服侍就行了。你快去抄經書吧!」

  周少瑾的臉頓時通紅。

  竟然被人這樣的攆……她哪還有臉繼續待在這裡!

  周少瑾匆匆行了個禮,出了郭夫人的宴息室,眼睛卻忍不住有些濕潤。

  像程笳常常嘮叨的那樣:真是太丟臉了!

  翡翠一開始還沒有注意,見她出來,忙過來低聲問道:「老夫人和四老爺在幹什麼?需不需要我們進去加點茶水?或是有其他什麼吩咐?」

  「沒有。」周少瑾眨了眨眼睛,努力地讓視線恢復了原有的清明,「老夫人和四老爺有話要說……我才出來的!」

  「那就好。」翡翠笑著,心裡卻不由狐疑。

  二小姐眼睛濕濕的,像要哭了似的,難道是被郭老夫人或是四老爺訓斥了?

  她和周少瑾不像碧玉走得那麼近,裝作沒有看見,繼續站在簾子外面豎了耳朵關切著屋裡的動靜。

  周少瑾去了佛堂。

  施香正在磨墨,小檀在點艾香。

  周少瑾抄了一頁紙,心情才漸漸地平靜下來。

  池舅舅剛才的舉動極尋常,不過是自己從來不曾低頭求過人,突然被拒絕,就有些受不了……如果是太平盛世,順風順水的時候,這也沒什麼,大不了從此再也不理池舅舅就是。可十年之後,程家會被滅族,自己重生的時候也曾立誓,一定要改變前世的命運。那就不能像從前似的,一點點委屈也受不得。想想姐姐,那麼出眾的人,剛嫁到廖家的時候也有些不順利,可後來,姐夫慢慢地了解到姐姐是怎樣的人,對姐姐就非常的敬重了,姐姐也被廖家的人承認,融入到了廖家。自己應該學姐姐才是,遇到事時不能一味的只想著自己的感受,還要想想自己到底要的是什麼。

  書上不也說,天降大任於斯人,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志……自己就當是上天要考驗自己,不然又怎麼會讓自己重生呢?

  這麼一想,周少瑾的心情又好了起來,覺得未來未必像自己想的那樣黯然無色。

  她喊了小檀,悄聲地吩咐她:「你幫我去看看池舅舅走了沒有?他來找老夫人幹些什麼?」

  小檀愕然,磨磨蹭蹭的,一副不敢去打聽的模樣。

  周少瑾不由嘆氣。

  畢竟是寒碧山房的人,讓她去做這些的確有些為難。但除了小檀,其他人去打聽就更不合適了。

  她笑道:「我就是很好奇。也不一定要打聽清楚了。你去隨聲問問好了。我原想著我最多在寒碧山房待三、四個月就行了,但老夫人說,這經書是要供奉到普陀山的,還可能帶了我一起去,我就想給自己抄一部《阿彌陀佛》經供奉給菩薩,想跟老夫人說說這件事,我知道上房那邊的事,我也好尋個機會跟老夫人提。」

  周少瑾畢竟是打著給郭老夫人抄經書的幌子才進的寒碧山房。

  而且人到一個陌生的地方,總喜歡把周圍的事打聽清楚,也不一定就是要說三道四地論長短,更多的是讓人覺得安心。

  小檀聽懂了周少瑾的話,笑咪咪地應了,去了上房。

  施香奇道:「小姐,既是您自己要用的,您可以回去了再抄啊!等到秋天,天氣轉涼了,每天這樣來來回回的,很冷的。」

  周少瑾笑道:「既是供奉給佛祖的書,表相也很重要——寒碧山房這邊用的是紅筋羅紋紙,我問過了,這紙是十年前的,現在的紙都找不到和這一模一樣的紋路了。如果郭老夫人同意我用這紙抄一部經書豈不是更好?到時候我多還些紙給郭老夫人就是。」

  施香覺得周少瑾的話有些牽強,可她見周少瑾一副我意已決的樣子,她只有把勸慰的話咽了下去。

  大約兩炷香的功夫,小檀回來回話:「老夫人叫了四老爺過來,原是想問顧家冥婚的事,沒想到小姐您都知道,所以老夫人和四老爺說了會家長,就和四老爺下起棋來。如今棋局都還沒有散呢!老夫人留了四老爺用晚膳。」

  又下棋……

  周少瑾已不覺得奇怪。

  也許人家母子間相處,就是下棋。

  就像外祖母和沔大舅舅,每次都會說起家中的庶務…

  她笑著向小檀道了謝,安心地抄起經書來。

  施香和小檀就坐在佛堂的門口就著外面的光線開始分線。

  晚上回去,周少瑾還要做會兒針線活。

  眼看著太陽落下山,西邊燒起了片雲彩,往日的這個時候她們已經走在回家的路上,但今天,周少瑾還沒有停筆。

  施香的眼睛已經有點吃力,只好輕手輕腳地先把線收拾好了。

  翡翠過來傳來:「老夫人說,讓二小姐用了晚膳再回去。」

  從前,周少瑾都會覺得不自在,回四房用晚膳。

  施香正要幫周少瑾婉言拒絕,誰知道周少瑾卻笑著道了聲「好啊」,問翡翠,「不知道這邊的晚膳有沒有什麼其他的講究?」

  翡翠顯然也沒有想到周少瑾會答應,愣了愣才笑道:「也沒有什麼講究,只是老夫人不吃肉,四老爺不吃魚罷了。」

  一個不吃肉,一個不吃魚……這不算是講究?

  周少瑾「嘿」了一聲,請翡翠派人回去跟四房說一聲,免得那邊等自己用晚膳。

  翡翠笑著出了佛堂。

  施香小聲地道:「我們這樣留在寒碧山房用晚膳,好嗎?」

  從前,是周少瑾說不太好的。

  「常常留下來用晚膳就不好了。」周少瑾泰然自若地道,「偶爾一次不打緊。」又道,「總是拒絕老夫人也不好。」

  施香想想也有道理。

  幫周少瑾收拾好了筆墨,又服侍洗手淨臉,簡單整了整頭髮衣飾,跟著去了上房。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3-31 11:43 PM

第八十七章 失策

    晚膳就擺在宴息室,或者是因為郭老夫人和程池的習慣不同,桌子上的菜餚有魚有肉,全用粉彩的小碟子裝著,擺了滿滿的一桌子。

  郭老夫人笑著招呼周少瑾:「來,到我身​​邊來坐!」

  這樣一來,她就和程池坐了個對面。

  周少瑾心裡直打鼓,捏著拳頭為自己打著氣,這才有勇氣落座。

  丫鬟擺箸,上飯。

  吃不言,寐不語。大家各自進食。

  屋子裡靜悄悄的,只有碗勺發出來的清脆碰壁聲,卻越發顯得屋子裡靜謐無聲了。

  周少瑾很緊張,眼睛不敢隨意亂瞟,更不要說打量程池的表情了。

  她知道這樣不行。

  為了消除自己的緊張,她只好把注意力都放在了吃食。

  老鴨湯濃郁,小黃魚鮮美,雞丁嫩滑,櫻桃肉酸爽,青菜​​清淡……周少瑾漸漸吃出味道來,暫時忘記了​​坐在自己身邊的郭老夫人和對面的程池,專心地吃著飯。

  坐在對面的程池微微有些驚訝。

  對面的女孩子優雅又不失暢快地吃著東西,表情愉悅,好像她吃的不是飯菜而是什麼山珍海味似的。

  有這麼好吃嗎?

  他在心裡嘀咕,忍不住夾了一筷子櫻桃肉。

  酸甜宜中,沒什麼特別的。

  他又夾了一筷子雞丁。

  肉質嫩滑,但也只是嫩滑而已。

  他喝了口老鴨湯……然後他不得不承認,對面的小丫頭看上去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兒,卻有副好胃口。

  不過,更難得的是性子好,沒有裝模作樣地做出副西子捧心樣​​兒,能吃就吃……估計也是個能睡就睡的主!

  程池笑著放下了筷子。

  郭老夫人擔憂道:「菜不合你的胃口嗎?」

  「不是。」程池道,「我上次聽了您的話,覺得晚飯是應該少吃點。」

  「又哄我!」郭老夫人嗔道,「我只求你晚上少出去喝點酒就阿彌陀佛了……」

  「哪能呢!」程池笑道,「自從您上次說了我之後,我晚上就再也沒有出去喝過酒了。您是知道的,我向來最聽您的話了。」

  這樣普通的一句話,居然讓郭老夫人神色微黯,突然沉默下來。

  程池也沒有說話。

  屋子裡聞針可落。

  周少瑾不收地放輕了手腳。

  真不應該留在寒碧山房吃飯的……這飯吃得可真難受……吃飯的時候又不能說話,等池舅舅吃完了飯,在外面堵他也是一樣啊……那樣就顯得有些故意了……還是應該留下來吃飯的……

  周少瑾胡思亂想著,感覺到對面的程池好像瞥了她一眼。

  她飛快地用眼角睃了程池一下。

  發現程池正笑著吩咐小丫鬟給他沏壺茶上來,並沒有看自己。

  難道是自己感覺錯了?

  周少瑾思忖著,三下兩下吃完了碗底的飯,不敢再添。

  正好郭老夫人也放下了筷子,丫鬟收拾桌子,端了茶進來。

  程池卻站了起來,對郭老夫人道:「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您若是有什麼事,讓小丫鬟們給我傳個口訊就行了。」

  咦!

  周少瑾愕然。

  他這就要走了!

  不留下來喝喝茶?和郭老夫人聊聊天?

  周少瑾只好跟著站了起來。

  「你這孩子。」郭老夫人嘆道,「我也有些日子沒看見你了,讓你過來,也不完全是有事,也是​​想看看你過得好不好。」

  程池笑道:「小山叢桂那邊一大堆丫鬟、婆子、小廝,我有什麼過得不好的?」

  郭老夫人見留不住他,吩咐史嬤嬤關了程池出去。

  周少瑾猛地想起來,自己不是要想辦法和池舅舅搭上話嗎?

  如果兩個人同路,不就能很自然地說上兩句話嗎?

  「老夫人,」她立刻道,「我也告辭了……您正好早點歇了!」

  又不是冬天,歇那麼早幹什麼?

  郭老夫人有些哭笑不得,但兩人相處了一段時間,她知道周少瑾並不是那種八面玲瓏的性子,又喜歡她溫順有禮,倒也沒有計較,笑著點頭,道:「我讓翡翠送你回去。你路上要小心點!」

  寒碧山房離嘉樹堂怎麼也有半炷香的路程,天色又漸晚,她怎麼也要叮囑兩聲。

  周少瑾笑著應是,和翡翠出了門。

  外面晚風習習,吹動著樹枝沙沙作響,哪裡還有程池的影子!

  自己出來晚了,跟丟了?

  可就這麼會功夫……

  周少瑾的肩膀耷拉下來,有些怏然地對翡翠笑道:「翡翠姐姐不必送我了,這裡離四房又不遠,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翡翠還是堅持把她送出了寒碧山房才折回去。

  周少瑾無精打采地往嘉樹堂去,想著程池好不容易才去寒碧山房一趟,她卻找不到機會和程池說上一句話,以後她就算待在寒碧山房裡抄經書,恐怕也難得遇到他一面……還好沒有說自己想抄部《阿彌陀佛經》供奉給佛祖的事,不然她就算是在寒碧山房抄經書,一樣見不著程池。

  得想個辦法再打聽打聽池舅舅的事才行。

  不然像她這樣什麼也不知道,憑機會運氣亂竄,說不定還會誤事!

  她想到阿朱說七月半請她去逛廟會。

  雖然當時她已經婉言拒絕,但如果阿朱還是堅持給自己下了貼子,她還是去一趟吧……怎麼也能打聽點池舅舅的事。

  想到七月半離此時只有兩、三天了,周少瑾心情如雨過天晴般又明朗起來。

  她和施香說著話:「……現在買河燈還來得及嗎?」

  逛廟會,通常會放河燈。

  施香笑道:「讓馬總管想想辦法吧?」

  馬總管是個能幹人!

  周少瑾點頭,猝不及防地停住了腳步,眼睛瞪得大大的,滿臉的詫異。

  施香心中一跳,順著她的目光就望了過去。

  剛才走得不見人影的四老爺此時卻站在離他們不遠的大樹下,一個穿著青葛細布的小道童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旁邊,像個泥朔的菩薩。

  這,是怎麼一回事?

  施香忙朝周少瑾望去。

  周少瑾神情茫然。

  池舅舅不是回小山叢桂了嗎?

  他怎麼會站在這裡?

  是在等誰還是有什麼事?

  念頭閃過,這麼好的機會,周少瑾反而有些猶豫了。

  池舅舅有點……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味道。

  他要是真的在這裡等什麼人或是有什麼事,自己這麼硬闖過去,不知道池舅舅會不會生氣?

  她是滿心地想和池舅舅搭上話,可她的目的是希望他能相信她說的話,通過他給程涇示警。

  如果因此引起池舅舅的反感,豈不是弄巧成拙?

  但如果她就這樣和池舅舅擦身而過,那她什麼時候才能和池舅舅說上話呢?

  周少瑾猶豫不決,進退兩難。

  程池卻突然笑了起來,道:「你急巴巴地趕出來,不是有話對我說嗎?怎麼?見著我又一句也不說了。難道我會錯意了?」

  周少瑾呆住,隨後喜出望外。

  原來池舅舅是在這裡等她啊!

  她忙走上前去。

  可待她在程池的面前站定才發現,她只齊程池的肩膀,她要仰著頭才能看清楚程池的表情。

  這讓她很不自在,彷彿……她在他面前變得很渺小,很柔弱般……

  她有些手足無措。

  暗暗後悔靠程池太近。

  她希望他能像大人般的對待嫁嫡最新章節她……而不是在他面前像個孩子似的……誰會把個孩子的話放在心上?

  周少瑾忙向後退了幾步,挺直了脊背。

  程池看著,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小丫頭真是有趣。

  一會兒喜,一會兒憂,七情六欲上面,分明還是個孩子,卻偏偏要裝大人。

  想到她吃飯的樣子……他又忍不住笑了起來,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周少瑾早就想好了怎麼說。

  但這和她設想中見面的場景有些不同……在她的想像中,他們應該在郭老夫人的宴息室裡喝茶,池舅舅和郭老夫人聊天,她在一旁服侍,等到郭老夫人問起家中的庶務時,她趁機把萬童的事說出來,水道渠成,雁過無聲……可現在……她總不能因為場景不同就什麼也不說吧?

  她情不自禁地咳了一聲,道:「我在顧家的時候遇到了阿朱,就是良國公府的大小姐,她說,池舅舅會陪了她爹和哥哥進京,還提到萬童… …阿朱說,劉永現在很厲害……池舅舅,你要小心點才是!」

  程池一愣,朝周少瑾的眼睛望去。

  清澈的大眼睛,明亮又不失潤澤,彷彿水浸的寶石,不帶一點雜質。

  程池哂笑。

  自己……已經習慣想得太多……她不過是個小姑娘,知道了隻言片語,就想向他示警……

  「我知道了!」他的語氣不由自主地溫和起來,笑容也變得明朗起來,「良國公曾經跟我提過這件事,不過我覺得水太深,婉言拒絕了。」

  周少瑾放下心來,長透了口氣。

  這就好,這就好!

  程池笑了起來。

  那笑容,如​​拔開烏雲的晨曦,璀璨奪目,讓周少瑾有片刻的晃神,不禁跟著也笑了起來,以至於她回去的路上眉眼都帶著笑。

  周初瑾奇道:「出了什麼事?讓你這麼高興!」

  周少瑾嘻嘻地笑,摟了姐姐的肩膀,道:「你還想要什麼?我都幫你做!」

  「哎喲,我們的二小姐要當財神爺了!」周初瑾打趣她,「還要什麼有什麼?」

  「就算是當次財神爺又怎麼了?」周少瑾和姐姐開著玩笑,「我有兩百兩銀子的私房錢。」

  周初瑾笑不可支。

  畹香居裡一片歡聲笑語。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1 12:36 PM

第八十八章 來客

      笑過之後,周少瑾找了樊祺過來,悄悄地叮囑他:「你沒事的時候不妨和長房池四老爺那邊的人多走動走動,打聽打聽小山叢桂院的消息。」

  向來對這種事躍躍欲試的樊祺居然露出幾分遲疑,道:「二小姐,池四老爺那邊,巴結奉承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我怕,我怕我擠不進去啊!」

  周少瑾有點傻眼。

  還有這種事?

  但她轉念一想,程池管著家裡的庶務,那些管事、婆子、小廝豈有不不拼命巴結的道理!

  她只好道:「這件事你先放在心上,等有了機會再說。」

  二小姐這是要幹什麼啊?

  樊祺點頭,滿心狐疑地退了下去。

  看樣子,僅僅指望樊祺是不行的,還得想其他的辦法。

  周少瑾支肘在圓桌旁坐了良久。

  第二天,周少瑾和姐姐都接到了良國公府的帖子,請她們中元節的時候去逛廟會,放花燈。

  關老太太和沔大太太都非常的驚訝,沔大太太更是含笑望著周少瑾,神色間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驕傲,道:​​「沒想到少瑾跟著我出去了一趟,就和良國公府的大小姐交上了朋友。可見你以後要跟著我常出去轉轉。」

  周少瑾覺得與其坐在那裡和那些小姑娘們說長道短的,還不如在家裡做做針線,抄抄經書更讓人舒服。

  可這話她不能跟大舅母說。

  大舅母都是為她好,為她著想,想讓她在親戚間有個名聲,以後不管是說親還是嫁人,都有好處。

  周初瑾聞言不住地點頭。笑著問沔大太太:「那我們就給良國公府回個信?」

  「那是當然。」沒等沔大太太說話,關老太太已笑道,「你們不僅要去,還要穿得漂漂亮亮地去,讓別人都知道我們程家有兩朵花。」

  老人家一時激動,忘記了周氏姐妹都姓「周」。

  可誰會去煞風景呢?

  老太太向來把她們姐妹當親生孫女似的。

  沔大太太見氣氛好,趁機哄關老太太開心,道:「人靠衣裳馬靠鞍。這漂漂亮亮可不是拿嘴說說就成的。除了要做新衣裳,還得打新首飾。我也不為難您,只要您把那體己的銀子拿點出來給兩姐妹打對金簪子,其他的,都由我包了。您看怎樣?」

  「敢情你們是打起了我體己銀子的主意!」關老太太指了沔大太太,呵呵地笑道,「我知道你是個皮里秋陽,我也不刺你了,你只管帶著她們姐妹倆去做衣裳打首飾,這費用我全包了!」

  周少瑾和周初瑾嘻嘻地笑,也跟著湊趣,沒等沔大太太開口,就急急地上前給關老太太道謝。

  關老太太笑得合不擾嘴,乾脆對沔大太太道:「我出五十兩銀子,除了給她們姐妹倆做衣裳打首飾,你還給誥哥兒、詣哥兒各做兩件衣服,過幾天,就是八月十五中秋節了。」

  沔大太太就笑著攜了周少瑾和周初瑾的肩膀,道:「我們誥哥兒和詣哥兒這次可是沾了你們兩姐妹的光,我到時候讓她們給你們姐妹道謝。」

  周初瑾笑道:「道謝就不用了。我們這也是順水的人情。不如讓兩位表弟過些日子給我們畫幾幅九九消寒圖,我們也好沒事的時候在屋子裡點幾朵梅花。」

  眾人哈哈大笑。

  沔大太太就叫了裁縫進來給她們做衣裳。

  周少瑾推了:「您都給姐姐做吧,我還有沒有上身的新衣裳,到時候您幫我挑一件。若是沒有適合的,再做也不遲。」

  周初瑾自然不答應,周少瑾費了半天的口舌才說服了姐姐。

  說好的裁縫遲了半刻鐘才進府。

  她氣喘吁籲地擦著額頭的汗,不停地解釋道:「原本早來了,誰知道遇到了三房的表少爺,幾大車箱籠,把轎子都堵在了外面,我只好在那裡等表少爺卸了箱籠……」

  「三房的表少爺?」沔大太太皺眉,「是誰啊?」

  她有點懷疑是洪家的人……

  誰知道裁縫卻道:「聽說是三房老安人娘家的人,在廣東做生意發了大財,這次返家特意來探望老安人。」她說著,用手比劃道,「聽說三尺來高的赤色珊瑚就有一對……」

  糟糕!

  她怎麼把李敬進府的這件事給忘了!

  周少瑾跳點就跳了起來。

  前世,天氣炎熱,李敬去給李老人請安的時候,程笳正喝著綠豆湯,陪著李老安人抹牌消磨時間,李敬對程笳一見中意,再見傾心。

  現在李敬來了,程笳卻被禁足,他們怎見面啊?

  這就是她重生之後引起的變故——前世,她和程許沒有交集,吳寶璋也沒有和她起爭執,她也沒有算計潘清……現在,事情統統都變了。

  李敬,雖然出身商賈,地位卑賤,卻是程笳的救命稻草。

  萬一……程笳還有個李敬善待她。

  就算她自私好了。

  她不能眼睜睜地看著程笳錯過了李敬。

  何況這件事全是她引起的。

  周少瑾瞅著個機會吩咐施香:「三房的李家表少爺過來了,你去打聽打聽,看李家表少爺什麼時候走?笳表姐是依舊被禁足還是暫時被叫去認了親戚?」

  施香悄然退下。

  等到周少瑾量完了身量,選好了料子,送走了裁縫,施香也折了回來:「李家表少爺說過兩天就走,笳小姐依舊被禁足,沒有出來認親戚。」說完,語氣停頓了一會,又道,「聽三房的人說,那李家表少爺雖然送了厚禮,可瀘大太太依舊是一副不冷不熱的樣子,李家表少爺既然能做那麼大的生意,也是個有脾氣的。原準備多留幾天的,看到這個樣子,直接住進了官街的平安客棧,說見過幾個經商的朋友之後,就會啟程回老家日照。」

  和前世一樣。

  李敬因為姜氏的慢怠,甚至沒有住在九如巷。

  他走的時候曾來程家辭行。

  在程笳出事之後,他只是個過客,見過程笳兩次,誰都不記得他。等到程笳出事,他才冒出來。

  真是太糟糕了!

  周少瑾在屋裡打著轉。

  當務之急,得把程笳放出來。

  不然等李敬離開金陵城,程笳和李敬就再也沒有見面的機會了。

  周少瑾去了程笳那裡。

  相比上次她來時那些婦僕們的尷尬,這次守候程笳的婦僕們顯得鎮定從容多了。

  端凳子的端凳子,沏茶的沏茶,通稟的通稟,井然有序。不過片刻的功夫,門口佈置成了個臨時會客之所。

  周少瑾心裡明鏡似的。

  這些婦僕若是沒有得到姜氏的首肯,怎敢如此行事?

  姜氏雖然有意要拘一拘程笳的性子,可到底心疼女兒,怕她寂寞難熬,睜隻眼閉隻眼地讓程笳胡鬧。偏生程笳不領情,見到周少瑾的時候不是質問她這兩天為什麼沒有來看她就是抱怨她母親心狠,潘清已經走了這些日子,還不讓她出門。

  周少瑾望著茶盅裡沉沉浮浮的明前龍井,淡淡地笑了笑。

  她希望程笳的生活中永遠只有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可抱怨。

  好不容易等到程笳的話告一段落,周少瑾問她:「你七月半有什麼打算嗎?」

  「不知道。」程笳喪氣地道,「我也跟我娘說過,能不能讓我七月半的時候去廟會逛逛,然後再回來繼續禁足……時間就從我禁足的日子裡扣。娘沒有答應。」她嘆氣道,「如果祖母這兩天過來就好了,有祖母幫著說項,娘肯定會答應的。可惜上次祖母來看我的時候,我把這件事給忘了。」

  「那你想不想出去?」周少瑾問她。

  「想啊!」程笳更加沮喪了,道,「可我想有什麼用啊,得我娘同意才行!偏偏我哥哥和我娘現在又沆瀣一氣,我根本出不去啊!」

  周少瑾抿了嘴笑,把阿朱給她下帖子的事告訴了程笳:「……雖然不知道能不行,但我們可以試著向阿朱要張帖子!」

  程笳的臉都亮了起來,緊緊地抓住了周少瑾的胳膊:「能行嗎?這樣合適嗎?」

  「不試試怎麼知道?」周少瑾笑道,「只是萬一沒辦成,你可不能怪我!」

  「怎麼會?」程笳白了她一眼,「這事又不是你能決定的……」

  她能明白就好!

  周少瑾可不想絞盡腦汁卻落了個埋怨。

  她趕去了沔大太太那裡,道:「舅母,我們能不能帶了笳表姐一起去良國公府做客?」

  沔大太太訝然,道:「她不是被禁了足嗎?」

  「是啊!」周少瑾笑道,「中元節,留她一個人在如意軒,多可憐啊!如果您能同意,我就讓人去問阿朱一聲,看能不能補張帖子。」

  沔大太太很喜歡程笳的活潑開朗,又覺得這是周少瑾與人為善之舉,點頭派了婆子去良國公府送信。

  下午,送信的婆子拿了帖子回來,還道:「良國公府的大小姐說了,二小姐有多少姐妹都可以帶去。」

  周少瑾沒想到阿朱竟然親自見了這婆子。

  沔大太太就告訴她們姐妹:「這花花轎子人人抬。既然阿朱小姐如此抬舉你們,你們去見阿朱小姐,不妨帶些小禮物過去。」

  姐妹倆齊齊應是。

  周初瑾去準備禮物,周少瑾再次去了程笳那裡。

  程笳正眼巴巴地盼著,看到紅色的帖子,抱著周少瑾就親了一口,興奮地道:「你可真是我的好妹妹!」又大方的承諾,「你以後看中了我什麼東西,儘管拿去好了。」

  周少瑾哈哈地笑。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1 12:42 PM

第八十九章 回信

      程笳十分狗腿地喊翠環沏壺明前的西湖龍井來。

  周少瑾打趣她:「原來你這裡還有這麼好的茶!怎麼我上次來的時候你用大紅袍招待我?還說什麼我看中你什麼東西直管拿,茶葉都捨不得,還說這種大話!」

  並不是西湖龍井比大紅袍就好,而是西湖龍井喝春茶,大紅袍喝秋茶,現在已是夏天,去年秋天的大紅袍自然不如今年春天的西湖龍井。

  程笳嘿嘿地笑,道:「沒有,沒有。那些都是婆子們自作主張。你也知道,我被拘在這裡,哪有心思喝茶啊!」話說到最後,語氣裡已帶著幾分幽怨。

  周少瑾不相信。

  「你怎麼能懷疑我?」程笳佯裝生氣地撲了過去。

  周少瑾起身逃避。

  兩人嬉鬧了一會。

  程笳問起周少瑾​​去顧家做客的情景。

  周少瑾知道她很無聊,就把去顧家做客的事很詳細地告訴了她。

  程笳聽得津津有味。一會兒道「照你這麼說,那吳寶璋被孫小姐她們排斥了囉」,一會兒道「那個阿朱小姐長得什麼樣?項圈上都鑲了些什麼」,一會道「顧家到底有多少位小姐?那十七小姐真有你說得那麼好」……等到說到老安人叫她們去打牌的時候,程笳大笑起來,道:「看來牌藝不精也有不精的好處。老安人肯定會記住初瑾姐姐的,說不定哪天想起來了,會專程下了帖子請初瑾姐姐去抹牌!」

  如果這樣就好了。

  顧家在南方士林的名氣極大,廖家同為詩書傳世之家,姐姐和顧家的人走得近,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周少瑾想了想,到底沒有把冥婚的事告訴程笳,而是趁機打聽起程池的事來道:「……據老安人說,池舅舅經常去拜訪她老人家……你知道池舅舅的事嗎?」

  「不知道。」程笳並不上心,笑道,「我只聽我爹說池從叔非常的厲害,很會做生意。還有船北上南下,我們家鋪子裡若是收到了好藥材,都是托池從叔的船運回來。」她說著。朝周少瑾眨了眨眼睛,道,「反正,長房很有錢。郭老夫人更有錢。你好好幫郭老夫人抄經書,她老人家不會虧待你的。」

  周少瑾哭笑不得。

  程笳招了婆子過來,把請帖遞給了那婆子,道:「你快去拿給我娘看,問我娘,我到底去還是不去?」

  三房,向來熱衷於權貴。

  周少瑾有十足的把握姜氏會同意程笳去良國公府做客,這也是她為什麼向阿朱討請帖的緣由。

  婆子飛奔而去。

  周少瑾不想和姜氏碰面,她起身告辭。

  程笳卻拉著她不放,道:「這帖子是你幫我弄來的,怎麼也得見過我娘再走。」

  在她看來,母親向來有些愛慕虛榮,周少瑾能幫她弄到一張良國公府的請帖,對母親來說,是極體面的事,理應向周少瑾道謝。而在周少瑾看來,姜氏這人不僅好面子,喜歡爭強好勝,而且心腸很硬,沒有利益衝突的時候對程笳千好萬好,有利益衝突的時候卻毫不手軟,她不喜歡這種人,還是少接觸的好。

  「誰知道瀘大舅母會怎麼說?」她開玩笑道,「我可不想留在這裡看你們母女置氣。到時候我是幫你還是幫瀘大舅母?我還是先回畹香居,等你決定好了,派丫鬟去跟我說一聲就是。」

  程笳覺得周少瑾說得也有道理,只好放她走。

  可是在路上,她還是碰到了由一群丫鬟婆子簇擁著的姜氏。

  「少瑾!」姜氏遠遠地就和周少瑾打著招呼,「聽說你幫笳丫頭弄了張去良國公府的請帖,你可真是有心了!難怪我們家笳丫頭總說你是她的好姐妹,有了好事也沒有忘記她。」等她走近,更是滿臉笑容地拉了周少瑾的手,「也不知道良國公府有些什麼規矩?我們給她準備些什麼東西?可別到時候丟了九如巷的臉才好。」又道,「少瑾,舅母前幾天得了幾對玉石簪子,雕工玉質也還看得過去,等會我就讓丫鬟送過去,給你和你姐姐戴著玩。」

  周少瑾微愣。

  前世,她和程笳那麼好,為程笳做了那麼多的事,姜氏也不曾對她道一聲謝,送她一針一線。

  她突然有點理解關老太太不怎麼喜歡和三房打交道的原因了——在三房的眼中,只有利益,沒有親情。就算是有親情,那也是屈居於利益之下的。給人的感覺太冷酷。

  周少瑾覺得自己和姜氏是話不投機半句多,笑著向她道了謝,道:「我和姐姐的衣飾是我大舅母在幫著準備,我也不知道有什麼規矩。」

  讓大舅母和她去打交道好了,她自認沒這本事。

  「是這樣啊!」姜氏笑道,「那我等會去問問你大舅母去。」

  周少瑾和姜氏分了手。

  回到畹香居,姐姐還沒有回來,馬富山家的卻為她送來了父親給她和姐姐的信。

  六月中旬寄的信,七月中旬才到。

  來回花了快一個月的時間。

  可平時,姐姐給父親寫信,最多半個月就有回音。

  難道是因為父親覺得這封信讓他難以回答?

  周少瑾摩挲著信封,半晌才用剪刀剪開了封口。

  父親很簡短地回答了她喜歡穿什麼顏色、什麼款式的衣服,卻花了三分之二的篇幅說起莊家在官街的老宅子。

  他沒有提莊程兩家的糾葛,只是告訴周少瑾,莊家的哪些財產由莊家舅舅繼承,哪些留給了莊氏,是她的外祖父莊老太爺決定的,莊老太爺雖然只是個秀才,卻走南闖北,胸有錦繡,這麼做自然有他老人家的道理,做為晚輩,不應該置疑莊老太爺的決定。所以不管莊家舅舅最終怎樣處理了這幢宅子,周少瑾都不適宜插手,也不適宜將宅子再買回來。而莊家舅舅是個品行不端之人,她最好不接觸,有什麼事,可以直接告訴他,也可以直接問他,流言止於智者。

  父親應該是聽懂了她的話,所以讓她不要管官街的宅子……

  也就是說,父親是知道母親的事的。

  母親對父親是坦誠磊落的,這讓周少瑾覺得心頭一鬆,目光落在了父親給姐姐的那封信上。

  父親會對姐姐說什麼呢?

  周少瑾躍躍欲試,很想看看那封信。

  她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最終想了個兩全齊美的方法——她把父親給她信收了起來,等到周初瑾回來,她就可以和姐姐一起看父親給姐姐的回信了。

  想到自己對姐姐的隱瞞,她很是不安,周初瑾卻沒有懷疑,笑著和她一起看信。

  信中,周鎮對這件事又是另一副口吻。

  他叮囑周初瑾不要讓周少瑾隨隨便便出府,更不要買官街的宅子,最後說,等過了秋收,衙門裡不那麼忙了,他會派自己的一個幕僚回金陵,有什麼事,到時候再說。

  周初瑾和周少瑾面面相覷。

  不過是個臨近程家的宅子,父親竟然要派了自己的幕僚回金陵。

  周初瑾很不理解,周少瑾卻知道,父親這是起了疑心,要派自己的心腹回來親眼看一看。

  這樣也好。

  說不定能通過父親的幕僚查清楚一些事,也免得她沒頭沒腦地亂竄。

  周少瑾笑著收了信,勸慰姐姐:「既然如此,那就交給父親好了,也免得你瞎操心。」

  周初瑾恨鐵不成鋼,道:「這是我們自己的事,交給別人算什麼?你啊,就是得過且過,什麼事也不操心。」

  周少瑾嘿嘿地笑,轉移話題,問起了送給阿朱的禮物:「……是什麼?」

  「文德閣一套孤版的筆墨紙硯。」周初瑾拿給她看,嘆道,「是從沔大舅舅的書房裡找出來的。說當時只賣了一百套,每套都不一樣。沔大舅舅這套原是準備傳給誥表弟,選的是君子三友,這次拿出來給我們送禮,說我們是詩書傳世之家,送這些東西最好。」

  「這不太好吧?」周少瑾很是感激舅舅、舅母,道,「豈不是奪了誥表哥的東西?」

  「我也這麼說。」周初瑾頗有些無奈地道,「可大舅母說了,東西是死的,人是活的,讓我以後再找個更好的送給誥表哥。」

  周少瑾擔心道:「從哪裡去找?要不寫信封給父親,讓父親想想辦法!」

  姐姐的臉卻紅了,含含糊糊地道:「這件事你別管,我已經應下了。到時候你直管拿著東西去送禮就是了。」

  心裡卻想著大舅母半是玩笑半是認真的話:「今天我們送別人,明天就未必沒有別人送我們。只要你們能嫁得好夫婿,一套筆墨紙硯算什麼,就是古玩金石大舅母也不心痛。」

  周少瑾卻想,實在是不行,就想辦法高價從別人手裡買一套回來。

  兩姐妹各有各的主意,一時間倒誰也沒有再提這個話題,請了沔大太太過來幫她們姐妹挑選中元節那天戴的首飾。

  果兒奉了姜氏之命來送玉簪,並笑道:「……說是大小姐兩對,二小姐兩對。」

  雕紅漆的盒子,刻著精美的蓮花紋,讓人一看就覺得盒中的東西非常的重貴。

  周少瑾笑著道了謝,留果兒喝茶吃點心。

  果兒不肯,笑道:「大太太那邊正在給大小姐挑選中元節的衣裳首飾,還等著我回去開庫房呢!」

  周少瑾沒有強留,讓施香拿了個裝著一對步步高升的銀錁子的荷包送果兒出門。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1 12:49 PM

第九十章 中元

      屋裡的沔大太太就笑道:「難怪三房由你瀘大舅母當家,就她那份伶俐勁,闔府就沒人比得上她。」說著,她打開了匣子。

  一共有八隻簪子,全是金填玉的。兩對羊脂玉,鑲著祥雲簪頭;兩對和田玉,鑲平安葫蘆;兩對翡翠,鑲寶瓶簪頭;兩對瑪瑙,鑲玉蘭花簪頭。羊脂玉通體無暇,和田玉濕潤細膩;翡翠碧綠欲滴;瑪瑙明艷妍麗,無一不是精品。

  沔大太太倒吸了口冷氣,道:「好大的手筆!」

  周少瑾猝然就想起了李敬。

  她不由笑道:「怕是瀘大舅母做得順水人情,借花獻佛!」

  沔大太太一時沒有明白過來。

  周少瑾就指了指三房所在的東邊,道:「那裁縫不是說了的嗎?老安人的侄孫來看望老安人,僅禮品就有好幾車……」

  沔大太太笑道:「你這個鬼機靈,別人說一句話就放在了心上。」

  周少瑾嘻嘻地笑。

  沔大太太蓋上了匣子,道:「收起來吧!不管怎樣,都是好東西,以後做嫁妝就是了。」

  兩人紅著臉收了匣子。

  到晚上,翠環過來給周少瑾送信:「我們家大太太已經同意小姐去良國公府過中元節了,衣服首飾也都準備好了。我們家小姐說,到時候她過來約您和大小姐。」

  周少瑾點頭,中元節那天早上起來祭了祖,她們就在屋裡等程笳。

  可等了半天也不見她的蹤影,周初瑾道:「不會是改變主意,不讓去了吧?」

  周少瑾讓晚香去看看。

  晚香回來道:「笳小姐去給老安人辭行,正巧老安人娘家的表少爺也過來給老安人辭行,翠環說,笳小姐以為沒她什麼事,所以也沒有派個人來給您遞個話,誰知道老安人有快二十年沒見到娘家人了,拉著表少爺的手說個不停,她也不好就這麼走了,讓您和大小姐再等她一會,她馬上就過來了。」

  「表少爺?」周少瑾問,「李敬?」

  「不知道叫什麼名字。」晚香道,「肯定是姓李,身邊跟著的人都喊他『大爺』。」

  周少瑾樂不可支地倒在了床上,弄皺了衣服,弄亂了首飾。

  她處心積慮地想讓程笳和李敬碰上,甚至讓人打聽出了李敬住在什麼地方,可程笳和李敬就這樣猝不及防地相遇了。

  雖然是在辭行的時候。

  如果他們有緣份,自然還會再見。

  自己也算是把這個漏洞給圓了回來。

  周少瑾在心裡念著阿彌陀佛。

  周初瑾過來一把拽住了她:「快起來,馬上要出門了,你看你,像什麼樣子。」

  心頭的大石頭落了下來,周少瑾如釋重負,人也變得懶洋洋起來。

  她順著姐姐的力道站了起來,脫了衣服給晚春重新熨燙,腦海裡卻閃現出程池穿著月白色細葛佈道袍的樣子。

  池舅舅肯定不用像她這樣每時每刻都要注意衣服是否皺褶,​​也不用像她這樣頻繁地熨燙衣服。

  ※

  那天她們在莫愁湖旁放花燈。

  月亮倒映在湖面,湖面上的花燈彷若星子,莫愁湖變成了銀河。

  程笳和阿朱不過說了幾句話,倆人就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手拉著手一起去放河燈,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嘻嘻哈哈地打趣周少瑾,你一文我一文地給路邊行乞的乞丐丟錢,一個扮鬼臉一個笑盈盈地逗著少婦懷中的孩童……周少瑾和姐姐周初瑾,顧家的十七小姐反而成了陪襯,好在是她們三個都是嫻靜的性子,看著她們鬧騰,看著她們歡聲笑語的,也覺得挺歡暢的。

  良國公府的人卻不這麼想。

  宮嬤嬤不住地抹著額頭的汗對周初瑾道:「程小姐可真是跳脫……」

  周初瑾當著外人的面素來是維護自家人的,只當是沒有聽懂她話裡的意思,溫溫柔柔地淺笑,道:「我這個表妹活潑開朗,不僅我們姐妹都很喜歡,家中的長輩也把她當掌中寶似的。偏生她又是個大大咧咧的,有什麼好東西家裡的兄弟姐妹喜歡,都大手一揮讓拿去,得了個綽號叫『女孟嘗』……性子自然有些跳脫。」

  宮嬤嬤只好閉上了嘴巴。

  突然「嘭」地一聲,照亮了東邊的夜空。

  「快看,快看!」程笳和阿朱不約而同地高聲叫道,「那邊有人放煙火。」

  周少瑾、周初瑾和顧十七姑循聲望去,就看見一朵朵或紫或紅綠或藍的煙火在半空中綻放,五彩繽紛,煞是美麗。

  「真漂亮!」

  幾個佇足觀看。

  其他的人也都陸陸續續地發現東邊有人在放煙火,大家互相轉告著,行人如織的莫愁湖喧鬧了一陣子之後,不管是像她們這樣由一群護衛嬤嬤們圍著出來放河燈的高門大戶的女眷,還是父母牽著,兄弟護著的普通人家,都佇足觀看,不時發出一聲聲的讚嘆。

  周少瑾閉上了眼睛,只求菩薩保佑,她們能永遠生活在這樣的好光景中。

  旁邊有人嘿嘿地笑,道:「表妹,好巧,沒想到竟然在這裡遇到了你們!」

  周少瑾張開眼睛,轉過身去,看見了程許笑嘻嘻的面孔。再定睛一看,他身後不遠處還站著程輅、程諾、程舉及幾個她並不認識的青年男子。

  程許居然和程輅攪到了一起!

  周少瑾非常的驚訝。

  前世,程輅曾經提到過程許,說程許是天之驕子,不僅出身高貴,相貌英俊,而且還慧穎過人,別人要讀幾遍才記住的內容,他只要讀一遍就能記住,有過目不忘之能,且精通君子六藝,又有位居九卿的父親為他鋪路,以後前途自然是一片光明。

  程輅還開玩笑說,像程許這樣的人,太完美,如「金過鋼則易折,玉過硬則易碎」,也未必就是件好事……

  她隱隱聽出程輅對程許有些「既生瑜,何生亮」的味道,還擔心程輅是不是在書院裡受了什麼委屈,特意讓人去打聽,回來的人說,程輅和程許根本是兩個圈子裡的人。程許因為早早就有了秀才的功名,還是案首,雖然年紀小,但結交的都是那些和他身份地位相當的人,很少和族學裡的人來往;程輅與他恰恰相反,為人謙虛謹慎,寬和大度,和族學裡的先生、學生走得都很近,人緣很好,頗有些威望。

  當時她還為程輅抱不平,覺得程輅腳踏實地,不驕不躁,​​比程許好多了,程許不過比程輅多了個好爹……可現在回頭再仔細想想,程輅對程許恐怕更多的是妒忌羨慕……

  但怎麼她重生了,事情也發生了變化——上輩子,程輅和程許像鵬鳥和鳳凰,始終隔著距離,可今生,他們竟然湊到一塊去了……到底又發生了些什麼?事情為什麼總是起變化?讓她應接不暇!

  她可以想辦法把程笳拉回原來的路上來,可沒能力去管程許的事呢?而且,就算她有這能力,她也不想管……

  周少瑾掩耳盜鈴般地喊了姐姐上前,自己躲到了一旁。

  程許眼中閃過一絲黯然。

  他不明白,周少瑾為什麼總是躲著她。

  不要說他對周少瑾有好感,就算是沒有好感,他們也算是姻親,她也不用防他如防賊似的啊!何況他出身清白,一表人才,又甘心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她怎麼能這樣的心硬?難道她真的和程輅說得一樣,年紀還太小,不懂這些?

  程許皺了皺眉。

  程輅笑著走上前來,恭謹地給周初瑾行禮,喊了聲「大表姐」,道:「今天是中元節,族學裡放假。我們幾個玩得好的同窗就約了一起出來逛廟會,放河燈。沒想到會遇到你們。」

  他的笑容溫和,舉止優雅,如謙謙君子,帶著濃濃的書​​卷味。

  周初瑾笑著和他寒暄了兩句,程輅就拉著程許走了。

  阿朱拉了拉周少瑾的衣袖,問:「那人是誰?」

  不管她問的是誰,周少瑾都覺得膽戰心驚。

  程輅狼子賊心,雖然不知道為什麼,卻已不言而喻。而程許更是浮躁輕挑,隨意就能對別人動心,也不是良配。

  她正尋思著怎麼回答阿朱,程笳已撇了撇嘴,不以為然地道:「是我的兩個從兄。高的那個,是我大伯父家的獨子,你說不定聽說過,程許,程嘉善,至德十六年,癸巳科的案首。瘦得那個,也就是後來和大表姐說話的那個,叫程輅,字相卿,今年的稟生,五房的旁支。」

  「哦!」阿朱目光閃閃的。

  周少瑾覺得自己的心跳都停了幾拍似的。

  阿朱卻像嫌她還不夠驚悚似的,問程笳:「他們都訂過親了沒有?」

  「沒有。」程笳嫌棄地道,「一個看誰都先問出身,一個是看誰都不問出身,都不是什麼君子。」

  這下子不僅阿朱奇怪,就是周少瑾等人也奇怪起來。

  程笳嬌笑,道:「這是我娘說的——許從兄的外祖家是桐鄉袁氏,所以他喜歡和同是詩書禮儀傳世之家的子弟交待,輅從兄是五房的旁支,所以他待人非常的寬和。所以我娘說,許從兄這樣,不免給人高傲之感,讓那些出身寒門的人心生妒忌;輅從兄這樣也不好,讓人覺得誰都可以和他交好,更是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姜氏,真是慧眼如炬。

  三房成為最終的贏家,不是沒有道理的。

  周少瑾正感慨著,阿朱卻莫名其妙地拉了程笳就跑,一面跑,還一面對周少瑾、周初瑾和顧十七姑道:「快走,我看見我哥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1 01:11 PM

第九十一章 緣分

      阿朱的哥哥?

  朱琨,朱鵬舉?

  可這與她們有什麼關係?

  周少瑾、周初瑾和顧十七姑面面相覷。

  宮嬤嬤苦笑道:「我們家大小姐原準備趁著這次出來到鼓樓看看,要是和世子爺湊到一起,這鼓樓肯定是去不成了……」

  原來如此!

  周少瑾、周初瑾和顧十七姑忍俊不禁,快步朝阿朱追去。只是她們剛走幾步,身後就傳來侍衛的聲音:「大小姐請留步!世子爺在這邊。」

  阿朱聞言不僅沒有停步,反而跑得更快了。

  有侍衛幾個起落就停在了阿朱和程笳的前面,低頭躬身,沉聲地道:「大小姐,世子爺請您留步!」

  阿朱叉著腰不甘心地跺了跺腳。

  程笳哈哈大笑,因為奔跑通紅的臉上露出如孩童般頑皮的表情。

  大概她覺得很好玩吧?

  周少瑾笑著搖頭。

  阿朱由宮嬤嬤陪著,被侍衛帶去見她哥哥,周少瑾等人就站在莫愁湖旁的樹下等她。

  不一會,有面白無鬚的中年男子過來給她們問好。

  周初瑾和顧十七姑大驚。

  程笳則好奇地打量著他。

  周少瑾知道這應該是朱鵬舉身邊的太監了,見三個人都不說話,只好笑盈盈地上前答謝。

  那太監頗有些意外,笑道:「咱家姓楊。您應該就是周家二小姐了,您表舅池四老爺和我們家世子爺在一起逛廟會呢!」說著,他抬頭望著周初瑾等人,道,「不知道哪位是周家大小姐?哪位是顧家十七小姐?顧家的六爺也和我們家世子爺在一起逛廟會,我們家世子爺有表禮送上!」說著一口流利的官話。

  周少瑾沒想到程池會逛廟會……他那種人,不是應該很高冷的坐在山頭吹著冷風喝著茶,孑然而孤立的嗎?

  不過,如果他真的跑到山頭吹冷風,如今已是暮夏和初秋交迭之時,晚上已沒了夏天的燥熱,不知道他會不會被凍得瑟瑟發抖……

  一想到程池也會從仙境跌入凡谷,周少瑾就忍不住「扑哧」一聲笑。

  大家的目光全都困惑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完了!

  周少瑾臉色緋紅,忙站直了身子,急中生智地道:「我沒想到會有表禮……」

  楊公公但笑不語,程笳卻向她投來一個鄙視的目光,好像在說「你騙誰呢」。到是顧家的顧十七姑,畢竟底蘊深厚,又多與世家子弟聯姻,此時已反應過來,又有意為周少瑾解釋的意思,忙上前道:「公公,我姓顧,在家排行十七。」

  她一說「公公」,周初瑾和程笳也都明白過來。

  周初瑾笑著屈膝給那太監行了個禮,學著顧十七姐的口吻道:「我姓周,在家排行第一。」

  程笳則是打量了那楊公公兩眼,才道:「我姓程,從姐妹裡行四。池四老爺就是我從叔。」

  周少瑾恨不得上前去捂了程笳的眼睛。

  她前世曾和宮裡的公公打過交道,他們看上去都挺正常的,有些還玉樹臨風,文質彬彬,可私底下,卻是各種嗜好,像程笳這樣知道了他們的身份還好奇地打量他們,多半是要被記恨的。

  楊公公卻不以為然,笑著揮了揮手,有小廝託了個小小的雕紅漆海棠花的托盤上來。

  周少瑾看著,心中很是忐忑。

  有些公公,心裡越是記恨,表面看著就越是平靜無波。

  也不知道這楊公公是什麼樣的人?等會和阿朱提提,看能不能揭過這一茬……要不跟池舅舅說一聲?畢竟關係到程家,誰知道這太監會不會多事的在良國公面前陰程家一把,池舅舅和朱鵬舉的關係不錯,應該能說得上話。

  她思忖著,朝著托盤看了一眼。只見那托盤上鋪著深紅色的絨布,絨布上整整齊齊地放了四塊玉佩,分別刻著梅、竹、蘭、松的圖案。玉質尋常,雕工匠氣,一看就知道是臨時從哪家商舖買來應景的。

  但畢竟是朱鵬舉的一片好心,她們道了謝。

  周初瑾最大,按道理應由她先挑,她想到自己和周少瑾、程笳是一家人,讓了顧十七姑先挑。

  顧十七姑沒推來讓去的,而是頗為爽快向周初瑾道了謝,挑了塊刻松的玉佩,然後周初瑾讓程笳挑,程笳也沒有多說,看了看,挑了塊刻著梅花的。周初瑾就把刻著蘭花的給了周少瑾,自己留了那塊刻著竹子的。

  期間楊公公一直在旁邊看著,見她們挑好玉佩,這才笑著拱手作揖,帶著小廝走了。

  顧十七姑低聲對程笳:「那些太監,都是身體有殘疾的人,你不應該那樣看他的,他會記恨在心的。」

  「還有這種事!」程笳詫異地道,並沒有放在心上。

  周初瑾聞言卻有些擔心,問顧十七姑:「那要不要緊?有沒有化解的辦法?」

  顧十七姑和周少瑾一樣的想法,道:「還是跟家裡的長輩說一聲吧?池四叔和良國公府的世子爺關係就很可好,萬一……可以請他出面。」

  程笳卻一沒有點闖禍的自覺,反而道:「哎喲,不管怎麼說,也不過是個服侍人的,我等會跟阿朱說一聲,不要緊的?」然後她拉著顧十七姑問起良國公府的事來,「……他們家不是個國公爺嗎?怎麼能用太監?」

  顧十七姑也算看出程笳的性子來,知道多說無益,也不和她去計較了,道:「良國公府就是原來的良王,太宗皇帝同胞的弟弟,正經的皇親國戚。後來被牽扯到劉藍玉案件中去,被降為了國公,但還享有王爺的配給……」說到這裡,她看了周少瑾一眼,「那些近身服侍的公公,全是內衙門裡派過來的。好像是三年一換還是六年一換的,我記不清楚了,要回去問問我六叔。」

  周少瑾過了片刻才反應過來。

  顧十七姑是在告訴她們,良國公府在皇室尷尬的地位吧?而那些公公明著是來服侍良國公府的,實際上是來監督良國公府的……

  她朝著顧十七姑點了點頭,示意自己聽懂了。

  顧十七姑鬆了口氣。

  偏偏程笳還一無所覺,道:「沒想到這些公公這麼牛……」

  周少瑾簡直哭笑不得,尋思著早點告訴池舅舅才行。

  阿朱垂著腦袋回來了,她抱歉地對程笳道:「對不起,鼓樓恐怕是去不成了……我哥哥派了人跟著我們。他要是告到我娘那裡,我年天過年之前都別想出來了。我還想九月的時候請你們去家裡吃螃蟹宴呢!」

  程笳忙道:「沒事,沒事,這次去不成,我們下次再去。總有機會的!」

  這說得是什麼話?

  周少瑾等人不由撫額。

  阿朱卻立刻精神起來,拉著程笳的手笑瞇瞇地道:「對,對,對!還是你最了解我。」

  這兩,真是,沆瀣一氣……

  周少瑾都有些同情宮嬤嬤了。

  阿朱就問程笳:「那我們再去哪裡?」

  程笳沉吟道:「聽說勝棋樓有太祖皇帝的手跡。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是真的!」阿朱笑道,「我小的時候曾隨我爺爺去看過……笳姐姐想去看嗎?那我們去勝棋樓好了!」

  「不行!」宮嬤嬤想也沒想地攔住了阿朱,勸道,「大小姐,今天是中元節,也有很多士子出來逛廟會的,勝棋樓是他們必去的地方,我們去那裡,不太適合。不如改天跟國公夫人說了,​​讓那些閒人迴避,您和笳小姐仔細地逛逛莫愁湖。您看如何?」

  周少瑾現在只想回家。

  她多多少少也看出了點阿朱的性子,道:「宮嬤嬤說得有道理。今天人太多了。就算是我們去了,也只能看個匾額,不如哪天我們專程去逛逛。何況七月半亦是鬼節,回去晚了也不好。」

  女孩子沒有不怕鬼的。

  阿朱和程笳齊齊打了個寒顫,異口同聲地道:「那我們改天再去。」

  宮嬤嬤感激地望了周少瑾一眼。

  大家準備回去。

  前面有人問:「請問是不是九如巷三房的程家大小姐在此遊湖?」

  找程笳的?

  大家都驚訝地望著程笳。

  程笳自己也莫名其妙。

  阿朱讓侍衛放了人進來。

  來的是一主一僕。主人二十來歲的樣子,身材高大,穿了件竹青色湖綢直裰,腰間纏了青色葛布腰帶,左右各墜著個青色五彩的荷包,五官很尋常,卻鼻樑筆直,略帶鷹勾,透著幾分颯爽。僕人十五六歲,穿著藤黃色細布短褐,黑色布鞋,綁著腿,一雙眼睛骨碌碌直轉,非常靈敏的模樣。

  這是誰啊?

  周少瑾朝程笳望去。

  程笳滿臉的茫然,顯然也不認識那男子。

  那男子遠遠地站定,笑著給程笳行了個禮,道:「表妹,我是你李家表哥,你不記得我了嗎?我早上還去府上辭行了……」

  李敬!

  他居然是李敬。

  他竟然追到這裡來了。

  周少瑾忍不住從宮嬤嬤身後探出頭去。

  朦朧的燈光下,她嬌顏如花,燦爛奪目,李敬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掃了過來。但他不過停留了兩息的功夫,就轉移了目光,放在了程笳的身上,就好像突然間看到了非常漂亮的東西,仔細地看了一眼……也不過仔細地看了一眼而已。

  周少瑾一下子就對李敬滿是好感。

  太多的人看到她就挪不開眼睛,眼中充滿了貪念……

  程笳若是能嫁給他,那才是修來的福氣!

  ※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1 01:18 PM

第九十二章 變遷

      「啊!」程笳驚喜地指著李敬,道,「我想起來了……你是李家表哥!你不是走了嗎?怎麼還在金陵城?」

  李敬見她認出自己,眼底閃過一絲光亮,笑道:「我原本已經準備走了,可在客棧收拾東西的時候店家卻告訴我,今天是中元節,莫愁湖和秦淮河邊都有很多的人放花燈,很靈驗的,我想著我來了一趟金陵城,還沒有到過莫愁湖,就帶了個小廝過來了……不曾想遇到了良國公府的護衛們,聽著旁邊的人說是護了良國公府和程家的幾位小姐一起出來放河燈的。就問了一聲……居然真的遇到表妹!」

  程笳嘻嘻笑。

  李敬就道:「表妹多久回家去?我還帶了幾個護衛,要不要送你們回去?」

  「不用,不用。」程笳笑道,「有良國公府的護衛就行了。表哥沒什麼事就去逛自己的好了,莫愁湖除掛著太祖皇帝的手跡勝棋樓,抱月樓、湖心亭都值得一遊,表哥不妨去看看。」

  李敬笑著應了一聲,略略猶豫了一會,才作揖告辭。

  程笳就如釋重負地長吁了口氣。

  周少瑾不解地道:「你透氣幹什麼?」

  程笳奇道:「你不覺得嗎?」

  「覺得什麼?」周少瑾問。

  「你不覺得他看人的眼神非常的銳利嗎?」程笳道,「不知道為什麼,我見到他看我的時候我心裡就很緊張,生怕做錯了什麼似的,巴不得他快點走。」

  怎麼會這樣?

  周少瑾啞然,想李敬到底是像他說的想逛逛莫愁湖呢?還是見了程笳之後突然決定不走了呢?

  程笳已嚷道:「我們別說他了,今天是七月半耶……半夜鬼門開……我們還是早點回去好了。」

  阿朱連連點頭,幾個人約了九月份再聚,各自打道回府。

  程笳被姜氏拉著問遊湖的情景不說,周少瑾這邊正思尋著怎麼找個機會跟程池說說楊公公的事,程池卻派了人來見她。

  那女子二十三、四歲的樣子,明明是個年輕的姑娘,卻像婦人似的綰了頭髮,內裡穿了件月白色湖綢立領衫,蓮子米大小的珍珠釦子,外面罩衣了件藕荷色的鑲寶相花芽邊的比甲,容長臉,柳葉眉,一笑左角邊有個酒窩,雖也有幾分姿色,卻遠遠不及集螢,但相比集螢,又多了幾分溫柔和俏麗。

  她自我介紹說她叫南屏。

  周少瑾嚇了一大跳,道:「南屏?負責池舅舅屋裡針線的南屏?」

  南屏笑著點頭。

  周少瑾不由仔細地打量她。

  她笑咪咪地站在那裡,任由著周少瑾打量,不僅穩重,而且神色大方。

  哪裡像個丫鬟,尋常人家的大小姐也沒她這樣的氣派。

  周少瑾在心裡暗暗嘀咕,問南屏:「不知道池舅舅找我有什麼事?」

  南屏就看了她身邊服侍的施香一眼。

  周少瑾聞音知雅,藉口讓施香去洗些葡萄進來,支走了施香,請了南屏坐下說話。

  「奴婢不敢!」南屏笑道,執意不肯,垂手立在周少瑾的面前,恭謹地道,「我們家四老爺讓我來問問二小姐​​,昨天您和良國公府的朱大小姐遊湖,除了令姐和顧家的十七小姐,是不是還有三房的笳大小姐?」

  「是啊!」周少瑾不知道程笳是不是闖了什麼禍,忙道,「她一直跟我在一起,哪裡也沒有去……就算是去哪裡,我也很快就能知道……最多不超過二十息功夫。」

  南屏笑盈盈地點頭,道:「二小姐不要誤會,四老爺沒有別的意思。」然後她沉吟道,「是這樣的,二小姐,昨天四老爺和良國公府的世子爺在一起遊湖,後來聽侍衛說,碰到了良國公府的大小姐,世子爺就追了去,可等世子爺帶了大小姐回來,卻吩咐楊公公買了四塊玉佩,說是要給四位小姐做表禮。開始四老爺也沒有注意,可楊公公對著世子爺一陣耳語之後,世子爺突然對四老爺大獻殷勤,還問起程家的事來……四老爺一時也不好查當時出了什麼事,想著二小姐在場,就讓奴婢過來問問。」

  如果只是這樣,程池不可能專程派人來問她。

  周少瑾不由地道:「池舅舅就只說了這些嗎?還有沒有其他的話帶給我?」

  南屏聞言深深地看了周少瑾一眼,笑道:「四老爺只是讓我來問問那天跟著大小姐和二小姐過去的是不是還有笳小姐,其他的倒沒有說。」

  周少瑾總覺得南屏沒有說實話,但她也不好強迫別人,兩人寒暄了幾句,周少瑾就把程笳打量楊公公的事告訴了南屏,並道:「也不知道要不要緊,還請池舅舅幫著從中周旋周旋。」

  「讓二小姐費心了。」南屏笑道屈膝行禮,向周少瑾告辭。

  周少瑾讓施香送了南屏出去。

  南屏出門的時候看見堂屋的羅漢床上丟著繡了一半襴邊,目光微凝,腳步頓了頓才跟著施香出了門。

  周少瑾越想越覺得奇怪。

  如果池舅舅只是想知道有誰和她一塊去了良國公府,只要問門房的一聲就是了,為何還要特意差了南屏過來問自己?

  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其他的深意不成?

  池舅舅為什麼要問跟著她去的是些什麼人?

  到底出了什麼事?

  她百思也不得其解,只好把這件事先放下,關心起李敬的事來。

  周少瑾問程笳:「你那個李家表哥走了嗎?」

  程笳已被解除了禁足,但姜氏並沒有讓她去上課,靜安齋依舊放假。

  「誰知道。」程笳懶洋洋地躲在床上呻、吟著,「我的肩膀酸死了,腿都要斷了,我不要學規矩。」

  姜氏不知道從哪裡找了個宮裡出來的姑姑,讓她教程笳規矩。程笳不過學了一上午,就像丟了半條命似的。

  周少瑾眉頭微蹙。

  姜氏肯定是看見程笳和阿朱交上了朋友,覺得程笳的婚事可選擇性的範圍會更廣了,所以才會火急火燎地請人教程笳規矩。

  這樣一來,李敬就更不可能求娶到程笳了。

  可她要是不用這個法子,程笳也放不出來啊!

  好歹現在李敬像前世一樣看中了程笳,至於程笳喜歡不喜歡李敬……反正誰喜歡誰多一點,就得吃虧一點。在程笳和李敬這件事上,李敬吃虧總比程笳吃虧好些……

  她安慰著自己,關老太太叫了她和姐姐過去說話。

  周少瑾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有些不安地和姐姐去了嘉樹堂。

  程沔和沔大太太也在,大家臉上都一片喜色。

  周少瑾和周初瑾茫然不知所措。

  關老太太拉著周初瑾的手對周少瑾道:「你們的父親寫了信過來,說他已接到吏部的調令,任保定知府,七月底交換,八月下旬就要到任。如果時間來得及,他想回金陵給祖宗上炷香。」

  前世,她是在父親已任保定知府的時候知道這個消息的。今生,卻在父親接到調令的時候就知道了這個消息。

  外祖母是不是覺得她也和姐姐一樣,是個持重可信的姑娘了呢?

  周少瑾非常的高興。

  沔大太太還怕她不明白,向她們姐妹解釋道:「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內閣。可想留在翰林院,那就得到考中庶吉士才行。你們父親當年外放,想再回京城為京官,就得庭推。可若想庭推,就得有資歷,想有相應的資歷,就得在像保定、金陵這樣的地方做為知府。而只要進京做了京官,以你父親的能力,怎麼也可以熬個小九卿做做。初瑾,少瑾,你們的父親雖然品階上沒有升,可做官的地方不同,以後的造化也會不同的。」

  周初瑾喜笑顏開,激動的有些說不出話來。

  周少瑾卻知道,前世,父親並沒有入京為官,而是去了廣東,做了布政使……再也沒回過金陵城。

  是因為覺得她的事讓他太丟臉了,他沒辦法若無其事的面對從前的同僚、同年;還是心有芥蒂,不願意接受程家的幫扶……對她來說,永遠都是個迷。

  可今生,父親不會再走從前的老路了吧?

  周少瑾忍不住淚眼婆娑。

  沔大太太笑著攜了她的肩膀,嗔道:「傻孩子,這是喜事!哭什麼哭?」

  周少瑾笑著用帕子擦了眼角,哽咽地問:「那父親什麼時候可以回來?」

  「原來少瑾是想父親了!」關老太太呵呵地笑,道,「說盡快會和新任南昌知府交接,能趕著回來過中秋節就再好不過了。」

  周少瑾不住地點頭。

  晚上,她睡在了姐姐屋裡,問周初瑾:「你還記得爹爹的樣子嗎?」

  她已經不記得父親的五官,只記得父親蓄了一把非常漂亮的鬍鬚。

  「記得。」周初瑾睡不著,眼睛睜得大大的望著床頂,回憶道,「和沔大舅舅一樣高……皮膚白淨,穿得很素淨……很嚴肅……家裡的僕婦怕他……但看見我們的時候就笑……教我寫字的時候喜歡把你抱在腿上坐著,一邊看我寫字,一邊逗你玩……還會買了風箏帶我們去莫愁湖邊放風箏… …告訴我認街上的那些招牌……買松子糖給我吃……」

  周少瑾趴在枕頭上大哭起來!

  周初瑾也淚流滿面。

  今生和前世,一定會大不相同的。

  周少瑾在心裡暗暗發誓。

  雖然四房沒有張揚,但各房有各房的渠道,很快,周鎮調任保定知府的消息就在九如巷傳開了。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1 01:24 PM

第九十三章 禮物

      周少瑾卻還是和從前一樣,晨昏定省,安靜從容,早上做會針線,下午去寒碧山房抄經書。

  但九如巷畢竟是世代官宦之家,周鎮調任意味著什麼,很多人都有自己的猜測,對周氏姐妹自然也就更殷勤了。

  周初瑾一開始還擔心妹妹會表露出些許的志得意滿,讓尖酸的丫鬟婆子說三道四,後來見周少瑾不動聲色,這才鬆了口氣,放下心來。

  良國公府的阿朱派人給她們送了禮物過來。

  程笳是一套十八羅漢的玩偶,肚子上有個機關,按下去之後羅漢會打拳。周少瑾是本花樣子,記載著這兩年蘇州和京都流行的新樣子,蓋著私人的印章,顯然是哪家的小姐或是太太的私人印製刊行的,十分的難得。送給周初瑾的是一套琉璃燒琺瑯的一百零八頭的餐具,大內燒製,用來作嫁妝,再體面不過了。

  周少瑾和程笳還好,雖然東西貴重,但好歹算是兩人的喜好,想了辦法謀來也不為過。可送給周初瑾的這套餐具,不要說周少瑾了,就是四房的關老太太,也覺得太過稀罕了。

  老人家特意叫了周初瑾和周少瑾過去,問起她們和阿朱遊湖的情景。

  周少瑾和周初瑾不敢隱瞞,一五一十,任何細枝抹節的事都跟關老太太說了。

  當關老太太聽說良國公良世子爺曾送給她們四塊玉佩做表禮的時候,沉默的半晌,等到她們姐妹講完,問道:「那阿朱小姐可曾給顧家十七小姐送了禮物過去?如果送了禮物,送的是些什麼?」

  她們還真沒有往這上面想。

  周少瑾和周初瑾交換了一個眼神,齊齊道:「我們這就差了人去打聽。」

  關老太太點頭,雖然面上帶著笑,卻看不出一點高興的樣子。

  到了下午,顧家那邊回了信過來,說阿朱派婆子送了一對內造的鑲銀珍珠珠花。

  雖然也非尋常,可比起送給周少瑾姐妹和程笳的東西,就遜色多了。

  關老太太拔弄著佛珠,沒有說話。

  沔大太太的目光卻不停地在周初瑾和周少瑾之間徘徊,神色不見一絲輕鬆。

  周少瑾直覺地感到出了什麼事。

  她問姐姐,周初瑾笑道:「可能是良國公府的禮物太貴重,不知道還什麼禮好。」

  若是前世,周少瑾自然信了。可今生,她卻沒有辦法相信——再貴重的禮物,四房百年的傳承,爛船還有三斤鐵,也不至於為難成這個樣子!

  周少瑾突然間想起程池讓南屏來問她的那幾句話……現在仔細想想,更覺得意有所指了。

  她想了想,去瞭如意軒。

  程笳正要玩阿朱送給她的禮物,十八個箔金的羅漢一字排開,或一馬平川,或金雞獨立,或仙鶴展翅……她正玩得不亦悅乎。看見周少瑾,她開心地朝周少瑾招著手,道:「快來看我的羅漢……好玩吧?我娘去庫房裡找回禮去了。這次我定要讓阿朱也大吃一驚才好!」

  無憂無慮的像個孩童。

  周少瑾問她:「瀘大舅母都說了些什麼?」

  她眼睛盯著那些羅漢,有些心不在焉地道:「沒說什麼啊……就是把我叫去問了問當時的情景……然後關起門來和祖母商量了半天送什麼回禮好……照我說,把前幾天李家表哥送的那條紅色珊瑚珠子的項鍊送給阿朱就好,既有朱色的寓意,那珠子個頂個的蓮子米大小,還鑲著碧璽之類的,品相很好,再合適不過了……」

  周少瑾第一次嫌棄程笳沒心沒肺。

  她一把將羅漢掃在了旁邊的木匣子裡,正色地道:「我和你說正經的,你能不能也嚴肅點。」

  程笳不悅地嘟了嘴,但看見周少瑾含怒的眼睛,忙收斂了脾氣,端正地坐好,道:「你說吧!找我什麼事?」

  周少瑾一時間又不知道說什麼好了。過了好一會,她心情平靜下來,才道:「你說了良國公世子給我們送表禮的事嗎?」

  「說了啊!」程笳道,「我娘聽了很高興,還仔細地問了問我們都各選了什麼樣的玉牌,今天早上還讓人去顧家打聽,顧十七姑得了什麼樣的禮物。後來知道顧十七姑的禮物沒有我們的貴重,我娘好像更高興了,然後不知道為什麼又犯起愁,還讓人去打聽了你外祖母準備送什麼給阿朱做回禮,不過好像沒有打聽到……」

  也就是說,姜氏也覺得阿朱的行為舉止有些不對勁!

  周少瑾覺得腦子不夠用。

  她絞著手指頭在程笳的屋裡來來回回地走著。

  程笳小聲道:「少瑾,你走得我頭都暈了……」

  「那你就閉著眼睛好了!」周少瑾不客氣地道,又走了幾個來回,像來時一樣風似的走了。

  程笳目瞪口呆,忙吩咐翠環:「你去看看少瑾幹什麼去了?」

  翠環追了出去,大約過了快半炷香的功夫才折回來,道:「大小姐,二小姐去了小山叢桂院!」

  「啊!」程笳睜大了眼睛,滿臉困惑地道,「她去找池四叔幹什麼啊?」

  翠環不知道怎麼回答。

  周少瑾也正猶豫著要不要去找程池。

  萬一池舅舅只是隨口這麼一問,她怎麼辦呢?

  可萬一若是池舅舅知道了些什麼,有意讓南屏去給她示警,她卻沒有聽懂怎麼辦呢?

  周少瑾手指頭都快絞到了一起了。

  有小道童走了過來,低首給她行禮,道:「小姐,您找誰?」

  周少瑾定睛一看,差點笑出聲來。

  來的是清風。

  他一身青色細葛的道袍,板著小臉,一本正經地望著她,好像不認識她似的。

  她開玩笑般地給他還了一禮,道:「你們家四老爺在嗎?」

  清風肅然地道:「我們家四老爺外出訪友了,你有什麼事,可以留個言或是明天再來。」

  像個隨著世外高人修行的小道童。

  周少瑾忍俊不禁。

  清風不悅挑高了眉毛,一副想怒不敢怒的模樣。

  周少瑾笑得不行。

  有個溫柔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清風,不要頑皮了,還不請二小姐進來坐坐。」

  周少瑾抬頭,看見南屏穿著身月白色的焦布比甲走了過來。

  她烏黑的頭髮緊緊地綰成了髻,更顯得她眉目柔順。

  周少瑾忙笑著喊了聲「南屏姑娘」。

  南屏微微地笑,解釋道:「四老爺不在家,清風今天當值,我們這裡來的客人少,他不擅長待客,失禮之處,還請二小姐不要怪罪。」

  「哪裡!」周少瑾見她一副當家人的口吻,客氣地道,「是我不請自來,要請南屏姑娘不要怪罪才是。」事到臨頭,她反而鎮定下來——反正已經來了,總不能就這樣退回去吧?易反易覆的,豈不讓人笑話。她索性道:「不知道池舅舅去了哪裡?什麼時候回來?我有事找他,南屏姑娘可否給我遞個話?」

  「好啊!」南屏爽快地道,「遞個話沒什麼問題。」她說著,歉意地道,「只是我們真不知道四老爺去了哪裡,更不知道他什麼時候回來。」

  南屏再怎麼,也不過是個丫鬟罷了。

  周少瑾也不過是這麼一問,並沒有指望著他們真的知道程池的行蹤,笑著道了謝,讓南屏提供筆墨:「……我給池舅舅留幾句話。」

  南屏沒想到是留言,眼底閃過一絲驚訝,但很快就恢復了常態,笑著把她帶到了小徑旁的一間暖閣般大小的廂房,親自幫她磨了黑,然後帶上門退了下去。

  周少瑾很直截了當地把這兩天發生的事說了一遍,然後問程池,讓南屏給她遞信是什麼意思,請他有什麼事就直言,她猜了好幾天也沒有猜出來。還說了姜氏的反應,道:「池舅舅不可敷衍我,我雖不聰明,可看瀘大舅母的樣子就知道這件事不簡單……」最後封上了信封,遞給了南屏。

  南屏笑著送她下了山,看著她走遠,這才轉身往小山從桂院的深處走去。

  穿過林蔭甬道,轉過假山亭閣,九曲十八彎的山路旁橫生出截只留個虯鬚根莖卻重新長出新樹的老桂樹。

  南屏繞過老桂樹,旁邊突然閃出個人來。

  「你去做什麼?」來人身穿件黑色的衣服,閃電般地抓住了南屏拿著書信的手,笑盈盈地道,「這是什麼?給四老爺的嗎?還是我送過去吧?」

  南屏白皙如玉的手腕上立刻紅了起來,額頭上也冒出豆大的汗珠,但握著信的手卻絲毫不鬆,淡淡地道:「集螢,你我雖然都是四老爺的大丫鬟,但我比你早服侍四爺,論資排輩,我就為長,你得聽我的。你若是覺得委屈,我這就稟了四老爺,讓四爺送你家去……」

  來人正是集螢,她聞言冷豔的面孔閃過一絲惱怒,冷哼著甩了南屏的手,身如鬼魅般地消失在了樹林裡。

  南屏長吁了口氣,輕輕地撫了撫手腕,然後小心翼翼地用衣袖擋住腕間的紅腫,神態自若地朝前走去。

  不一會,前面就出現了個小小亭閣。

  灰色的簷角高高地翹起來,碗大的銅鈴紋絲不動。

  懷山依舊一副沒有睡醒的樣子,手抄在衣袖里站在屋簷下。

  「懷山大叔。」南屏恭敬地給他行了個禮。

  懷山的目光卻落在了南屏曾經被集螢捏過的手腕上,過了一會,才向後退了一步。

  南屏笑了笑,推開了鑲著琉璃的扇門。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2 11:53 AM

第九十四章 回禮

      亭閣裡有些亂,到處堆放著木料,程池穿著件青蓮色細葛佈道袍,正拿著把寒光四射的鑿刀在鑿琴槽。

  空氣中隱隱浮動著檀木的香氣。

  南屏屈膝行禮,恭謹地道:「四爺,剛才四房的周家二小姐過來了,給您留了封信。」

  「放在那裡吧!」程池神色冷​​淡,仔細地打量了手中初具雛形的琴身片刻,慎重地又鑿了幾刀。

  「是!」南屏恭聲應著,輕手輕腳地退了下去。

  亭閣裡發出輕輕的鑿刻聲,一聲又一聲,不快也不慢,不高也不低,每一聲都沒有任何的變化,像是重複著上一聲,開始聽的時候只覺得單調,時間長了,就像夏天的蟬鳴,讓人心生煩燥,再多聽幾聲,就恨不跑上前去大喝一聲,讓這聲音停止才好。

  懷山眉頭緊鎖,神色間越來越冷峻,就在他快要忍受不了的時候,亭閣裡突然安靜下來。

  他不由鬆了口氣。

  程池正拿著琴身左看右瞧,好一會,他有些懊惱地蹙了蹙眉,放下手中的琴身,喃喃地道了聲「又失敗了」,然後把鑿刀丟在了一旁的長案上。

  他的目光不由掃過放在長案上的信。

  信封是小山叢桂院的灑金紙。

  他想起剛才南屏說的話,撕了信封。

  驚愕,詫異,懷疑……他睜大了眼睛,把信又從頭到尾地讀了一遍。

  還是那幾個字,還是同樣的內容……程池卻忍不住大笑起來。

  她竟然就這樣赤、裸、裸地告訴自己,她聽不懂!

  有多少年沒有人在自己面前這樣說話了?

  有多少年沒有人在自己面前這樣直白了?

  他哈哈大笑。

  懷山探頭,見程池只是拿著南屏送來的信大笑,然後面無表情縮了回去。

  程池把信放在了長案上。

  有風吹進來,信箋嘩嘩作響,如乘風而去。

  程池隨手拿塊木頭壓住,喊了南屏進來,道:「你再去趟畹香居,就跟周家二小姐說,不妨派了人親自將回禮送給阿朱小姐。然後再告訴她,朱鵬舉五年前就已經成親了,不過在成親的第二年妻子小產傷了身體,之後藥石無效,一直臥床不起,因為這個,她至今沒有受封。今年三月,京城來的太醫已言明她活不過今年冬天了。良國公府早已為她準備好了棺材孝衣。」

  南屏大驚。

  四爺,不是向來不管府裡的這些事嗎?

  怎麼……

  她抬頭,卻看見程池清明的雙眼。

  南屏忙低下頭,恭敬地應了一聲「是」,退了下去。

  只是快要走到亭閣門口的時候,又被程池叫住。

  她靜聲屏息地等著程池的吩咐。

  程池笑道:「你把集螢叫進來吧!我要製琴,需要個人端茶倒水。」

  「四爺!」南屏望著程池,雙眼閃動著水光。

  程池的聲音突然柔了下去,低聲道:「你退下去吧!」

  「是!」南屏沉聲應著,出了亭閣。

  程池陡然間覺得心煩意亂,他背著手走出了亭閣。

  懷山低下頭去。

  程池長吁了口氣,道:「你陪我在附近走走。」

  懷山沒有作聲,默默地跟在程池的身後,沿著一旁的小徑住南下去。

  集螢出現在了亭閣旁。

  她四處看了看,沒有發現程池和懷山,露出了個釋然的笑容,躡手躡腳地進了亭閣。

  信箋像被釘在長案上的蝴蝶,嘩嘩地舞動著翅膀。

  她飛快地打量了亭閣一眼,再次確定沒有人,然後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信箋。

  不敢相信的,她把信又看了一遍……

  集螢忍俊不禁,得意又帶著幾分幸災樂禍地道:「程子川啊程子川,你也有今天!我讓你曲曲彎彎地說話,我讓你鬼鬼祟祟地算計人,被人直言不諱地說聽不懂了吧……要是傳了出去,我看你程四爺的臉往哪裡擱……」

  她說著,神色驟然間一緊,回過身去。

  剛才還不見蹤影的程池和懷山,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站到了亭閣的大門前。

  「四,四爺!」集螢神色間流露出些許的懼色,慌張地道,「我,我……」她的目光落在自己還拿在手中的信箋上……立刻像捧著個燙手的山芋般把信箋放在了長案上,還用塊木頭壓在信箋上,還原成了剛才一模一樣的場景,道,「我看見它飛了出去,就幫著撿了回來……」

  她眼也不眨地說著瞎話。

  「多謝!」程池微笑著點頭,好像對她的話深信不疑似的,說道,「我剛才又失敗了,心情有些不好,就出去走了走,準備回來再繼續製琴……​​我看這樣好了,你既然過來,也別急著走,看看我製琴,說不定會發現我到底哪裡做得不對……實在不行,幫我端端茶,倒倒水也行……我剛才才發現,原來製琴也是個體力活……」

  「不!」集螢剎那間臉色泛白,眼睛珠子骨碌碌直轉,一副找著機會就會拔腿跑掉的模樣。

  程池笑道:「你剛才說什麼?我沒聽清楚!」

  集螢嘴角翕翕,卻是連剛才那聲「不」也不敢說了,望著程池,目光中隱隱透著幾分求饒,和剛才面對南屏時簡直判若兩人,哪裡還有一絲冷豔的模樣,如是第一次見到她的人,會覺得她好像是個受盡了委屈的小媳婦似的。

  程池卻好像沒有看見,笑著走了進來,在木料前站定,開始挑選木材。

  集螢哀求地朝懷山望去。

  懷山眼底掠過一絲同情,卻什麼也沒有說,低頭走開。

  集螢怨恨地盯著懷山的背影,好一會才呢喃地對程池道:「四爺,我……奴婢就在屋外候著,您有什麼事,招呼奴婢一聲就是了……」

  「你在這裡就行了。」程池繼續挑著木料,頗有些漫不經心地道,「外面風大,要是讓你著了涼可怎麼辦……」他說著,莫名就想起周家的那個小丫頭。

  眼睛清柔亮得像一汪春水,偏生滿臉的緊張卻又故作鎮定……「阿朱說,劉永現在很厲害……池舅舅,你要小心點才是」……聲音又軟又糯,像過年時吃的釀酒圓子……她寫信給自己說聽不懂自己在說什麼的時候,不知道是不是也像這樣緊張卻又強裝自若……他的表情就溫和起來,笑容也變得親切,道,「正好,我這裡正好有一塊做廢了的松木,你拿了去就在這裡給我沏壺茶好了……」

  集螢看著膽戰心驚。

  程子川笑得越是溫和心裡就更惱怒……她不過是悄悄地跑進來看了他一封不要緊的信而已,自己不會那麼倒霉地就撞在了他的槍口上吧?

  一聲聲的鑿刻聲響起來。

  集螢巴不得死了才好!

  畹香居的周少瑾,目瞪口呆地望著南屏,半晌都沒有回過神來。

  朱鵬舉成沒有成親,與自己有什麼關係?

  池舅舅這是什麼意思?

  朱鵬舉的妻子沒有受封……前世她在京城的時候,也不是沒有這樣的情景,可也沒有說因為小產生病就不受封的啊?

  池舅舅這是要告訴她良國公並不像她們看到那樣風光榮耀還只是單純地告訴她朱鵬舉的妻子沒有受封?

  不過這樣一來,如果朱鵬舉的結髮妻子去世,他再續弦的妻子就可以立刻湊請禮部,得到誥命了……

  想到這裡,周少瑾一下子跳了起來。

  難道池舅舅是要告訴她……朱鵬舉看中了她不成?

  好像一個巨浪打過來,讓她頭暈眼花分不清東南西北了。

  怎麼會這樣?

  肯定是自己會意錯了!

  中元節那天,她根本就沒有看見朱鵬舉……不對,她第一次看見朱鵬舉,是池舅舅和她在三支軒裡喝茶的時候……如果他看中的是自己,怎麼會到了今天才送她禮物,姐姐又是訂過親的人……難道是程笳……那李敬怎麼辦?

  她打了個寒顫。

  想仔細地問問南屏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可看著南屏眼中含笑的嫻靜模樣,她又覺得池舅舅的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她要是還問……也太蠢了點。

  周少瑾只好向南屏道了聲多謝,遣了丫鬟送她出門。

  但等南屏一出門,她立刻順手抓了一對荷包派了樊劉氏給良國公府的阿朱送去,並反覆叮囑她:「別人問你你什麼也不要說,見了阿朱本人再親手把東西給她。」

  樊劉氏還以為是她們小姐妹們間的什麼秘密,笑著應了,帶著荷包去了良國公府。

  周少瑾坐立不安地等著,好容易熬到了傍晚,樊劉氏回來了。

  她有些不解地道:「我把東西親手交給了阿朱小姐,阿朱小姐很奇怪,還問我為什麼要送兩個荷包給她,我說這是小姐的吩咐,阿朱小姐就高高興興地收下了。還讓我帶了兩筐新上市的水梨回來了,說是有人孝敬良國公府的,讓我帶回來給您和大小姐、笳小姐,家裡的長輩親戚們嘗個鮮。」

  也就是說,禮物不是阿朱送的。

  周少瑾心裡拔涼拔涼。

  她想也沒想,就朝小山叢桂院跑去。

  攔她的依舊是清風。

  周少瑾道:「你別說不認識我……我要見南屏姑娘。」

  她這樣去找程池,他們肯定說他不在。

  清風臉上露出憤然之色,正要說話,周少瑾恨恨地瞪在了他一眼,兇巴巴地道:「你要是不去通稟,我就站在這裡大聲的喊……我就不相信,你還能把我的嘴堵了?」

  名義上,她是客,清風是僕。

  清風氣得嘴角直哆嗦,拂袖而去。

  周少瑾不由擦了擦額頭的汗。

  清風要是真的不跟她通稟……再藉她一個膽,她也不敢在這時亂嚷亂叫啊!

  那,那也太丟人了。

  她以後還要不要見池舅舅……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2 12:26 PM

第九十五章 是誰

      很快,南屏跟著清風疾步朝周少瑾走來。

  「二小姐。」她不安地道,「您怎麼過來了?您找我有什麼事?」

  周少瑾看了清風一眼。

  清風忿然地瞪了她一眼,轉身離開。

  周少瑾拉住了南屏的衣袖,低聲道:「南屏姑娘,我要見池舅舅……你別告訴我他不在。他若是不在,你不可能這麼快就給又傳話給我……就算是剛才他不在,此刻也應該回來了。我有很要緊的事,真的很要緊!」話說到最後,她言語間已不知不覺地有了些許哀求之意。

  南屏沉默了片刻,猶豫道:「那你在這裡等我一會。」

  周少瑾連連點頭,感激不己。

  南屏去通稟。

  周少站在門廳前,忐忑地等著。

  跑過來的時候一腔的熱血,站在這裡等候的時候,她卻猶豫起來。

  如果池舅舅不見她怎麼辦?

  見了面不理她怎麼辦?

  她應該怎麼才能打動池舅舅?

  周少瑾的手指絞在了一起。

  南屏匆匆走了過來。

  「二小姐,」她聲音裡帶著幾分讓周少瑾不明白的詫異,「四爺說,讓你去清音閣。」

  周少瑾不知道清音閣在哪裡。

  她跟著南屏走。

  繞過一半截發新枝的老桂樹,看見一個亭閣。

  灰瓦白牆,不過一闊,四面門扇鑲著透明的琉璃,簷角掛著碗大的銅鈴,門口掛著黑漆鎏金的匾額,龍飛舞鳳地寫著斗大的「清音閣」三個字。

  周少瑾長長地籲了口氣。

  終於到了。

  她們走了快兩炷香的功夫,她的腳都有些痛起來。

  這裡應該是小山叢桂院的最裡面了吧?

  南屏推開門扇。

  周少瑾看見了正在收拾鑿刀等物的程池。

  她一眼就看見了個初具模樣的琴身。

  難怪池舅舅不見客,原來他在製琴。

  周少瑾釋然,心情莫名的鬆了下來。

  她上前給程池行禮。

  程池笑道:「你來了!這裡亂糟糟,我們去外面說話。」

  亭閣裡的確有點亂,木屑、木渣、刨花、木料滿地都是,池舅舅的身上也滿是木屑和木渣。

  周少瑾笑著應是,表情卻微微一滯。

  她看見了集螢。

  凌亂的亭閣裡,她冷豔的面孔像明珠,就算是一時間沒有看見,過了一會也會被注意到。

  只是她此刻穿了件黑色的焦布比甲,大汗淋漓地頹然地癱坐髒亂的地上,神色疲倦,目含驚恐,好像經歷過什麼大劫難似的,讓周少瑾非常的不解。

  程池看著只是淡淡地笑了笑,既沒有解釋,也沒有說明,拍了拍衣襟,徑直走了出去。

  周少瑾也只好當沒有看見,跟著走了出去。

  朗月和懷山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冒了出來,一個沏著茶,一個端著桌椅,很快,亭閣的廡廊下就有了個坐的地方。

  程池將盛著熱氣騰騰的茶盅朝她推了推,笑道:「明前的碧螺春,你嚐嚐。」

  香味清冽,湯色清澈,回味生津。

  茶是好茶,可她哪有心思喝茶。

  想著自己就算有比干的心竅只怕在程池面前也不夠看,她索性丟開那些虛頭假腦的,直言道:「池舅舅,這茶很好,可我惦記著良國公府的事……來找您,也是為這件……那朱鵬舉到底為什麼會送這麼貴重的禮物給我和姐姐、笳表姐?您讓南屏人我帶些話,是因為知道了什麼吧?」

  她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目如清泉,眉若遠黛,神色間隱隱透著幾分期盼,彷彿除了他,她再無所依。

  程池的心猛地就跳了一下。

  這傻丫頭!

  朱鵬舉突然變得殷勤備致,他就起了疑心。只是一來他不耐管這些,二來是朱鵬舉到底有什麼打算,他還有些摸不清楚,這才靜待事態的變化。之後猜朱鵬舉不是看中了周少瑾就是看中了程笳……程笳他不管,若是周少瑾,無依無靠的,好歹在寒碧山房里待過,走了出去,在別人眼裡就是他們長房的人……若她真和程嘉善有那麼點小女兒的情愫,他怎麼也要指點她兩句……免得鬧出什麼讓人難以收場的事來……就算是嫁去了良國公府,也不至於兩眼摸黑,著了別人的道……

  誰知道這孩子卻是個傻呼呼的。根本不知道順著他的話去查一查。還大咧咧地跑到小山叢桂院來問他……

  想到這些,他就有些牙痛。

  他長這麼大,生平可是第一次拙了眼。

  看上去這麼聰明的小姑娘,竟然是個沒心竅的。

  他只好讓南屏把話給她說明了。

  她倒順著自己提點去查了那禮物的來源,可落到實,還是跑到這自己這裡來討主意了,還威脅清風,不給她通報她就在門口大喊……也不知道是跟誰學的?

  怎麼就長了副朝露明珠般靈秀的面孔呢?

  程池在心裡嘆息,不由又看了周少瑾一眼。

  烏黑的頭髮不算濃密,卻順滑亮澤,大大的杏眼,眼角上挑,讓她天生就帶了幾分嫵媚之色,若不是目光清澈,只怕就成了別人所說的桃花眼。鼻子挺直秀氣,嘴唇粉粉的,小巧紅潤,像花瓣似的,偏巧又生了張巴掌大的瓜子臉,襯得她嬌嬌柔柔的……不怪程嘉善和程相卿都追著她跑。

  若她是程嘉善或是程相卿,只怕也難過這美人關!

  程池就有些走神。

  程嘉善不是地不知道輕重的孩子,卻為了周少瑾把程輅帶到了自己的圈子裡,原來不是打算讓程相卿出醜就是想讓程相卿知難而退的,誰知道程相卿卻不簡單,程嘉善不僅沒能讓程相卿出醜或是知難而退,還被程相卿一席長談說得改變了心意,把那程相卿當成了朋友,有來有往起來……周少瑾若是嫁人,程嘉善且不說,相貌家世人品都足以相配,就是那程相卿也未必就不是個好人選。反倒是朱鵬舉,受身份地位的限制,不僅僅幫不到周鎮,而且還會因為和功卿之家聯姻有了攀龍附鳳之嫌,反而會讓周鎮的仕途受制,反而不是個好人選。甚至是程家都會有所牽連。

  可小姑娘家,通常都不會仔細地去想這些。

  只覺得良國公府是世代的公卿,嫁過去就有了超品的誥命,以後子孫後代,福澤延錦,什麼都有了,什麼心都不用操了,只等著榮華富貴就好… …

  沒有人語,風吹過來,樹枝沙沙作響,四周一片寂靜。

  程池的沉默,讓周少瑾心裡沒底,她絞著手指頭,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不屬於清音閣常有的窸窣的聲讓程池回過神來。

  他看見了周少瑾絞在一起的指頭。

  纖細,修長,白皙,指尖泛著淡淡的紅,像上好的羊脂玉雕琢而已,她竟然能把幾個指頭亂七八糟的擰在一起,難道她就不痛?

  還是她的骨頭還沒有長成,所以特別的軟?

  程池沒有和周少瑾這種小姑娘接觸的經驗,念頭在他的腦海裡轉了轉就被拋在了腦後,他笑道:「若是朱鵬舉看中了的是你……」

  他的話剛說出口,周少瑾已像受驚的兔子一樣臉色煞白,目露惶恐:「不會的,不會的,他肯定沒有看中我……上次我在三支軒的時候見過他… …」說到這裡的時候,她身子都開始止不住地發起抖來。

  被朱鵬舉看中了有這麼可怕嗎?

  程池不解,卻看得出周少瑾是真的害怕。他不由放柔了聲音,道:「我只是說如果……」

  「如果也不行!」他的話再一次被周少瑾打斷,「我不嫁給他……」她只要一想到有這個可能,就慌了神,道,「我爹爹說,八月份的時候會回來的,我爹爹肯定不會把我嫁給他的……對,我還有爹爹給我做主,他老人家肯定不會把嫁給他的……」她喃喃地道,與其是在說給程池說,不如說是說給自己聽,給自己打氣。

  周鎮只要腦子沒有被驢踢,都不會把自己的女兒嫁給朱鵬舉。而以他對周鎮的了解,周鎮不僅腦子沒有被驢踢過,而且還城腹頗深,精明厲害得很!

  怎麼他的女兒卻和他一點也不像。

  也不知道周鎮了解到自己的這個女兒是怎麼樣的性子後會是副什麼樣的表情?

  程池在心裡嘀咕著,卻也無意去嚇唬一個小姑娘家,忙道:「好,好,好。沒有如果,沒有如果!」

  聽到他的保證,周少瑾的心緒慢慢地平靜下來。

  程池看著暗暗搖頭,想了想,道:「兒女的婚事雖然是由父母做主,可也沒有哪個父母不想孩子能嫁得好的。你不用擔心,你好歹是程家的姑娘,程家就是再落魄,也不可能不顧你們的意願就把你們隨便嫁人。」

  她姓「周」好不好?

  周少瑾在心裡腹誹,可又不得不承認,這麼多年了,不管是程家還是外面的人,甚至是她自己,都有時候會覺得自己就是程家的姑娘!

  不過,長房肯定不會隨意把女兒嫁出去的。

  程箏她不知道,可程簫出嫁之前卻是見過丈夫袁鳴的,還斷斷續續見過幾面,兩人都滿意了,這門親事才定下來,所以程簫出嫁頭幾年沒有動靜,袁鳴也沒有嚷著要納妾收房之類的,兩人一直非常的恩愛。就是程笙去京城,當著外面的人說是姑娘大了,還是跟著親娘比較好,實際上是因為程涇為程笙看中了一門親事,想讓程笙和對方接觸一些日子,看能彼此都滿意不滿意……

  她前世有些舔孺程涇,就是覺得他是天下最好的長輩之一,開明又通情達禮,甚至前世她出了事,有些自暴自棄,也是覺得,她如果做了程涇的媳婦,程涇肯定對她也會很好的。

  可如果程鵬舉看中的是程笳,三房的姜氏會放過這門顯親嗎?

  三房是做生意的?

  生意人可是追權逐利的!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2 12:39 PM

第九十六章 說穿

      周少瑾的手又絞在了一起。

  她擔心地道:「可瀘大舅母那裡……」

  程池強忍著才沒有撫額,他道:「那也得程證答應才行啊?」

  程證答應?

  他為什麼不答應?

  周少瑾突然就明白過了。

  程證是士子。士子以科舉取仕,攀上皇親國戚又有什麼用?難道還指望著親家能在仕途上助上一臂之力不成?皇上最忌諱皇親國戚參與朝政了,所以駙馬們都只能拿奉祿在家裡玩……

  「對啊!我怎麼沒有想到啊!」她目光如星,面龐隱隱發光,「三房還指望著證表哥金榜題名,光宗耀祖呢!如果程笳嫁了朱鵬舉,還是個續弦,僅言官的唾沫星子就能把證表哥給淹死了……」想到這裡,她如釋重負,覺得整個人都輕鬆了,興奮地跳了起來,「我這就去告訴笳表姐去……反正不管朱鵬舉是看中了誰,都是娶不成的!」她說著,又有些不確定起來,遲疑地問程池,「池舅舅,我,我爹肯定也不會答應的吧?」

  就算她爹爹答應了,四房的外祖母和大舅母也不會答應的吧?

  萬一,如果萬一他們都應答了,她能不能求池舅舅把這件事給攪黃了?

  後面這句話,她不敢問,怕交淺言深,得到的是個完全相反的答應。

  這種事,他怎麼敢肯定?

  可看著周少瑾那小心翼翼的樣子,他心中微酸,倒不好打擊她,笑道:「應該不會吧!」

  周少瑾就笑了起來。

  她眉眼彎彎地笑著屈膝蹲身給他行了個福禮,道:「池舅舅,那我就先走了。我改天再來謝謝您!」然後像隻歡快的小鳥般腳步輕盈地離開了小清音閣。

  程池愣住。

  就這樣走了……她對他所說的話就這樣的深信不疑?

  程池目露困惑,望著隱隱的青山樹林,半晌都沒有說話。

  懷山低著頭,嘴緊緊地抿成了一條縫,肩膀卻輕輕地聳了兩下。

  ※

  周少瑾一路往東,去瞭如意軒。

  程笳正要翻著三房小廚房裡送過來的菜單,見周少瑾過來,她高興地把她迎到了內室坐下,把菜單推到了周少瑾的面前,問她:「你就留在我這裡用晚膳吧?我讓翠環去嘉樹堂說一聲。你想吃什麼?今天廚房裡有水晶蝦仁,蒸比目魚,三杯雞,松鼠魚……我讓翠環去廚房看看,別像上次似的,點了盤水晶蝦,結果那是蝦仁還沒有河螺大……」她嘟嚷著。

  三房和四房不同,三房是每天由廚房上菜單子到各屋裡點菜,四房是統一安排,像周少瑾姐妹和沔大太太那就是四菜一湯,程誥兄弟就是六菜一湯,關老太太是三菜一湯,周少瑾姐妹和沔大太太是兩個人用飯,程誥兄弟是男孩子,飯量大,老太太吃得少,就減一道菜,一點也不浪費。

  長房好像又不一樣,至少她那次在寒碧山房吃飯,不僅葷素搭配的好,好像廚子的手藝也特別不同,菜品特別的多,估計是講究精細。

  周少瑾胡亂想著,點了點頭,道:「我今天還真有事跟你說。就留在你這裡用晚膳了。你讓翠環去說一聲。」

  從前她們也常在一起吃飯,不過是周少瑾留在如意軒吃飯的時候多,程笳去畹香居吃飯的時候少——四房的菜是早就定好的,三房的菜卻是可以臨時點的,如意軒就顯得更自由自在。

  翠環笑著應「是」,不用程笳吩咐,就退了下去。

  程笳就拉了周少瑾上了胡床,悄聲地問她:「你有什麼事跟我說?」

  周少瑾就把自己送荷包試探阿朱的事告訴了程笳,但她把找程池的事瞞了下來,她心裡不踏實,總覺長房、二房和三房的關係錯綜複雜,能不提程池,盡量不要提程池。

  程笳大驚失色,道:「你說的可是真的?」

  問完,神色間卻有片刻的恍惚,臉上一時喜,一時憂。

  周少瑾看著擔心不已。

  金陵城的姑娘家,只怕多半都想嫁到良國公府去,做金陵城的第一夫人。

  可這件事,卻由不得她做主。

  若是程笳也這麼想,她就是想辦法把程笳留了下來,程笳說不定還會覺得她斷了她的幸福。

  她的語氣不由緩了下來,徐徐地道:「我騙你做什麼?不管那良國公府打的是什麼主意,反正我是打定了主意,回去就和我外祖母商量……你想想看,就因為世子夫人沒有生孩子,為了將來的子嗣打算,良國公府就不給世子夫人請封,這樣的人家,就算是再顯赫,我也不嫁!何況是去給人做續弦。」

  程笳不明白。

  周少瑾解釋給她聽:「不請封,就不能上族譜,以後續娶的夫人生下孩子,就是名正言順的嫡長子。」

  程笳頓時打了個寒顫,忙道:「我,我也不願意嫁過去。」說完,她眉頭緊鎖,又擔心地道,「可若真是我,我母親那裡……」

  她目光清明,再也沒有剛才的恍惚。

  周少瑾鬆了口氣,心裡暖暖的。

  這才是我的好姐妹。

  不會因那權貴就迷了眼。

  她不禁換了個方向,挨在了程笳身邊坐下,說起了程證:「……他是要走仕途的,未必就覺得這是件好事。」

  說起耕讀世家的事,程笳不需要周少瑾多說就聽懂了。

  她不由緊緊地抱住了周少瑾,笑道:「少瑾,你還是我妹妹呢,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厲害了?顯得我像草包似的!」

  周少瑾聽了臉上火辣辣的。

  池舅舅會不會也這麼想她?

  他派人跟她說了兩句,她還親自跑過去問了兩次,才把這件事弄清楚……在池舅舅眼裡,自己只怕也是個草包……

  ※

  用過晚膳,周少瑾回了嘉樹堂。

  沔大舅母和姐姐都還陪著關老太太說話喝茶呢。

  等她給長輩問過安,姐姐拉了她到身邊坐下,嗔怪道:「既然留在如意軒吃飯,怎麼不早說?飯都擺好了,你又突然差了翠環說不回來吃飯了!」

  前世,姐姐也曾這樣嘮叨她,她只覺得惶恐,今生再聽,才發現這其中還另有深意。——姐姐這麼先發制人地訓斥她一番,外祖母和大舅母就不好再生她的氣了。

  她挽了姐姐的胳膊嘻嘻地笑,撒著嬌道:「我是有急事和笳表姐商量啊!」

  沔大太太看著她一副嬌俏的樣子,笑道:「小孩子家家的,能有什麼急事?還商量呢?我看是在一起淘氣吧?」

  從前大舅母可從來不曾和她這樣的開玩笑。

  周少瑾眼睛微濕,把自己怎麼在家裡收東西,發現了兩個應景的荷包,又怎麼讓樊劉氏送去了良國公府,回來又是怎麼稟的……把程池告誡全說成是自己的發現,一股腦地全告訴了屋裡的幾個人。

  幾個人又驚又喜。驚的是良國公世子正應了她們的猶豫,喜的是她們都瞞著周少瑾,周少瑾卻能通過些許的蛛絲馬跡猜到良國公世子的用意。

  關老太太拉了周少瑾的手對周初瑾感慨道:「這下你放心了吧!以後就算沒有你處處看著,少瑾也不會過不下去了!她只是心底純樸,有些事,不往那上面想而已,卻並不傻!」

  周初瑾連連點頭,眼中有淚光閃爍。

  周少瑾聞言心裡咯噔一下,恨不得把自己說的話全都收回來。

  她自己知道自己的事,就算是再活十年,她也沒辦法像姐姐那樣的精明幹練……若姐姐真的不再管她了,她該怎麼辦啊?

  周少瑾下意識地就去拽姐姐的衣袖。

  可當那柔軟的湖綢捏在她手中的時候,她心裡又是一緊。

  自己重生的時候就發過誓,以後再也不要給姐姐添麻煩,換成自己保護姐姐,孝敬外祖母,大舅母,舅舅,父親……怎麼轉眼間又把忘了!

  姐姐以後就算是不管她了,她還有兩年,姐姐兩年以後才出嫁,兩年的時間,她肯定能管好自己的事的!

  周少瑾暗暗地握了握拳。

  關老太太問她:「……那笳丫頭怎麼說?」

  周少瑾笑道:「吃過飯,笳表姐就去找證表哥了。她說,與其打草驚蛇,和瀘大舅母說得口乾舌燥,還不如去和證表哥商量。要是再不行,就把這件事告訴二房的識表哥好了,識表哥肯定不願意自己有個堂妹嫁到良國公府做了續弦。」

  關老太太點頭,笑著對沔大太太道:「別說,這兩個小孩子還就真商量出了一個章程來!這個主意好。我們程家可丟不起這個臉。」

  沔大太太笑咪咪地點頭,溫順地應「是」。

  周少瑾忙道:「外祖母,那,那我爹爹會不會……」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關老太太臉一沉,喝道:「他敢!看我不打斷了他的腿。」

  周鎮不管怎麼說也是做父親的,沔大太太怕關老太太這麼說周少瑾姐妹臉上抹不開,忙笑道:「你們放心,你父親最敬重你外祖母了,你外祖母既發了話,他不會不聽的。」又道,「少瑾,這件事你不要管了,就當不知道,你外祖母和你沔大舅舅會為你做主的。」

  周少瑾直到此刻,才落下心來。

  隨後在心裡想:以後還是待在家裡的好。去了趟顧家,認識了個阿朱。認識了個阿朱,惹出了個朱鵬舉,還好家裡的長輩明理,這要是遇到那攀龍附鳳的,她就是哭瞎了眼睛只怕也沒用。

  她後怕不已。

  又想,還是池舅舅厲害。

  要不是他,自己恐怕到現在還被蒙在鼓裡,被人賣了還給人數錢。

  有機會,可要好好地報答報答池舅舅。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2 12:50 PM

第九十七章 謠言

      良國公府的事有長輩們出面,那天晚上,周少瑾安安穩穩地睡了個好覺。

      第二天早上起來,她神清氣爽,前所未有的輕快。

      「施香,」她坐在鏡台前,笑盈盈地吩咐自己的大丫鬟,「用過早膳,你就把燙斗燒起來,等我給外祖母請安回來,我們趕緊把父親和繼母的衣服燙出來。父親若是能趕回來過中秋節,就沒幾天日子了,我下午還要去寒碧山房抄經書呢!」

      施香笑著應是,幫周少瑾戴上珠花,吩咐小丫鬟擺了早膳。

      周少瑾剛拿了筷子,程笳過來了。

      她穿了件銀紅色焦布比甲,神色顯得有些疲倦。

      周少瑾忙招呼她坐下來,問她用過早膳沒有。

      程笳蔫蔫地搖了搖。

      施香已眼明手快地幫程笳拿了碗筷進來。

      程笳看了一眼桌子,嫌棄地道:「你怎麼每天都喝白粥?就不能換點別的?」

      「白粥好啊!」周少瑾笑咪咪地道,「白粥養胃。」

      「你是有胃病還是年事已高?」程笳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吃得跟老太太似的。」

      周少瑾微愣。

      這話還真讓程笳說對了。

      她自重生之後,好像還保留著原來的生活習慣……

      周少瑾哂笑。

      程笳已吩咐施香:「給我來碗豆漿,三個湯包,不,來五個,我要大吃大喝一頓。」

      施香抿著嘴笑,退了下去。

      周少瑾打趣她:「你這是要下田收莊稼不成?」

      「收什麼莊稼!」程笳恨恨地道,「我這是吃飽了好和我娘吵架。」

      周少瑾就猜是朱鵬舉的事出了岔子。

      她困惑地道:「難道證表哥……」

      「不是!」程笳說著,紅了眼睛,「哥哥說暫且觀望觀望,人家良國公府又沒有點名道姓地說這東西是世子爺送的。又沒有專程送給我一個人,就算是有什麼小心思,還不知道是看中你還是我。我們這麼急巴巴的。像防賊似的,惹人笑話罷了。我覺得哥哥說得也有道理。反正我們只要不答應,水來土掩,兵來將當,總歸不會出事。可我娘卻像被豬油蒙了心似的,一大早的,竟然讓人去打聽良國公府的事去了,還跟教我規矩的姑姑說,讓她用點心。教得好了,賞她一百兩銀子。那姑姑鬼精鬼精的,原先不過是讓我頂了本書走路,現在走路,書換成了碗……我懶得理她,索性跑到你這裡來了。」

      周少瑾嘆了口氣。

      還好她沒有生在三房,還好父親沒有娶程賢!

      兩人靜靜地用了早膳,周少瑾要去給關老太太請安。

      程笳挽了她的胳膊,道:「我也一起去!」

      周少瑾覺得也行,和程笳一起去了姐姐那裡。等周初瑾收拾好,三個人去了嘉樹堂。

      在門口,她們遇到了剛剛給關老太太問過安的程誥和程詣。

      看見程笳。兩人都頗為意外。大家見了禮,程誥的目光落在了周少瑾的身上,程詣卻打趣程笳:「你這一大早的,居然跑到我祖母面前來獻殷勤,莫非是有事相求?」

      程笳聽著卻心中一動,笑道:「怎麼,你來問安就是孝順,我來問安就是心懷叵測,這是什麼道理?」

      「我可沒有說你心懷叵測。」程詣和程笳鬥著嘴。「這話可是你自己說的……」

      程誥卻背了周初瑾朝著周少瑾使了個眼神,指了指嘉樹堂大門口的那株百年老槐樹。然後拉了弟弟:「大清早的,不見你背書卻知道和人吵架。趕緊和我去學堂,小心遲了被先生罰站。你這個月是第幾次被先生罰站了?」

      「哥哥,哥哥。」程詣求饒,「姐姐妹妹都在這裡,你多多少少給我留個面子。」

      幾個人都哈哈地笑了起來。

      屋裡的關老太太聽了,也不由地笑了起來。

      等到周少瑾幾個進來給她請安的時候,她拉了程笳的手,興致勃勃地問起她這些日子的生活起居來。

      周少瑾惦記和程誥的約定,坐了一會,藉口要上官房,從息宴室出來。

      程誥正在樹下等她。

      她氣喘吁籲地跑了過去,道:「誥表哥找我什麼事?」

      程誥沉默了片刻,斟酌道:「姑父調任保定知府的事,家裡都傳遍了,你可知道?」

      周少瑾不解地點了點頭。

      程誥沉吟道:「族學裡也傳遍了,還有人專門就哪幾個職位更容易擢遷京官做了篇文章。以後若有人和你套近乎,你自己多留個心眼,別那麼相信那些人的話。」

      「誰這麼無聊!」周少瑾不喜歡這種把心思都放在怎樣專營的人,她皺了皺眉,道,「誥表哥放心,我會注意的。」不過,程誥既然專程和她說這些,事情肯定不僅僅像他說的,會有人和她套近乎,她直截了當地道,「誥表哥,是不是族學裡出了什麼事?你還是直接告訴我吧!免得我從別人嘴裡聽到些道聽途說變了樣的話。」

      程誥訝然,笑了起來,道:「二表妹,你變了很多。都敢直接問我了!」

      原來自己連這話也不敢說的嗎?

      周少瑾臉紅。

      程誥笑道:「有些事只是我自己的猜想……相卿他這些日子有些奇怪……和嘉善在一起的時候還好,獨自一人的時候總是悶悶不樂的,別人問他,他也不像從前那樣和別人說些心裡話,而是笑容慘淡地說些什麼喪氣話……」

      「都說些什麼了?」涉及程輅,周少瑾慎重地問。

      程誥看著,還以為她在擔心程輅,猶豫了好一會,這才下決心道:「說什麼有時候人不能不服軟,還說什麼大丈夫不功成名就,什麼嬌妻美妾,都是鏡中花。水中月……我還聽到傳聞,說嘉善很維護你,為了你。曾經為難過相卿,還好相卿急中生智。學識過人,不僅沒有被嘉善難住,還讓嘉善心生佩服,和嘉善成了好朋友……」

      周少瑾愕然。

      敢情自己成了腳踏兩條船紅顏禍水,和持強欺凌他人的程許一起成就了程輅的好名聲?

      她氣得臉色通紅,渾身發抖。

      程誥看著心中不忍,忙道:「不過,你也別把這些話放在心上。如今要緊的是別理他們兩個人。秦子安。嗯,就是我在族學裡的一個同窗,他曾悄悄地告訴我,說相卿告訴他,嘉善的母親一心想為嘉善找個世代官宦人家出身的姑娘,好在仕途上助嘉善一臂之力……」

      「他怎麼知道的?」周少瑾心一沉。

      她以為只有像她這種重生了的人,經歷過袁氏歇斯底里的人才會知道袁氏的固執和堅持。

      「是相卿私下告訴他的。」程誥的神色間多了些許的沉重,低聲道,「我總感覺到這些事有些蹊蹺……大家都知道你是我表妹,卻把這些事告訴我。好像我們上桿子要和長房攀上關係似的……」他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周少瑾的神色。輕聲道,「我覺得這話,好像是想讓我傳給你聽似的……而且這話。是在姑父調任保定知府之後傳出來的……秦子安說,大家都知道,可我試著問了幾個同窗,不知道大家是瞞著我還是怎麼著,大家都很茫然……」

      程輅,卑鄙小人!

      不用問周少瑾也知道是誰的手筆!

      前世,他就是這樣對自己的。

      她紅了眼睛,道:「誥表哥,這件事你就別管了。外祖母說。我爹爹可能會趕回來祭祖,過中秋節。到時候我會跟我爹爹說的。」

      「別。別,別。」程誥赧然。道,「有些也不過是我的猜測,姑父問起來,我又拿不出什麼證據來。我只是想跟你說,這件事鬧成這樣,最好的辦法就是你誰也別理…… 」

      他委婉地勸周少瑾,兩個都別嫁。

      周少瑾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道:「誥表哥,我知道了。他們兩個,我都不會理睬的。」

      程誥的神色鬆懈下來,道:「可惜沒有合適的人,不然你訂了親,事情也就過去了。」

      程輅既然有心害她,就算她訂了親,他就會放手嗎?說不定還會變本加厲,讓事情更糟糕。

      周少瑾再次下定決心,等姐姐一出嫁她就離開金陵城,程輅不結婚生子,她決不回金陵省親。可她也不能任程輅這樣亂說,誰惹出來的禍誰解決。

      她出主意:「誥表哥,你能不能像跟我說似的,把這些話也告訴許表哥?被程輅這麼一說,弄得我好像和許表哥有什麼似的,既壞了我的名聲,也壞了許表哥的名聲……」

      程誥苦笑,道:「我何嘗沒跟嘉善從兄說過,可他不相信,我有什麼辦法?」

      以程許的聰明,程誥都看出了這其中有問題,程許不可能看不出來。

      他為什麼會任由事態這麼發展下去?

      周少瑾想不明白。

      她不由在心裡暗暗嘆息。

      如果池舅舅知道這件事就好了,他肯定是腦子一轉就能想清楚前因後果……可惜池舅舅已經幫過她很多次了,她怎麼好意思再去找池舅舅。何況這求人的事,一次兩次,別人還看著面子幫你,總是相求,而且還不管是大事小事的,脾氣再好的人也會覺得麻煩。她還要把人情留著請程池給程涇示警呢!不能把人情用在這上面。

      周少瑾只好道:「那就只有等我爹爹回來再說!」

      程誥欲言又止。

      周少瑾嗔道:「這都什麼時候了,誥表哥還顧忌什麼?」

      程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我在想,萬一要是姑父不回來呢?我們怎麼辦?告訴我爹嗎?或者是跟祖母說?」

      就算是告訴了兩位長輩又能有什麼用?

      周少瑾沉默好一會,道:「萬一我爹爹不回來……」她心一橫,「我就告訴袁夫人……」

      她就不相信了,袁夫人聽了會無動於衷!
作者: 小叛叛    時間: 2015-4-2 11:25 PM

第九十八章 袁氏

      程誥聽著沉思了半晌,無奈地道:「也只能這樣了。柏叔父死得早,柏大太太又是個不管事的人,家裡的事全由相卿說了算。他如今有了功名,是秀才,在外面也被人尊稱聲『老爺』了。我們去找他理論,一來沒有證據,二來也未必有用。請了家裡的長輩出面,我們是嫡支,他們是旁支,傳了出去,不免有持強凌弱的嫌疑,最好的辦法,就是請宗房出面。不過,我們去跟袁夫人說,好嗎?總感覺像是告狀似的!」

      程誥從小就被祖母和父親教導,自己的事自己解決。

      「有什麼不好的?」周少瑾咬著牙道,「他們鬧出來的事,難道還要我們給他們收拾殘局不成?不過,」她低聲叮囑程誥,「你再去和許表哥談談,把這些厲害關係都說給他聽,他要是還無動於衷,你就來告訴我。我只有請袁夫人出面了。」

      程誥點頭,去族了學。

      周少瑾回到嘉樹堂。

      程笳正抱著關老太太的胳膊撒著嬌:「……少瑾是您的外孫女,我就不是您孫女了。你去跟我娘說一聲唄!我娘她最尊重您了,只要是您說的話,她都會想了又想的。我真的不想嫁給那個什麼良國公世子做續弦,何況他們家對媳婦那麼無情。」

      關老太太被她搖得頭都暈了,心裡也憐惜起程笳來,道:「現在不是八字還沒有一撇嗎?等到你娘真的下定了決心把你嫁過去的時候,我再去幫你說項也不遲。」

      「等到我娘下了決定,」程笳眼淚都快要出來了,「恐怕到時候已經晚了!」

      「不晚,不晚。」關老太太笑道,「還有長房的池四爺呢!良國公府既然想和程家結親。不跟池四爺知會一聲是說不過去的。」

      程笳眼珠子亂轉,有些心不在焉地道:「真的嗎?有池四爺就行了!」

      「我還騙你不成?」關老太太笑道,「結親。可是結得兩姓之好。你就放心好了。」

      程笳甜甜地笑,端了關老太太手邊的茶盅:「叔祖母。笳丫頭給您敬茶。」

      關老太太嗔道:「就是一張嘴!」但還是高高興興地接了茶盅。

      程笳就跑到關老太太身後給關老太太捶肩膀。

      關老太太呵呵地笑,道:「好了,好了,和少瑾去玩吧!再給你這麼捶幾下,我這把老骨頭就要散架了。」

      程笳嘻嘻地笑,屈膝給關老太太行禮,和周少瑾、周初瑾姊妹一起出了上房。

      周初瑾交待了她們幾句「不要貪玩」、「注意安全」之類的話,去了涵秋館。周少瑾和程笳則回了畹香居。

      程笳靠在床上看書。吃瓜果,周少瑾和施香幾個給周鎮夫妻趕製衣裳。

      有三房的人過來,說:「大太太讓大小姐快點回去,姑姑還等著教大小姐規矩呢!」

      程笳丟了蘋果核,道:「你回去跟大太太說,這邊二小姐留了我午膳,我午膳過後再回去。」

      那婆子不敢強求,苦笑著告辭了。

      周少瑾趁著燒熨斗的時候和她道:「你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還是回去和瀘大舅母說明白的好。」

      程笳不以為然,道:「反正也說不明白了。我這樣。她至少知道我的決心。」

      周少瑾兩世為人也沒有任性的時候,她任由程笳胡來,自己做自己的事。

      快午膳的時候。姜氏親自過來把程笳「接」走了。

      周少瑾笑著把程笳送走,用了午膳就去了寒碧山房抄經書。

      過了兩天,程誥面色鐵青地來見周少瑾,告訴她:「你還是想辦法告訴袁夫人吧!我嘴都說乾了,他竟然覺得我是無中生有……真是……」

      他氣得在屋裡走了兩個來回才消氣。

      周少瑾很是惱火,想了想,去蘊真堂。

      但她沒有進去,而是在附近徘徊了半晌,轉身回了畹香居。到了下午,則依舊去寒碧山房抄經書。可她的經書抄到一半的時候。院子裡有了動靜。

      小檀告訴她:「夫人過來拜訪老夫人。」

      周少瑾點頭,不動聲色地繼續抄經書。

      不一會。袁氏只帶了一個捧著東西的丫鬟笑著走了進來。

      「少瑾,在抄經書啊!」她熱情地和周少瑾打著招呼。

      周少瑾恭敬地站了起來,喊了聲「夫人」,吩咐施香上茶。

      袁氏也沒有和她客氣,坐了下來。

      跟她進來的丫鬟就把手上兩個用紅絲綁著的紙匣子放在了旁邊的茶几上。

      袁氏指了紙匣子,笑道:「我前兩天去劉家吃喜酒,正巧路過齊芳齋,見她們家新出的什錦點心做得不錯,就帶了幾匣子回來。這是給你和你姐姐的,你們嚐嚐味道如何?」

      周少瑾笑著道了謝。

      袁氏帶來的那丫鬟就朝小檀和施香使了個眼色,退了下去。

      小檀猶豫片刻,跟著退了下去。

      施香卻像沒有看見似的,依舊在屋裡服侍著。

      袁氏看著,眼底閃過一絲欣賞,笑道:「少瑾,我聽婆子說,你昨天去了蘊真堂,可是有什麼事?怎麼沒有進去?」

      周少瑾緊緊地捏著茶盅,很慌張的樣子,欲言又止。

      袁氏的表情就更和緩了。

      她笑道:「什麼事竟然連舅母也不願意告訴?要不,我去問你姐姐?」

      「別,您別問我姐姐。」周少瑾捏著茶盅的指甲發白,神色也更慌張了。

      「少瑾,」袁氏就拉了周少瑾的手,柔聲道,「這裡也沒有別人,你有什麼話直管跟我說就是。」

      周少瑾眼圈一紅,像受了很大的委屈終於有了個能說話的人似的,哽咽著讓施香退了下去,眼淚簌簌地就落了下來,道:「我,我也不知道怎麼說好?」

      袁氏面色一冷。又很快地變得和煦起來,笑道:「是不是你許表哥……」

      「不是,不是。」周少瑾忙搖了搖頭。道,「是。是輅表哥。」

      「程相卿?」袁氏愕然。

      這關她什麼事?

      她還以為是程許想著法子纏著周少瑾,周少瑾沒有辦法了,來找她解圍又不敢聲張,不敢明說,這才藉故來和周少瑾說體己話的。

      袁氏道:「他怎麼了?」聲音裡帶著些許意興闌珊。

      周少瑾像是沒有意識到似的,喃喃地道:「他,他說許表哥為了我,為難他……」

      袁氏一聽。勃然大怒,頭髮都要豎起來:「他真這麼說?是誰告訴你的?」

      周少瑾道:「是,是誥表哥告訴我的。他讓我再也不要理許表哥和輅表哥了……還說,許表哥明明知道,也不阻止……我想讓你跟許表哥說說……許表哥是案首,他的話,輅表哥肯定會聽的……」

      袁氏覺得自己的肝都是疼的。

      可此刻卻不是發脾氣的時候。

      周少瑾像個琉璃似的,一不小心就會碎了。

      她深深地吸了口氣,盡量地讓自己的聲音溫和些,道:「少瑾。這件事你做得對——你許表哥犯了錯,你就應該來告訴我。我會說你許表哥的。你也別害怕。以後程相卿肯定再也不會這麼說了的。」

      周少瑾點頭,一副如釋重負的樣子。聲音也變得歡快起來,道:「我,我誰也不敢說,怕別人聽信了輅表哥的話,說許表哥欺負他……許表哥的學問那麼好,怎麼會做這種事呢?」

      「不錯。」袁氏笑著點頭,道,「你許表哥的學問那麼好,是不會做這種事的。」

      周少瑾聽了。臉上露出淺淺的笑意。

      袁氏看著心中跳了跳。

      這周少瑾,長得可真像莊氏。都漂亮的不像真人似的。不知道她的命運會不會也像莊氏,早早的就病逝了……

      她心裡突然泛起些許的同情來。聲音變得更柔和了,道:「你安安心心的抄經書,以後有什麼為難的事不好跟你外祖母和姐姐說,就來找大舅母,大舅母為你做主。」

      周少瑾羞澀地笑,向她道了謝。

      袁氏又和她說了幾句話,這才離開佛堂。

      周少瑾長吁了口氣,癱坐在了太師椅上。

      施香擔心地道:「袁夫人都和您說了些什麼?」

      「沒事,沒事。」周少瑾卻答非所問,如劫後餘生般疲憊地呢喃道,「原來袁夫人也不是鐵打的金剛,只要用對方法,一樣很好說話。」

      施香沒有聽清楚。

      周少瑾笑著坐了起來,大聲道:「好了,我們快點把經書抄完,好抄我自己的,然後跟著老夫人去普陀山。」

      施香嘻嘻地笑。

      周少瑾這才發現自己背心濕漉漉的。

      她忙叫了施香打水進來服侍自己換件衣裳。

      袁氏卻滿身是汗地回到了蘊真堂,人還沒有站定,已怒不可遏地對身邊的婆子喝道:「去,給我把那小畜生叫來!聖賢書,他可真是白讀了!我把他當眼睛珠子似的供著,他倒好,心甘情願地給別人糟蹋。就他這樣,還想青史留名?我看,他能從翰林院裡走出來就不錯了……」

      丫鬟婆​​子個個面面相覷,沒有一個人敢吭聲。

      袁氏的茶盅就摔在了漫地的青石上:「怎麼,你們連我的話都聽不懂了?」

      丫鬟們瑟瑟發抖。

      袁氏的乳母厲氏小心翼翼地上前,柔聲地說了句「我這就去喊大爺」,輕手輕腳地退了了下去。

      袁氏貼身的丫鬟這才敢重新沏了杯茶捧上。

      袁氏喝著茶,心緒漸漸平靜下來。

      樹不剪枝長不直。

      看樣子,她得伸伸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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