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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特別白 -【誅明】《連載中》 [打印本頁]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7-3-31 02:31 AM     標題: 特別白 -【誅明】《連載中》

本帖最後由 劍離 於 2017-4-8 01:50 AM 編輯

【書名】:誅明

【作者】:特別白

【內容簡介】

    他姓朱

    他在大明嘉靖年間.

    他覺得這個時代很太平.
   
    他錯了

    他發現能依靠的只有這口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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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7-3-31 02:32 AM

第一章 新開始

    ......自幼在福利院長大,因為小時候身體不好,所以沒有被人領養,好在那時候公辦福利機構還算完備,治病讀書都被公費負擔著,在福利院裏多數孩子都活得渾噩,自己則是知道上進的少數......

    ......在高考前一年,自己的慢性病痊愈了,複習和高考都很順利,考進一所還過得去的大學,學的是食品加工,大學成績一般,沒有機會戀愛,畢業後進了一家公司,繼續平淡無奇的生活......

    ......或許因為當年童年的封閉壓抑,或許因為當年的病弱,自己工作後很喜歡野外旅行,開拓視野,強身健體......

    .......和幾個驢友去大同遠郊爬山,一位朋友腳滑了下,自己過去幫忙,機緣巧合,朋友沒事,自己卻從海拔幾百米的懸崖上摔了下去.......

    ......不對,不對,自己是大同城西南白堡村的一個十二歲歲男孩,前幾天著了風寒,昏昏沈沈的起不來床,怎麼會做這樣荒唐的夢,在夢裏活了二十多年,從小到大,還有那麼多奇奇怪怪,卻無比吸引人的玩意......

    .......不對,不對,自己是貿易公司的職員,自己喜歡旅遊,自己喜歡享受生活,自己已經有了喜歡的女孩子,對方也對自己有好感,自己的人生才剛剛開始,怎麼會死掉,怎麼會有這樣的幻覺,幻想自己在古代北方的一個村子長大,和父母過著半饑半飽的貧苦生活......

    .......原來我是有父母的嗎?不對,不對,這一定是幻覺.......

    .......天天吃飽穿暖的日子真好,不對,不對,這一定是魔怔了.......

    朱達猛地從床上坐了起來,滿臉都是冷汗,眼神茫然,嘴裏自言自語的說道:“我是朱達,我是朱達,我是......”

    任誰此時此處看到朱達,都會覺得他魔怔了,一個躺在土炕上的瘦弱少年,自言自語不說,還用手摸索自己,從臉到腳,沒有放過一處。

    可隨著這不停的自言自語和自我摸索,朱達茫然的眼神漸漸變得凝聚,臉上浮現出似哭似笑的表情。

    “這不是夢嗎?那二十多年恐怕也不是夢......真是有趣,在那二十多年的人生裏,我也叫朱達......我就是朱達,我還活著!”他的語氣愈發堅定。

    當明確了“我是誰”之後,朱達的心境已經沈靜許多,惶恐和迷惘的情緒仍有,可他已經有余暇去觀察和回憶。

    房間光線很差,沒什麼陳設,味道並不怎麼好聞,標准的貧苦百姓住處,對這些朱達當然不陌生,他已經在這裏生活了十年,可嬰兒孩童渾渾噩噩,即便看到聽到也未必有什麼具體的概念,現在完全不一樣了。

    朱達坐在床上,披著滿是布丁的棉被,掃視著不大的屋子,原本最吸引他的是放著飯菜的木桌,可現在朱達卻看向了窗邊角落,那邊橫躺著一根長矛,矛頭已經鏽蝕,矛杆也有蟲蛀的痕跡......

    自家是軍戶出身,這白堡村實際上是大同衛的一個百戶堡,日子久了,百戶堡變成了白堡村,在這裏的住戶家家都是軍戶,人人種著一份衛所的軍田,說是為國屯墾,實際上是為千戶老爺和指揮大老爺們做奴工佃戶。

    這是哪一年來著?對了,應該是大明嘉靖年間,嘉靖皇帝應該當皇帝沒多久,朱達恍惚聽人說過。

    父母的聊天,村子裏其他人的談論,都包含各種各樣的信息,孩子們無憂無慮,沒心沒肺,聽到也不會注意,但現在的朱達卻一下子明白了好多。

    原來自己在大明嘉靖年間的邊鎮,朱達突然間後悔那個人生沒有好好學曆史,自己知道大明,知道嘉靖,知道大同市,可這些誰都知道,這個時代的人也知道,只要多知道一點,哪怕是一點點,或許都可以改變人生,起碼能有更好的生活。

    門外傳來了腳步聲,細聽還能聽到婦人的抽泣以及男人的歎氣,神遊天外的朱達被驚動,他想要躺好裝睡,可直到這個時候朱達才意識到自己病的多重,渾身酸痛沒有一點力氣,只能慢慢蹭回去,眼見著來不及,他索性僵在那裏不動了。

    “兒啊,你.....你活.....你好了!”屋門被推開,看到坐在床上的朱達,他母親的聲音都激動的變了調,朱達的父親也驚呆在那裏,手中的白布掉落在地。

    在這個時代,傷寒對窮苦人家來說,是要命的大病,父親手中的那塊白布怕是用來給自己裹屍的,父親母親都以為自己必死了,或許就是在瀕死的時候,才會有那樣的夢,才會有多出來那二十多年的人生......

    朱達沒有糾纏這些,他半是親切半是陌生的看著面前的父母,父親朱石頭,母親朱王氏,都是三十出頭的年紀,看起來卻像是四十歲的人,他們身上有著窮苦人的一切特征,神態木然,似乎已經習慣了苦難,但現在兩人臉上都有驚喜,不可思議的驚喜。

    這是自己的父母......爹娘嗎?家庭的親情,血脈相連的關心,朱達對這種感覺熟悉又陌生,那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他孤獨一身,而現在,十二歲的朱達覺得一切都理所當然,根本不需要感悟。

    “娘、爹......”朱達沙啞著嗓子喊出來,才叫了兩個字,就覺得眼淚不受控制的流下,自己有家了,這種感覺真好。

    朱達的聲音讓朱石頭和朱王氏反應了過來,母親朱王氏急忙就要上前,剛舉步卻一個踉蹌,險些摔倒,她身邊的父親朱石頭沒伸手攙扶,而是斜靠在門框上,“死而複生”的巨大驚喜衝擊,讓兩個人幾乎經受不住,舉止失措。

    母親朱王氏穩住身體,連忙快走兩步到土炕跟前,把朱達按下去,手忙腳亂的將那被褥蓋好,又把邊角塞緊,轉頭對丈夫喊道:“快關上門,別讓達兒受了風!”說得磕磕絆絆,聲音尖利,更不要說眼淚流淌,可朱王氏顧不得擦拭,只在那裏捧著朱達臉龐細看,邊哭變笑,激動非常。

    那邊父親朱石頭顫抖著手關門,深吸了口氣,這才走到跟前查看。獨子朱達前幾日受涼著了風寒,很快就發燒昏迷不醒,借錢請郎中抓藥都沒辦法,昨晚眼見著連胡話都不說了,呼吸變弱,到早晨甚至已經消失。撕心裂肺的哭過後,兩人出去借了幾尺白布,准備給孩子簡單裝裹起來埋了,沒想到“死而複生”。

    重病瀕死甚至假死然後恢複的事例不少,但也有耳聞,在這個當口,朱家夫婦哪有什麼奇怪的心思,只是巨大的激動和驚喜。看到依舊虛弱卻明顯恢複的獨苗,兩人震驚感慨,母親朱王氏端詳著朱達,情緒控制不住,父親朱石頭同樣如此,不住的擦拭眼睛,不住的笑。

    朱達身體虛弱,思想卻很活躍,這種親情和關愛他很陌生,那二十余年的人生未曾感受,這十年的人生若有若無,他很快就沈浸在這種被關懷關愛和牽掛的感覺中,本來心態已不是孩童,可此時卻跟著父母驚喜感慨激動,只覺得人生缺憾的地方被補全,淚水流個不停。

    一家三口邊哭邊笑,朱達卻在回憶另一段人生,當自己看到同事同學親情流露的時候,總覺得心口絞痛,下意識的避開,晚上則是失眠。現在看著眼前欣喜無限,對自己噓寒問暖,激動的手足無措的父母二人,朱達的心情高昂起來,自己不是一個人了,自己有父母和家了,真好!真好!

    朱達終于傻笑了出來,看到自己兒子笑了,朱石頭和朱王氏先是愣了愣,也抹著眼淚笑了,全家都哈哈笑了出來。

    在這情緒激蕩中,朱達隱約想到一件事,自家姓朱,現在是大明,這好像有什麼聯系,不過這念頭隨即被他拋到腦後,心中激動感慨,沈浸父母親愛之中,誰還顧得上別的......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7-3-31 02:32 AM

第二章 村子

    “孩子,要是有人問你姓什麼,你回姓朱後,一定要說是左邊有個石字的朱,千萬要記住,不然咱們全家都要遭難受苦。”這是父親朱石頭的叮囑,記憶中已經說了很多次。

    “只有皇帝萬歲爺和他的親戚才能姓朱,其他姓朱的都只能用‘硃’字,不然就是大不敬,可現在認字的又有幾個,根本沒什麼人在意了”這是一個路過白堡村的讀書人說的。

    想到這兩處之後,朱達對于自己姓氏的種種幻想都破滅了,原本想著自家是皇親宗室一等,因為什麼隱秘事逃難至此,只要翻身就可以榮華富貴,又能過上好日子,又是傳奇刺激,可那些事只存在戲文評話裏,自家不過是祖籍陝西的軍戶,在大同已經傳了幾代,一百多年。

    明知是無聊幻想,可朱達還是不住地想,原因無他,在白堡村的日子太無聊,生活太苦。

    朱達“病愈”之後恢複的很快,此時金秋麥熟,馬上就要到收割季節,這是整個白堡村的頭等大事,整個村子,整個百戶的壯勞力都要為這個忙碌,看到自家孩子痊愈,朱達的父母就開始農忙了。

    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農家孩童過了十二就要下地幫忙,本來朱達就該跟著幹活了,可大病初愈,父母舍不得,就留他在家閑著。

    再怎麼窮苦的家境,孩童少年喜好玩樂的天性也不會被磨滅,換了別人家的孩子,早就在村裏村外撒歡,但現在的朱達心境已經是二十幾歲,哪裏會跟著這些毛孩子折騰。第一天被允許下地活動後,朱達先把自家破宅院走了幾圈,土坯房子、粗陋家什、低矮院牆,殘損破漏隨處可見,可稱道的就是很整潔,看得出自家父母很用心在收拾。

    看完之後,朱達走出院門,看著門前土路和鄰裏房屋發了半天呆,視野範圍內所見宅院,好像還不如自家,他那二十余年人生經常出入野地山區,也見過貧苦村寨,但比起眼前所見,那簡直是天上了,朱達莫名想起“生産力差距”這個在記憶中早已模糊的詞。

    朱達沒有一直發呆,他虛掩上院門,沿著熟悉而又陌生的土路走了出去,朱達要把整個白堡村走遍,看看整個村子,用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象喚起回憶,梳理回憶,他當然不是要看窮富,而是把目前“熟悉又陌生”的感覺變為“熟悉”。

    這和他那個人生的經曆有關,一個好的野外旅行者要熟悉自己宿營的環境,可以避免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和危險。此外,另一個世界的朱達是孤兒,從小到大的經曆讓他知道,自己沒資格怨天尤人,遇到什麼就得努力適應什麼,生存下來好好活著才是最重要的。既然現代社會的人生一去不複返,這個人生就要好好活下去。

    朱達走得不快,但觀察的很細,白日裏的村子很安靜,天氣晴朗,老人們在自家門前牆根曬太陽或是閑聊,遠遠的能聽見孩子們的笑聲,野地對他們的吸引力更大。

    “小朱,你身子好了?”一位老婦人問道。

    這是自家後街的陳奶奶,家裏有兩個兒子,一個在大同城內做工糊口,一個在村子裏種地,日子還算寬裕。

    “陳奶奶,我沒事了,天氣變冷,您老多穿些,別受涼。”朱達笑著回了句。

    他的回答讓對方愣住,朱達還以為說錯了什麼,但也沒有停留,只是繼續向前走去,左顧右盼。朱達也沒聽到身後老太太的嘀咕“怎麼變了個人似的”

    村子不大,路上看到的房屋和院落都有些破敗,朱達原以為自家就夠差的了,卻沒想到在村子裏還算好的。想到這裏,朱達苦笑一下,在這個時空的記憶中,其他村子比白堡村還有不如,或許時代不同,對窮苦的定義就有不同。

    沒幾步路就快要出村,在村東北角看到一處齊整宅院,白牆黑瓦,盡管規模不大,卻有幾分氣派,這是本百戶總旗李家所在。

    百戶所的主事是百戶,有兩名總旗充作副手,但在朱達的記憶中,白堡村常見的就是這李總旗,那百戶和另一位總旗從未見過,父母和鄉親們也極少談到,村裏大大小小的事都是這李總旗來管,他管的最要緊的事就是收糧和分攤徭役,這李總旗做事還算有分寸,白堡村裏雖然牢騷不少,卻沒什麼怨恨。

    朱達從前看這宅院,不過羨慕富貴,現在看卻多了幾分趣味,畢竟這嶄新的建築是按照當下形制,雖然裝飾簡單,卻有這個時代的風貌,能看出很多內涵。朱達停下腳步,仔細觀察。

    正打量間,“吱呀”聲響,李總旗家的院門打開,一個紮著小辮的女孩在下人陪伴下走出來。女孩十歲左右,穿著半新襖裙,小臉紅潤好似蘋果,看著可愛得很。這是李總旗最小的女兒李春花,村子上下都喊做“三小姐”的,跟著她那下人朱達也熟悉,是臨街蘇家的婆姨,村裏百余戶人家都要輪流來這李總旗家幫傭做工。

    李春花一出門卻和朱達打了個對臉,小女孩愣了下,隨即皺眉露出嫌棄神情,擡起肉嘟嘟的小手指著朱達說道:“你在我家門前幹什麼,是不是想要偷東西,快滾開!”

    那蘇家婆姨心說不好,朱家這小子也是個有脾氣的,而且不知道輕重,吵起來肯定會被責打,自己得趕快把小朱攆走,不然沒辦法去朱家兩口子那邊交代。

    沒曾想平時倔**脾氣的小朱沒有跳腳對罵,只是笑了笑,就快步走開,奔著村外去了,這種反應讓李春花和蘇家婆姨都是愣住,不過也沒在意,李春花在白堡村從來都是趾高氣揚,怎麼會在意這種隨處可見的窮小子。

    “小姑娘長得真健康,營養不錯。”朱達自然不會和個嬌慣壞了的小姑娘置氣,他看後只有這個感慨,他所看到的以及記憶中的村裏人,絕大部分都是營養不良的狀態,只有李總旗家幾人不是。

    出了村子,視野開闊許多,在村中所見滿是窮苦破落,村外田野則是金秋景象,麥浪滾滾,朱達神清氣爽,感覺暢快。

    看著眼前景象,朱達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秋收已經開始,交租收糧馬上也要開始,辛苦整年的收成,倒是有過半要給上面的將爺們。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7-3-31 02:33 AM


第三章 向老漢

    想到收租,朱達倒是明白家裏日子為什麼不好了,不過也沒有深想下去,只是觀望四周。

    距離村子西北五裏左右就是山脈,遠遠望去,群山疊嶂,倒像是在村子西側豎起一道百丈高牆,雄偉壯觀。朱達記得長輩們說過,那邊是洪濤山,但也有人說是呂梁山,這兩個名字對那一世的他來說很熟悉。

    順著山脈向西南看去,能看到一處峽口,小河從峽口流出,蜿蜒向東,這條河叫夏米河,白堡村就在河邊二裏左右的位置上。

    看到這些,朱達腦海中的記憶翻騰,很多概念更加明晰,為什麼白堡村比起其他村子還算好,就是因為靠著這條夏米河,村中軍戶挖渠引水灌溉田地。

    這年頭能灌溉的田地都是上等,水澆地的莊稼收成穩定還高,各家各戶繳納捐稅之後比別處能多剩下些,日子自然好。

    “......咱們白堡村的人有福,離著大同和懷仁縣都遠過三十裏,要是近些,這水澆地早就被將爺們拿去自家用了......”

    朱達想到父母的感慨,理解了何白堡村的水澆地為何還在自己手裏。

    出了村外,跑的孩童就多起來,大家大呼小叫的穿行田地,彼此追逐,正在忙碌的大人心情都不錯,只是笑罵幾句也不怎麼管,朱達左顧右盼的走在田間路上,沒人理會,他們家的地在另外方向。

    隨便找到個土包,站上去眺望四周,西北方向是山脈,東北和西南則是一馬平川,東南方向隱約能看到起伏山巒,而東北方向隱約還能看到一座城池,那想必就是大同城了。

    朱達還是旅行者的時候,在大同活動過幾次,盡管白堡村他沒有來過,可看過周圍地形,再結合記憶中的描述,大概在什麼位置,朱達已經有數了。

    想到這裏,朱達突然間頹喪起來,知道又如何,知道又有什麼用,能改善自己的處境?能過的更好?答案都是否定的,他越想越是沮喪,禁不住抱頭蹲了下來。

    “我怎麼這麼倒黴......”

    歸根到底,朱達還沒有完全適應穿越,這種驚世駭俗的境遇也不可能短短幾天內從心裏接受。家裏和村子裏那貧苦的生活,已經麻木的人們,在十歲的朱達眼裏很正常,可現在的他感受卻完全不同。

    朱達看不到什麼希望,也看不到什麼改變的可能,難道要在這白堡村辛苦務農,收成被那些千戶、指揮什麼的盤剝大半,也像父母一樣麻木成習慣嗎?朱達覺得有些絕望了。

    “人死屌朝天,你個小崽子還沒死,弄這沒卵子的樣幹甚,閑著沒事就幫你爹娘幹活去,要不然就去河邊照照,看看自己這慫包樣子!”

    粗啞的罵聲響起,朱達被嚇了一跳,擡頭看過去,發現一位老漢拄著木棍站在跟前,應該是剛剛路過。

    這老漢身材高大,腰背微有些佝僂,花白胡須亂糟糟的,眼睛不大,很有神,臉上幾道刀疤,本來還算和善的面孔很是猙獰,他看到朱達望過來,立刻是瞪眼。

    被對方一瞪,朱達下意識的後退,踉蹌跌坐在土包上,莫名的驚懼起來,身上都是冷汗,感覺要被宰殺似的。

    看著朱達這個反應,那老漢皺了皺眉,搖頭不屑說道:“慫包!”也不多說,拄著木棍繼續朝村裏走去,他背著個皮口袋,不知裏面裝著什麼。

    等朱達鎮定下來,那老漢已經走出段距離,這人朱達認得,是白堡村一個孤老,姓向名嶽,和一個孤兒相依為命,他記得父母讓自己離向嶽遠些,說這個老漢手上有人命,打交道不吉利。

    以往的朱達覺不出什麼,無非遠遠好奇看看,或者遇到後避開,可現在朱達卻感覺到對方真是上過陣殺過人的,因為剛才的感覺和“上輩子”很類似。那二十余年的人生中,朱達所在福利院的副院長是個退伍軍人,曾經參加過戰爭殺敵立功,朱達當年不服管教闖禍,這位副院長發過一次大脾氣,那次他被嚇得差點崩潰,就是剛才的恐懼感,看來,這向老漢真是殺過人的......

    朱達呆呆的看著老漢背影,剛才陰暗的心情卻有了改變,絕望什麼,自己還活著!這就是最大的幸福,只要活著,就有可能。自己能來到這個時代,體驗新的人生,有誰能有這樣的機遇。自己該振奮,而不是絕望,當年自己能從福利院中走向正常的人生,這個時代為什麼不能!

    “謝謝......”朱達從土包上跳起來,高聲喊道,不過喊了兩個字就停住,對方走得遠了,未必聽得見。

    剛才向老漢的責罵很有些當頭棒喝的意思,讓朱達心頭的關口破開,說起來當日那瀕死恢複不過是強行適應,方才才算是想明白了。

    此時的朱達渾身輕松,活著就好,想要做什麼,想要改變什麼,慢慢琢磨就好,想通了這個,他也不急著觀察了,溜溜達達的朝自家田地走去。

    朱達走在田間,發現所謂“麥浪”是在遠處的觀感,走近了看則差很多。作為旅行者,當年看到豐收的稻田和麥田,也曾拍照留念。那時即便是不以肥沃著稱的地區,到了收獲季節,田地裏的植株也比現在的密集很多,那真正是“風吹起浪”,眼前所見,實在太稀疏了。

    植株稀疏,收成自然有限,何況還要繳納不少上去,自家能留多少可想而知,但看到沿路村民的神情,就知道他們對這個收成很滿意,對他們來說,今年年景的確不錯。

    等到了自家田地,朱達的父親朱石頭和母親朱王氏已經忙碌的滿頭大汗,看到父母的樣子,他突然想到剛才向老漢的話,的確,與其在那裏胡思亂想,還不如幫著父母幹活。

    “別在這裏搗亂,這裏那用得著你,快回去!”

    “慢慢走,別亂跑,千萬別出汗再著涼!”

    朱達的父母根本不讓他伸手,反倒是把朱達趕走,還禁不住叮囑幾句。

    看著朱達的樣子,朱石頭和朱王氏都很開心,朱王氏更是念叨說道:“這孩子清醒過來就悶悶的,今天看著才是全好了,晚上回去得給他做點好的!”

    父母的議論,朱達沒有聽見,他還想多溜達溜達看看,此時的朱達,滿滿都是好奇和趣味。

    地勢平坦,站在稍高的地方就能看得很遠,朱達看到相鄰的下馬莊距離不到六裏,可記憶裏很少過去,更不要說更遠處的大同城池,三十裏路其實也不算遠,但他從未去過。

    朱達更多的注意力都是放在白堡村上,按照父母和村中長輩的議論,白堡村是個堡壘,一旦北邊的韃子打過來,軍戶們都要拿著兵器守禦堡壘,可現在這個“堡壘”根本沒有任何的防禦,村外的壕溝已經被填平作為田地,原本的土牆或者被扒開,或者直接成了某戶人家的院牆。

    從這個倒是能看出來,大同這邊,最起碼是白堡村這邊,已經太平一段時日了。

    沿著村外再向北轉轉,就能看到遠處的官道,白堡村的位置相對偏些,距離官道有個三裏多遠,朱達看向官道的時候,立刻就發現幾名騎士奔馳而來,在路上揚起滾滾煙塵,這是來幹什麼的?記憶裏父母叮囑過,見到這等事一定要先小心躲開。

    離著還遠,朱達沒怎麼在意,只是好奇眺望,可立刻發現不對,這四名騎士下了官道,沿著小路向白堡村而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7-3-31 02:34 AM

第四章 這是個人吃人的時代

    朱達越來越適應現在的生活,但分寸還把握的不是太好,比如說會反應過度,看到幾騎快速靠近,他下意識的就要躲避,等看到田間的軍戶們都照常做活之後,才意識到這是常態,也想起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這樣打扮的騎士來到白堡村。

    和當年現在封閉的村莊一樣,外來客,尤其是與衆不同的外來客,總會吸引孩子們的好奇和注意,那幾名騎士還沒進村,白堡村的孩童們已經圍了過去,遠遠的張望,朱達同樣好奇,也跟了過去。

    四名騎士在進村之前就已經放慢了馬,大家倒跟得上,孩童們的好奇心都在馬上,朱達則是人和馬以及一切都在仔細打量。

    騎士們都是二三十歲的精壯漢子,穿著齊整勁裝,用布包著頭,人人佩刀,近四尺長的雁翎刀掛在馬鞍側,有一位還有皮制護甲在身,。這四位騎士臉上沒什麼表情,偶爾掃視周圍,都是輕蔑不屑的神情。

    朱達不放過能看到的任何細節,太多東西和那二十多年的印象不同,比如說這馬匹應該是蒙古馬的一種,可當年所見的蒙古馬都是矮小,這幾匹馬則高大很多。還有馬鞍如何掛兵器,鞍袋怎麼放置等等,都和記憶有些不同。

    那雁翎刀看著也不含糊,盡管未曾出鞘,可肯定不是樣子貨,畢竟這時代拿刀是用來殺敵,當年是用來唬人演戲的。

    坐騎不錯,兵器不錯,馬上騎士看著也是威風,那種舉手投足間表現出來的精悍,肯定是經過專業的訓練。

    但朱達也有點納悶的地方,這四位騎士看著精悍和訓練有素,卻沒有那位向嶽向老漢的煞氣,難道沒沾過血,沒殺過人?

    “這都是大老爺家的家丁,別看是下人身份,可比管事的李大爺貴重”朱達想起父母的話,這“李大爺”就是說李總旗了,那“大老爺”想必就是千戶和指揮這一級的人物。

    正想著的時候,卻看到四名騎士沒有進村,直接停馬在村口,那邊李總旗李紀已經快步走了出來,身邊還跟著兩個小夥子,這兩個人朱達也認得,是李紀的兩個兒子李應和李建,在白堡村幫著李總旗管事,李應是老大,將來要繼承這總旗位置的。

    在村子裏說一不二,威風八面的李總旗此刻滿臉賠笑,態度謙卑,殷勤說道:“五哥幾位來這邊辛苦,家裏預備好了茶點酒菜,下馬進屋歇歇,喝口酒解解乏!”

    總旗是有身份的世襲武官,家丁是伺候別人的仆役,貴賤分明,可看眼前這幾人的做派態度,完全倒了過來。

    那四名騎士根本沒有下馬,為首那位嗤笑說道:“誰還差你這口劣酒,就不用破費了,老李,這次是傳大管家的話,十日後開始收糧交租,你們早些預備,不要耽誤了,不然誰都吃罪不起!”

    “省得,省得,請羅大爺放心,老李耽誤不了差事。”李總旗陪笑著回答說道,邊說邊轉頭使個眼色,李總旗兩個兒子雙手舉著包袱送了上去,包袱都是不小。

    那被叫做“五哥”的騎士看著包袱皺了下眉頭,手都沒有伸出去,只在那裏說道:“把銀錢單拿出來就好!”

    李家兩個小夥子這事也做得熟了,連忙諂笑著放下手臂,從裏面掏出一個拳頭大小的布包遞上去,那五哥一把拿過,在手上掂量幾下,搖頭冷聲說道:“窮貨也指望不了太多。”

    說完這話,連看都沒看,直接把小布包丟進鞍袋之中,看那鞍袋鼓囊囊的程度,這一路收了不少。

    本以為這就要走,沒曾想五哥身邊那騎士猛地驅馬,坐騎向前一步,正好衝到李家二兒子李建的跟前,大家還沒反應過來,這騎士抽刀出鞘,猛地揮砍了下去,太陽下刀光閃亮。

    誰也沒想到他突然暴起揮刀,周圍先是震住,隨即驚叫一片,那李總旗也“啊”了聲。朱達看得渾身一激靈,難道這就要殺人見血了嗎?到底還有沒有規矩和王法。

    震驚之後,卻沒看到鮮血四濺,也沒聽到淒厲慘叫,只看到被砍中的李建跪在地上,一邊肩膀已經塌了下來,正在那裏喊疼。

    “誰給你的膽子,敢衝我們家五哥使臉色,嘟嘟囔囔的,是不是在罵,是不是對羅家不敬!”揮刀的騎士指著李建吆喝罵道,大家這才看清,這騎士用得是刀背。

    李總旗反應過來,連忙上前,卻沒去攙扶,而是一腳把李建踹翻在地上,大罵說道:“你這千刀殺的混賬,怎麼敢對五哥無禮!”

    說完又狠狠踹了幾腳,把李建踹的滿地打滾哭號,踹完之後,李總旗李紀才陪笑說道:“五哥,這混賬殺才不懂事,五哥別和他一般計較,等得空了,我去將爺府上請您吃酒賠罪!”

    那五哥只是點點頭,面無表情的調轉馬頭,也不管一幫人正在附近圍著,直接加快馬速撞了出去,惹起驚呼一片。很多人跟頭把式的閃開,連路邊的朱達也被人推搡幾下,險些摔倒。

    四名騎士打馬經過,朱達聽到馬上一人厭惡不屑的說道:“豬狗一般!”揚塵而去。

    沒人對這四名騎士的做派大驚小怪,大家都覺得理所當然,騎士一走,除了孩子們興奮的議論,湊過來的成人們各自散去幹活。

    朱達看著那李總旗去把自己二兒子扶起來,剛才臉上的怒色已經不見,只是滿臉的無奈和憤然,一邊攙扶,一邊安慰,朱達又看到不遠處站著李春花,小姑娘臉上已經沒有了趾高氣揚,滿臉的驚惶和恐懼。

    原來,原來這是個弱肉強食的時代......剛才這一幕只是事發突然,甚至說不上殘酷血腥,充其量霸道蠻橫而已,朱達對衆人理所當然的態度熟悉而又陌生,相關記憶都浮現心頭。

    指揮和千戶的親信以及家丁,在下面各個百戶所軍屯裏就是天上人,從來都是肆無忌憚,曾經策馬奔馳村中,踩死來不及躲避的幼童,事後賠了一百文,也有酒後滋事,將某處未出閣的大閨女糟蹋了,那可憐的女孩自殺,肇事者只是被責打十鞭,還有某仗義執言的小旗被打斷了雙腿,全家敗落,女兒淪落風塵.......

    原來這是個人吃人的社會.......

    秋日當空,豐收景象,耳邊孩童的歡聲笑語又是響起,可此時的朱達卻覺得渾身發涼,是從內到外的冰冷。

    家庭的溫暖親情,父母的慈祥關愛,白堡村勉勉強強的世外桃源模樣,都在剛才發生的情景和泛起的回憶中瞬時崩塌,朱達終于意識到,自己在這個時代是卑賤的階層,就像那騎士所說,是豬狗,即便長大了,也不過是長大的豬狗!

    身邊的每一個人都已經習慣了這種身份和處境,都覺得這一切理所當然,可朱達不甘心,在那二十幾年的人生中,有這樣那樣的不如意,但有起碼的尊嚴,有起碼的權利,突然之間要變成這樣沒有尊嚴和安全的卑賤豬狗,他當然不願!

    有了那樣一段人生,朱達永遠也不可能和父母以及村民一樣變得麻木,一樣習慣這種人生,永遠也不可能!

    自從有了新的人生之後,朱達第一次鄭重起來,他不甘心如此,朱達要改變這個看似注定好的人生,他要做些什麼!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7-3-31 02:35 AM


第五章 學武

    本以為家中獨苗因為感染傷寒病死,沒想到在准備喪事的時候死而複生,加上今年收成不錯,朱家兩口子心情很好,一直盤算著能剩下多少糧食,今年是不是能過個好年。

    眼見著秋收曬糧快要到尾聲,朱家夫婦卻又有些憂慮,全村都有笑臉的時候,朱家夫婦這個樣子難免特殊些,,鄉裏鄉親的看見,難免聞訊幾句,這才知道朱家那個小子這幾天精神不太好,讓朱家兩口子以為孩子是不是舊病複發,或者鬧傷寒的時候落下了病根。

    得病是要命的事情,看病吃藥更是無底洞,大家聽到這個也幫不上什麼忙,只能口頭安慰兩句,寬寬心。

    朱達這幾天精神的確不好,但身體沒任何問題,他之所以精神萎靡,是因為一直在考慮做什麼,做什麼才能改變自己的境遇,才能不被人作為豬狗對待。

    這個時代可沒那麼多選擇,做喜歡做的,順應心性,必是富貴豪門子弟,而且尋常富貴豪門都做不到。,作為尋常軍戶,可選擇的路就非常少了。

    越是回憶這十年的人生,想起越多的細節,朱達就越是頹喪。太多讓人無奈的事實了。比如說自家這個軍戶身份,在大明體系裏,或許只比賤役高一些,還不如尋常民戶百姓。因為尋常百姓繳納的稅賦比軍戶要少,而且有更大的人身自由,衛所軍籍可比保甲戶口多了不少禁錮。

    學文?寒窗苦讀,四書五經,科舉上進,考秀才,中舉人,最後做進士,榮華富貴,這是人人都知道的一條路,事實上,在朱達那二十多年的人生中,這條路也是主流,只不過變了種形式。

    朱達仔細琢磨了這條路,越琢磨臉上的苦笑就越重,這模樣把父母又嚇得夠嗆,朱達很快就確定這條路不適合自己,雖然他當年是理工科,但文科相關也學得不錯,可朱達大學畢業之後就有了厭惡考試的情緒。

    不是說不能學習,不是說不能考試,那二十余年的人生中,朱達知道自己是孤兒,知道想要改變自己的人生就要考上好的初中、高中和大學,他一直學習的瘋狂努力,一直在透支,那時的朱達不敢留太多余力,生怕錯過就是遺憾一生。

    除了那努力到透支的狀態讓人不想重複,朱達還考慮到很現實的因素,在大明誰不知道科舉是條青雲路。通往榮華富貴。軍戶倒是可以參加科舉,衛所軍籍子弟考中舉人進士甚至中狀元的都有不少。但供養讀書要花錢,買筆墨紙硯,請教書先生,練墨卷備考,都需要銀子,甚至連參加考試的食宿住行也是平民很難承擔的花費......

    從前村頭巷尾聽人議論還不明白,可現在回憶,周圍村子有人想要讀書光耀門第,結果沒考下什麼功名,傾家蕩産,萬劫不複的事例不少,倒是考中的沒聽說幾個。幹什麼都需要個氛圍和環境,大同周邊,顯然談不上文風昌盛,何況父母養活自己已經很不容易,難道要為了這個把握很小的科舉青雲路賭一次嗎?

    在那二十幾年的人生中,朱達敢賭,因為高考不中還有另外的選擇,最起碼衣食無憂,在這個時代,朱達不敢賭,先不說父母會不會答應,從最自私的角度來看,一敗就是萬劫不複,甚至會拖累自己的父母。

    否定了讀書這條路,就剩下學武、經商和務農三個選擇了,務農繼續做牛做馬只是最基礎的選擇,為了活著可以這麼做,但想要改變,經商沒有本錢,甚至連做小攤販都不能,那就只剩下學武了。

    想到學武,朱達的迷惘和焦躁立刻消散了許多,或許自己早就意識到必須走這條路。那二十多年人生,社會有規矩王法,有人道和底線,弱者也能有起碼的溫飽和人格。可在這大明時代,弱肉強食,你強,你有刀,有實力,你就是虎狼;你弱,你拿著農具,你是平民小戶,你就是豬狗!而且這個時代的強弱關乎生死,你強壯,你懂得廝殺武藝,活下來的幾率,活得更好的幾率就更大!

    “學武!”朱達斬釘截鐵的自言自語,倒是讓邊上擔心的父母嚇了一跳。這幾天朱達神情憂郁自言自語,讓朱石頭和朱王氏放心不下,忙完了秋收就來盯著,生怕出事。

    那天四名騎士來到白堡村,說話間抽刀打倒李建,這景象朱達一直記憶深刻,那幾人憑什麼蠻橫,或許有背後的勢力撐腰,但他們能被撐腰,也是因為他們的武力強。正因為他們的武力,將爺才能欺人淩人,視人為豬狗。自己學會武藝,未必會像他們那麼飛揚跋扈,但最起碼可以保護家人,保護自己。

    再說了,在大同邊鎮,處處都是衛所,處處都是軍鎮堡壘,這大同邊鎮的任務就是防禦北邊的蒙古各部,自然是武人的天下。靠著武技本領,靠著刀槍弓馬,自然能博殺出功名富貴。

    “爹,娘,我想要學武!”打定主意之後,朱達在晚飯時候向父母說出了想法,十二歲的孩子要做什麼,沒有家人的支持就是笑話。

    有了前幾天自言自語的鋪墊,朱達這正式的請求倒沒有讓父母太驚訝。父親朱石頭看著自家孩子精神飽滿,虎頭虎腦的樣子,滿臉都是欣慰,但對這個請求本身,卻露出了“小孩子知道什麼”的表情。

    “兒啊,等爹忙過交租,就找人給你做一把木刀,好好耍耍。”那邊母親朱王氏,只是笑著收拾碗筷。

    “爹,我不是要玩,是真想學武!”朱達強調了一遍,孩童和成人對話,想要說服對方,首先要讓對方知道自己足夠認真。

    屋中很暗,油燈火苗很小,父親朱石頭盯著朱達的臉看了會,眉頭皺起,語氣也變得嚴肅起來:“學什麼武,太太平平種地不好嗎?等你長大了,給你說個媳婦,咱們一家人團團圓圓的過日子多好。”

    “小達,學武會傷到人的,你也會傷到,萬一有個閃失,你讓娘怎麼辦?”母親朱王氏也插嘴說道,滿臉都是擔心。

    “小達,你知道學武風險有多大,斷手斷腳都是好的,動不動就要沒命。咱家可就你這麼一根獨苗,你要是有......,我和你娘對不起地下的爺爺奶奶!”朱石頭說得激動了。

    朱達站起,走到父母跟前,嚴肅的看著雙親,認真無比的說道:“爹,娘,孩兒不想這麼一輩子,孩兒不想種地,孩兒想學武過上好日子,也想讓你們不再受苦!”

    “胡說,這是苦日子?我和你娘什麼時候讓你挨過餓?什麼時候讓你受過凍?你知道多少人眼紅咱們家的日子?”話說到這裏,朱石頭一頓,臉上露出些恍然神情,隨即怒氣上湧。

    “你小子是不是眼紅那些家丁,也想跟著學,你看著他們風光,那些人是要拼命賣命的,打仗是要死人的!”

    朱石頭說得聲音都發顫了,深呼吸幾口才平靜下來:“小達,你爺爺奶奶去得早,我這一代也就剩了我一個,你是咱們朱家的獨苗,安分在家種地,為咱們朱家傳宗接代,太平團圓的過日子,這有什麼不好的?那......那些學武的都是孬漢無賴才會去,咱們可是本份人家啊!這太平了十幾年,不會打仗了,學武又有什麼用?”

    為了說服自己兒子有些語無倫次,文貴武賤,讀書科舉才被認為是正途,學武從軍被認為品行不端,即便在大同邊鎮這樣的軍區大鎮,這樣的認識也是主流。

    “兒啊,沒聽說老井村那邊學武跌斷了腿,現在都是個瘸子,沒辦法種地,連個媳婦都說不到,你看那個老向頭......”母親朱王氏也苦勸起來。

    父親朱石頭一直在盯著朱達看,本以為是小孩子的異想天開,說幾句就會打消念頭,可看著自家兒子臉上的表情堅定和成熟,這樣的表情只有在大人臉上看得到,甚至村民中的成人都少見。

    朱達的表情讓朱石頭心中惶恐憤怒。他是一家之主,全家人都要聽他的,可現在朱石頭不知道該怎麼辦了,他指著朱達,手指顫抖:“混賬小子,都是平時慣壞了你,讓你這麼胡思亂想!”

    “爹,我真的想要學武!”朱達知道,在這等時候,不需要講道理,也沒有人聽孩童的大道理,只要表現出自己的堅持和認真就好。

    朱達的認真嚴肅和堅持讓朱石頭更加憤怒,他揚起了手。可這時候朱王氏卻不幹了,衝過來扯住丈夫的胳膊,尖聲說道:“兒子病才好,你要把他打出個好歹嗎!”

    家中獨子,一直溺愛,朱石頭的確下不去手打。看著孩子臉上的認真表情,他突然覺得陌生,又覺得泄氣,擺擺手說道:“你要學武就去學吧!”

    這麼簡單就成了?朱達一愣,隨即就聽到父親朱石頭繼續說道:“自己找人學去,村裏哪有懂這個的?折騰去吧!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7-3-31 02:36 AM

第六章 誰會聽孩子的

    沒了家裏的支持,沒了父母的幫忙,一個十二歲的孩童再有主意,也什麼都做不成。

    朱達的父母拙於言詞,又溺愛獨子,說又說不過,打又舍不得,索性來個隨你去做,反正你也做不成。

    父親朱石頭負氣說話,母親朱王氏生怕朱達繼續倔強惹得動手,但朱達沒有繼續堅持說學武,作為一個十二歲的少年不能指望太多,能到現在這個程度已經很好了,父母起碼不反對。

    當晚家中氣氛沈悶,在被窩裏朱達自己也有反思,和父母爭論的時候為何不說“練武是為了強身健體”,這樣家裏支持的可能會很大。仔細想想,無論是那二十幾年的人生還是這十年,那個朱達還是這個朱達,都有同樣的倔強,都是倔強的朱達。

    第二天吃過早飯,朱達父母就出門忙活。上面說了交糧的時限,全村都緊張起來,誰要耽誤了,那李總旗先跟你過不去。

    昨晚的不愉快全家都沒有再提,對父母來說,孩子或許是一時興起,睡醒就忘了,對朱達來說,既然已經定了,何必再提。

    早飯是稠麥粥,裏面摻著野菜,還有點油鹽,一家三口都吃的很香。秋收活多消耗大,為了不誤農時,平時省食儉用的貧苦人家也要吃飽。每年這個時候朱達都好像過年一樣。

    給朱達的那碗麥粥格外濃稠,還特意多加了幾滴油,看到兒子大口吃得香甜,朱石頭和朱王氏都面露笑容。

    “別跑太遠了,別去河邊玩。”家裏人叮囑一句,就出門忙碌去了。

    朱達拍拍肚子,他知道下午還會餓的,到那時只能忍著,挨到晚上父母回來就好,晚上會有一天中的第二頓飯,對,一天只有兩頓。

    農活一忙,家裏就顧不上收拾,朱達力所能及的幫著整理了下。算計著父母應該到了田裏,他這邊也出了門。

    家裏人以為他找不到學武的師傅,學武會不了了之。卻沒想到,朱達早就有了主意。師傅很好找,向老漢就是。

    這向老漢曾上過戰場,那股煞氣讓人感覺到血腥,肯定有真本事,最起碼也是殺過人的,學武就要跟這樣的人學。

    按說家裏長輩領著登門,把握更大。但這肯定是不可能的,朱達准備自己上。不過他也知道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一個十二歲的孩子,實在讓人難以相信他做的事情會是認真的。

    朱達知道向老漢住處,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補丁衣裳,朝著向家宅院走去。

    和昨天一樣,村子裏很安靜,大人們都在田裏幹活,孩子們都在外面玩。轉過一個路口就是向老漢家,比起村子裏的其他村民。向家的宅院稍微齊整嶄新些

    可真是巧,剛到那邊,正碰上向老漢出了院子。和昨日一樣,向嶽拄著木棍,背著口袋。這次他身後跟著一個半大孩子,這孩子比朱達高出一頭。背著一張等身高的長弓。一老一少都是面色冷漠,看到他們,朱達連忙快走幾步,趕上去攔住。

    街上沒什麼人,他的動作一下子引起了對方的注意,向老漢和那少年也望過來,朱達連忙跪在向老漢的面前,這是他能想到的最隆重的禮數。

    朱達大聲開口說道:“向伯,我想跟你學武。”

    他弄出的動靜太大,連不遠處曬太陽的老人都被驚動。向家出來的一老一少,先是愣住,那背著弓的半大孩子嘿嘿笑了。

    “胡鬧,太平十幾年了,學武作甚!”向老漢嘴裏念叨一句,語氣蕭索,神情不動,繞過朱達向前走去。

    被拒絕的結果雖然讓人不舒服,也在預料之中,不熟悉的半大孩子突然間跪下要拜師學武,如果欣然接受反倒古怪。

    朱達爬起來,快跑向前,又是把向老漢兩人攔住,再次跪下,鄭重其事的說道:“向伯,我想跟你學武,請你教我!”

    這次向老漢都沒回答,直接繞過去,倒是背著弓的半大孩子笑嘻嘻的站在那裏說道:“朱達,要不你拜我為師......”

    “青雲!”話沒說完,就被前面的向伯向嶽怒聲打斷,背弓的少年立刻不理朱達,快步跟上去。

    和向老漢相依為命的孤兒就是這個背弓少年周青雲,他不是白堡村本村人士,從小被向嶽收養。別看那大弓不太合比例,可周青雲卻經常靠它射回獵物來,讓朱達這些同齡人很羨慕。

    朱達站起身,這次他沒有追。看著前面老少背影,朱達擡高了聲音喊道:“向伯,明天我還會來的!”

    周青雲應該會武,能讓他教也不錯,但自己已經表達了和向嶽學武的意願,轉換目標未免太輕佻。而且那周青雲是在開玩笑,朱達想的很明白,也很無奈,自己對武技一竅不通,現在只想著入門。

    向伯對朱達的喊話無動于衷,倒是周青雲回頭做了個鬼臉,少年人想必覺得今天這事有趣。

    這件事要沈住氣,不能死乞白賴的糾纏,畢竟自己沒有一絲一毫的主動權,朱達對此有清醒的認識,如果真是十二歲的孩童,恐怕現在就要垂頭喪氣。

    明日還要繼續拜師,今天也不能耽誤了,朱達站在路上活動身體,然後向村外慢跑出去。

    “朱家這孩子怎麼了?”路旁的老人納悶說道,這個年紀的孩童都是瘋跑,朱達這慢慢的節奏很古怪。

    朱達要鍛煉身體,學武是變強的一個途徑,強健身體同樣也是,那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他對健身很熱衷,常感慨如果少年時知道正確的方法,身體會變的更好,現在就是個修正的好機會。

    讓自己強壯健康,可以少生病,可以有更大的力量,更快的速度,更迅捷的反應,而且還會讓頭腦更清晰,如何增強,如何循序漸進,朱達這裏都有成套的理論,現在就是用上的時候。

    盡管父母很疼愛,盡可能的滿足孩子。但朱家的上限就在那裏,也做不到更多,這十二年來朱達沒怎麼餓過肚子,僅此而已。在這樣的情況下,朱達肯定營養不良,身體底子就那麼回事,何況最近還有一場病,所以他不敢跑的太快,先活動開,再考慮上量。

    朱達慢跑出村,向河邊那邊跑去,他去看看河流的情況,如果那邊適合遊泳,也要加入健身計劃中,朱達父母對這件事看管的很嚴,生怕孩子溺水,所以不讓他靠近河邊,這兩年才管的松些。

    夏米河,幾百年來,河流的名字始終沒有變化,秋季是枯水期,可河面還是有幾丈寬。朱達當年作為旅行者經過這條河的時候,所看到的只能說是溪流,幾近幹涸。

    朱達伸手試了試水溫,打消了遊泳的念頭,秋季寒涼,水溫也很低,自己下水很容易受寒感冒,再重病一次,可未必會有奇跡了。

    即便沒有下水,朱達還是撈起河水洗臉,大同區域的氣候很幹燥,在水邊讓人很舒服,人畢竟是親水的,他沿著河邊走了一段,遇到幾個村裏的孩童,但都不怎麼熟悉,朱達在村子裏的同齡人沒幾個,現在的他也和孩童們玩不到一塊,朱達的注意力都放在這條河上。

    水流平緩,河中不會太淺,靠近岸邊的區域應該可以遊泳,讓朱達感覺有趣的是,河裏能看到很多魚,魚都長得很大,而且經常在岸邊遊來遊去,明顯是不怕人的樣子。

    大同民間好像對吃魚沒什麼概念,朱達從小到大就沒記得吃過魚,也沒有村裏誰家吃魚的記憶,這倒讓他想起當年的一些事,據說山陝兩地,尤其是北邊都不會吃魚,大概是在解放後,水産食用才慢慢普及。

    回村的路上,朱達邊跑邊想這些事,人總不能緊繃著,他很懂得調節自己,距離村子還有幾百步的時候,朱達已經變跑為走,原因無他,沒有力氣了,無力的原因很簡單,腹中空空,早晨吃的東西已經被消化幹淨。

    朱達苦著臉慢慢向前走,沒考慮到的東西太多了。一天兩頓飯,缺油少鹽不說,還有沒有蛋白質和脂肪的攝入。這的確支撐不了太久的運動,沒有營養的補充,談什麼強身健體,更不論學武了。

    但想要吃飽吃好,家裏滿足不起,朱達這十二年沒怎麼餓過肚子,但僅此而已,家裏能滿足這個已經很不容易,去奢求更多,根本不可能。

    “總要想個辦法!”朱達從不向困難低頭,有問題解決問題就好。

    正慢慢走著,朱達突然發現田地裏很安靜,忙碌時候的聊天,孩童們的嬉笑,全然不見了,不光田地安靜,整個村外好像都安靜起來,此刻甚至能聽到夏米河的流水聲。

    朱達看向四周,發現彎腰收割的村民都直起身來,扭頭看向北邊,連跑動嬉笑的孩童也是一樣,呆呆的看著北邊,發生了什麼。

    北邊有黑煙升起,顔色不深,不止一道煙柱升起,在藍天下看著很顯眼,這是怎麼回事?朱達從未有過這樣的記憶。

    “烽火!”

    “有人點燃烽火!”

    “韃子......韃子來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7-3-31 02:36 AM

第七章 亂紛紛

    “韃子來了!”

    聽到這聲喊之後,村外田裏先是安靜一下,隨即炸開了鍋,每個人都放下手裏的農具家什,向著村裏跑去,有良心的會喊一聲自家孩子,大多數的都是不管不顧,有人甚至哭了出來。

    朱達餓著肚子跑不動,連忙走到路邊田中,生怕被村民撞倒踩踏,跑過去的人倒是有好心的,吆喝著“快回村去”,朱達只是哭笑不得的點頭。

    沒過一會,朱達就看到了自家父母,他正好在這個方向上,父親朱石頭和母親朱王氏都跑的跌跌撞撞,路過朱達身邊的時候,朱石頭已經急了,連忙去拽朱達,那邊朱王氏一個踉蹌,卻是趴在路上,後面正有十幾個人跑過來,眼看就要踩上。

    “爹,先把娘扶起來!”朱達這下可站不住,連忙上前。

    朱王氏在那裏擺手,滿臉決絕的衝著朱石頭喊道:“先別管我,把孩子帶回去!”

    眼見著後面人越來越近,朱石頭已經准備聽朱王氏的話動手,朱達卻急了,顧不得什麼禮數,衝著朱石頭喊道:“爹,就算有韃子來,距離咱們起碼大幾十裏,幾個時辰過不來,急有什麼用,先把我娘拽回來,別被那些瘋子踩著!”

    他這尖聲大喊讓朱石頭清醒了過來,連忙和朱達一起,七手八腳的把朱王氏攙扶起來,離開了路中央,眼見著後面有人摔倒在地,沒人理會,被踩了七八腳,還被農具帶了幾下,躺在地上痛嚎。

    “望山跑死馬,今兒天晴有風,看那煙柱模樣,還遠著呢,咱們不著急!”朱達解釋了兩句,當年野外旅遊,這等眺望測距是個很基礎的技能。

    烽燧,烽火台,點燃烽火示警,那麼敵人還在北邊,也就是說即便韃子真來了,和這邊其實距離遠超過大幾十裏,留給村民反應的時間更多,不過這個分析朱達就不會說出來了。

    一家三口站在路邊,先把氣喘勻了,朱石頭略微猶豫,還是回去把丟在田裏的農具撿起,這才向家裏走去。

    村子裏有哭喊,有鬧騰,但出乎意料的是,沒有人向外跑,家家都是忙碌不停,距離晚飯還有段時間,可居然有烹飪的香味飄蕩,這讓朱達很是納悶。

    “家裏的,先把糧食弄出來,都做成餅子,備著逃難躲避的時候吃!”聽到父親朱石頭的吆喝,朱達明白外面香味的來源了。

    幫著朱王氏倒騰出糧食,朱石頭拽著朱達來到了堆放糧食的偏房,這裏一半堆著糧食,一半堆著雜物,朱石頭清理開雜物,卻看到一根木棍橫在地上,上前抓住木棍,發現有繩索和地面相連,略微活動幾下,向上一拽,居然是個蓋子,木板上面都是泥土,看起來有段日子沒有打開,木板上的泥土和地面都已經混為一體,能看出木蓋下面是個地窖。

    “小達,要是有賊人和韃子過來,你要是來不及跑,就進這個地窖,進去後千萬記得把蓋子蓋上,蓋上後還要晃一晃,然後不管外面什麼動靜都別出來,直到安靜了再說,明白嗎?一定要記住了!”朱石頭鄭重其事的囑咐說道,朱達連忙點頭。

    這昏暗破陋的庫房,地窖蓋子和地面幾乎一體,蓋上後晃動下則是讓痕跡模糊些,這很容易就能想明白。

    囑咐完後,朱石頭拽著朱達一起忙碌,把家裏僅有的三個瓦罐清理出兩個,朱王氏一邊做餅子一邊燒水,燒出一鍋水就盛在瓦罐裏,然後擡到地窖裏,地窖氣味居然不怎麼難聞,仔細觀察能看到通風孔道,更讓朱達驚訝的是,地窖裏居然還有個不大的水缸。

    對于村民來說,水缸已經是頗為貴重的財産,沒曾想這個許久沒有打開的地窖裏也有,簡單清理之後,就開始向著水缸裏灌水,那朱石頭邊灌水邊說道:“真要出啥事,你跟著爹娘就好,咱們先向山裏跑,實在跑不了了,再進這個地窖,你也不用害怕,你爺爺,你祖爺爺,這麼一代代的都過來了。“

    朱達聽得很專心,這還是第一次聽說,這十二年的人生中父母也從來沒有說過,讓他驚訝的是父親朱石頭的表情,很無奈,很平靜,只是說到後來,朱石頭歎了口氣:“太平了十年,還以為不會鬧災了!”

    父親很平靜,實際上整個村子很平靜,在田地裏的慌亂是一回事,進村之後,似乎每家人都知道該怎麼做,想必每家都有地窖,每家都有進山逃難的准備。

    到這個時候朱達再次確認自己的判斷,這的確是個人吃人的時代,虎狼不只是老爺們的家丁,還有草原上的蒙古部落,不光是他意識到這是個人吃人,朝不保夕的時代,所有人可能都知道,只不過大家已經麻木,已經習慣了。

    北邊升起的烽火煙柱很快就消失了,可沒有准確消息過來,大家依舊提心吊膽,到臨近天黑,有人敲鑼集合大夥去李總旗家門口那邊,大家忙碌慌亂了整個下午,到現在多少鎮定了些。

    白堡村百余戶人家,大幾百號人丁,朱家這種算是人口少的,本來孩童沒必要過去,但朱達跟著父母一定要去,也沒人攔阻。

    李總旗家宅院四周很是寬敞,朱家三口到那裏的時候,已經有很多人到了,早晨離村的向老漢和周青雲也在,相比于驚慌迷惘的村民們,這一老一少最是冷靜。

    站在幾塊石頭上的李總旗李紀臉上也有些許不知所措,在夕陽余暉的映照下很清楚,這讓大家更是心裏沒底。

    “人都到齊了,鄉親們不要擔心,那烽火台離咱們好遠,有事也牽扯不到咱們這裏,再說了,要是韃子過來,那烽火會一道道點燃,最近的離咱們這邊才五裏,現在既然沒有,那就是韃子被打跑了,大夥該忙什麼忙什麼,別誤了農時。”

    李總旗是村子裏的頭面人物,說起來就是村正莊頭一流的人物,被認為是見過世面的,算是個主心骨,他這麼說很多人都是松了口氣,嗡嗡嗡的議論聲也跟著響起。

    “大家要是不放心,就各家出人放哨,有什麼事就敲鑼吆喝,其他人就別瞎操心,回去好好歇著,曬糧交租都得要力氣忙活,上面催的緊啊!”

    李總旗頗有計劃,他侃侃而談,村民的心思也愈發安定,不過朱達卻注意到一件事,這李總旗每說幾句都要看下向老漢向嶽那邊,然後才會繼續,看來這些話都是那向老漢教的,也只有上過戰場,見過世面的向老漢才會有這樣具體的判斷。

    人心安定之後,村子裏的氣氛變得和緩下來,對于出村放哨的事情也開始推三阻四,更多的人則是出村去收拾農具,很多人急火火跑回來的時候農具和糧食都丟在田裏。

    折騰到現在,朱達的肚子咕咕作響,剛才精神上的衝擊,奔跑忙碌,倒是讓他忽略了饑餓的感覺,到現在卻是變本加厲的難受起來。

    晚飯很快弄好,此時的氣氛和劫後余生很像,一家人倒是格外放松,父親朱石頭還誇了朱達幾句:“咱家孩子就是聰明,別人慌張張的,小達卻能看明白。”

    說完這個,又是感慨說道:“咱們大同是鐵打的地方,韃子進不來的,這太平日子都有十年了,肯定是有神佛保佑的,咱們怕什麼!”

    朱達一邊狼吞虎咽,一邊心中感慨,人總會下意識的避開那些解決不了的困難,如果沒辦法,就裝作他不存在,古往今來都沒區別。

    吃完自己那碗,朱達還有點不滿足,一旦加大運動量,對食物的需求也跟著增加,不過他沒有要,因為朱達知道,再添飯父母會滿足他,但父母會挨餓,他們忙碌了一天農活,同樣要吃飽補充。

    “爹,今天我去找那向伯學武,但向伯沒有答應,明天爹能不能陪著孩兒一起去,這樣更有把握些!”吃完之後,朱達就提出了要求,今天烽火燃起,全村驚慌緊張,但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也不是壞事,這證明了學武的必要性,所以這時提出,父母答應的可能很大,有長輩成人出面,也更有把握。

    聽到朱達的請求,父親朱石頭臉上的笑容立刻消失,手在飯桌上拍了下,不耐煩的說道:“剛誇你聰明,你倒是有主意了,還去找那個向老漢,他家鬧鬼的你知道不知道,他手上有人命,斷子絕孫,連覺都睡不好,你知道不知道,你想到老了和他一樣嗎?”

    這回答也是意料中的一種,朱達只是覺得無奈,沒曾想這種類似成人的表情讓朱石頭更怒:“學武幹什麼,和人爭強好勝,不會武你還能做個本份老實,被人欺負忍一忍就過去了,會武了你還能忍住,肯定會和人硬頂出頭,肯定要惹禍,咱們家就你這麼一根獨苗,有個好歹怎麼辦啊!”

    “.......爹,我一定要去學武!”

    “你要學就自己去學,家裏不管,看誰教你,那向老漢也不會理你!”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7-3-31 02:38 AM

第八章 河裡有魚

  第二天,白堡村的村民都比往常早起,實際上,這一夜誰都沒有睡好,起來後向北邊望去,烽煙已經消失,有好事的出村登高看其他處,發現也很安靜,大家這才放心不少。

  “咱們大同有十幾萬大軍,北邊又有長城,這可是鐵打的江山,韃子過不來!”有人開始唾沫橫飛的裝明白。

  朱家早飯就是昨天準備應急的餅子,餅子是雜面和糠麩混在一起做的,口感很差,不過每天正餐都差不多,吃飯時候,朱達的父母一直在交換眼神,末了母親朱王氏開口說道:“小達,那個向老頭不利己,把全家都克死了,據說家裡還在鬧鬼,你要找他會被鬼怪纏上的。”

  妖魔鬼怪的說法嚇唬小孩子有用,可現在的朱達根本不在乎,聽到這話,反而在那裡忍不住笑,這反應讓他父母面面相覷,母親朱王氏先是嗔怪的說道:“你爹的膽子也不大,你怎麼就這大膽子,小達,咱不學武了,晚上回來娘給你下湯麵吃。”

  湯麵是純糧食做的,還要加點油鹽,對朱家來說,也就是一年三節前後才有機會吃上,得虧現在是收穫時間,手里餘糧多點,不然就要向外面借糧食了。

  “娘,咱家糧食不多,別為我浪費了,我還是要去學武,那些家丁那麼欺負人,又有韃子要來,學武強身有什麼不好。”朱達沉穩說道。

  屋子里頓時安靜,朱達的父母都不知道說什麼好,十二歲的少年,一直在村里沒怎麼出去過,突然說出這麼有見識有條理的話來,讓人不知所措,也不知如何反駁。

  “你要去折騰就去折騰,家裡不管!”父親朱石頭氣哼哼的結束了這次說服。

  生氣歸生氣,朱石頭臨去上田的時候,還是特意叮囑幾句,比如說有什麼禍事,記得先往地窖跑,在裡面別出聲,除了爹娘喊別人誰也不要答應之類。

  “孩子大了!”臨出門前,母親有了這麼一句感慨。

  和昨天一樣,朱達把家裡簡單收拾了下,然後出門跑去向老漢家,向家的田地都典給村里人種,向老漢和周青雲比村民起得晚些,回來的早些,所以朱達趕得上。

  沒等多久,看到向岳向老漢出門,朱達連忙上前跪下,肅聲請求說道:“向伯,我想跟你學武!”

  看到朱達出現,向老漢和跟在他後面的周青雲都愣了下,向老漢眉頭皺起,悶聲說道:“我不會武,也教不了你!”說完,邁步從朱達身邊繞了過去。

  朱達想到過被拒絕,卻沒想到這樣的回答,而且向老漢向岳說的很真誠,不像是找理由搪塞,背著弓的周青雲路過他身邊的時候,卻蹲下來笑嘻嘻的說道: “我也不會武,你想要學,集市上有那耍猴賣藝的,你可以去學啊!”

  這話朱達也不知道怎麼接,只是苦笑相對,要真是個十二歲的孩子,到這個時候早該急眼發脾氣,朱達卻沉得住氣,還能笑臉面對,他這反應倒是讓周青雲錯愕,那邊向老漢招呼一聲,連忙起身跟著走了,朱達注意到,向老漢腰間挎了一把刀,倒是和那天進村家丁的佩刀差不多樣式。

  “向伯,明天我還會過來,我一定要和你學本事!”朱達高聲喊了句,他也把學武換成學本事,那邊向老漢沒有理會,周青雲回頭也沒有做鬼臉。

  村子裡已經有幾個人注意到這邊,白堡村這等封閉小村日復一日都是同樣的生活,朱達這舉動讓大家都感覺到有趣新鮮,很有兩個探頭探腦看熱鬧的。

  向家一老一少遠去,朱達也從地上起身,朝著河邊走過去,沒學到武藝本事之前,還是先強健身體要緊,不過就憑著一日兩餐,雜糧清湯寡水的供應,怕是身體沒強壯,反倒是壞了底子。

  朱達這次沒有慢跑,只是慢慢走,偶爾彎腰撿幾粒別人漏下的麥粒,再不就是朝著沒種田的野地裡走,時不時的拔起幾根野草之類。

  走到河邊之後,朱達手裡已經有滿滿一把野草,田里村民看到,都以為是孩子瞎玩,玩一陣就要丟掉,沒人在意,可朱達卻始終沒有丟,到河邊在河水里好好清洗了,小心放在石頭上的避風處,然後收集乾草枯枝,放在岸邊乾燥地方,並用石塊壓好,他蒐集了足夠多,甚至還用石塊圍了個圈。

  接下來朱達就沿著河邊走慢慢走,沒走幾步就停在一處,先是從周圍搬來大小一堆石塊,有塊扁平近乎石板挑出來丟在岸上,然後用手在河邊淺水處挖了個很淺的水坑,又用石頭在水坑邊緣圍了一圈,用大小石塊盡可能的圍出凸起的邊緣,淺水岸邊處的水流平緩,也不用擔心會沖垮了。

  壘砌完之後,朱達開始用手深挖這個水坑,中心差不多有一尺半的深度之後,朱達又把預備好的小圓石放在水坑里,盡可能的佈滿坑底。

  這個時節,河水已經很涼了,朱達挖一陣就上岸小跑一段,或者自己動手揉搓雙腿,保持身體的溫度,村里的孩子一般都是天熱的時候才在河邊玩,這時候沒什麼人過來,大人們都在忙碌農活,倒也沒什麼人來打攪。

  等這些東西做好,朱達又去岸邊野地裡拔了許多又長又韌的葦草,把這些葦草綁在小石塊上,一根根插在坑底,忙了一個多時辰,這也絲毫不輕鬆,朱達覺得肚子有點空,但也只能忍著了。

  挖出的那個水坑本來很渾濁,河水交流,慢慢變得清澈起來,朱達看了看河流,琢磨片刻,就從懷裡掏出一小塊餅子,這可是他從早飯剩下來的,朱達又去採摘來的那堆野草跟前,翻檢幾下,拿出十幾根揉碎,把草屑和汁液塗到餅子上,然後又是揉碎充分混合,接下來將餅子和野草的碎屑分為兩份,一份灑在水坑周圍,一份放入水坑里,這些碎屑都被葦草攔住,在坑內沉浮。

  朱達這才離開水,蹦跳一陣,盡可能甩落水珠,然後用上衣將水擦乾,水很涼,身體很弱,他不得不做,但在做的同時,也要盡可能的避免感冒,在這個時代,感冒可是會死人的。

  接下來不管有沒有飢餓的感覺,朱達向著村子開始慢跑,這個鍛煉無關,而是要保持身體的溫度,免得著涼。

  到家之後,朱達直接奔灶台而去,在灶坑的灰燼裡埋著一根樹枝,他把樹枝抽出來,樹枝前端已經燒紅了,但沒有明火,這年頭要起火生火不易,家裡的火種都在灰燼裡埋著,等到做飯燒水的時候撥開加入引火料和柴草,用完了再埋起,周而復始,朱達就是這麼借火。

  來回折騰,朱達的身體和衣服已經乾燥了,他回河邊的路上,一直吹著樹枝,生怕那炭火前段熄滅。

  等到了岸邊,朱達拿著樹枝先去壓著乾草枯枝那邊,將樹枝炭火前段伸進去,沒過多久,裡面就有煙冒出來,再一會,明火燃起,朱達連忙添加枯枝,火已經燒起來了,他有找了根二指粗的枯枝放在火堆裡。

  把這些做完,朱達向那個水坑走去,一來一回,折騰火種,小半個時辰也是過去,按照當年的經驗,該有收穫了,慢慢靠近過去,朱達禁不住放輕呼吸,居然有些緊張了。

  有魚!水坑里有幾條魚!

  在那二十多年的人生中,野外旅行、荒野生存的知識已經很完備很系統,專業人員和窮極無聊人士不斷的嘗試和拓展,得出了系統的經驗和方法,明明是物資充沛的現代社會,卻模仿原始社會的條件去生活,這種基於不安全感而產生的知識帶來了很多樂趣,但只有暴力機構才有實際用途。

  朱達當年學習這些,一方面是自己心底的不安全感,一方面則是興趣,但他也從未想到,那些知識會用在這裡,而且就是為了吃飽肚子,為了補充蛋白質。

  當年人類沒有開發利用,沒有涉足的地方極少,各處的動物都已經對人恐懼萬分,早就養成了一些本能和習慣,比如說躲開人和見人就跑,很多河流裡都見不到大魚,很多水系的魚類輕易不會被釣到抓到。

  水中挖坑埋草抓魚的手段,是朱達當年一位驢友前輩傳授,不過當時也說明,這法子只能用在人跡罕至之處,而且成功機率不高,要知道當年的人跡罕至之處去的人也不算少了。

  可這個時代不同,山陝北部的百姓甚至沒有吃魚的習慣,朱達記得很清楚,延綏、榆林一帶民間吃魚是不去內臟,直接放在小米粥裡煮,味道可想而知。

  沒有人吃,沒有人撈,河中魚自然長得肥大,沒有天敵威脅,自然對那些誘魚抓魚的手段沒有任何防備的本能,這個捕魚的陷阱自然就能發揮最大的效果。

  朱達興奮起來,脫了衣服蹚水靠近水坑,伸手進去抓魚向著岸上丟,一條,兩條,越抓越是興奮,他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這是來這個時代之後第一次喜悅暢快,這是收穫的快樂,這一條條魚,都是蛋白質,都是營養,都是自己強身健體的本錢!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7-3-31 02:38 AM

第九章 勉強能吃

  河魚,尤其是北方的河魚都很難抵抗“細葉蔥”的味道,這個在大同民間被叫做“齋齋苗”,用這種野菜的汁液混合糧食,打窩子的時候甚至勝過香油,很容易聚攏魚群。

  不過後來大同地區除了下米莊水庫之外,河中大都沒太多魚了,試驗這個法子的機會很少,朱達和人在呂梁山中曾經用過,很是好用。

  至於這挖坑壘砌石窩子植入葦草,則是抓魚的手段,河中魚會被魚餌吸引,等進入這水坑之後,因為水坑有一定深度,入坑的魚不會扑騰逃走,加上魚餌散佈在葦草之中,入坑的魚尋覓吞噬,很容易被葦草糾纏住,在這種情況下,魚往往不會掙扎。

  下魚餌,抓魚的手段,朱達都用過,卻從未想過有這樣好的效果,一條近兩尺的大魚,兩條一尺多長的,還有四五條半尺左右的的,這些魚還真是沒怎麼被人抓過,太容易上套了。

  最大的三條都是草魚,其餘的有鯉魚和鯽魚,生命力都很頑強,在河灘上蹦跳,有一條都快要蹦回河中,朱達動作也不慢,手拿石塊將每條魚砸的不動,然後才開始從容收拾。

  給火堆又是添了些乾草和枯枝,然後將那塊準備好的扁平石塊在河水里洗乾淨,在火堆上烘乾,放在一邊備用,然後在河邊找了塊幾寸長短的石片,河水沖刷,這種石片很好找,洗乾淨後烘乾。

  朱達把幾條魚拿到河邊的大石頭上,用這石片開始分切,將魚頭魚鰭之類的都是剝離,把內臟去除,抽出腥筋,然後掛出鱗片,這石片不夠鋒利,只能不斷加力,切割也是粘連不利索,他邊做邊是皺眉,但也只能忍著了。

  沒有合適的工具,進度自然不快,朱達的動作開始也不怎麼熟練,但漸進加快,幾條魚還是收拾利索,除了魚的脂肪部位被專門撕下留用,其他的先放在一邊。

  去頭去尾去除內臟的魚身不算完整,那石片不是刀具,自然造成破損,朱達也顧不得這個,他將採摘來的幾樣野菜洗淨揉碎,將魚身里外都細緻塗抹揉搓。

  朱達做這些的時候,心中還在疑惑,白堡村的收成僅僅能讓村民勉強果腹,這還是朱家這種人口少的,人丁多的勉強糊口都難,可一方面是吃不飽,一方面則是對食物資源開發嚴重不足,河裡的魚沒有人捕撈,村外很多可食用的野菜也沒人理會。

  不過朱達倒是想起旅行中朋友講過的典故,說山東沿海區域在歷史上有很長一段時間不吃海鮮,原因是禁海政策讓人遠離海上,沒有漁業,自然也就沒有食用海產的概念,不知道大同這邊的情況是不是相似。

  朱達將塗抹在魚身上的那幾種野菜又摘出些洗淨,然後將扁平石板架在火堆上,先把魚的脂肪部位放上,然後再把野菜撕碎撒進去,用石片混合在一起。

  野生的草魚、鯉魚和鯽魚都是土腥氣極重,即便把魚頭、鱗片、魚鰭等去掉,改善的程度依舊有限,方才岸邊已經是腥氣撲鼻,十二歲的朱達被這個氣味噁心的夠嗆,靠著心志強忍。

  當塗抹了這些野菜之後,腥氣就去了很多,石板導熱很差,加熱起來也很慢,上面的脂肪一時半會還融化不了,趁著這個當口,朱達將收拾出來不要的各種內臟雜碎都拿到了河邊,盡可能撕成小塊放進水坑葦草下,用那小一塊餅子引來的是食草的魚,這些魚雜或許能引來雜食甚至肉食的魚,那就味道更好,油脂更多了。

  把這個忙完,石板上的魚油已經化開,脂肪融化的香氣和魚類本身的腥氣混合在一起,說不上那麼好聞,除了這兩個味道之外,還有一股辛香,這味道壓下不少腥氣。

  朱達把撿來的筆直枯枝在火上燎了燎,將魚串起,開始在石板上煎,當兩面都浸透魚油之後,再去火堆上烤,就這麼反復進行,如果是生手來做這個,魚很容易烤糊掉,如果是外行人來做這個,魚現在腥臭根本沒有辦法入口,他現在是身體很生疏但經驗熟練,開始一條魚煎烤的有些糊,不過還是弄熟了。

  要在那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朱達會把這樣的魚直接丟掉,可現在他可顧不得挑剔,甚至都顧不得燙,一口一口的吃個乾淨,好在要注意魚刺,不然立刻狼吞虎咽了。

  已經盡可能的做了處理,魚已經不那麼腥了,野蔥、野韭菜和野蒜這幾種野菜本就有壓制腥氣,增加辛香的作用,可作用有限,野菜比起本來的蔥薑蒜來當然不如。而且這魚有個最關鍵的一點,沒有鹽。

  想要做的美味,需要鹽、醬油等等,但保證基本調味,就一定要有鹽,這是所有美味的源頭,但朱達沒有,鹽貨可是精貴,朱家用得很節省,也就是朱達得病才多加了些,病一好,立刻變淡了,所以這條烤魚的味道不怎麼好吃,魚本身有鮮味,可也有糊味和腥氣。

  但這時候的朱達根本不理會這個,自從甦醒之後,除了養病那幾天吃過雞蛋之外,再沒補充過什麼蛋白質,每天雜糧也只能將將吃飽,這條烤魚可是有脂肪,有蛋白質的,有了這個,自己才有底氣去鍛煉身體,才能練的越來越健壯。

  第一條魚算是練手,接下來幾條是越來越熟練,融化魚油,將辛香的野菜加入,然後反復煎烤魚身到熟透,朱達不敢為了口感新鮮之類做個半生熟的,天知道有什麼病菌和寄生蟲。

  連吃四條魚,朱達這才算吃飽,他沒有停手,將剩下的三條都烘烤完畢,朱達把最大的三條都留下來沒吃,他準備帶回去給家里人。

  吃飽了和餓肚子就是不一樣,吃雜糧吃飽和吃魚肉吃飽又不一樣,而且一直在火堆邊上,朱達渾身都被烘的暖和,此時覺得渾身都是力氣,不過這時候鍛煉身體也來不及了,因為太陽已經偏西,挖坑抓魚再把魚煎烤熟,從頭到尾都是空手開始,就地取材,花費的時間格外多。

  朱達又去看了看水坑,發現進去兩條巴掌大小的小魚,直接抓出來簡單收拾,刮鱗去內臟,然後用剩下的野菜包起,直接丟進火堆,火已經熄滅,用灰燼蓋住,把滾燙的石頭推到一起,明天來肯定燜熟。

  此時的朱達滿心都是成就感,本來有些鬱悶迷惘的心情也一掃而空,說起來好笑,想在這個人吃人的時代生存下來,就要學武,想要學武就要有健壯的身體,想要健壯就要吃飽吃好,今天解決了最基本的條件,他看了看河中自由自在的魚,心情變得更好,這些魚還能用很久。

  太陽還沒有落山,但朱達知道要回去了,再晚回去一些,父母恐怕就要來外面找人了,臨走前,他用灰燼擦在三條烤魚身上,乍一看也看不出什麼,雖然撈魚烤魚是個小事,但對這個保守封閉的小山村來說,少被人注意到總是好的,免得生出是非。

  走在田間路上,被夕陽餘暉灑滿全身,朱達心情好到想要飛起,情不自禁的哼起小曲,田裡已經沒幾個人,根本沒有人注意到他這邊,把灰擦在魚身上看來是白費功夫。

  之所以這麼早的回去休息晚飯,是因為大家都不願意點油燈,更不要說點蠟,這樣能省一點,藉著天光收拾做飯,天一黑大家早些入睡,明日早起忙碌。

  距離村口還有百餘步的時候,朱達看到了父母的身影,父母也看到了他,他還沒有反應過來,父母已經朝著他跑過來,朱達一時間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耳邊卻聽到田裡有人吆喝:“張大,你家的羊又跑山里去了?”

  “……土地爺保佑,可千萬別丟了……”耳邊聽著吆喝,父母已經到了跟前,只看到父親朱石頭滿臉怒sè,揚起手要打下卻又遲疑不動,口中怒聲說道:“你這兔崽子,不讓你學武,你就要跑,你哪來這麼大膽子!”

  朱達一愣,就這個當口,母親朱王氏卻衝上來抱住了自己,方才逆光看不清楚,到這時朱達才發現母親已經哭了,朱王氏緊緊摟住朱達,抽噎著說道:“小達,你要嚇死娘嗎?你要學武就去學,咱家幫你找師傅,可別不回家啊!”

  說到這裡,朱達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敢情父母以為自己負氣離家出走,看著怒sè下隱藏著關心的父親,感受著母親摟抱中蘊含著的慈愛,朱達先是感動,隨即啞然失笑,自己甦醒後一直很理性很成人的和父母打交道,卻忘了孩童兒女可以耍賴可以撒嬌甚至可以要挾。

  看到朱達的笑容,父親朱石頭徹底火了,指著朱達鼻子喝道:“你還有臉笑,都是你娘慣壞了你,今天今天……“話雖然說得狠,那手始終落不下來,

  “爹,娘,我不是要跑,你們這麼好,我怎麼會跑。”

  “……下次再這樣,老子一定揍你!”

  “爹,娘,咱們回家吃魚!”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7-3-31 02:39 AM

第十章 魚湯

  “吃魚?”

  本以為孩子跑了,著急上火,到現在才平靜下來,聽到朱達的話都是糊塗,對朱達的父母來說,吃魚壓根是概念之外的。

  一家三口都在村外,說話多有不方便的地方,朱達只是笑嘻嘻催促說道:“回家說,回家說。”

  父親朱石頭和母親朱王氏對視一眼,儘管沒有開口,可都從對方表情眼神中讀出了類似的意思,孩子越來越像大人,也越來越難管了。

  沒進家門之前,大家都是沉默,關上院門,父親朱石頭就念叨起來:“你知道你讓爹娘多擔心嗎?一到家,我和你娘連飯都沒走就出去找人,你要有個三長兩短,我們可怎麼辦!”

  母親朱王氏卻笑著說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娘做飯去。”

  兩個人都沒把朱達所說的“吃魚”當回事,朱達說了句“娘,我去幫你”,拎著三條灰突突的烤魚跟了過去,聽到這話的父母又是對視,不過這次臉上滿是欣慰。

  朱家的晚飯很簡單,把那天準備的餅子蒸了加熱,然後熬煮一鍋少鹽沒油的菜湯,這就是晚飯了,菜湯的材料是家裡種的菜,還有外面採摘的野菜,“婆婆丁”“莧菜”之類的村民還是認得。

  “小達,你朝著灶裡添柴草就好,別的別管,別被燙到。”母親朱王氏特意叮囑了句。

  朱達把葦草串著的烤魚掛在一邊,取下一條說道:“娘,今晚這菜湯我來做吧!”

  “小達還會做飯?跟誰學的?”朱王氏隨口問道,她以為自家兒子開玩笑或者是好奇學人過家家。

  對這個問題,朱達早有預備好的答案,笑嘻嘻的回答說道:“兒子在河邊看到一個人做,跟著學會的。”

  沒想到這句話讓朱王氏擔心起來,連忙說道:“小達,那夏米河裡有水鬼,經常拽孩子下去的,河邊也有壞人,他們都是要吃孩子的,你可千萬要小心點,別去那河邊!”

  朱達左耳進右耳出的點點頭,自顧自的靠近灶台,自家雖然貧苦,但該有都有,比如說案板和菜刀什麼的,他先把野菜和白菜洗淨,然後用刀切成細條,就這麼簡單的幾下,就讓一旁的朱王氏瞪大了眼睛。

  母親朱王氏本以為朱達要折騰胡鬧,她甚至都做好了浪費些菜的準備,自家兒子又是得病又是偷跑,實在把人嚇得夠嗆,朱王氏決定管的鬆些,誰能想到朱達真的會,而且做得很有章法,單看切菜這手段就不像是胡鬧的生手。

  那二十多年的孤兒人生,朱達很多時候都要自力更生,加上後來喜歡野外旅遊,這廚藝早就鍛煉出來了,而且今天在河邊算是溫習熟悉了從前的動作,現在用出來看著更專業。

  鍋裡的水已經燒開,朱達把兩條烤魚處理了下,上面的草木灰清洗乾淨,然後用菜刀做下休整,去掉大刺,分切成幾塊丟進鍋裡,烤熟的魚本就有香味,加上那些野菜的辛香,煮了沒多久,一股誘人的鮮香立刻瀰漫開來,儘管也有腥氣,可誰還顧得上。

  就那麼沸騰煮了一會,朱達一邊給灶坑里塞柴草,一邊查看火候,然後將切好的菜加入,菜很容易煮熟,等火候差不多了,朱達笑著轉頭說道:“娘,要加鹽了。”

  鹽貨金貴,要省著用,朱達怕自己加會過量,還是讓母親動手,這個時候的朱王氏已經呆滯了,灶上雪白魚湯正在翻滾,鮮香的氣味瀰漫滿屋,這些都是自己兒子做的,那個被嬌慣壞了,整日里在外面瘋跑瘋玩的倔強男孩做出來的。

  “娘,快加鹽,要出鍋了。”朱達又是催促了句,朱王氏這才反應過來,連忙捻了一點鹽加入,看著這點鹽,朱達索性用盛湯的瓦罐接住了這點鹽,然後用木勺把鍋裡的湯舀入瓦盆。

  接下來母子兩個的廚房技能反了過來,朱王氏動作生硬的加熱雜糧餅子,幾次差點掉在地上,因為她還為剛才那景象震驚不已,事情是小事,但在概念常識中是完全不可能發生的。

  餅子放在簾子上,剛蓋上鍋蓋,那邊朱石頭也來到了廚房,這股帶著腥氣的鮮香味實在太誘人了,他弄不明白是什麼好東西,又不是年節,家裡沒有殺雞買肉。

  “爹,你先等會,飯馬上就好了。”朱達招呼了聲,用木勺在醋罐裡沾了點,然後在瓦盆裡攪拌幾下,山西人家醋是常備,這個用起來比鹽捨得些,醋加在魚湯裡,壓下腥氣,讓鮮香更濃郁。

  在父母的呆滯神情中,朱達把烤魚菜湯和雜糧餅子搬上了桌,給父母和自己盛上,笑著說道:“爹,娘,吃飯了。”

  “小達,你是不是魔怔了,要不要去鄰村找那個神婆給你看看?”父親朱石頭沒有動筷子,只是呆呆的說道,孩子這段時間的表現不是年紀大了,主意多了,倒像是中邪,這鮮香的魚湯是怎麼回事,剛才在廚房的熟練動作是怎麼回事,是不是被什麼鬼物附身了?

  朱達愣了下,他倒沒想到父母會有這個念頭,但朱達的反應也夠快,故作天真的解釋說道:“爹,我沒魔怔,河邊有個道士經常去捉魚,他告訴我的。”

  在記憶裡,的確有個遊方道人在白堡村和附近出現過,但沒得到什麼施捨和供養,就沒有在這邊多做停留,加上那夏米河沿岸村民其實去的不多,也就是挖渠打水的時候才會過去,這個模糊的解釋說得過去。

  “說過多少次,沒大人看著,你少去河邊,出了事都顧不到你!”這個解釋倒是讓父親朱石頭的疑慮消散,還是忍不住訓斥了句。

  邊上母親朱王氏打了個圓場,催促說道:“快吃飯吃飯,都要涼了!”

  朱石頭端起碗來先喝了口,湯一入口,朱石頭就呆愣在那裡,整個人一動不動,這反應讓朱達和朱王氏都嚇了一跳,心想難道很難吃,或者有什麼問題。

  因為從下料到現在都太過震驚,朱王氏一口沒有嚐過,朱達則是十分自信,覺得根本不會難吃,可現在卻心裡打鼓了,他可不知道從沒吃過魚第一次喝魚湯是個什麼感受,何況自己這​​魚處理的不能說太完備,父母覺得腥氣難吃也很有可能。

  “爹,你要覺得腥氣難吃可別吐,這個特別補身子。”朱達叮囑了句,要是覺得不好吃,那就當補品,這蛋白質和脂肪對人大有好處,何況這魚的脂肪還是不飽和脂肪,當然,這年頭自家也不會有肥胖三高的困擾。

  朱石頭還是咽了下去,這口湯下肚,他臉上表情又有變化,依舊有震驚,但也有愉悅,沒有說話又是喝了口,就好像品酒一般緩緩嚥下,這才說道:“這湯怎麼這麼好喝,就和雞湯差不多!”

  那邊母親朱王氏聽到這幾句話,連忙也喝了口,臉上湧現出差不多的表情,她是看著朱達如何做湯,倒沒那麼多的疑問。

  “你說你用的是魚,那魚我吃過,腥臭的下不了口,而且還苦,你怎麼就能做的這麼好吃?”朱石頭急忙問道,和朱達所想的差不多,村民不是沒吃過魚,只是不知道正確的法子。

  白堡村和相鄰村莊的生活很貧苦,不過這個貧苦是朱達概念裡的,對於這些軍戶出身的村民百姓來說,他們能勉強溫飽,過得還算太平,這已經是很不錯的日子了。

  而且大同周圍都是軍屯衛所,軍戶世襲,軍戶百姓世世代代沒有什麼變化,這樣的環境裡,人們保守封閉,對新事物的接受極慢,也沒有去接受新事物的需求,這就是為什麼有魚沒人碰的原因,和當年山東沿海不吃海鮮的情況很相似。

  常年吃雜糧菜蔬的人,都對脂肪和蛋白質有種本能的渴望,也就是俗話說的“缺油水”,朱達父母今晚這頓也是風捲殘雲,魚湯喝了個精光,吃得十分滿足,只是在吃的過程中,朱達不斷提醒父母要注意魚刺,河魚刺多,一定得小心。

  “你打這幾條魚很金貴吧?是不是就這幾條魚才好吃?”父親朱石頭有些疑惑的問道,他對朱達怎麼會抓魚倒是沒太多疑問,“看河邊別人抓魚學會的”這個理由他們能接受,朱達到這個時候也發現,自己父母因為見識淺薄,很容易糊弄。

  “河裡魚大都是這個味道,只要會做就好。”朱達笑嘻嘻的回答說道。

  “你去抓魚不會被淹到吧,我記得你可不會水,咱家不吃就不吃了,你可別有什麼風險。”母親朱王氏插嘴說道,父親連連點頭。

  朱達心中感動,搖頭說道:“娘,你放心就好,我是在河邊抓魚,水才沒過小腿,沒事的,明天我還抓大魚來!”

  “小達長大了”“小達真長大了”這個話今天已經說了很多次,朱達自己不提學武的事情,父母也沒有提,但今天自己跪求學武的事情應該傳到父母那邊了,父母卻沒有出聲阻止,態度應該是有所改變。

  抓到魚了,喝上魚湯,讓父母接受這件事,然後對學武的事情不再表示反對,最起碼保持沉默。

  入睡前朱達臉上繃不住笑,總算有了好的開始!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7-3-31 02:41 A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7-3-31 02:42 AM 編輯

第十一章 這好吃嗎

  “……孩子這麼想要學武,就讓他去學吧,反正都在村里……”

  “……不行,學武就要惹事,再說了,咱們大同靠著邊關,這些年倒是太平,萬一有事抓丁抓兵,咱們家小達被抓了怎麼辦……”

  “……本份做個莊稼人,成家立業到老,有什麼不好,你別慣壞了孩子……”

  臨睡前,朱達聽到父母的小聲議論,這些都是在意料之中,他沒放在心上,今天雖然沒有鍛煉,但並不輕鬆,朱達很快就進入夢鄉。

  第二天早起時候,朱達覺得身體狀態很不錯,補充了足夠的蛋白質和脂肪,自然和往日半飢半飽不一樣,他沒有賴床,穿上衣服就去廚房幫忙,昨晚魚湯剩了不少,還能繼續做。

  想到昨天晚飯時父母喝魚湯的高興滿足,朱達都想把那條近兩尺的大魚也做了,猶豫了下沒有動手,不急在這一時,這條魚還有大用處。

  朱達起來的比父母都早,他將預備好的菜蔬切絲放入鍋中,然後加水,將已經成了魚凍的魚湯也加進去,正在忙碌間,母親朱王氏走了進來,看到朱達後愣住,呆呆的看著自家兒子忙東忙西,等朱達轉身後才反應過來,只是擦著眼角感慨“孩子長大了”。

  “孩子,你抓魚一定要小心,咱們家不差這口葷腥,你要是被淹到有個好歹,爹和娘就沒法活了!”早飯時候,母親朱王氏叮囑說道,父親朱石頭想要說什麼卻沒有開口。

  如果是從前,朱達的父母會嚴厲訓斥,或者把他關在家中,甚至帶朱達一起去田裡,但從甦醒後到現在,他說話越來越有條理,做事越來越成熟,儘管朱達有意收斂,不讓自己表現的太出格,可不知不覺間還是影響到了父母,讓父母不再把他當成個純粹的孩童。

  那兩條魚也是原因,民以食為天,父母為全家吃飽忙碌操勞,不從事生產的兒女自然要聽話,因為從某種意義上就是從屬,但朱達弄來了魚,讓家里人吃得更飽,吃到了更好的東西,這也就有了發言權。

  “這兩頓飯吃的渾身都是力氣,今天干活也不會差!”父親朱石頭出門前還開了個玩笑,全家人的心情都不錯。

  等家人離開,朱達收拾了下,卻看到有兩隻貓進了院子,想必是被魚味引過來的,朱達把魚骨頭什麼的丟了出去,又把雞窩的籠柵緊了緊,免得下蛋母雞被貓禍害,這才出門。

  朱達拎著魚快步走到向老漢家住的地方,等到了那條街道的時候,卻看到村里幾個孩子正在向家附近左顧右盼,好像在等待什麼,看見他過來後,都是笑嘻嘻的,朱達能清楚聽到“來了”“來了”。

  每天跪著拜師,村里老人們看到後肯定要議論,各家各戶也慢慢知道,各家各戶成人懶得理會,孩子們卻好奇想要看熱鬧。

  如果是真正十二歲的朱達,被人當猴戲一般看著,肯定羞惱放棄,不過現在的他卻不怎麼在意,反倒笑著問道:“向伯出來了嗎?”

  誰也不敢保准向岳向老漢每天都一個時間出門,朱達的態度倒是讓村里的孩童們怔住,他們以為朱達會羞惱發火,這樣他們會覺得更有趣,沒想到對方這麼坦然。

  “……一早我就過來了,沒看到出門……”一個孩子回答說道,雙方走得近了,其他幾個孩童抽抽鼻子,皺眉說道:“什麼這麼難聞。”

  朱達沒有接話,這邊人基本不碰水產,自然對這魚腥味很敏感,他懶得解釋,直接奔著向家院門走過去。

  距離院門還有兩步,卻聽到裡面有人在爭論,正是那向岳向伯和周青雲,這個距離上,朱達倒是聽得清楚。

  “……再爭我就揍你,山里那豹子不是咱們能對付的,這幾天我去老鄭家問問窩弓的事,你老實呆在家裡,你要是敢上山,我打斷你的腿… …”

  “……大伯,我不怕豹子,真出來了一箭射死……”

  “就憑你那本事,還差得遠,再絮叨我把弓箭就帶走!”

  朱達還在聽,向家的院門敞開,向岳向老漢出現在門口,看到他出現,周圍的孩童少年們很是興奮,都在那裡小聲議論不停。

  向岳看到朱達,也看到那些不遠處的孩童,自家門前倒成了個孩子窩,向老漢臉上露出不耐煩的神色,後面周青雲則是探頭探腦,還不知外面發生了什麼。

  朱達反應不慢,直接就跪了下去,將帶來的那條魚舉起,開口說道:“向伯,我想和你學本事,這條魚就是我拜師的禮物。”

  說完這句話之後,朱達高舉那條魚,盡可能跪的端正,不過他對這次拜師沒有多少指望,看向伯和周青雲的健康模樣,恐怕不是太缺油水,再說了,這幾天折騰下來,向岳也不會被自己的決心感動,只會煩躁。

  本以為向岳向老漢會直接跨過去,沒曾想他直接蹲了下來,還招呼一聲“小子,你抬起頭。”

  朱達抬頭,向老漢的臉就在不遠處,冷然瞪視的眼神,臉上的刀疤,還有不耐煩的表情都看得清清楚楚,圍觀的孩童們都下意識的放低了聲音,周青雲也沒有嬉笑。

  對視片刻,開始時朱達有點緊張,但很快調整過來,坦然無比的看著對方,這倒讓向老漢意外,他可是知道自己這模樣眼神的效果,就算不刻意威嚇,很多孩子都會被嚇哭,沒想到這個突然找上門的朱家小子倒鎮定。

  向老漢已經覺得朱達是個麻煩了,而且是個自找的麻煩,當時看不慣這小子在路邊窩囊哭泣,就吼了兩句,誰能想到,就這麼纏上來說要學武,真是可笑,今天必須得嚇嚇他,免得以後折騰。

  “你叫朱達是吧!”向老漢開口問道。

  “是,我叫朱達。”朱達沒想到會有交談,這才求了三天就有這樣的效果,他又是興奮又是意外。

  向老漢沉吟了下,悶聲說道:“你說你想學武學本事,你怎麼知道老漢我會武又有本事。”

  “向伯,我聽爹娘說你上過戰場,身經百戰回來的,您這樣的人當然有本事,當然有一身好武藝。”

  “身經百戰”這文縐縐的詞向岳第一次聽到,不過很容易理解,他自嘲的笑了下,然後板起臉yīn沉沉的說道:“小子,老漢告訴你,我不會武,也沒什麼本事,老漢只知道殺人,就會殺人!”

  說到“殺人”這兩個字的時候,向老漢特意加重語氣,臉上表情也配合著猙獰起來,向岳對自己的這個樣子有自信,就連村里的成人都害怕,莫說眼前這個天真的少年。

  朱達身子顫了下,臉上不由自主的露出畏縮神情,那二十餘年的人生中他打過架,但法治社會,傷人殺人都不被允許,充其量在媒體上看到真實和虛構的事件,這十二年更不必說,突然間有人很認真的和你說“殺人”,而且這個人真的殺過人,的確讓人心驚肉跳。

  向老漢注意到朱達臉上的畏懼,他不自主的微笑,這微笑在朱達眼裡,自然就是所謂獰笑,向老漢向岳搖搖頭,起身準備離開,這個莫名拜師的少年應該被嚇住了,以後不會每天在門前演戲一樣拜師。

  這邊剛起身,就聽到舉著魚的那個少年開口了:“向伯,我就是想學殺人的本事,我想學武也是想要學殺人的武藝。”

  朱達回答的聲音不大,圍觀的孩子們不敢靠近,也聽不清楚,但向老漢聽得很清楚,這回答讓他愣住了,朱達回答的很堅定很真誠,不是孩童的胡攪蠻纏。

  村子不大,每家每戶的情況彼此都大概清楚,朱家一直是個本份種地的老實人家,朱達作為獨苗也沒遭過什麼罪,怎麼就突然要學武,這麼堅定的要學殺人的本事。

  平時向岳不耐煩,但今天難免想得深些,向老漢又是蹲下來,盯著朱達悶聲問道:“小子,你老實告訴我,是不是有人欺負你了,要有人做了什麼混賬事,你不要怕。”

  “沒人欺負我!”

  這回答讓脾氣不怎麼好的向岳又是煩躁起來,粗聲說道:“那你為什麼要學武,還要學什麼殺人,你見過血嗎?怕是連殺雞殺豬都沒見過幾回!”

  朱達看著向岳,這個老漢脾氣不好,人卻很正直,但此時朱達所想重點不是這個,他有些激動,第一次可以深入的交流了。

  “向伯,我想學殺人就是不被人殺,我想學些強身護身的真本事,是要活的體面些,不想讓別人當豬狗一般的對待。”朱達回答的很鄭重。

  向老漢沒有出聲,兩人沉默的對視了一會,向老漢悶聲說道:“你以為學會這個就能活好些嗎?你以為學會這個就有榮華富貴?小子,我告訴你,這個是命中註定的,你祖宗什麼樣子,你就什麼樣,咱們這軍戶丁口打生打死也是給別人賣命,死了這條心吧!”

  這話與其說訓斥,倒不如說是向老漢自己的感慨,還沒等朱達接話,向老漢直起身來,粗聲說了句:“胡鬧”,邁著大步走遠了。

  氣氛太壓抑了,圍觀的孩子們都是沉默,朱達也有些頹然,這麼折騰下去沒結果的,儘管還要堅持,但今天注定是失敗了,先去抓魚健身吧,朱達剛要站起,卻看到門裡的周青雲竄了過來。

  周青雲眼睛盯著朱達手裡的魚,滿是期盼的問道:“這是魚嗎?這個好吃嗎?”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7-3-31 02:43 AM

第十二章  你會的真多

  “能吃,好吃。”朱達回答的有些敷衍。

  按說今天比前幾天都有了很大進展,向岳向老漢和他聊得深入,周青雲又過來搭話,可朱達卻覺得這條路快被堵死了,因為向老漢只是抒發自己的感慨,自己這邊也沒什麼新的底牌,明天或者下次再碰面的時候,恐怕就會很乾脆的被拒絕。

  他轉頭看向老漢的背影,向岳背著兩個包袱,一個包袱是捆紮起來的皮貨,大概十幾張的樣子,一個則是趕路用的行囊,但最吸引朱達眼球的還是那佩刀,在這個世道上,向老漢活得比村里大部分村民都要自在,甚至可以說是自由,他最羨慕的就是這個。

  圍觀的村中孩童已經哄散,對他們來說,剛才看到的那一幕足可以議論好多天,周青雲卻沒注意到朱達的走神,只是盯著那條魚說道:“河裡的魚我也弄過,那股味道真不是人吃的,只能餵貓狗,你說這個好吃?”

  朱達深吸了口氣,驅散自己的頹喪,如今可沒有感懷的本錢,想要不和父母一樣,想要有那種自在和自由,想要不成為砧板上的肉,這向老漢是目前唯一的希望,也是唯一靠譜的希望,朱達知道外面的天地很寬,能人異士到處都有,但一個十二歲的軍戶少年能幹什麼,不被餓死殺死,也會被人擄走,能有什麼好下場嗎?可以指望的,只有眼前!

  調整下狀態,朱達轉頭面對有些不耐煩的周青雲,笑著說道:“那是你不會做,這可是好東西,不比肉差!”

  一聽這“不懂”兩個字,周青雲被刺激的炸毛了,揮舞著雙手說道:“我不會做,這白堡村誰會比我們家懂得做,就算李老爺家也不行,向伯和我做過多少肉,他們才吃過多少,烤的、燉的、燒的,我們什麼都做過。”

  這年頭,在這個貧苦地方,能吃上肉可是了不起的,自然當得起“會做”,周青雲這麼激動倒情有可原,聽到他這麼說,朱達禁不住咽了口口水,自己好久沒有吃陸上的肉了,那味道真是令人垂涎。

  “我騙你幹什麼,我還想拜向伯為師呢!”朱達沒好氣的回答,雖然同齡,可自己的心理年齡比對方大了很多,實在懶得糾纏。

  這話的因果明晰,周青雲倒是不激動了,隨即認真的盯著那灰突突的烤魚,看了看,搖搖頭,遲疑了下說道:“你說好吃,那今天中午咱們一起吃飯,我來試試這魚的味道,要是不好,你就不要想拜師了,要是好吃,那我就幫你的忙!”

  說到最後,周青雲忍不住擦擦嘴角的口水,這動作讓朱達忍不住笑了,看來這小周是個吃貨,儘管不知道這周青雲能在向岳面前使多大力氣,但有這麼個突破口總是好的。

  “行,那中午一起吃,我來做魚,這條魚先放在你這裡。”朱達把魚遞了過去。

  周青雲愣住,盯著朱達說道:“你不怕我把魚先吃了,或者說你沒給過我?”

  “我信你!”朱達回答的很爽氣,他這做派倒是讓周青云有些錯愕,周青雲撓撓頭,開口說道:“那好,等中午前後你過來,我等你一起。”

  朱達所注意的重點則是在另一邊,這向家居然一天三頓飯,果然生活不錯,還有這向岳和周青雲,即便是收養關係,年齡差了這麼多,也該叫爺爺,而不是叫“伯”,裡面肯定有原因,不過現在也不方便打聽。

  既然今日拜師不成,那就抓緊時間去抓魚和鍛煉身體,朱達打了個招呼,自己向河邊走去,走了幾步又是轉過身,叫住要進門的周青雲,開口問道:“你這邊有刀嗎?”

  自家的刀具就是菜刀和鐮刀,這兩樣在河邊剖魚的時候都不好用,而且這在家裡都是金貴家甚,弄壞了很麻煩,這向家看著又是獵戶,又是武夫的,肯定不缺刀具。

  朱達沒想到周青雲借給他一把匕首,八寸長短,看刀鞘和纏布有些年頭,但卻很鋒利,這匕首在河邊剖魚的時候肯定好用。

  出村之後,朱達就開始跑步,強健身體有很多種方式,但跑步是最基礎的,如今的狀態和肚中空空的時候完全不同,感覺渾身有使不完的力氣,就這麼一路到了河邊。

  去水坑之前,先要收集柴草和各類野菜,神精氣足,又有短刀在手,今日里的效率比昨日高了很多,很快就是把該用的材料湊齊。

  不知道今天會有幾條魚上鉤,魚沒什麼記憶力,這種水坑捕魚的法子用很久都不會失效,只要河裡的魚足夠多,有了昨日那麼好的效果,朱達倒是不擔心坑里沒有魚,只是想著會有幾條。

  走到水坑邊看了眼,朱達呆住了,居然只有一條魚在水坑里,但這條魚兩尺多長,而且很肥大,正盤在水坑里,粗看讓人想起蛇蟲,很是嚇人,這條魚被水坑里的葦草纏住,但看起來不像被困住的樣子,倒像是吃飽了休息。

  居然是一條鯰魚,這可是油水很足的河魚,看這個樣子,只怕先進坑里的魚都被它吞了,朱達立刻放慢動作,他身體在水中,如果太急,動作很容易被魚藉水流感知,驚動逃跑,何況這鯰魚敏感狡猾,難釣難抓,一驚動就要跑,這麼好的肉和油,放跑實在太可惜了。

  等到了水坑邊,朱達雙手緩緩伸入水中,到靠近的時候突然加力加速,抓住了魚身,而且是纏繞著葦草的魚身,發力抓住,在這一刻,這條鯰魚已經開始劇烈掙扎,朱達沒有遲疑,抓住後整個身體都跟著動作,把魚扔向河灘。

  他是用整個身體發力,魚被丟到岸上,朱達整個人仰面倒在淺水里,有這半尺多深的水做緩衝,憋氣又及時,他很快就是翻身站起,沒有耽擱,立刻上岸,隨手撿起一塊石頭,照著正在河灘上蹦跳的鯰魚狠狠砸下。

  那條鯰魚不動了,朱達整個人才放鬆下來,從看到這條魚的時候他就生怕跑掉,剛才抓魚的時候,魚在水中掙扎的力氣會比正常加大,這鯰魚表面的粘液又滑不溜手,差點​​就從手上滑落,可終究還是被抓到了,先繃緊再得手,人格外的放鬆,這種成就感比昨日更甚,朱達喘了幾口氣,忍不住笑出聲來。

  朱達沒有放鬆太久,急忙活動熱身,不然的話太容易著涼,等活動完畢,朱達又去洗淨石板,收拾野菜,還特意多摘了幾根葦草,看這條魚的大小,恐怕要切段帶回去,到時候要做個草兜裝著。

  剛要在河邊大石上收拾鯰魚,卻聽到有人靠近的聲音,朱達一愣,手卻握緊了匕首,他倒沒有想壟斷河裡的魚獲,憑自己和家庭都不可能做到,但要提放壞人,這個時候,成人都在農忙,秋天水涼之後,孩童們都不會靠近河邊,那又會是誰?

  “原來你在這邊抓魚,我還以為有什麼訣竅呢!”有人笑嘻嘻的說道,順著聲音望過去,卻是向家的那個周青雲,這周青雲滿臉得意,一副“我發現了你秘密”的表情。

  朱達笑著搖搖頭,用匕首開始收拾鯰魚,開口搭話說道:“不在河邊還能在哪裡,你過來小心點,別踢了我預備好的東西。“

  周青雲倒是沒想到朱達這般坦然,在那裡愣了愣,這才走了過來,邊走邊好奇的看著火堆灰燼,看著洗淨的野菜,不過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朱達吸引過去,因為那邊在用匕首處理魚。

  開始時候,周青雲還忍不住提醒了句“你不會用刀就讓我來,不然會割到手”,沒想到朱達用這個匕首很熟練,將魚分割之後,去除內臟,頭尾分離,又把魚切成幾段。

  “你練過刀?”周青雲忍不住問道,他所知道的同齡人大都不會用刀,用利刃切割刺看著容易,卻稍不小心就會割傷自己,而這朱達明顯用得很熟。

  大家同在一個村里,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兩個人年齡差不多,彼此也有些了解,在周青雲看來,不過就是尋常的小子,前些日子著涼要病死,向伯知道後還叮囑自己兩句,突然間病好了,突然間就要拜師學武學殺人本事,還會捉魚用刀,周青雲越想越是好奇。

  朱達這邊收拾完,將不能吃的魚雜之類切碎,然後混入齋齋苗,放在一邊先晾著,然後去火堆那邊,用枯枝將石頭圍著的灰燼撥開,將昨天燜烤的小魚扒出來,然後將枯草放在透著些紅亮的灰燼上,開始吹氣助燃。

  這個其實和家裡保留火種的手段差不多,但河邊潮氣重,有一定失敗的可能,所以朱達用石頭圍起火堆,選的又是地勢高的河灘地,昨日又特意放進幾根較粗的干燥樹枝,今天果然還有餘燼,當然,如果都不行,朱達還是要回家取火種的。

  看著火燃起來之後,看什麼都好奇的周青雲反倒沉默,等朱達切碎野蔥野蒜塗抹在魚段上的時候,他才忍不住說了句:“你會的真多,就和向伯一樣!”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7-3-31 02:44 AM

第十三章  少年的友情簡單些

  旅行和野外生存的很多技巧,屬於想學就可以學到,實踐的機會也很容易獲得,可那些東西放在現在,就成了只有少部分人才掌握的秘訣,向岳向老漢領著周青雲打獵,自然懂得多,但看到朱達會這麼多,還這麼熟練,周青云自然震驚。

  朱達笑了笑,這匕首鋒利,處理魚要比昨天利索很多,該剔除的剔除掉,味道肯定會比昨日更好,他又把水坑里植入葦草,甚至還用葦草在裡面做了幾個暗扣,然後把逃出來的鯰魚內臟切碎放入水坑中。

  把這些都做完,朱達回到火堆前,開始簡單的處理鯰魚,他不准備像昨日那樣熏烤熟透,這鯰魚肥大油重,有另外的做法,在這裡簡單的熏制下就好,反正天氣涼爽乾燥,不用擔心腐壞變質。

  即便用辛香野菜壓制腥味,鯰魚的土腥味也太大了,在那裡收拾的時候,邊上的周青雲聞著直皺眉頭,嘴上卻是不停:“看你一個人在村里瞎跑亂玩,沒想到你還有這個本事,我說,你什麼時候去家裡做魚吃!”

  說起來也巧,朱達在村里的同齡人只有兩個,一個是這周青雲,一個是李總旗的二兒子李和,其他人要麼大三四歲,要麼小三四歲,根本沒人能玩到一塊去,周青雲和李和那就更不必說,沒甦醒之前,朱達都是自得其樂,在村里跑來跑去,上樹抓鳥之類的。

  從前和這周青雲沒接觸,遠看甚至覺得畏懼,現在近距離接觸,發現還真是話多,確確實實是十幾歲的少年。

  “你要著急你就先回去,中午我肯定過去。”朱達一邊收拾,一邊把昨日燜烤的小魚遞給對方,在草木灰燼中燜了一夜,沒有過明火,溫度卻足夠,這魚從內到外都是酥了,雖然沒有調味,可也足夠香酥可口。

  “這黑乎乎的能吃嗎?”周青雲滿臉不滿的絮叨了句,吃了第一口之後就不出聲了,飛快的把手中這條魚吃完,然後眼巴巴的盯著朱達手上那條。

  朱達沒理會對方,總要多吃點補充營養,沒多久鯰魚也處理完畢,他簡單用葦草做了個網兜,把滿兜子的鯰魚段放在大石上,這葷腥生鮮很容易引來小獸和飛鳥,只能緊盯著了。

  把這些弄完,朱達準備練跑,這讓旁觀者的周青雲更無聊,向老漢一走,周青雲很有點放羊的意思,不過朱達懶得理會他,自顧自的開始鍛煉身體,週青雲念叨幾句之後就回了村子。

  吃飽的狀態下,十二歲少年的精力是無窮的,朱達回憶當年的見聞和所學,調整身體的各個部位,讓自己在長跑中得到鍛煉,而不是損害身體各部位和關節,當全身達到協調的時候,他覺得渾身舒暢,甚至有餘暇去想別的。

  比如說周青雲是白堡村難得長相端正的,想想原因很簡單,營養充足,又有足夠的鍛煉,自然比其他人強很多,李總旗家的幾個兒子也是同樣,這向家老少二人,除了打獵之外應該還有別的收入,雖然打獵後販賣皮貨是個不錯的收入,但卻做不到穩定進項……

  “老朱家那孩子身體好了不少,又和從前一樣瘋跑了!”

  “小朱,你今天拜師成了嗎?”

  田地裡有人議論,也有人揚聲調侃,他拜師這個事已經傳遍了整個村子,成了秋收時節難得的談資和笑料。

  不過開朱達玩笑的不多,村民都知道這孩子性子倔強,真惹他火了,鬧起來大家都不好看,沒曾想這些玩笑朱達都笑嘻嘻的接了,根本無所謂的樣子。

  跑的身體發汗,渾身都熱的差不多了,看著太陽已經正午,朱達拎著那草兜向村里跑去,這東西放在外面可不保險,今天周青雲能找過去,天知道下次會有什麼人好奇。

  朱達剛進村,就看到滿臉焦急的周青雲迎面跑過來,那邊看到朱達後才鬆了口氣,連聲說道:“還以為你不來了。”

  “你難道不會做飯?”

  “做飯我會,可我不會做魚。”周青雲滿不在乎的回答了句,然後又是滿臉疑惑的說道:“剛才我切了一塊煮熟了吃,味道不好啊!”

  朱達揉了揉額頭,這位似乎不是少年武者,更像個吃貨,但喜歡吃不是壞事,就怕你不喜歡吃,他笑著回答道:“等我來做就好。”

  白堡村的秋收正午格外安靜,成人和孩童都在田間,老人和婦幼則是留在家中,沒人注意到這兩個少年。

  進了向家院門,朱達毫不掩飾自己的好奇,四處張望打量,鄉里鄉親的,村里很多人家他都是進去過,這向家卻是第一次來,從前可都是敬而遠之。

  相比於自家,向家的院子寬敞整潔,在牆邊放著箭靶和長度不一的木棍,還能看到兩個石鎖,各處還有晾曬著的皮子,不過大部分是兔皮,有幾張狐皮,有一張鹿皮還是什麼的很顯眼。

  “快做魚,快做魚,我都把餅子熱上了!”那邊周青雲可不管朱達的好奇,連聲催促不停。

  朱達無奈的搖搖頭,一邊走進廂房,一邊問道:“蔥薑蒜有嗎?你家讓你用鹽嗎?”

  這幾個問題讓周青雲瞪大了眼,連連點頭說道:“都有,都有,你還真會做飯。”

  對第二個問題,周青雲很有些炫耀的回答說道:“鹽你儘管用,我們家可是不缺。”說完之後又急忙補充了句:“也別用太多,太鹹也不好吃。”

  白堡村和周圍村子裡的鹽都是外面販來,那是要用糧食實打實換的,收穫的糧食繳租後本來就勉強糊口,沒多少餘糧,自然換不來太多鹽,家家都吃的很淡,原來大家都覺得李總旗家好些,現在看這向家也不差。

  等到了灶台附近,朱達又是吃了一驚,這廚房比朱家和村里其他人家要完備許多,小罐和葫蘆擺了一排,看著應該是佐料醬醋之類,鍋灶廚具之類更是齊全。

  他的驚訝讓周青雲很是自豪,又顯擺說道:“我這樣的練武之人都是天天吃肉,飛禽走獸當然要做的好吃才行,今天你來的不巧,等過幾天向伯回來,我去弄野味來。”

  “天天吃肉”,除去這句話誇張的部分,也就是向家老少的獵物大部分都是自家吃了,沒有拿去賣錢,看來不光是自己知道練武強身健體要補充蛋白質和脂肪,向家也知道,不過這個又不是秘訣,沒什麼可奇怪的。

  朱達也沒有特意討好周青雲,熟悉了下環境,就安排對方生活,自己則是刷鍋備料,把魚先弄乾淨,然後先選取油脂多的魚肚部分切碎,和蔥薑蒜的碎末混在一起,在燒熱的鍋中翻炒,沒有菜油,向家即便有葷油也未必捨得拿出來用,只能用魚肉自己的油脂來熗鍋了。

  香氣冒出,周青雲開始抽鼻子,直盯著那口鍋,嘴裡不住念叨說道:“這麼香,這麼香,你真會做魚,能吃了嗎?”

  把這些做完,朱達這才把切好改刀的魚下鍋,然後加水燜煮,他掃了眼調料罐,開口問道:“你這邊還有什麼調料?”

  周青雲撓撓頭說道:“你自己看吧,都是向伯做,我就跟著打個幫手。”

  都到這個時候,朱達自然不會客氣,一個個罐子,一個個葫蘆的看,倒是沒什麼稀奇的,有不錯的醬油和醋,有芝麻香油,罐子裡面是品相不錯的鹽,比起自家每次要先化成鹽水才能用的劣貨強太逗,還有白酒以及自己不怎麼認識的香料。

  “能用嗎?”

  “隨便用!”

  鍋裡的魚湯已經開始翻滾,朱達拿起酒葫蘆來,看到他拿起這個,周青雲頓時急了,吆喝說道:“那是酒,你別亂來。”

  朱達笑著回了句“我知道”,然後倒了少許酒下去,周青雲目瞪口呆的看著,本來一直念叨“能吃了嗎”,忍不住蹦出一句“這還能吃嗎?”

  周青雲的話實在太多,朱達懶得理會了,等到魚湯再翻滾一會,就開始端來湯盆,在湯盆裡撒下切碎的野蔥還有鹽,再把魚湯盛入,已經泛白的滾熱魚湯和野蔥以及鹽一接觸,立刻散發出誘人的香氣。

  到這個時候,周青云不說話了,只是伸手擦了擦嘴角,朱達加完醋之後,這才笑著說道:“能喝了,你小心點燙。”

  周青雲動作極快的弄來碗筷,並把熱氣騰騰的餅子一併擺上,這餅也是雜糧餅子,但糧食多,麩皮少,這向家的日子過得比村子里大多數人家都要好太多。

  “你加了白酒進去,那個味道我可碰不得!”周青雲在臨喝的時候還有些疑慮,朱達沒有理會,拿起自己這碗開始吃,周青雲小心翼翼的喝了口,立刻雙眼發光,白酒加在魚湯裡那可是去腥提鮮,這小手段在那二十幾年不稀奇,可在從前,這可是大廚們的秘訣,學食品加工有這個好處,能知道來龍去脈。

  兩個半大小子飯量都不小,魚湯和餅子都被風捲殘雲一般吃了個乾淨,周青雲吃的肚飽溜圓,滿足的打了幾個飽嗝,這才感慨說道:“原以為向伯是會做飯的,沒想到你這麼厲害。”

  說到這裡,周青雲好像想起了什麼,盯著那草兜的鯰魚段說道:“朱達,朱達兄弟,今晚就在我家做這個魚吧!”

  “不行,我要拿回家給爹娘做。”

  “那我去你家吃,我帶著糧食過去,行不行?等下次打到了野味,也分給你家!”說起這話的時候,周青雲滿臉都是期盼。

  朱達想了想,笑著說道:“過去可以,除了自帶糧食,還要拿些醬油。”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7-3-31 02:45 AM

第十四章  羅漢六刀

  “怎麼會這麼香,怎麼會這麼香?”在朱家的廚房外,周青雲流著口水不住重複這句話。

  不止周青雲失態,連正在磨鐮刀,收拾麥稈的朱石頭也不住的向廂房看過去,喉結一直在滾動,別說院子裡,院外都有些喧鬧,飄進院子裡來的聲音無非是“怎麼這麼香”,甚至還能聽到孩子們的哭鬧“……我也要吃……”

  朱達走了出來,跟在他身後的母親朱王氏滿臉都是震驚,外人倒還好,越是親密的家里人,越是覺得朱達的廚藝不可思議,火候的掌握,調料的多少,甚至刀工手法,這都不是一天能練出來的,好在朱達的其他表現沒有超出“這孩子長大了”的範疇,不然就會以為被什麼妖魔鬼怪附體了,當然,這些想法朱家父母只會藏在心底,永遠不會說給旁人聽。

  聽了聽外面的動靜,朱達跑到父親朱石頭跟前說道:“爹,你去外面和大夥說,是向伯和咱們家搭伙吃飯,給咱們送了野豬肉來,讓大家散了吧! ”

  雖然知道捕魚吃魚的秘密早晚會被村民發現,但越晚越好,磨著鐮刀的父親朱石頭愣了下,隨即反應過來,起身站起出門,他在門外吆喝兩嗓子,宅院外面很快就安靜下來了,只剩下孩童們的聲音。

  “野豬可不好打,我用弓箭可射不死,得向伯拿著鋼叉動手,現在向伯年紀大了,也不敢硬碰了。”周青雲悶聲說道,緊跟著又是問道:“把鯰魚和茄子在一起燉就能這麼香嗎?”

  “當然不是。”朱達回答了句。

  蔬菜在白堡村倒不值幾個錢,家家戶戶都自己種點,朱達家裡就種了茄子,茄子切段,鯰魚切段,洗淨收拾,然後加蔥薑蒜和醬油紅燜,少不得點幾滴酒和醋去腥。

  這鯰魚本身油性就重,秋天又是最肥美的時候,這種材料不需要放油,只要在鍋裡燜煮,將鯰魚的脂肪慢慢燉出來,至於這加入的茄子,與其說是增添風味,倒不如說是藉著鯰魚的油水讓茄子變得更好吃,這個做法不需要太多技巧,醬油和材料放進去,等到收汁就好。

  等到出鍋時候,全家人,包括朱達自己,都忍不住嚥口水了,紅艷豔的鯰魚段,油光光的茄子,加上厚稠的汁水,更不要提那濃郁醬香,讓每個人都是胃口大開。

  “小心些魚刺。”朱達提醒了句,那邊周青雲已經拿起餅子開吃,第一口下去就兩眼發光,邊吃邊含糊說道:“比肉好吃,比肉好吃。”

  這一鍋鯰魚燜茄子,每個人都能分到幾塊,不過朱達的父母吃了幾口之後就是停下,蘸著湯汁吃完了乾糧,然後笑著說道:“家裡好久沒吃油了,吃多了會鬧肚子,等明天慢慢吃。”

  朱達卻明白父母的用意,笑嘻嘻的說道:“不用給我留著,明天我還能抓到魚。”

  “明天我還要來吃,我自帶糧食和佐料,我教你練武。”周青雲倒是不放過任何機會,含糊著念叨說道。

  雖說鄉里鄉親,可誰家的糧食都不富裕,何況周青雲正是最能吃的半大小子,當聽到周青雲來吃晚飯,朱達的父母臉sè立刻不太好看,當知道對方自帶糧食的時候才勉強同意。

  聽到周青雲說要教朱達練武,父親朱石頭下意識的就要阻止,但和妻子對視了眼,從對方的神情中看出無奈,都沒有開口。

  秋收和曬糧都要結束了,白堡村這邊是大家先把糧食送到李總旗那邊,湊齊了數目再用大車朝著老爺家送,全村每一戶人家都在忙碌這個,儘管昨天朱家飯菜的香味吸引了好多人,可聽到“野豬肉”之後,也就沒什麼人追根問底,誰不知道豬肉好吃,至於野豬肉大家沒吃過,可也能想像的到。

  話又說回來,白堡村對牽扯到向岳向家的事,都下意識的退避,要知道,連李總旗對這向老漢都是敬而遠之,加上向岳帶刀背弓的是個武夫,大家自然害怕,聽到也就散了。

  不過這天一早,周青雲已經等在了朱家門外,居然還帶了塊乾肉過來,還自帶了幾塊餅子,一定要和朱家吃昨晚剩下的鯰魚燉茄子。

  “咱們家小達從小就孤單,有個玩伴也挺好的。”朱家父母在出門之前,無奈的承認了這個事,按照他們所想,都是差不多大的半大孩子,即便說要傳授武藝,想必是胡鬧。

  吃完早飯,陪著朱達收拾完,周青雲就要拽著朱達去河邊看水坑有沒有魚,還大大咧咧的說道:“等向伯回來之前,我就在你家開伙了!”

  “你真能教我武藝嗎?”朱達卻盯著這個話題不放,那向岳向老漢不願意教,但這周青雲想必學到了真本事,能在他身上學幾手也好。

  “叫我一聲師傅我就教你!”

  “你還想不想吃魚?”

  在這個談判中,周青雲是完全的下風,只是訕笑著說道:“我能教你刀法,射箭和大槍就不能教了,向伯說過,就是刀法不值錢。”

  朱達自然沒有任何意見,能學到就是不錯,他根本沒有挑三揀四的餘地,何況這才幾天,長遠還是要從向伯那邊學到本事。

  答應要教,周青雲倒是沒有藏私,兩人直接去了向家的院子,周青雲拿起一根近四尺的短棍,這差不多就是雁翎刀的長度,只是他握在手中有些不合比例。

  “向伯說,這套刀法叫羅漢刀,共有六式,是大同官軍里通用的刀法,我練給你看。”周青雲在拿起這根短棍的時候,那種沒正形的吃貨樣子不見了,很是嚴肅。

  這“羅漢刀”的名目很是唬人,不過那二十多年裡,朱達聽過的武功名目何止千百,他也就覺得平常,六式的動作很簡單,周青雲很快就是演示完,朱達盯著周青雲問道:“就這幾下?你沒騙我?”

  朱達那二十多年所看到的武功分為表演類和實戰類,表演類好似舞蹈般花哨就不必說了,實戰類也沒這麼簡單,這六式和那些基礎動作差不多了,羅漢刀這個樣子未免太簡陋了些。

  他這疑問讓周青雲臉sè很不好看,本來周青雲還想著朱達會驚訝甚至誇獎兩句,沒曾想卻被質疑,立刻沒好氣的說道:“向伯就是這麼教我的,我騙你作甚,你要不要學,不學就算了!”

  “說說而已,我聽講故事的人說那些武功都花樣很多,這才覺得不對,我當然要學!”朱達沒有遲疑就做了決定,他沒指望在村子裡就碰到什麼隱世的強手,那就不是人生,而是傳奇了,向伯最多也就是個老兵,所懂的武藝不多也正常,有的先學下來。

  朱達讓周青雲又是重複了兩次,然後拿著木棍開始照做,之所以兩遍就學會,因為動作實在太簡單了,劈、刺、削、擋,然後加上步伐和方向的變化,湊足六式,可怎麼比劃怎麼覺得這是隨意動作,就算不懂武藝的人拿起刀也會這麼做,可看到周青雲的認真模樣,就知道這肯定不是騙自己。

  學會了所謂的“羅漢刀六式”,兩個人又是向河邊跑去,以往朱達去河邊的時候,總有看熱鬧說閒話的,可跟著周青雲一起,大家都變成小聲議論了,朱達倒不覺得這是壞事,大家都敬而遠之也好,最起碼可以讓捕魚的秘密多留存一段時間。

  水坑里有兩條魚,看到這個收穫,周青雲大呼小叫的驚喜不已,不過朱達卻知道要換個位置挖坑了,這種捕魚的法子碰運氣的成份不小,也就是這夏米河的魚多,但總在一個位置守株待兔卻不妥。

  朱達帶著周青雲上游下游走了幾十步,然後選定一個地方開始挖坑佈置,在做這個事之前,看著朱達絲毫沒有避諱自己的意思,周青云自己倒是納悶,很是詫異的詢問說道:“要不要我躲開,等你做完了再來。”

  如果是昨日,周青雲未必會說這個話,但經過三頓飯又是教授武藝這麼下來,彼此已經是朋友的關係了,這個變化周青云自己未必感受清楚,但朱達卻明白,對方知道這是自己生財的手段,懂得要避諱。

  “咱們倆是自己人,你都教我武藝了,我這點不怕你看!”朱達大方的說道,他說這話的時候心裡禁不住苦笑,雖然的確這麼想,可畢竟是用了些手段,為了和一個少年交朋友,居然還要這般,實在自覺慚愧。

  周青雲聽到他的話,先是愣怔了下,隨即露出比演武時候還要鄭重的神sè,點頭肅然說道:“別人都嫌我沒爹沒媽不吉利,你當我是自己人,那咱們是自己人了!”

  交情和友情靠這幾頓飯和兩件小事沒辦法加深鞏固,但這是個好的開始,即便朱達慚愧自己有目的性,可也心情愉悅,甦醒之後一直覺得孤單,到現在總算有個作伴說話的朋友。

  接下來沒太多話,雙方的距離卻拉近了很多,嘻嘻哈哈的開始挖掘捕魚坑,朱達沒有絲毫藏私,周青雲學的也很仔細,挖出一個水坑,佈置好之後,兩個人才直起身,匆忙上岸擦乾熱身,活動幾下後卻都是停住,兩人都被北方天際吸引了注意力,那邊又有烽煙升起,儘管很遠很遠,卻看得很清晰。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7-3-31 02:45 AM

第十五章  向老漢的職業

  在白堡村百姓的記憶中,這是十餘年來的第二次烽煙,第一次就是前幾天,不過大家卻沒有前幾天那樣驚慌失措,相比於還沒打過來的韃虜,繳租交糧是要緊的大事。

  辛苦一年的收成能剩下多少,就看這次繳租了,儘管大家都說這是皇糧國稅,可最愚鈍的軍戶也知道千戶和指揮老爺們會拿去大頭,不過這麼多年都是如此,大家覺得這是天經地義,真正的關鍵是李總旗這一道。

  李總旗李紀就是這個村子的莊頭,村子裡的大事小情,農忙防賊等等,衛所大老爺們交辦下來的各項事宜,租稅徭役等等,都要這李總旗主持操辦,秋收送租稅給上面,也是李總旗來負責,他會用自家和借來的大車,把收的糧食送出去。

  這大車的耗費,和大老爺家收糧管事們打交道的耗費,還有李總旗自家的耗費,也要加在這秋收租稅上,李總旗在這塊多加一點,村民就少一點,本來剩下的就緊巴,大家自然會斤斤計較。

  好在李總旗在村子裡能依靠的也就七八戶人家,欺壓太過引起眾怒沒辦法收場,村民聚眾的話也有談判的機會,所以一到秋收時節,大家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這上面,韃虜入侵太縹緲遙遠,糧食才是最實在的。

  第二次烽煙持續的時間也不長,晌午時候燃起,下午就斷了,白堡村的收糧在這次烽煙發生的第二天就結束了,白堡村的村民倒也不是完全不在意,家家都在整修地窖,少不得又多做了幾塊能久放的雜糧餅子,按從鄰村和去過更遠地方回來的人說,周圍每個村落都是差不多的狀態。

  “……以往咱們家在交租的時候總被欺負,這次那李家倒是厚道了些……”在晚飯時候,朱達聽到了父親朱石頭的感慨,聽到這個,他才記起以往父母的議論,朱家人丁少,在村子裡沒什麼可依靠的,每次交租和攤派勞役都要吃虧,好在村子不大,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沒有催逼太緊,還算應付的過去。

  朱家已經習慣了周青雲過來搭伙,也習慣了早晚飯都有魚吃,每個人的精神狀態都變好不少,那邊朱石頭感慨之後,周青雲情緒有點低落,悶聲說道:“明天向伯就回來了,我不能過來吃了。”

  這幾天朱達的父母對周青雲印像都不錯,朱家三口吃飯的時候很沉悶,周青雲卻是個活潑的性子,談天說地,講些向岳領著他做的事,然後又搶著幫忙幹活,朱家父母的戒備已經漸漸散去。

  “青雲,以後得了閒來家吃飯,別見外。”朱達母親說了一句,這話讓周青雲很感動,半天沒說出話,只是重重點頭。

  朱達卻看出點不對,方才父親感慨之後沒有說為什麼,母親又這麼親切,等送走了周青雲之後,回到屋子,父親朱石頭問道:“明天向老漢回來,你還要去拜師學本事嗎?”

  根據那次對談,估計希望已經很渺茫了,可還是要去試試,這是眼前唯一能抓住的希望,朱達認真的點點頭,他也做好了應付父母責備勸說的準備,沒想到這次父親朱石頭只在那裡搖搖頭。

  “……這次沒怎麼苛待咱們家,居然是因為咱們小達和周青雲玩得好,他們以為咱們家和向老漢走近了,這真是……”

  “……要不就讓孩子去學武吧,小達和小周在一塊都笑呵呵的,村里也沒個年紀一樣的,咱家小達一直孤單單的,有個伴多好……”

  “……還是算了,那向老漢孤單一個人,那周家的事我也多少聽過些,你想讓咱們儿子那樣嗎……”

  朱達在臨入睡前聽到的父母夜談,倒是解答了晚飯時候的疑問,他能聽出來父母言語中的動搖,在父母的小聲夜談中,朱達進入了夢鄉。

  到底是深秋時節,第二日朱達早起時候已經感覺到冷了,這天氣下水可是熬人,而且得感冒風寒的危險很大,說起來這幾天倒是不愁吃魚的事,因為前一天中午,周青雲嫌水坑捕魚太慢,直接拿著弓箭去射,收穫當真不少。

  開始時候,周青雲基本射不中,後來琢磨到訣竅,十發九中的問題就不大,一般射殺一條後,河裡的魚就會驚散,不過這不是問題,大不了換個地方,兩個人弄上來十幾條魚,個頭都還不小。

  魚捕上來了,但還需要收拾處置,還要烹調,周青雲倒是不含糊,和朱達來個二一添作五,直接分了,加上水坑里抓到的幾條,接下來吃幾天都問題不大。

  朱達對這個倒是沒什麼不平衡的,有了器具捕魚當然比挖坑快,這挖坑捕魚的手段是荒野生存的技巧,那本就是沒有任何工具情況下的自救方法,哪能比得上這弓箭速射,當然,要是有漁網就更不必說了。

  射魚的過程倒是讓朱達開了眼界,這周青雲的射術真不含糊,那弓有周青雲大半人高,每次都是半開射箭,幾乎是箭無虛發,要說有什麼缺陷就是不敢沾水,只能站在岸邊的大石上開弓射殺,然後朱達下去撈魚。

  “沾水開膠,弓弦不繃了,這弓就要廢掉,到時候要被向伯打死!”周青雲解釋的很明白。

  好在這幾日大家忙碌著交糧,沒人注意到兩個半大小子把魚帶回來,倒是幾隻貓很熱衷,都被魚雜碎打發掉了。

  處理這些魚的時候,朱達讓父母和周青雲又一次目瞪口呆,他在院子裡搭了木架子,用麥稈燒火熏制,然後又把魚掛到灶台處被煙熏烤,這種法子可以讓魚盡可能的保存很久。

  “小達,天冷了就不要下水,你身子才好不久,可別再著涼。”

  對父母的叮囑,朱達遲疑了下就是答應,笑著回答說道:“等我把幾條魚拿回來,就回來幫著爹娘聚柴草。”

  臨近冬日,田裡的麥稈要帶回來做燃料,還要走幾里地去山腳那邊打些枯枝枯木的,大同多煤,煤價也說不上多貴,可對於底層農戶軍戶來說,花一文錢都不捨得,朱達這幾日已經見到有人兜售煤炭,生意卻很不好,只有李總旗家買了些。

  現在農忙過去,已經是農閒時節了,李總旗交糧之後帶回衛所裡的傳話,今年冬天的勞役就是每家出十斤柴草,這算不得什麼負擔,大家都覺得輕鬆,村里村外閒逛的人也變多起來。

  朱家宅院這些日子總有誘人的香氣傳出,貓狗習慣聚過去,種種跡像都證明朱家的葷腥多了,說是向家送過去的野豬肉,這個大家已經不信,而且朱家人丁少,行動都落在大家眼裡,要說有什麼不對的,也就是這朱達每天沖著河邊走,跟著瞧瞧肯定有收穫。

  當朱達慢跑出村的時候,身後幾十步的距離上跟著十幾人,孩童們居多,也有閒著沒事的青壯,這麼大的動靜朱達當然注意的到,他也沒辦法阻止,實際上村民注意到河邊之後,這個說不上是秘密的秘密就很難保住了。

  從水坑里把魚弄出來,朱達沒有收拾,直接用葦草穿了魚鰓,拎著回家,這些都被後面的人看個清楚,魚大家還是認得的,都是驚訝無比。

  “朱達,你們家還吃魚嗎?”

  “這魚也是能吃的?”

  “難道真是野豬肉嗎?”

  圍觀的村民們都不信朱家的香氣是做魚飄出來的,反倒是各有猜測,這個判斷倒是讓朱達愕然,心想這個秘密還能保留一段時間,但沒有不透風的牆,自家在眾目睽睽之下,又沒有太多自保的手段,估計這做法也沒辦法保密太久。

  看到朱達手裡的河魚之後,村民們和孩童們立刻覺得無趣,也沒有人跟著回村,直接在村外就散了,各自閒逛玩耍。

  臨進村子之前,朱達倒是又見到丟羊的村民張大,正在村口無可奈何的張望,說起來這張大丟羊已經是村里的趣聞了,張家養了一隻母山羊,按說這母羊性子溫順,沒曾想這隻羊總喜歡跑,外面吃草的時候,稍不小心就被掙脫了繩套跑進山,開始張大一家焦急萬分,養羊的耗費可不小,這就血本無歸了,進山哪裡還能跑回來,十有八九被狼叼走。

  沒曾想這山羊跑了又回來,讓張大一家驚喜不已,然後又跑了,甚至還鬧過咬斷繩子偷跑的事情,幾次三番跑了回來,讓張大全家都無奈的很,養羊為了賣奶,殺捨不得,可這麼總跑,天知道哪天回不來了,不過折騰的日子久了,張大也有些麻木,丟了就在村口等著,基本都能回來。

  把魚在家裡放好,和父母打了個招呼,朱達直接奔向家去了,他和周青云有了約定,午飯時候他過去做魚,兩個人一起吃午飯,一天三頓有魚的飽飯,足可以支撐強壯身體所需的大量運動。

  才到向家門口,卻和向岳向老漢打個照面,還真是巧,離開幾天的向老漢正好回來,向老漢一個人離開,卻是兩個人回來的,另一個人是個青壯漢子,推著一輛獨輪車,車上放著兩個布口袋。

  向岳發現朱達在自家門前,禁不住皺了下眉頭,心想這小子難道還要拜師,可這個時候的朱達注意力卻在那兩個口袋上,再想想從前向岳的行徑,他知道向老漢是做什麼的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7-3-31 02:46 AM

第十六章  你回家去

  向岳向老漢是私鹽販子!

  朱達終於明白對方做什麼了,記憶中的點點滴滴也綜合起來,進一步佐證了這個判斷,他從前也見過大家進出向家買賣,拿進去糧食,換回來小小包裹,可十二歲的朱達認識僅此而已,一個少年又怎麼會關心油鹽醬醋的瑣事,從未出村的他又怎麼會知道官鹽私鹽。

  怪不得村里百姓都對這向岳敬畏,連李總旗家都讓他三分,在大眾的認識裡,這私鹽販子就和亡命徒沒什麼區別。

  當年學食品加工的時候,老師課上閒扯曾說過古代的鹽政,對私鹽相關特意提過幾句,讓朱達印像很深刻,因為古代鹽政和現代區別巨大,閒時也專門了解過。

  這個時代的官鹽質次價高,某種意義上是朝廷官府徵稅的手段,城池之內或許還有官鹽在,鄉鎮村落大體都是私鹽了,因為鹽貨牽扯官府稅利,查禁很嚴,同時因為這專賣和查禁,私人販賣的利潤也是不低。

  雖說律法上販運私鹽一斤以上就是死罪,可真正主持販運私鹽的都是豪強,甚至有官吏的直接參與,這等事無非是大家分肥,心照不宣的灰sè營生,只是跑單幫的倒霉,風險不大不小。

  “……販賣十斤以下的風險最大,說不准就被抓去殺頭,百斤以上的就要看手段如何,這千斤的就是如何發財了……”當年老師的調侃記憶猶新。

  想想向岳定期離開白堡村,李總旗又視而不見,貨源什麼的也很穩定,應當不是個跑單幫的小販子,倒像是層層拿貨分銷的本村坐商。

  現在的朱達能想明白這些關節,沒什麼見識的白堡村村民卻未必,他們一方面吃著向岳販運的私鹽,一方面卻覺得對方是個亡命徒,太接近了會有禍事上身,如果光是沙場餘生的老卒,在大同這等邊鎮軍區不會被那麼畏懼。

  這還解釋了一個疑問,朱達和周青雲接近後,對向家的生活標準很迷惑,做個獵戶買賣皮貨就能過得這麼好?肉都自己吃了?朱達甚至都懷疑過對方是不是做些搶劫殺人的勾當。

  推車那青壯漢子幫著把兩個口袋搬下,這口袋裡想必就是鹽貨了,朱達還注意到在獨輪車上放著一口刀,這想必是有備無患的意思。

  向岳向老漢盯著朱達,眉頭皺起,開口就要說話,如此表情印證了朱達的判斷,那天深聊幾句之後,拜師的可能就斷絕了。

  正在這時候,卻聽到院門響動,向內打開,周青雲笑著迎出來說道:“向伯,你回來了,八叔好啊!”

  被叫做“八叔”的青壯對周青雲點點頭,周青云隨即註意到朱達也在門口,他看看向伯,再看看那“八叔”,又看向朱達,眼珠一轉,笑嘻嘻的說道:“向伯,八叔,朱達做飯可好吃了,我這幾天都是跟著他搭伙,今天咱們一起吃午飯吧!”

  這麼一說,那推車的青壯還好,向岳卻是詫異,在兩個少年臉上掃了幾眼,皺眉說句:“胡鬧!”沒說別的,拎起個口袋向院內走去,那八叔也是拎起一個跟上,周青雲過來幫著拿刀,又對朱達催了句“快點進來!”

  朱達愣了下,連忙快步進門,頗為感謝的對周青雲點點頭,對方還真夠朋友,這是為自己創造機會了,

  “院子裡這麼腥氣。”向岳和那個八叔一進院子,就聞到味道不對,不怎麼吃魚的人對腥氣格外敏感,向岳向老漢隨即看到掛在架子上的幾條魚,立刻咆哮起來:“混賬小子,我不在家,你鬧翻天了!”

  “向伯,八叔,這魚可好吃了,比肉都不差!”周青雲忙不迭的解釋,聽到這話,向岳和那八叔都是將信將疑的模樣。

  周青雲在那裡口沫橫飛的解釋,說朱達做得怎麼好吃,周青雲在這件事上也沒道理去騙人,兩個成人雖然不怎麼信,但也沒攔著朱達走近灶台。

  “把餅子熱一熱,把肉脯和醃菜一併蒸了。”向岳向老漢簡單叮囑了句,看來還是不信朱達能把魚做得好吃,但也懶得管了,反正魚不好吃,用肉脯和醃菜下飯就是。

  那邊周青雲笑著答應了,接下來直奔灶台,開始和朱達一起生火做飯,特意叮囑了一句:“想要學武,就要看這頓飯了。”

  朱達倒是沒那麼天真,不過這頓飯做得好吃些,可以讓向老漢對自己有好感,這對拜師學藝更有好處,這周青雲人真不錯,但武技不能說靠譜,什麼“羅漢六刀”,太兒戲了。

  弄明白這向老漢的職業後,朱達在使用佐料上就“大方”了些許,私鹽販子家境小康,比起貧苦農戶來可是好太多,沒必要那麼節省,燉魚湯是為了節省材料多吃些,要說味道好,自然還是炒和燒,這次就用醬油來紅燒。

  做飯的時候,朱達想到一件事,自己做的這些事很像當年玩遊戲,要通過這烹飪美食來增加向家老少對自己的好感度,現在周青雲已經增加不少,向伯那邊如何,要看今日這頓飯了,想到這裡,他啞然失笑,倒是讓邊上添柴草的周青雲莫名其妙。

  等味道出來之後,向老漢和那個八叔都從屋子裡走出來了,特意來灶台這邊看了看,而周青雲更是滿臉的興奮,只是說話語氣上帶著幾絲埋怨:“你這也太不夠朋友了,這麼好吃的做法非得等向伯回來才用。”

  “本來就要今天用的。”朱達笑著回答說道,“節省佐料省錢”之類的話就沒必要講了。

  因為有外客,這次足足用了三條魚,滿滿一盆,醬汁紅潤,濃香撲鼻,端上桌的時候,向岳向老漢和那八叔都吞嚥口水,等第一筷子入口,臉上的疑惑都是一掃而空。

  “這玩意有人試著吃過,又腥又苦又臭,還有人說大同那邊做的好吃,誰也不信,敢情真這麼好吃。”那八叔贊不絕口。

  向岳表現的矜持些,可能和年紀也有關係,他只是簡單說了句“好吃。”

  話多說少說,每個人都沒少吃,好在周青雲提前留下一條來給自己和朱達,這三條看著都不夠吃的。

  “下次我來學個做法,這東西不錯,油水足,吃著和肉差別不大。”那八叔說了幾句。

  向岳向老漢沒有接這句話,反倒嘆了口氣,先看了眼狼吞虎咽的周青雲,然後開口問道:“山里真進去賊了?會不會是過路的?”

  “怎麼會是過路的,我聽管事的講,是北邊犯事的逃兵,人不多,卻膽子大手段狠,要不是當家的莊子人多,就被他們衝進去了。”八叔吃飽了談興很足。

  朱達和周青雲都是豎起耳朵在聽,這可不是村里的家長里短,向伯臉上更是yīn沉,悶聲說道:“沿路各村傳過去的消息不會有差,看來真是進山了。”

  說到這裡,向伯嘆了口氣,有些頹然的說道:“這什麼世道,韃子又來了,山里有豹子,居然還有了賊兵。”

  “向老哥,這進山打獵還是停了吧,別說進山,在這村里也要小心,山里那些賊兵可是要下山的,管事已經說了,官面上的消息很快就會傳下來。”

  這些話朱達和周青雲都聽得懵懂,朱達更是不理解,這進山打獵就這麼要緊,這念頭一閃而過,要琢磨的東西,更準確說,是要遐想的東西太多,向伯和這“八叔”閒談中帶來了很多信息,從甦醒後他所見所聞甚至記憶都只有這白堡村的一切,父母的見識同樣閉塞,外面的信息就只有天際的淡淡烽煙,其他什麼都沒有。

  可今天的談話裡面,卻帶來了外面天地的只鱗片爪,朱達下意識覺得天地開闊了些,這讓他很興奮。

  吃過飯之後,那八叔就推車走了,車上裝著滿滿兩口袋麥粒,臨走前還笑嘻嘻的說道:“等下次來帶著好酒,咱們吃魚喝酒。”

  等外客一走,周青雲就眼巴巴的上前,儘管還沒開口,朱達卻能猜到,這周青雲要幫著自己懇求拜師學武,對方的心意是好的,可眼下這個時機不合適,這個事周青雲就不該開口,以這向老漢的見識性格,如果以為自己有目的的接近周青雲,恐怕更被厭惡。

  但周青雲也沒有開口,因為向岳向伯的臉sèyīn沉,看得出在琢磨不好辦的事,這時候湊過去做什麼都會有反效果。

  到得最後,那向岳向伯先看了眼周青雲,又對朱達說道:“你回家去吧!”

  語氣不善,還擺手示意,朱達沒多說什麼,倒是周青云有些急,但看到向伯臉sè後也沒有出聲。

  走出向家院子,聽到身後“進屋去,我要問你……”,朱達抬頭吐了口氣,這拜師的路短時間內怕是斷了,他心裡很頹喪不甘,卻沒有憤恨,因為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憑什麼就要收你為徒,別人安身立命的本領,無親無故,就為了這幾口魚教給你嗎?

  想想自己和向家老少,恐怕也就是這十天內才說話打交道,從前就和陌生人一樣,認識不過十天,憑什麼就要收徒傳授。

  朱達一邊想著,一邊慢跑起來,歸根到底還是要靠自己,不管如何,先把自己的身體鍛煉好,已經和周青云初步建立了友誼,路還沒有絕,樂觀繼續就好。

  交糧之後說是農閒,可家家還要準備過冬,還不到休息的時候,朱家夫婦也是如此,朱達鍛煉完之後,去把河邊水坑稍微隱蔽了下,這才帶著收穫回家,這幾天魚吃下來,朱達的父母已經很期待晚飯,對朱達的手藝沒有任何懷疑了。

  在灶台邊上,朱達和母親朱王氏忙碌不停,回到家之後,他沒有展現一絲的喪氣和不甘,沒必要讓父母跟著擔心,而且在這忙碌中,朱達覺得心情變好了。

  “朱家小哥可在家嗎?”有聲音在院門外響起,卻是那向岳的聲音。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7-3-31 02:47 AM

第十七章天上不掉餡餅

  向伯來叫門?朱達愣了下才反應過來,對方不是在喊他,而是在喊自己的父親朱石頭。

  難道自己這些天糾纏的太緊了,所以向伯登門和自己父母來一場大人之間的談話,讓自己徹底死了這條心?朱達搖搖頭,先鍛煉好身體,學武還有很多機會,大同這樣的邊鎮軍區,會武之人一定不少,想歸想,他也能明白機會不大,別人憑什麼要教一個窮苦少年學武。

  父親朱石頭開門把人領進來,朱達本想出去看看,最後還是按捺住好奇繼續做飯,反正是來找自己父親的。

  沒過多久,母親朱王氏到灶台這邊喊朱達,在爐火映照下,朱達注意到自己母親有些緊張,這倒沒什麼奇怪的,以向老漢在村子裡的名聲,尋常人家見到了都會緊張害怕。

  “小達,你爹喊你過去,你要聽話。”母親朱王氏叮囑了兩句。

  朱達帶著好奇出來,向伯和自己父親都站在院子裡,向岳向老漢比朱石頭高出半個頭,更加上腰桿挺直,頗有壓迫的威勢,而朱石頭下意識的彎腰低頭,顯得很畏縮。

  看到朱達走近,向伯和父親朱石頭都轉頭望過來,兩人表情都頗為奇怪,在夕陽餘暉映照下,向岳向伯神情肅然,繃得很緊,細看卻有幾分無奈,而父親朱石頭則是滿臉迷惑,不知道為了什麼。

  “小達,你願意去跟著向大叔學武嗎?”朱石頭悶聲問道。

  “什麼?”朱達下意識的反問了句,和對方學武是他一直所想,可這幾天拜師沒個結果,雖然沒有明說,但事實上已經被拒絕了,怎麼又突然有這麼一問。

  他這邊錯愕,父親朱石頭急忙說道:“小達,一旦拜師,爹媽就管不到你了,被師傅打罵也護不到你,打死了也只能認著,更別說餓肚子做牛做馬……”

  “老漢就那麼混賬嗎?”向岳冷聲反問道,朱石頭愣了下,立刻停住不說,臉上浮現幾分尷尬。

  朱達已經反應過來,咧嘴笑著說道:“我願意拜師,我當然願意拜師!”

  這十余天來,自己想盡種種手段不就是為了拜師學武,儘管這突然的轉變讓人不知所以然,可機會在眼前,先抓住再說。

  說完後朱達干脆利索的跪在地上,給向伯磕了幾個頭,揚聲說道:“師父在上,徒兒拜見師父。”

  向岳向伯板著臉瞥了眼,悶聲說道:“又不是唱戲,折騰什麼”,說完這句,卻轉向朱石頭問道:“你家孩子願意拜師學武,你願意嗎?”

  朱達還未成年,要父母同意才行,這是規矩,不然的話就做不了準,聽到向伯的這問話,朱達抬起頭看向自己的父親,父親的態度還真不好說,雖然已經有了鬆動,但看剛才的樣子,能同意嗎?

  在這個當口,朱石頭也在看著自己的兒子,父子對視片刻,朱石頭嘆了口氣,轉頭說道:“孩子都願意,我還能攔著嗎?”

  “謝謝爹!”朱達大喜,父親當然能攔阻這件事,父為子綱,在這個時代,父親有權否決未成人兒女的一切要求,即便打死都是律法允許的,他當然知道父母反對他去學武,但今天答應了,明顯是考慮他的期望。

  這邊一答應,收徒的事情就成了定局,向岳向伯點點頭,揚聲招呼說道:“青雲,你進來吧!”

  周青雲拎著葫蘆和一條肉走進院子,向岳又是開口說道:“朱達,你去把這肉做了,今晚就在你家吃飯,把拜師學藝的事情講明白。”

  向岳完全沒有把自己當外人,朱家夫婦沒什麼見識,事情又是突然,此刻都有些手足無措的意思,也只能聽那向岳安排了,周青雲拎著肉走向朱達,兩個人一起去了灶台那邊。

  到了灶台那邊,朱達滿臉疑惑的看向周青雲,還沒等他說話,周青雲連連擺手說道:“我也納悶,我什麼都還沒說,向伯就要收你做徒弟了。”

  這事發展的匪夷所思,讓人覺得糊塗,朱達又問道:“什麼都沒說?”

  “你走了之後,向伯問了我不少,把這幾天的事都仔細問過,我還帶著向伯去河邊看了看,水坑里面進去幾條魚,我都把魚帶回來了,等你過去收拾,對了,有兩條太滑,我沒抓住,結果跑了……”

  周青雲絮絮叨叨卻說不到個重點上,朱達倒是能感覺出對方的興奮,這幾天彼此相處的很快活,現在自己被向伯收徒,朝夕相處的時間就更多了,不管是周青雲還是朱達,都是孤單怕了的少年。

  那條肉是乾肉,要單獨烹飪的話,費工費料,朱達索性將乾肉切薄片,和正在紅燒的魚一起燉,這樣的話,乾肉片會吸飽燒魚的汁水,乾肉的油水和味道也會反哺給魚,之所以能這麼做,也多虧周青雲熟門熟路,知道朱家東西少,直接帶了調料來。

  朱達和周青雲把飯菜端上桌的時候,向伯和朱家父母三人很沉悶,他們之間本就沒有話說,更何況朱家父母對向伯還有些畏懼。

  湯盆裡是魚湯,熱氣騰騰,碟子裡是撈出來的肉片,乾肉片都已經吸飽了湯汁,看著油光誘人,朱達還用醃菜和蘿蔔拌了個涼菜,清香瀰漫。

  這幾樣一擺上桌,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周青雲吞嚥口水的聲音大到每個人都聽得見,不光他這麼饞,其他人也是差不多的樣子,只不過成人更能控制自己。

  在這個年頭拜師收徒可是大事,某種意義上算是從父母的人變為師父的人,所以有“死走逃亡,官府不問”的說法。

  向岳向伯和朱家父母本來是要討論這個,可那噴香的魚湯、滿盤的干肉以及顏sè漂亮的涼菜一上桌,即便成人自控力不差,也有些無心談話了,屋中居然稍微安靜了會。

  “看到這飯菜,老漢我也沒心思談了,咱們先吃再說!”向岳笑呵呵的說道,他這麼一說,大家都是笑了,氣氛變得放鬆不少。

  周青雲帶來了燒酒,不過能喝的只有向岳和朱石頭兩個成年男子,對貧苦軍戶來說,哪怕年節想要喝酒都很不容易,今天卻是飯菜豐盛,酒肉俱全,朱石頭也連喝幾口。

  魚湯里料很足,那塊乾肉也有一斤多,但大家都是缺油水的,放開肚皮敞開吃,這些東西還真不夠,朱達想到這點,給自己和周青雲撥出一份來單獨吃,給大人留足了份量。

  這行為被向伯看在眼中,微微點頭,那邊朱石頭幾口酒下肚,面對向岳向伯也不那麼畏縮了,粗著嗓子說道:“既然小達這麼想學武,向叔你又肯教,那這份拜師的禮物我家絕不會含糊了,向叔你報個數目出來,我家就算……”

  朱達聽到這裡,心卻咯噔一下,他漏想了這個,拜師學藝可不是磕個頭就去學了,別人要傳授給你本事,甚至還要管吃管住,怎麼可能白學,肯定要給出一定的錢財糧食作為拜師禮,父母一直不答應恐怕也有這個原因。

  現在父親朱石頭說​​得這麼鄭重,恐怕已經有了砸鍋賣鐵也要支持的心思,如果為了自己學武,讓家裡背上重債,從此過得不好,那自己心裡無論如何也過不去。

  “這塊肉你不吃我可吃了。”邊上周青雲念叨一句,朱達哪有心思接話,只看著自己父母發楞。

  父親朱石頭雖然有醉意,但神誌很清醒,母親臉上有為難的表情,卻沒有開口阻止,看父母的眼神,朱達莫名的感覺到了決心,他低下了頭,因為覺得眼眶發酸,自己一門心思要學武,自以為考慮周全,卻沒想到父母要做出多大的犧牲。

  朱達知道自己的選擇沒有錯,可這一刻他卻真的動搖了,朱家人已經表態,向岳向伯卻不接話,他酒量很大,已經連喝了三碗,臉上都見不到紅色,連吃了幾口肉,又喝了一碗魚湯,吐出口氣說道:“好吃,朱達你真會做飯,這手藝去懷仁縣和大同開個飯鋪也過得去了! ”

  這話說得朱達還真有幾分動心,但自家成色自家知,當年是個吃貨又學了食品加工,相關知識和技術的確知道不少,但開個飯館酒樓和現在種地有什麼本質的區別嗎?無非是更肥美的豬羊而已…..

  但誰都知道向岳這番話重點不在此,向岳抬頭看向朱石頭,肅聲說道:“我收朱達做徒弟,我管吃管住,不要你家任何錢糧,朱達住在家裡也行,幫著家裡做活也行,青雲過來幫忙我也不攔著。”

  屋中一片安靜,父親朱石頭特意搓了搓臉,唯恐自己聽錯了,朱達和其他人也都是目瞪口呆的表情,居然還有這樣的好事?天底下怎麼會有這樣的好事?這裡面一定有蹊蹺!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7-3-31 02:49 AM

第十八章  窮文富武

  聽到向岳說出這等不可思議的好條件,屋子里安靜下來,就連周青雲都是瞠目結舌的模樣。

  就在此時,卻看到朱石頭把端起來的酒碗重重放在桌上,瞪著向岳向老漢說道:“要是讓我家孩子去做什麼傷天害理的勾當,那萬萬不能。”

  或許是酒壯人膽,或許是父子連心,平時懦弱老實的朱石頭死死盯著向岳,沒有絲毫退縮的意思,另一邊的母親朱王氏也滿臉堅決,朱達覺得自己該開口說幾句,雖然向岳提出的條件有些匪夷所思,但未必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打聽清楚就好,沒必要弄得這麼僵。

  “爹……”

  “閉嘴!小孩子不要插嘴!”

  一向溺愛獨子的朱石頭這個時候毫不客氣,氣氛眼見著就僵住了,向岳向老漢看了看兩邊,卻是笑出聲來,搖頭說道:“是不是覺得老漢開出的條件太好了?天底下哪有這等好事?”

  的確如此,這樣管吃管住,傳授本領,而且還允許回家幹活幫忙,這完全是單方面的付出,沒有任何索取,也難怪朱家夫婦以為他要對自家兒子不利。

  “老漢的話還沒說完,剛才那幾樣是和你們兩口子說的,現在老漢要問朱達,條件在這裡!”向岳向伯的神情變得肅然,這表現倒是讓朱家父母和周青雲很錯愕,這完全是把朱達當做成人來看待了。

  朱達坐正了些,開口說道:“向伯您問就好。”

  這端正的回答讓向伯感慨了句“這模樣看著倒像是讀過書的,都說人有七竅,有的生下來開了,有的是遇到生死關頭才會開”,朱達自然不會對這個解釋,這些神秘學的說法反倒可以說明自己的一些變化和不尋常,何苦解釋。

  “朱達,你不是來我家白吃白住,也不是白學我的本事,你想在我這裡學,就要做到一件事,每天都要打三條魚上來,還要做的好吃,這個你能做到嗎?”

  聽到向岳的問題,屋子裡面又是安靜,朱家父母面面相覷,周青雲張大了嘴巴,就連朱達自己都糊塗了,自己去冒失拜師沒有被答應,舉著魚去也沒有理會,和周青雲玩耍了幾天想必不是主因,可向岳向伯回來,怎麼就答應了?而且還因為是這魚?

  白堡村這片區域都不會吃魚,從白日里來的那個“八叔”了解到,只怕大同地區吃魚的都不多,但這不會成為收徒的理由,向家不缺酒肉,而且這向岳向伯看起來不是個貪吃之人,也不像是溺愛孩子的,根本不會因為周青雲喜歡吃就答應收徒。

  至於玩伴之類的更不必說,學武拜師和每天在一起胡混遊玩完全是兩碼事,朱達絞盡腦汁的琢磨,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

  那邊向伯拿起酒葫蘆給自己倒了一碗,抿了口之後說道:“朱家小哥,你出去的少,別以為天下就這麼太平,也別以為韃子離咱們這邊還遠,除了韃子,那馬賊土匪什麼的就不殺人了嗎?那些老爺家裡拿刀騎馬的就不殺人了嗎?學武強身,有個自保之力總是沒差的,咱們不去害人傷人,可也要防著被人害了,最起碼要能跑得了。”

  朱家夫婦對視了眼,都沒有出聲辯解,他們固然沒見過什麼陣仗,沒經歷過兵災,可老輩人講過說過那個慘狀,這天際間燃起的兩次烽火烽煙更讓人心中不安,實際上,村里每家都在清理地窖準備乾糧,大家都在備著不時之需。

  不過在這樣的封閉安靜的村落,村民們甚至李總旗都沒經歷過什麼事,習慣縮頭,總覺得不知道聽不見看不見就是沒發生,得過且過罷了,現在這向岳把話說破,氣氛變得凝重許多。

  “學武沒錯,可老漢為啥不答應你,因為你學不了,你能跑能跳,人又聰明,沒啥學不會的,為啥不答應,因為你一年都吃不了幾次肉啊!”

  屋子裡又是變得安靜,沒想到是這樣的理由,在朱達的記憶裡,一年能吃肉的次數不會超過五次,而且每次都吃不盡興,朱家父母有點懵懂,但朱達卻立刻理解了,吃不了肉,就支撐不了大量的運動,連基本的體力消耗都滿足不了,還談什麼學武,這個倒是和自己捕魚補充蛋白質和脂肪異曲同工,營養學相關是基本規律,這個含糊不了。

  向岳向伯又喝了口酒,他此時滔滔不絕,“別覺得吃飽了就能撐住,吃糧食是有虧欠的,不吃肉吃足了,年輕時候覺不出什麼,到老了各種病各種傷都要發出來,死都不得好死。”

  這話朱家父母聽得懵懵懂懂,朱達卻聽得很明白,那邊向岳說到這裡卻自嘲的說道:“老漢現在還撐得住,再過幾年怕就是不​​得好死的。 ”

  氣氛更加沉悶,好在向岳繼續說道:“一個月吃不了十幾天肉,學什麼武,老實種地就好,你家人丁少,在村里日子還算過得去,可吃肉上還是難,但你能抓魚,還能把魚做的好吃,這個就和吃肉差不多了?”

  “向叔,這魚和肉能比嗎?”這是父親朱石頭問的,他們夫婦這幾天干活有力氣,做什麼都有精神,但也沒覺得這魚怎麼好,對他們來說吃肉才是無上滿足,魚是次一等的東西。

  “我年輕時候也是這麼想,當兵的時候上面老爺是南邊來的,他說這魚和肉是一樣的,要是吃海魚,只怕比這肉還要好,老漢光聽他說,也沒見他做過,就從沒當真,沒想到你家朱達會做。”

  但這魚和收徒有什麼關係,朱達倒不急著發問,他知道還有下文。

  “按說老漢不缺這口魚,不差這點油水,老漢我帶著青雲去山里走一趟,怎麼也不會空手回來,飛禽走獸的味道比這魚還是好了不少,可以後這山不好進了啊!”向伯向岳說到這裡,把碗裡的酒一飲而盡,臉sè也變得yīn沉。

  向老漢看了眼朱達,又瞥了眼周青雲,朱達在那裡全神貫注的聽著,周青雲則是盯著大人這邊沒吃的干肉,向岳微微搖頭,悶聲說道:“山里前幾天有了豹子,應該是有一窩豹子過來了,這還不算什麼,架張窩弓挖個坑怎麼也能抓到,可這次出去跑買賣得了消息,有十幾個賊兵進了山,不知道正藏在那裡。”

  說到“豹子”的時候,朱家夫婦臉上已經有了懼怕的神sè,說到“賊兵”更是sè變,朱達卻有些弄不懂為何這麼大的反應,周青雲臉上卻有不服氣的表情。

  “……豹子,我小時候村頭查家的孩子就是被豹子叼走了……怎麼還鬧了賊兵……”父親朱石頭念叨幾句,聲音居然都有些顫抖。

  “小達,你別去河邊了,萬一有個閃失。”母親朱王氏也連忙說話。

  向伯在那邊搖搖頭說道:“這離深山小十里地,豹子怎麼敢出來,賊兵也怕清剿,這白堡村又沒什麼油水,不會過來的。”

  說完這句,他調侃說道:“世道這麼不安寧,學武強身總歸沒差的,朱達你倒是歪打正著,老漢這年紀也大了,幾口酒下肚,話就越說越偏,進不了山就弄不到肉,靠著這些鹽貨,吃飽吃鹹能行,可買肉就不成了,再說,又不是府縣市集,哪裡有這麼多肉買,也買不起啊!”

  說到這裡,朱達明白了,向岳向伯的考慮居然和自己為了鍛煉尋求營養的考慮本質上差不多。

  “老漢我少吃幾口沒啥,卻不能耽誤了青雲,他正是身子打底子的時候,朱達你這魚就是要緊營生了,你只要魚跟得上,青雲的身子就跟得上,你要是魚跟不上,這武也不用學了。”

  這話說得太過直接,而且還是當面說出,朱家父母的臉sè都變得難看起來,本來氣氛還不錯,突然間就一點人情不講了。

  不過朱達卻很平靜,因為本來就沒那麼多的人情可講,對方肯把條件說得這麼明白,反倒是好事,倒是身邊的周青雲臉上有慚愧神sè,肯定覺得在朋友面前丟臉。

  朱達清了清嗓子,開口說道:“向伯,只要這條河不干,只要沒有人撒網抓魚,這幾年我一直可以捕到,但要向伯您幫著置辦些抓魚的器具,挖坑捕魚這個完全是碰運氣,長久來就沒什麼用。”

  “器具,這個好說,朱達,你可不要撒謊,抓不到魚,就算我教你,你身子也撐不住。”

  “向伯,關係到我自己的事,我不會騙人的,可我也有幾件事希望向伯答應,捕到的魚,向伯和青雲夠吃的話,其餘的我要帶給家裡,向伯是賣鹽的,我想我家買鹽能便宜些。”

  向岳、朱達父母三位成人都看向朱達,向岳臉上有差異,朱達父母臉上則是有驚訝和感動。

  “朱達這小子還真像是個大人,看來這病給他開了心竅!”向伯感慨了一句,然後點點頭說道:“這兩件事我都答應了,老漢不是個小氣的人,你要盡孝,老漢怎麼會攔著。”

  聽到對方的承諾,朱達又是歸在地上,鄭重磕頭行禮說道:“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這話說得好像戲文,但朱達的嚴肅態度任誰都能看得明白,這才是真正的拜師了,就連坐在炕上的向老漢都坐正了身體,肅然點點頭回道:“從此時起,你就是我徒弟了!”

  朱達父母對視一眼,齊齊嘆了口氣,卻沒有插嘴說話,朱達站起身之後,看到周青雲滿臉喜悅,這讓他心裡溫暖,儘管交情才幾天,卻是真誠的友誼。

  但在這個時候,朱達心裡卻有疑問,向伯收自己為徒是為了周青雲的成長,兩個人長得不像,甚至收養之後也沒讓對方改名,可卻這麼無私的對待,兩個人到底什麼關係?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7-3-31 02:49 AM

第十九章  半夜的驚動

  確定師徒關係之後,氣氛就變得和睦輕鬆起來,朱達的父母不管怎麼盤算,都覺得朱達和自家吃不了太多虧,真要抓不到魚了,大不了回家就好,還是過從前一樣的日子,但和這向家掛上關係,除了虛無縹緲的不吉利和壞名聲之外,種種好處是少不了的,而且向岳向伯明確表示不立契約文書,這讓朱家更放心了。

  這頓飯算盡歡而散,不過葫蘆裡的酒也不多,朱達父親晚飯之後不過是迷糊片刻就清醒了,送走向家老少,一家人早早的入睡。

  往日里朱達很快就能入睡,可今晚卻很是清醒興奮,拜師的事情本來千難萬難,沒曾想這麼機緣巧合的解決,改變現在的人生終於踏出了堅實一步,他翻來覆去的琢磨,想著今後的種種可能。

  朱達的父母同樣沒有睡,只在那邊小聲議論,對拜師學藝的事情卻提的不多,只是說“賊兵”,朱達原本以為這“賊兵”就是尋常稱呼,但從父母隱含恐懼的語氣聽出來,根本不是如此。

  大同邊鎮有十幾萬兵馬,緊鄰著山西鎮和陝西三鎮各處都是差不多的規模,在這樣的軍鎮地方,逃兵自然不是稀罕事,逃兵算不得什麼,又受不了邊鎮的廝殺和嚴酷,想要去別處討個生活,也有人是犯了事,想要逃出生天,這些人自去自處,和軍戶們沒什麼幹礙,但也有無處可去落草為寇的,這就是所謂“賊兵”了。

  這等“賊兵”危害巨大,跑單幫的還好些,如果嘯聚成群,那就更是大麻煩了,他們都在軍中呆過,多少有些廝殺戰陣的本事,往往還都經歷過沙場見過血腥,地方府縣的公人民壯根本不是他們對手,更不要說尋常村寨百戶的百姓軍戶。

  逃兵是大罪,被抓到之後往往砍頭活剮,有這等下場逼迫著,讓“賊兵”們也存著有去無回的信念,兇惡殘暴異常,說起來好笑,同等數量的官兵和賊兵廝殺,佔上風的往往是賊兵,這也讓賊兵更加難纏,想要清剿乾淨,往往要出動大隊兵馬或者軍將們的家丁親衛,但這些抓賊的官軍也是麻煩,他們同樣要發財,傷天害理的勾當最多做得收斂些,卻不是不做。

  大同這邊的衛所和府縣,軍戶和百姓,從洪武開國到現在,這等事經歷過太多太多,祖祖輩輩口口相傳,即便有些人沒有親歷,也被告誡過賊兵的可怕,說起來自然膽寒sè變。

  “……天下太平了這麼久,事情一下就多了……”父親朱石頭感慨說道。

  聽到這裡,父母的聲音變輕,朱達也覺得思緒模糊,大家都是睏意上湧,臨睡前他心中感慨,天下那裡太平,就算這十幾年無事的白堡村里,也說不上世外桃源,無非大家能忍,已經習慣麻木而已,自己可不會甘心,現在這改變已經踏出了第一步……

  即將睡下的時候,突然間外面響起了狗叫,似乎在村子西邊,隨即整個村子的狗都跟著狂叫起來,白堡村人勉強能糊口,自然沒什麼多餘的吃食去養狗,村子裡也就那麼幾條,不過在這寂靜夜裡,幾條狗的狂吠依舊驚人。

  “這大晚上的折騰什麼,這幾條狗早該殺了吃肉!”父親朱石頭被吵醒,很是不滿的念叨。

  夜間村里的狗突然狂叫起來的事情發生過不少,往往是莫名被驚動,很快就會安靜下來,朱家三口也習慣了這點,沒有繼續出聲,準備等安靜下來之後繼續睡。

  可讓人沒想到的是,狗的狂叫一直沒有停,越叫越是狂暴,朱達已經從炕上起來,到這個時候,再怎麼懵懂的人都覺得有些不對勁了,朱達的父母也是起來,很是緊張的盯著外面。

  沒有燈火沒有月光的黑夜當真是伸手不見五指,向外看什麼也看不到,越是這樣就越讓人緊張,朱家父母就坐在那裡,披著被褥,呼吸越來越緊,小民百姓遇到這樣的情況,往往做不出反應,大都在傻傻等待。

  “爹、娘,咱們先把衣服穿上,去地窖那邊等著吧!”朱達開口了,現在可不是顧忌細節的時候。

  被他這麼一提醒,父母才反應過來,手忙腳亂的下床穿衣,朱達動作麻利的準備完畢,卻是摸到一邊把匕首拿了出來,這幾天做魚收拾,周青雲索性把匕首放在他這邊,朱達很喜歡這把利刃,時刻放在手邊,父母對這個很不安,卻管不了他。

  等朱家三口收拾利索,小心翼翼的開門進了院子,狗叫聲依舊沒有停止,夜裡的白堡村已經不那麼安靜了,站在院子裡能聽到周圍人家的騷動,不是每家都像朱達這麼小心,有的家裡孩子在哭,男人在吆喝,和狗叫聲音嘈雜在一起,讓人心煩意亂。

  朱家的地窖蓋子已經打開,甚至拿著一包餅子進去,外面的狂吠和嘈雜越來越大,儘管夜sè看不分明,可朱達還是能感覺到父母的恐懼,別說是父母,就連他自己都開始慌了,現在真要有什麼災禍上門,除了躲避沒有一絲應對的方法。

  難道拼了,可拼了也不會有什麼正向的結果,全家人正準備進地窖躲避的時候,外面卻響起了梆子聲,噹噹當的很是響亮,村里只有李總旗家有梆子,也極少用到,把全村百姓喊在一起催收秋糧的時候用過一次。

  聽到這梆子聲朱達很納悶,但朱達的父母同樣愣在那裡,只聽著梆子聲越來越急,那邊父親朱石頭卻反應過來,轉頭衝進屋子裡,只聽到屋中什麼瓦罐破碎的動靜,沒多久,就看著父親朱石頭拿著一根長棍跑出來。

  長棍?朱達愣了愣才反應過來,這是放在屋角的那根長矛,這根長矛放在那裡根本就沒有人動過,而且也不讓朱達去碰,一直以為這長矛是個擺設,沒曾想今日里看到父親拿起。

  母親朱王氏此時卻反應過來,顧不得進地窖,快跑幾步扯住了朱石頭,壓低聲音說道:“你幹什麼去?”

  “夜裡梆子響就要拿著兵器出門防賊!”

  “你瘋了,你聽到其他人家門響了嗎?誰也不出門,就你去折騰,萬一有個好歹……”說著說著,朱王氏聲音裡已經帶上哭音。

  朱達絕不認為自己父親那麼勇敢,剛才那動作只不過下意識而已,和他所想的一樣,被母親拽住說了兩句,父親立刻停下腳步,轉頭看了看朱達和妻子,開口說道:“我不出去,你們娘倆先去地窖,別出聲!”

  就在這個時候,狗叫聲卻漸漸低了下去,反倒是哭罵吆喝之類的人聲越來越大,梆子則是越敲越急,讓人聽得心煩意亂。

  又過了一會,人聲也漸漸安靜,梆子的節奏也變緩,到最後整個村子都徹底安靜了下去,只剩下狗零星的叫幾聲。

  朱達沒有進地窖,母親朱王氏想要拽住他卻遲疑著沒有動,朱達表現的越來越像個成人,家人也下意識的把他當做成人來看,父親朱石頭手持長矛緊張的站在院子裡,聽著朱達的腳步走近,被​​嚇得險些長矛脫手。

  “這吃魚還真有用,我和你娘到晚上眼神就不行,現在倒看得清楚了。”缺少脂肪和蛋白質的補充,人往往會有夜盲症,朱家也是如此,可這些日子吃得又飽又有營養,自然改觀不少,剛才緊張沒注意到,這時候放鬆了點,自然感覺到不同。

  白堡村就這麼安靜了一夜,朱達和父親都沒有睡,儘管一直在院子裡沒有出去,可猜也能猜到,整個村子恐怕都沒有睡。

  等到炊煙升起的時候,朱達才感覺放鬆些許,他倒是不怎麼困,過去和母親一起生火造飯,父親朱石頭則是靠著門框不住打盹,到現在他們家也不敢打開院門。

  “吃完早飯,小達你就去向家,你現在是別人的徒弟,一定要恭恭敬敬,不能耍小性子,要是晚上不讓回來,你住在他家就好。”在飯桌上,父親朱石頭鄭重說道。

  本來說定是朱達不必住在師父家,他一個十二歲的少年,父母總要每日看見才放心,這還是昨晚特意強調的,沒想到今日里就變了個說法,母親朱王氏看了眼父親,又看了眼朱達,臉上有不捨的神情,但卻沒有出言阻止。

  “世道不安寧,學武是好事。”飯快吃完的時候,父親感慨了一句,母親連連點頭。

  幫著家裡收拾利索,朱達這才帶著匕首去了向家那邊,走在村中,只覺得安靜無比,路上當真是一個人也不見,豎起耳朵聽才能聽到村民在院子裡的低聲議論,和自家比起來,自己家倒算是膽子大了,還敢放自己出來,想來因為這抓魚拜師的,讓父母的眼界和村民多少有些不同。

  等到了向家門口,剛拍了幾下,院門打開,看到帶著刀的向岳向伯和背著弓的周青雲,兩個人表情都是嚴肅,沒等朱達出聲招呼,向岳向伯就悶聲說道:“你來的正好,和我一起去村頭李家!”

  李家?李總旗家嗎?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7-3-31 02:52 AM


第二十章 不是真正的十二歲

  朱達心中疑問,卻沒有開口,只是默默的跟在了後面,這讓向伯讚許的看了眼。

  還真是去李總旗李紀家,他們老少三人走在村中,路上依舊無人,不過有人趴著門縫看到他們三人後也走了出來,這時候村子反倒有了幾分人氣。

  李家大門緊閉,旁人來到這李總旗家還是畢恭畢敬的,向岳向伯卻絲毫不在乎,上去就大咧咧的拍門,“嘭嘭”門響,惹得院子裡的狗大聲叫起來。

  “昨晚被狗叫吵醒,一夜沒睡好。”周青雲念叨說道。

  “搞不好昨夜是這李家的狗先叫起來的。”朱達注意到的卻是另外一件事。

  拍門力氣越來越大,甚至都惹得邊上鄰居張望,裡面依舊沉默,有人想著李總旗家里人是不是跑了,也有人想是不是出事了,還沒等倡議翻牆進去,聽到裡面有人戰戰兢兢的問道:“誰……誰啊!”

  “向岳,老漢來找李總旗!”向岳向伯的語氣裡沒有一絲一毫的恭敬。

  院內回答的聲音有點耳熟,只是太過沙啞,沒多久狗叫停止,院門被打開,居然是那李總旗自己來開的門,總旗李紀臉sè黯淡,出門掃視一眼,看到都是村民百姓,下意識的就鬆了口氣。

  “向……向老哥有什麼事?”李紀這張嘴說話倒是把朱達嚇了一跳,原來是這李總旗嗓子啞了。

  “昨夜這麼折騰,我就是為了這個找你商量。”向岳向伯很不耐煩的說道。

  李總旗李紀的反應明顯有些慢,愣了愣才側身讓開,向岳領著朱達和周青雲走了進去,兩位少年都是第一次進來,很是好奇的東張西望,院子裡卻有兩個拿著柴刀和木棍的青壯漢子,這兩人朱達多少有點印象,是李家的遠方子侄,投奔過來已經有幾年了,說是親戚,實際上做僕役長工用的。

  這兩人滿臉都是一夜未睡的疲憊,已經睜不開眼了,朱達卻注意到地上的梆子和木槌,昨夜敲響的就應該是這個,他們好奇張望,那兩個疲憊的李家人同樣納悶,不知道這一老二少來幹什麼。

  沒走幾步,李總旗衝著一人說道:“把刀收好。”

  大家回頭看過去,發現院門邊倚著一桿朴刀,在朱達的記憶裡,李總旗身為武官卻沒見過他拿過什麼兵器,沒想到家裡還有這朴刀,看起來還頗為嶄新。

  等快要走到堂屋的時候,李總旗打了個哈欠,這哈欠好像點醒了他什麼,讓李總旗李紀停住腳步,手在額頭上重重一拍,轉頭喊道:“二狗,快去把你嬸子他們放出來。”

  這話聽得眾人一愣,就看見被喊到那人恍然大悟的模樣,快步跑向柴房,李總旗轉身尷尬的笑笑,也跟了過去,接下來大家就聽到柴房有掀開蓋子的聲音,有女孩子在那裡哭,有婦人呵斥。

  朱達和周青雲對視了眼,都看到對方臉上的鄙視表情,這李總旗家甚齊備,家裡青壯是村里最多的,結果膽小成這個樣子,居然都昏了頭,老婆孩子在地窖里居然忘了放出來,嚇傻了嗎?

  “他不錯了,知道把梆子敲響,換別人可能全家都躲地窖裡去了!”向岳向伯這話不知道是聽到少年們的心聲,又或者覺得有必要說。

  村里窮苦人家沒那麼多禮數講究,婦人也要下地干活,不怎麼避諱外人的,李總旗家就有規矩了,李紀的老婆出來後急匆匆的進了內屋,倒是李春花年紀小,沒什麼避諱,看到朱達在院子裡很驚訝,不過滿臉驚恐和疲憊,也顧不上發小脾氣,急匆匆跟著過去。

  朱達沒注意女眷,李總旗的兩個兒子跟著一起過來了,李和的膀子還是吊著,被上面來的催收家丁打了肩膀之後,雖然找了接骨郎中,但傷筋動骨要養一段日子才行。

  雙方進了堂屋,以向岳的身份自然不會有人倒茶倒水,李總旗李紀之所以請人進來,無非是因為忌憚給個面子罷了。

  “李總旗,昨夜十有八九是賊兵過來了,要不是狗叫和梆子,賊兵十有八九會衝進來。”向伯開門見山的說道。

  落座之後李總旗就在那裡打哈欠,臉上很有些不耐煩,聽到這話之後整個人僵住,隨即驚慌失措的站起來,盯著向伯說道:“你說什麼,賊兵?什麼賊兵?”

  不光他臉sè大變,他的兩個兒子也都是面如土sè,向伯搖搖頭回答說道:“有十幾二十個賊兵進了山,可能洗了什麼寨子盤踞,沒準昨夜就是他們下山了,估摸著消息過幾日才到你這邊。”

  “賊兵,賊兵,賊兵怎麼就盯上咱們百戶了。”李總旗雙眼無神的念叨道,他嘴裡習慣叫“百戶”,別人都已經自稱村子了。

  念叨兩句,李總旗突然間來了精神,盯著向伯說道:“向老哥,你是老獵戶,昨晚來的會不會是狼,也可能是豹子!”

  “狗叫的那麼兇,狼和豹子早就被嚇跑了,只可能是人!”向伯斬釘截鐵的說道,這話說得李總旗跌坐在椅子上。

  朱達在一邊旁觀,他對談話興趣不大,只是好奇一件事,怎麼這私鹽販子的消息要比衛所的總旗還靈通。

  “我要盡快上報,告訴趙千戶,告訴羅大老爺,讓他們派兵清剿,才十幾個賊兵,大軍一來……”李總旗好像在為自己打氣,大聲說了出來。

  向伯臉上露出不屑和焦躁,搖頭說道:“官面上的事麻煩,何況要動兵,一層層報上去的,什麼時候能派人下來,賊兵可不會等著你,再說了,真要派人來清剿,咱們村子能受得住嗎?恐怕比遭了賊兵更麻煩!”

  這話是迎頭潑了一盆冷水,那邊李總旗愣怔了下,立刻垂頭喪氣,隨即焦躁的問道:“那怎麼辦!”

  周青雲撇撇嘴,對朱達使了個眼色,滿臉都是不屑,這表情落在李家兩個兒子眼中,李應和李和都是怒瞪雙眼,朱達卻沒有回應周青雲,到這個時候,他倒是對這個李總旗的印像不錯了。

  膽小歸膽小,無能歸無能,可這李總旗昨夜沒有嚇得躲進地窖,還知道敲響梆子,要知道他家就是村落邊上,平時看著地方敞亮,但卻是最外圍,賊兵攻進來他家首當其衝,而且剛才聽到大軍害人,他馬上就問別的法子。

  說一千道一萬,這李總旗李紀心裡還有白堡村,還顧念著大伙的安危,還有公心在,不管如何說,這份心思和實際的作為就沒什麼可瞧不起的。

  “咱們在村外修一道土圍子,夜裡有人值哨,各家各戶都要出青壯男丁巡邏。”向伯乾脆利索的給了答案。

  李總旗的情緒已經平穩了不少,他坐在椅子上琢磨了下,臉上卻露出苦笑,澀聲說道:“向老哥,咱們百戶的軍丁幾輩子都是握鋤頭的,他們能頂什麼用,賊兵真要想動手,村子直接就被洗了,怎麼擋得住啊!”

  “總要去拼,賊兵來了,男人要去擋擋,不然老婆孩子連進地窖藏著的機會都沒有,難道就這麼洗乾淨脖子等死嗎?”向伯雙眼瞪起,卻是有點火氣。

  說到這裡,李家長子李應插言說道:“男人死了,女人孩子有什麼用,咱們村子,不,咱們百戶肯定讓別人佔去了!”

  從向家老少三人進門,李家這邊就一直被壓著訓,更別說周青雲表現出來的蔑視,年輕人沉不住氣,自然要分說兩句,李應其實說的也沒錯,孤兒寡婦根本守不住產業,不是被夫家強奪,就是被衛所裡收回,白堡村都是窮苦軍戶,那有什麼爭辯分說的可能,到時候恐怕生不如死。

  向岳聽到這話直接怒了,手重重的拍了下桌子,粗聲說道:“孬種,自己不敢打,難道還要帶著家里人一起去死嗎!”

  上過陣殺過人的是不一樣,他這一發作,李應被嚇得後退了步,不敢爭辯,但滿臉不服氣的樣子,李總旗在那裡發愁,根本顧不上這邊。

  朱達忍不住苦笑,他以為向伯想明白了,沒想到向伯只是性子烈,這樁事其實沒想清楚,朱達的笑容被李總旗的次子李和看到,立刻以為抓到了把柄,舉起沒傷的那隻胳膊指著說道:“你笑什麼,難道我哥哥說的有錯,你懂什麼就在那裡笑!”

  他這一發作,屋中幾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朱達這邊,周青雲卻眉毛一豎就要發作,那邊李和的哥哥李應也想著譏刺幾句,而向伯和李總旗的目光都有些不耐煩,滿臉都是“小孩子添什麼亂”的表情。

  “向伯,賊兵要和您說得一樣厲害,就算修起土牆,說翻也就翻過來了,就算男丁都練起來,也不是賊兵的對手。”

  賊兵如狼,百姓如羊,即便十幾對一百餘,還是賊兵必勝,這個道理大家都懂。

  只是朱達一說,向岳向伯大怒,周青雲也瞪過來,李家父子三人也是神色古怪,雖然這話裡的意思是在附和他們,可聽著也不舒服。

  向岳和周青雲的憤怒可想而知,朱達這番話哪有什麼徒兒的本份在,見到個總旗就彎腰了,當真荒唐混賬。

  “咱們是人,賊兵也是人,大家都是怕傷怕死的,咱們修起土牆,聚眾操練,多做警備,賊兵看了心存顧忌,雖然不怕咱們,可也知道和咱們鬥會死人受傷,自然不願意冒險找這個麻煩,自然就會避開,這樣咱們百戶也能護得周全。”

  屋子里安靜下來,憤怒和古怪都變成了驚愕,然後變成了若有所思。

  “昨夜賊兵遲遲不動,最後離開,不就是狗叫了之後,他們覺得村民驚動,做什麼會有麻煩嗎?”朱達補充了一句。

  向岳向伯臉上滿是笑容,連連點頭,周青雲臉上則是“我聽不懂,但肯定沒錯”的表情,李家父子三人一臉驚訝的看著朱達。

  這些話,可不是一個窮苦軍戶出身的十二歲少年能想出來能說出口的,誰教給他的?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7-3-31 02:53 AM

第二十一章 多吃多動

  朱達的話雖然有些繞,可道理一想就通透了,白堡村的男丁想要短時間打敗賊兵,甚至不怕賊兵都千難萬難,但想要保全自身,未必要打敗或者不怕,只要讓對方覺得麻煩就好。

  賊兵的命也是命,他們肯定不願意為了搶掠和錢財豁出命去,恐怕受傷掛彩也是不願,只要白堡村表現的難啃些,賊兵自然會知難而退,大同邊鎮廣大,多少這樣的村寨,何苦吊死在這裡。

  道理不難,難得的是能從這個角度去想,這裡面牽扯到白堡村有什麼能力,能做到何等地步,有牽扯到賊兵會如何想,各自分寸,周全考量,這樣的思路可不是尋常少年能想出來的,莫說是尋常少年,白堡村里見過世面有些頭腦的也就是這李總旗和向老漢了,他們兩個都想不出,莫說其他百姓軍戶,也因為如此,屋中諸人都覺得不會有什麼人教給朱達,只是他自己想出來的。

  安靜過後,李總旗李紀和向伯向岳看向朱達的眼神已然不同,已經有些將他當成大人來看了,那李總旗感慨說道:“得一場大病倒是讓你有了好處。”向伯看了朱達幾眼,卻沒有說話評價,而李家兩個兒子和周青雲還在那裡懵懂糊塗。

  朱達這番話把道理挑明白了,李總旗和向伯也沒了爭執,接下來簡單商議幾句就訂了規程,無非是全村男丁挖土修牆,男丁們好歹操練一下,然後每夜安排十幾人巡夜值守,方便的話,再弄幾條狗來。

  這樣佈置,裡面人知道稀鬆,可外面看到又有土牆又有隊伍,靠近了狗還狂叫,任誰也要掂量掂量,真要火併廝殺,當場喪命是一回事,真被刀槍掛到了,被傷熬死,那就是生不如死了,賊兵逃出來為了活命快活,不是為了這個。

  “老大,你敲梆子把咱們百戶的人都叫到這邊。”李總旗吩咐了聲,那邊李應連忙過去。

  “向老哥,以後這操練和值夜的事,還要多勞煩你了,我這邊絕不會含糊。”達成共識之後,氣氛已經和緩許多,李總旗對向伯客氣相待。

  “都是一個村子的鄉親,老漢不會糊弄!”向伯乾脆利索的給了承諾。

  沒過多久,外面梆子聲響起,李總旗和向伯都是起身向外走去,總旗李紀特意拍了拍朱達的肩膀,感慨說道:“你爹娘有福氣了。”

  出院子之後,向伯向岳沒有和李總旗一起等著村民,反而帶著朱達和周青雲繞個圈子,裝作聽到梆子匯聚過來的模樣,朱達想得明白,這向伯年紀大了,出風頭的事情已經不怎麼想。

  繞了半圈,向伯向岳停下腳步問道:“朱達,你在河邊碰到那人甚麼模樣?”

  如何學會釣魚烹飪,朱達對外解釋都說河邊遇到了一個道人學會的,對父母這樣說,對周青雲也這樣說,向伯自然知道,只是從來沒問過,今天朱達在會面時候有理有據的侃侃而談,自然也會被聯想到那個道人的傳授。

  “……破破爛爛的袍子,鬍子頭髮都是亂糟糟的,可會的多,懂得多……”朱達說的很含糊,盡量不給別人太明顯的特徵,因為大家提到過的那個野道士他根本記不得長相和模樣,只能打個馬虎眼了。

  村民百姓都是大人忙活,孩子亂跑,這些年太平,又是在邊鎮軍區,作姦犯科之類的不多,大人們也是放心,孩子們到處瘋跑亂玩,一天倒有大半天不在長輩眼中,這樣的情況下,孩子遇到了什麼人長輩是不知道的,朱達在這裡鑽個空子。

  聽到這番說辭,向伯沒有質疑,沉默了一會點點頭,悶聲說道:“現如今還有這等人……”

  繞過去之後沒多久,全村男丁就來的齊整,昨夜提心吊膽的,現在敢出門的沒幾個,一聽梆子響都急忙趕到這邊來了。

  “……昨夜是鬧賊兵了……好歹沒有進來……”李總旗說的倒是開門見山,下面大部分百姓都是面如土sè,人群小聲議論,騷動不停。

  在這樣的驚懼反應下,李總旗提出的倡議都很容易推行了下去,賊兵要禍害的是自己家,再自私的人都是同仇敵愾,有力出力,修土牆這個大家按照住處方位各自負責一塊,操練這個無非是男丁們拿著家裡的兵器或者農具列隊巡邏,而且修牆這個白堡村這類百戶還有好處,村外本來就有斷斷續續的牆垣,連起來就好。

  朱達本以為當天就會開始,沒想到李總旗讓大家先回去準備兩天,後日才開始動作,就這樣還被埋怨太急了,讓朱達對這個時代的效率有了更深的理解。

  或許是看出朱達擔心的表情,向伯悶聲說了句:“那賊兵出現也不到十日,昨夜裡恐怕是各處看看風sè,要能下手就順便動手,不能的話就探探底細。”

  “要是那些賊兵來了,我一箭射死一個,來多少我都不怕!”周青雲興沖衝的說道,他沒覺得如何恐懼,反倒是新鮮興奮,不光周青云如此,村里少年孩童們都是這般。

  向伯對這話卻沒什麼好聲氣:“你能射死幾個?這邊沒個遮蔽掩護,你開弓又慢,只怕第一箭射出去後就被人衝到跟前了!”

  就這麼議論閒聊著,沒多久就到了向家,進院子之後,向伯示意朱達和周青雲站在一起,開門見山的說道:“朱達,咱們現在是師徒了,有些話要提前說明白,你聽了之後,願意就跟著學,不願意你可以不學,也可以不拜我這個師父,你那魚我也不白要你的,用鹽用糧,總歸讓你虧不了。”

  “師父請講。”朱達坦然說道。

  他這大方的態度讓向伯向岳先感慨了句:“你倒是像個讀過書的。”然後才開口說道:“老漢我當年也是個莊稼漢,可上輩子作孽,上陣的早,也學了些本領在身,都是些殺人見血的本領,老漢會用刀,會用長矛,會開弓射箭。”

  這些話平淡說來,可朱達卻聽雙眼發亮,那二十餘年多少了解些,尋常兵丁懂一樣兵器就不錯了,大部分都是充數,刀槍弓箭都通的一定都是拔尖的精銳,向伯居然是這等人,難道自己真有好運氣?在這小小村子就能碰到這樣的人?

  “弓是不能教你的,小周已經練了,離不開那弓,老漢也置辦不起新的,也不能讓你耽誤小周去學,所以你學不了弓箭,你明白嗎?”向伯沉聲問道。

  朱達沒有猶豫就回答說道:“徒兒明白,徒兒也不想學弓。”

  一張像樣的弓從古至今都不便宜,看向家這弓的新舊,就知道這已經用了很多年,自己一個半路入門的,還是為了能吃魚才收進來的,自然不用去奢望,朱達對這件事想得更深,如果不是自己在李總旗家的侃侃而談,說明自家思路清晰,向伯也不會有這番解釋,這是鄭重對待了。

  聽到朱達這麼回答,向伯向岳鬆了口氣,繼續說道:“學刀學矛,師父我不會藏私,這都是殺過人的真本事,也是懂行的強手傳授的,我會多少,就傳授給你多少。”

  “你不想學弓,學會弓箭幾十步之外就能殺人,你得當面,咱倆打起來,你還沒……”這邊話沒說完,那周青雲卻嚷嚷了起來,很有些不能在師兄弟面前示弱的意思,被向伯虎著臉罵了句之後才停住。

  “老漢……師父別的也不會太多,有一條要說明白,人不能不動,要多動出了汗然後多吃才有力氣,沒力氣也就用不了刀槍,你明白嗎?”向伯又是說道。

  這真是對自己坦誠相待了,看來這向伯懂得武藝和本領,但係統訓練身體的手段卻不知道,只有些很直觀的多動多吃,從某種意義上,這也算達到了鍛煉的效果,效率就不必提了。

  朱達琢磨了下,既然有那個河邊的“道人”做理由,索性用個十足“師父,徒兒對打熬身體有些方法,就是那河邊的道人傳授的,徒兒本來也不信的,後來照著練了練,還真有用,師父要是信得過,徒兒願意和青雲一起練。”

  “河邊道人”的托詞足夠說服人了,向伯聽了朱達的話,沒怎麼遲疑就點頭答應,儘管近距離相處也就兩天多些,可不由自主的,他不敢把這個十二歲的少年真當成孩童看,而且對答相處間的確不像是個村中長大的少年,總讓他想起軍中見過的一些人物。

  “今天我傳你羅漢刀,這六式簡單,你卻不能含糊,要練的一絲不差,十天之內學會,時刻練著,一個月後不能出錯,不然要挨打。”向伯說得直截了當。

  這是要傳真本事了,肯定比周青雲那狗爬玩鬧的刀法強到天上去,朱達全神貫注,不敢有絲毫的懈怠,可也就在這個時候,聽到外面有人吆喝“烽火,烽火”。

  在北邊天際,又有淡淡的煙柱升起,看得很清楚,向伯回頭瞥了眼,轉身開始用刀,朱達連忙盯住。

  六式都很簡短,向伯向岳很快用完,朱達愣愣的看著,向伯沉聲問道:“你可看清楚了?我再用一遍?”

  朱達沒有回答,向伯搖搖頭,卻又是演示了一遍,朱達還是沒有出聲,滿臉錯愕驚訝的神色,這向伯所用的羅漢六刀和周青雲教給他的一模一樣!

  這到底是兒戲?還是個騙局?怎麼會一模一樣?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7-3-31 02:53 AM

第二十二章 基礎要打牢

  向伯會不會和周青雲串通起來騙自己?

  向伯會不會根本不懂武藝,而且從頭到尾他自己也承認這一點?

  念頭紛繁,不過朱達很快都是否定,從向伯和周青雲的性格來看,對方根本不會欺騙自己,周青雲開弓射魚的時候那可是真本事,可為什麼這麼簡單兒戲?

  “混賬!學武不要走神!”向伯看出來朱達神思恍惚,怒喝一聲。

  這吼聲讓朱達身子一顫,向伯抬腿就要踹過來,猶豫了下沒有動作,只是悶聲說道:“老漢我再練一次,再走神打你十板子!”

  到這時向伯反倒覺得正常,朱達畢竟是少年,沒有辦法全神貫注,被剛才天際烽煙一影響就走神了。

  朱達沒有多少懷疑和猶豫,立刻變得認真專注,他迅速意識到一點,眼前的救命稻草就這麼一根,無論真假都要抓住,因為沒得選擇。

  再看一遍的時候,感覺和前幾次不同了,向伯所演示的幾個動作的確簡單,砍、刺、撩起、格擋、反手、刀柄,每個動作都是簡單基礎,但每個動作也很完整,全身四肢都在調動,下盤穩定身體,上肢擺動發力,腰背手腳沒有什麼僵住的地方。

  這六式似乎是用刀對戰動作的拆解,想起當年所見識到的武術和武技,甚至是雜耍般的表演,似乎都可以用這六個動作組合起來施展,或者說再花哨的套路都是這六個動作組成的。

  戰陣沙場上,訓練普通百姓去作戰殺人,這樣基礎簡練的動作才最合適,也最有效率,甚至在成本上也是最優,眼前這六式刀法肯定不是最好的,肯定有更適合實戰,更好的,但自己能學的只有這個,只要是真的,就足夠了。

  “學會了嗎?”向伯粗聲問道,手中刀背已經翻轉,一副要抽人的架勢。

  “學會了。”朱達回答說道。

  他這回答讓向伯一愣,邊上周青雲連忙說道:“向伯,我教過朱達!”

  看著周青雲滿臉得意的模樣,向伯這才恍然,沒好氣的呵斥說道:“你那半吊子的本事還有臉教別人,朱達,去那邊找根合適長短的木棍,照著做一遍。”

  朱達連忙過去拿了根三尺多長的木棍,開始演示起來,他的學習能力遠超同齡的少年們,加上先前學過看過練過,剛才這些動作能很完整的重複出來,也做得有板有眼。

  向伯點點頭,鄭重開口說道:“既然學了,就好好練著,時刻都不能放鬆,師父就會這六式,靠著這六式在沙場上活下來了。”

  第一遍很快做完,向伯只是在旁邊看著,沒有絲毫叫停的意思,朱達自覺的繼續練了下去,他動作雖然似模似樣,可還有很多不標準的地方,向伯不斷的給他糾正指點。

  動作簡單,這麼一遍遍的重複下去極為枯燥,向伯已經把刀入鞘,去那邊拿了根棍子在手,就等著朱達厭倦或者動作走形,這邊一棍子抽下去,剛才朱達的走神恍惚讓向伯以為對方還是個少年,還要嚴厲管教才能保持專注認真,

  但朱達一遍遍練得很認真,他想起了當年鍛煉身體的歷程,跑步、俯臥撐、仰臥起坐,每一項都沒那麼有趣,只是枯燥的重複,但堅持下來,自然就有收穫,上課學習複習又何嘗不是如此,專注認真不放鬆,那麼就有結果。

  何況在這一次次的重複下,身旁向伯的不斷指點糾正下,朱達對這羅漢刀的體會愈發深刻,這每個動作的確都是有道理的,讓人盡可能的發揮出力量,但同時又有分寸,不至於身體僵直,算得上有收有放。

  他這邊練著,旁邊的周青雲也被督促著練起,和朱達的專注認真比起來,周青雲則是有些不耐煩,苦著臉重複不停,但動作上卻錯漏不多,顯見是練了多次的。

  “……這六式刀法太過簡單,在大同知道的人不少,可練的人不多,都覺得這幾下子是鄉下把式,沒什麼大用,可真上了戰陣,你眼前十人百人,殺了一人還有一人,四面八方都有敵人,哪有工夫給你輾轉騰挪,給你小心躲避,無非是一刀砍過來擋住,一刀砍回去而已……”

  “……這一砍一擋都有竅門,用力氣大了砍不了多少刀,或許還要傷筋動骨,怎麼出刀,怎麼動作,腰腿怎麼辦,這六式裡都有,學明白了,刻在骨子裡,喝醉酒睡大覺,喊起來就能一絲不差的用出,這才算學會了,你們倆看著似模似樣,還得練個幾年……”

  聽著向伯在身旁絮叨不停,周青雲臉sè愈發苦了,尤其是聽到“幾年”,情不自禁的撇嘴,這表情被向伯看在眼裡,一棍子抽在大腿上,立刻痛叫起來。

  朱達卻沒有任何放鬆,向伯的言語樸實,他卻聽出了很多道理,這六式羅漢刀恐怕就是軍中的“標準動作”,簡單實用,是久經沙場的武將強者總結出來的,向伯所要求的的效果,則是要達到下意識反應的地步,要練到刻在骨子裡。

  “……這六式練好了,你手腳腰背都活了,再學長槍和別的家甚都更方便,就算你和別人動個拳腳也不吃虧……”

  這些動作並不僅僅是手腕和手臂揮刀,全身都會得到鍛煉,日子久了,除卻刀法練出來,強身健體也不必說,這個道理朱達也能理解,他是第一次練,又能想通這個關節,愈發的全神貫注。

  練著練著,朱達突然發現向伯不在邊上絮叨了,瞥了眼過去,發現向伯正在看著北方天際,以往兩次的烽煙都是臨近夜裡,可這次卻是在上午,難道這代表著什麼?

  順著看過去卻看出了不同,在李總旗家左近召集村民的時候,天際的煙柱淡淡,現在顏sè卻深了些許,而且還多了幾道,朱達剛要繼續練刀,身子一顫停下來,他突然意識到這代表著什麼,不是顏sè深了,而是距離近了,難道說北邊的敵人更深入了?

  向伯轉過頭,看到停下動作的朱達沒有呵斥,只是悶聲說道:“離著還遠,你們繼續練你們的。”

  朱達繼續練刀,他倒也不怎麼驚慌,當年野外旅遊的技能告訴朱達,現在距離還很遙遠,而且向伯經驗豐富,他都不急,自己怕什麼。

  “過了十幾年太平日子,還有什麼可埋怨的。”向伯低聲念叨了句。

  這麼重複練刀半個多時辰,向伯讓周青雲去​​練開弓,練習時候自然捨不得用那張真弓,只是一根彎曲木棍上幫著一根麻繩,不斷的拉開鬆弛,射術弓箭的訓練比起刀法來還要枯燥,周青雲卻比方才有興致的多。

  向伯向岳沒有多去理會周青雲,卻喊來朱達詢問那鍛煉身體打熬力氣的法子。

  “……那道人說,每日里跑個十幾里,就可以讓身子穩起來,腰背腿腳都會協調,力氣會慢慢蓄積……”

  “……那道人還傳授了幾個姿勢,分別用來強健手臂、肩部、腰部和腿腳,還有專門的器械……”

  朱達斟酌著詞語,盡可能用向伯理解的話把強身健體的科學手段說出來,跑步、俯臥撐、仰臥起坐、屈伸等等,至於器械,木棍和修正過的石頭可以替代槓鈴之類。

  “這道人了不得啊!聽人說湖廣那邊有不少會武的道人,都有官家的身份,難不成來這邊了……”向伯倒是自己有了個思路。

  雖然朱達所說的內容很新鮮,可道理相同,向伯向岳能聽懂,也挑不出什麼毛病來,實際上他所謂日常的強身秘法,什麼軍中傳授,都是差不多的事情,只不過朱達那個時代歸納整理細化,已經成了規程。

  向伯這個思路結論讓朱達心道僥倖,虧得向伯向岳經歷多廣,比村中百姓多了不少見識,如果是沒出過白堡村的百姓,聽不出所以然不說,疑神疑鬼才是麻煩,不過這湖廣會武的道人十有八九是武當山那邊了,估摸著向伯也沒離開過大同,居然知道這些。

  “你這法子應該沒差,你先和青雲練著,一個月後要是好用就繼續,不行就按照師父我的法子走。”向伯做了決定。

  眼看著就是中午,向伯倒沒有讓他們繼續苦練,而是打發他們去抓魚,在外面先把步跑了,至於力量和肢體強健則是在院子裡進行,向伯對兩位少年的自覺性沒什麼信心。

  朱達和周青雲離開院子之後,立刻輕快了不少,情願不情願的,刀法射術之類畢竟單調枯燥,只是周青云不太高興,嘟嘟囔囔的說道:“我比你早學好久,居然還要你教我。”

  周青雲少年心性,出村之後就嘻嘻哈哈起來,一邊跟著朱達用標準姿勢跑步蹦跳,一邊說著他所知道的向伯故事,向伯向岳當年從軍是個尋常兵丁,曾救過一個武將身邊的家丁,那家丁帶了向岳一段時間,教本領說了不少天南地北的事情,讓向岳本事和見識都漲了不少,本以為以後也能做個家丁親兵,也算有個小富貴出身,沒曾想他救下那人戰死,一切也就煙消雲散。

  說得很簡略,想來向岳也沒有和周青雲說太多,朱達聽得很仔細,這些倒是解釋了向伯的不同尋常。

  “不知道坑里有沒有魚?就怕被別人偷了!”距離河邊還有一里多地,周青雲已經念叨起來。

  話說到這裡,朱達和周青雲卻都是停下腳步轉身,他們聽到了急促的馬蹄聲,向村北看過去,正有幾騎向白堡村疾馳而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7-3-31 02:55 AM

第二十三章 抽丁秋防

  平日里白堡村也沒什麼外人來,幾名騎士出現還是頗讓人好奇,等再接近些的時候看得清楚了,朱達和周青雲都認出馬上人的身份,是衛所大老爺的親衛家丁。

  這讓兩個人都沒了興趣,轉頭向河邊走去,反正這些人來了就是要錢要糧,沒什麼新鮮的。

  到了河邊,還沒去看水坑,卻看到兩條魚被丟在岸邊,已經被石頭砸爛,看著不能吃了,周青雲氣得滿臉通紅,怒聲說道:“那個兔崽子折騰的,我非打折他腿!”

  這一看就知道是孩童嬉鬧,朱達天天跑河邊來,家裡又有香氣傳出,村民百姓早就關注到了,只不過知道是魚之後就沒了興趣,可孩童們依舊好奇,十有八九是來到河邊看到了抓魚的水坑,折騰一番就走。

  “生氣沒用,真抓到了你能怎麼辦?”朱達反問一句,鄉里鄉親的,真為了孩童胡鬧打出個好歹來也不可能,但他知道這水坑抓魚的法子怕是不能長遠了,不管是孩童們的嬉鬧和惡作劇,又或是其他軍戶村民也學會了吃魚,這水坑捕魚又沒效率又沒保障。

  當然,周青雲用箭射魚這個不能指望,向伯不在家才能這麼胡來,偶爾一次還好,要是被發現了打罵都是輕的,朱達能看出來,向伯對這張弓看得很重,怎麼抓魚捕魚要用別的法子了。

  “多虧那天多挖了幾個水坑。”朱達慶幸說道,和周青雲一起沿岸尋了過去。

  只有常來的那個水坑被破壞了,其餘幾個里面都有魚,但收穫也不多,朱達倒不以為河魚變聰明了,而是這個法子本就做不到穩定收穫,能抓到魚就是好的。

  自從有了匕首短刀、取火家甚和比較寬裕的鹽貨,在河邊處理魚就迅速很多,去掉頭尾雜碎,抹上鹽和野草香料簡單熏烤,然後帶回去就好,這次朱達沒有用太多魚下腳料去做誘餌,而是準備帶回村子。

  這些東西看著黏糊糊的,腥氣又大,在一旁的周青雲死活不願意伸手,還皺眉說道:“這麼噁心的東西帶回去幹什麼?”

  “餵狗,餵雞,埋在樹下面還是好肥料!”朱達簡單回答說道,當年學食品加工的時候他認真學習聽講,課餘時間也都在圖書館中,不僅本專業學得不錯,相關知識也很了解,食材的全面利用就是其中部分。

  村里養的幾條狗都是吃剩飯剩菜,或者放出去自行覓食,雞則是佔用糧食,摻雜野菜,他們也缺乏動物脂肪,這些魚身上的下腳料處理之後剁碎,作為飼料很合適,狗吃了倒還好,雞鴨吃了則是會多下蛋,好處多多,從前不帶回去是因為要為捕魚的事情保密,現在都折騰開了,那就不能有任何的浪費。

  這個解釋讓周青雲愣怔了下,瞪著眼睛說道:“你來我家真是為了學武嗎?”

  回去之後開始忙碌午飯,雖然只是拜師後第一次正式下廚,可從前輕車熟路,沒有什麼不適應的,向家對朱達也沒有藏私,地窖和廚房都讓他看了,有什麼食材糧食都可以取用。

  這向岳到底是私鹽販子,又經常領著周青雲上山打獵,家裡肉脯肉乾的不少,存糧也是多多,就連油鹽醬醋都很豐富,這倒是讓朱達有了施展手藝的空間,他沒有毫無節制的浪費,但做出來的東西又讓向伯和周青雲驚訝,吃的連連叫好。

  他們本以為朱達只會做魚,沒曾想那些不起眼的蔬菜也能那麼好吃,看著向家老少吃的這麼高興讚歎,朱達偶爾也回想當年,自己學的是食品加工還是烹飪又或者是養殖……

  當然,朱達也不會太精細出挑的烹飪手法,條件也不允許,只是這個時代的人,又是在白堡村這等封閉所在,見識實在有限,朱達所會的儘管不多,可對於這裡的人來說已經是很了不起了。

  吃完之後收拾,下午還要練刀然後打熬身體,朱達開門見山的和向伯說道:“師父,那挖坑捕魚的法子快不好用了,現在我要弄些器械過來,還請師父幫忙。”

  朱達提出要求後,向伯沒什麼疑義,乾脆的答應說道:“三天后就給你弄回來,明早我就出門,你們兩個不要偷懶!”

  對方的干脆利索讓朱達也覺得輕鬆,拜這樣的師傅,和這樣性格的人打交道很舒服,他或許不懂,但答應你了就一定要做到,不過朱達也知道,向伯目前沒有什麼別的選擇。

  一聽向伯要出門,周青雲臉上露出興奮神sè,他這表情自然瞞不過向伯,這邊正要呵斥,卻聽到外面有梆子聲響起,屋子裡立刻安靜下來,齊齊向外看去。

  “各位鄉親去李家院外,大老爺派人傳令,李總旗有大事要說,男女老少都去,別少了一個。”李應和李和輪流吆喝喊道。

  屋中三人鬆了口氣,有了昨晚經歷遭遇,聽到急促的梆子響,大家下意識的以為是賊兵來襲,估計村中其他人也是同樣,看似輕鬆無事,實際上都是戒備深重,警惕非常。

  “上午才說過建土牆,抽丁巡邏,這還沒過兩個時辰,又折騰什麼?”向伯悶聲念叨了句,這“大老爺”的傳令,想必是衛所裡武將傳下,肯定不是小事,大家都要過去才行。

  在村頭匯聚的人群中,朱達看到了父母,父母親表情裡全是關心和擔心,估計覺得自家兒子吃了很多苦,朱達笑著湊了過去:“爹娘,晚上等我回去做飯,咱們一起吃。”

  “小達,練武累不累?”母親朱王氏關心的問道。

  “不累,挺好的。”朱達笑著回答。

  倒是父親朱石頭沒有關懷,只是催促說道:“快去你師父那裡,你爹和你娘會做飯,你晚上回不回來要聽你師父的!”

  在這個時代,師徒關係被看得很重很嚴肅,朱達明白這個,和家人說了幾句就快步跑回去。

  這幾天朱達和周青雲一起吃飯玩耍,昨夜向岳去朱家吃飯,這些事不少村民都注意到了,但都沒當回事,可今早村民集會,看到朱達和向岳在一起,這中午又是看到,再粗疏的人也注意到了,同村鄉親也沒什麼可避諱的,很多人就好奇的過去詢問。

  朱達的父母有些為難,但也知道這個瞞不住人,一五一十和別人講了,一聽朱家的獨苗拜了村里凶人鹽販向岳為師,各個都是咋舌,心想這向老頭做得是亡命勾當,手上又沾著血不吉利,你們朱家小門小戶的倒不怕被連累到,倒捨得那根獨苗。

  中午時分還有人在外面,這集會應該是要全員到場的,所以大家都在等,在這死水一灘的百戶小村里,朱家獨子拜師私鹽販子的消息可算是大新聞了,人人都覺得新鮮,都覺得朱石頭和朱王氏兩口子腦子壞掉,徹底糊塗。

  可話說回來,原本朱家人丁單薄,村里各家都不把他們當回事,但一聽和向伯那凶人掛上關係,不由自主的都客氣幾分,甚至帶了敬畏,平時鬧矛盾人丁多的不怕人丁少的,打起來也不吃虧,但向岳可是會動刀的,還勾連著村外的廝殺漢,這可就要小心些了。

  村民百姓沒什麼城府,禮數分寸把握的很差,一旦有了忌憚和敬畏,立刻表現的頗為明顯,朱家夫婦清晰的感覺到了,一時間頗為感慨。

  “小達這拜師真拜對了。”朱石頭小聲說道。

  又等了小半個時辰,人還沒有到齊,村民都有些不耐煩了,個別膽大的都想溜走,但李總旗家那兩個遠房親戚卻沒有一點含糊,一個人也不讓走,這種認真勁漸漸的讓大家覺得事情不對,曬場上變得安靜,關於朱家拜師的小聲議論也停下來了。

  等拾柴打草的一個村民被喊回來,白堡村的人已經齊了,還有孩子哇哇的哭,也被家人制止,每個人都在琢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沒過多久,李總旗李紀走了過來,看到李紀的表情,村民心中的忐忑更甚,因為李總旗臉陰沉,大家的注意力全被這邊吸引過去,連天際依舊飄蕩的烽煙都沒什麼人理會了。

  “大夥都來齊了,衛所羅大老爺有吩咐,現在韃虜犯邊,賊兵作亂,要整軍備武。”李總旗揚聲說道。

  “整軍備武”,聽到這個詞的朱達精神一振,他要學武自強,當然對這類事格外關心,但朱達隨即就注意到村民的表情,特別是幾個年齡大的,臉色直接黑了下來,看著李總旗的眼神也變得不善。

  站在個土台上的李總旗嘆了口氣,抬高聲音說道:“從今日起,每百戶抽調三十丁去懷仁千戶所練兵,自備糧草兵器,一月一輪換,後日出發!”

  話音未落,下面已經轟然,人人臉色難看,個別脾氣暴躁的已經叫罵起來。

  向伯同樣臉色不好看,搖頭悶聲說道:“真是孬種,真是混賬!”

  這“整軍備武”的因果朱達已經想明白了,這是白堡村的大禍事,是會讓人傾家蕩產的大禍事,怎麼辦?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7-3-31 02:55 A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7-3-31 02:58 AM 編輯

第二十四章 一盤散沙

  百戶有一百軍戶,每戶有一人為衛所兵丁,抽三十丁,也就是有三十戶人家的頂樑柱要去懷仁千戶所“整軍備武”。

  向伯向岳已經進入師父的角色,開始為朱達和周青雲解釋:“徭役的事常見,去指揮和千戶那邊做幾天活,遇到善心的還會管兩頓飯,不算是太苦的差事,可這次一去三十天,還要自帶糧草,這就是大耗費了,人在外面吃用都比家裡多不少,這一丁三十天的耗費比兩個人在家吃用一個月的還要多,何況抽調的還都是男丁勞力,什麼活都不用乾了。”

  話說到這裡,朱達已經想明白這件事了,白堡村里絕大多數人家都是勉強糊口,交完秋糧之後家裡存貨都有限,熬過去春荒和夏荒已經很不容易,何況這樣的橫生枝節,去了三十天之後,來年青黃不接的時候怎麼過去?

  何況被抽調的都是家中主要勞力,在真正封凍入冬前還有不少活計要忙,砍柴打草甚至出去做點零活,家裡多少有個貼補,這一走,什麼都沒了,細想想,白堡村每一戶人家都有破家的禍患。

  他能想通,其他人也很快想得明白,人聲喧嚷已經壓不住了。

  “咱們軍戶是種田吃糧的,打仗拼命的事情都是無賴漢才去,讓我們去整軍備那啥有什麼用!”

  “就是,就是,交了那麼多皇糧國稅,憑什麼還要做這麼多!”

  “春夏的時候就為老爺們出力忙活,他們家連牛馬都不捨得用,讓我們辛苦,那時候好歹還給口飯吃,怎麼現在要自帶糧草了!”

  吆喝叫罵響個不停,朱達擔心的看向父母,發現父母雙親臉上的憂慮愁苦神sè還要甚於旁人,他也不知道怎麼才能幫上,一時間心裡亂糟糟的。

  向伯帶著他們站在一邊,頗為淡漠的看著這亂糟糟的情景,嘴裡還沒忘了解釋:“大同這邊已經過百年了,衛所都是祖祖輩輩傳下來,指揮使和千戶們還不敢做得太過,以往出徭役多少給口飯吃,這次倒是撕破臉了,不知道什麼心思。”

  下面喧鬧著喊“不去!”“不去!”,喊的人越來越多,上面的李總旗也急了,怒聲吼道:“大老爺們交辦下來的差事,哪是你們說不去就不去的,我又沒什麼好處在!”

  “誰知道是不是你假傳消息,我們不去!”不知道誰吆喝了這麼一句。

  “混賬,這對我有什麼好處,你們別和我撒潑耍賴,真要是到期不去,大老爺派了親兵下來,到時候可不是出力的事,還要抽筋扒皮的出錢!”李總旗怒聲大罵,大家到這時候什麼鄉親情誼都丟在一邊。

  “就算大老爺來了也要說理,年年都沒有餘糧,去了來年還不得餓肚子,那時候怎麼辦,鄉親們都別去,等大老爺的親兵來了,咱們磕頭講理去!”一個壯年漢子吆喝著喊道。

  這人朱達認得,是陳家的長子,因為弟弟在縣城裡做小生意,人比白堡村其他百姓活泛,被當成個有見識的,此時他喊的也最歡。

  “陳大狗,你少在那邊扯淡,等大老爺的親兵過來,你們磕頭他們直接用馬踩過去,你們說理他們直接拿刀砍了去,我家老二都被打折了肩膀,你以為你是誰,你不知道那幫人兇惡嗎?”李總旗此時倒是冷靜了,盯著那陳大狗說道。

  話沒說完,場面就跟著安靜下來,指揮和千戶們手裡的親兵可不是鬧著玩的,那些人騎馬帶刀,每日里不種田乾活,只是打熬身體習練武藝,尋常軍戶誰也不是對手,幾十年來,這些親兵家丁橫行霸道都已經成了規矩,想想他們的兇惡蠻橫,誰也不敢吆喝了。

  李總旗吐了口氣,黑著臉掃視一圈,悶聲說道:“那今天就把去的人定下來,明天我先把名單報到懷仁千戶所那邊去,後日你們不去的,自己掂量掂量。”

  下面更加安靜,李總旗李紀這也是撕破了臉,甚至不給人偷姦耍滑的機會。

  “陳大狗……”李總旗先點了陳家老大的名字,話音一落,就聽到有兩位婦人嚎哭起來,那是陳家奶奶和陳大狗的婆娘,陳大狗的臉色也變得極為難看,剛要說話,卻看到上面李總​​旗把手放在了刀柄上,眼神好似要吃人一般,立刻不敢說話了。

  只聽得這李總旗一個個名字點過來,誰被點到都是女眷哭號,男人垂頭喪氣,就和家裡死了人一樣,朱達清楚的看到父母臉sè發白,緊張萬分,但他也幫不上什麼忙,只在那裡跟著著急。

  等三十個人名都點過去,始終沒有提到朱家人的名字,朱達這才鬆了口氣,看向父母,發現雙親滿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在那邊納悶為何自家沒被選上。

  剛才點名的時候朱達一直跟著看,再看父母臉上不可思議的表情,突然明白了雙親為何那麼緊張,遠超於同村鄉親的緊張,因為朱家人丁稀少,在村里屬於最弱的人家,平時很多小事不起眼,或者忍忍或者不在意,但一到這等牽扯到自家利益的大事上,人丁稀少的朱家就會被欺負到,上面指派挑選也會選這等人丁稀少,無依無靠的,這樣的人家得罪起來後果小一些。

  朱達臉色肅然,他這十二年的人生極少注意到這些,可以說到現在才明白父母為自己付出了多少,又忍氣吞聲了多久,自己一定要有所回報。

  剛想到這裡,卻看到一個瘦高的漢子滿臉不忿的站出來,指著父親朱石頭喊道:“憑啥不選朱……”

  話說了半截卻是停住,身子一顫,臉色難看的又是縮了回去,朱達知道為何,方才向伯冷冷的望過去,那瘦高漢子立刻膽怯後退,不敢再說。

  朱達心中大怒,這瘦高漢子姓蘇,平日里婆姨經常在李總旗家當差伺候,自覺的在村里有幾分體面,這時候就蹦出來了,向伯在村里的地位在此刻體現的很清楚,或許大家不敢接近,但一定是敬畏異常,人不能不吃鹽,何況這向伯手裡還有一口刀。

  土台上的李總旗瞪著那蘇家漢子,臉色異常難看,不過下面的氣氛已經被土台上挑起來了,無人敢說朱家,但其他家可以說。

  “為什麼常家不去人,他們家兩個兒子……”

  “我們家老大腿腳不利索,怎麼過去……”

  “為什麼……”

  去的人家質疑不去的人家,不去的人家嘶聲辯解,很快就變成了互相叫罵,甚至要動手打架,男女孩童都參與了進去,場面混亂無比。

  這時候抽身事外的人有兩方,一邊是朱家三口和向伯老少,一邊就是李總旗家那邊,李總旗家不必說,自從朱達拜了向伯為師之後,朱家也有一點超然了。

  看著亂糟糟的曬場,什麼鄉親情誼,什麼田園和睦,都在眼前粉碎不見,平日大家的和氣和溫情在牽扯到自家利益的時候,立刻變成了赤裸裸的爭奪和仇恨。

  不是沒有人嫉妒的看向朱家,村里最好欺負的幾家就包括人丁稀少的朱家,可再看看向岳腰間那口刀,想想那些傳聞,每個人都不敢去冒險。

  朱達這麼愣怔怔的看了會,心裡最後一絲幻想也消失無蹤,這就是個人吃人的世代,當到了危急時候,甚至還沒有到真正的危急關頭,就變成了眼前這般模樣,醜態百出,令人寒心絕望。

  自己能做什麼?作為一個十二歲的少年,自己現在什麼都做不了,貿然改變,反倒會惹禍上身。

  朱達沒有走神太久,他很快就是轉身,對著向伯鄭重其事的作揖為禮,肅聲說道:“多謝師父,沒有師父照顧,這次徒兒家就難過了。”

  向伯瞥了眼,哂然說道:“咱們都是窮漢,別弄些官家的做派,我收你做徒弟,你家的事我就要管。”

  話雖如此說,可向伯對朱達知道感謝還是很高興,繼續說道:“也不光是我的功勞,你在李總旗家那番話說得好,讓他覺得你不簡單,這次除了看我的面子,還有你自己的本事。”

  “全靠師父指點。”朱達沒有自矜自滿的神情。

  亂糟糟的場面還在繼續,李總旗面色難看的站在土台上,開始還呵斥制止幾句,後來乾脆冷眼旁觀,但他的長子和兩個遠房親戚,手裡卻都已經拿上了大棍,胳膊不方便的次子李和單手把朴刀帶過來了。

  在人群中的朱達父母手足無措,周圍的人鬧歸鬧,撕扯歸撕扯,倒是沒什麼人針對他們,兩口子慢慢的閃了出來。

  此時的向岳轉頭看向天際,朱達和周青雲也跟著望過去,天際淡淡的烽煙又多了幾道,儘管知道相隔很遠,可還是讓人心裡沉甸甸的。

  向伯轉過頭,臉sè已經不那麼默然,帶上了些許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他看了看依舊紛亂,而且馬上就要動手的人群,悶聲對朱達說道:“朱達,你能找個法子平了這亂子嗎?”

  “向伯,朱達一個人怎麼打得過這麼多人?”邊上周青雲張大了嘴說道。

  “蠢貨!”

  “師父,徒兒試試!”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7-3-31 02:58 AM

第二十五章 曉以實利

  聽到朱達的回答之後,向伯點點頭,走到李總旗身前低聲說了幾句,李總旗李紀詫異的看了朱達兩眼,臉上有明顯的猶疑神情,向伯轉身對朱達招手,示意他過去。

  當朱達站在土台上的時候,下面已經不那麼亂了,這倒不是他的功勞,剛才向伯過去的時候,很多村民都已經留意了。

  留意歸留意,亂還在持續,那向伯和李總旗也沒有出頭幫著叫停的意思,倒是站在一旁的周青雲很著急,想幫忙卻不知道怎麼幫。

  朱達明白這是個考驗,要是連人群都安靜不下來,就不要提其他,倒不是大人們為難,而是一個十二歲的少年出頭的確有些匪夷所思,他轉頭看了看,李應腰里還別著梆子,朱達走過去要來,用力的開始敲打。

  “噹噹當”的梆子聲響起,下面的叫罵推搡哭喊總算停了,即便場面安靜下來,朱達的敲打也沒有停,直到村民們臉上都有煩躁神情,他才住手。

  土台也不過兩尺高的,朱達站在上面,和下面小三百雙眼睛對視,心裡也有點發虛,就算那二十幾年的人生中也沒有這樣的時刻,但他還撐得住,畢竟見過太多的場面,不會做也知道學著做。

  “鄉親們,各位長輩,李總旗讓我和大家說幾句話。”朱達揚聲說道,先把李總旗這尊小神抬出來。

  下面的村民都注視著朱達,倒不是他們被鎮住了,而是剛才折騰的太過,大家都需要歇息喘息片刻,順便聽聽而已。

  “自帶糧草去忙活誰也不願意,這個不用說了,大夥都不願意第一波去,是不是害怕這一波過去,過了一個月會有什麼變化,到時候早去的就吃虧了,晚去的總歸可以想想辦法,鑽個空子什麼的,甚至可以不去了。”

  朱達這話說完,下面村民彼此看看,都沒有出聲,因為他這番話是大實話,把村民心裡的那點小算計直接揭出來。

  “在家吃用三兩,出門吃用一斤,咱們繳租之後,要指望手裡的糧食撐到明年收成,本來就不太夠用,誰家要是出差事的話,一個人一個月吃了兩個月的量,明年怎麼撐得住,大夥是不是為這個操心?”

  村民們一陣騷動,沒去的神sè暗自慶幸,被點名的表情焦躁,還要出聲爭辯,朱達伸手向下壓了壓,大家又都是跟著安靜,他方才的兩段發言說得清楚明白,已經讓人覺得可以聽下去,每個人心裡都是亂糟糟的,有人分析明白也是好的。

  “這個差事是說不去就能不去的嗎?不能,能硬抗的過去嗎?也不能,我們再這裡折騰,大老爺家騎馬帶刀的親兵一來,到時候不但要出差事,還要吃皮肉苦頭,還要出錢出糧送禮,到那時候,虧欠的更大,咱們能不去嗎?”

  朱達的連續自問自答讓人眾人都是無言,那些被點到名的愈發焦躁,想要出聲反駁。

  “鄉親們,這三十位去的不是為他們自家去的,是為咱們白堡村全村一百多戶人家去的,那麼他們自帶的糧草就不能他們自家出,大家按照人頭戶數分攤,每一家都不用割肉,要是一個月後有什麼變化,去的也不至於過不下去。”

  “出丁的那是該著他們去,憑什麼要大夥分攤幫襯!”有一人高聲喊道,旁邊人都在跟著附和,自家不出丁,誰管其他人死活。

  這話一說,下面又是騷動,向伯的臉卻冷了下來,向出聲這人看去,那人縮了縮,可其他人還在七嘴八舌的吆喝,一時間也壓不下去,向伯本以為這就要亂了,沒想到朱達還在繼續說。

  “出丁的人也是為了咱們百戶出的,大家不要只看這一個冬天,這三十戶人家要是破了,地被收上去或者荒掉,他們負擔的租稅就會攤到大伙頭上,到時候咱們大家種一樣的地,卻要多交幾成的租子,咱們又能撐多久!”

  到這個時候,下面徹底安靜了,只剩下朱達稍顯稚嫩的聲音飄蕩:“不要說交租的事情,村里人口少了,有外人摻進來,這日子你們還能過得下去嗎?和別的百戶爭地爭水的時候,還能爭得過嗎?現在外面鬧賊,日子久了,外面人知道我們村子人口少,容易下手,我們人口少了這麼多,咱們怎麼防得住,話說到底,這次別人出丁你們不分攤,下次輪到你,你又怎麼辦?”

  “就算沒了人,這地也要安排人來種,咱們衛所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田地,少一個人補一個人,沒不了的,我們村還是那些人。”有人猶疑著說道。

  朱達在台上嗤笑幾聲,不屑的說道:“大老爺盯著咱們這些地呢!咱們村靠著河,都是上好的水澆地,好不容易空出來了,哪會再安排,還不只是自家拿了,到時候給你們幾塊靠山不靠水的,哭都沒處哭去!”

  這話說完,村民百姓徹底安靜了,彼此看著,剛才劍拔弩張的神情漸漸緩和下來,只是站在後面的李總旗臉sè很不好看,遲疑了下,還是轉頭問向伯說道:“大老爺盯著地的事,是你和小孩子說的嗎?要招禍的!”

  “老漢都不知道這個,倒是今天這孩子說了我才明白,咱們村這些水澆地,的確被人惦記著,只怕這齣丁也和這個相關,這幫老爺就等著過來收地呢!”向伯悶聲回答。

  兩人對視一眼,向伯皺著眉頭問道:“李總旗,這事你沒摻和吧!”

  “我摻和這個作甚,我是這百戶的總旗,軍田要是被上面吞了塊,第一個要哭的就是我,還是王百戶看得明白,早早去大同那邊做生意了,留著我這個沒能耐的苦熬!”李總旗的話也不太客氣。

  感慨過後,二人都看向前面的朱達,李總旗感慨說道:“這孩子還真是開了竅,這些道理平時我都想不明白,沒曾想他說清楚了,不知道是誰教的。”

  儘管知道朱達拜師向岳,可李總旗壓根就不認為向岳能教出來,向岳對這個也很坦然:“我也不知道誰教的,可他自己能說這麼明白,也是好大本事。”

  以白堡村這樣的保守和閉塞,除了少數幾個見過世面的,絕大多數人都是活的渾渾噩噩,朱達剛才這番話的見識向岳和李總旗李紀都自覺的說不出,想不清。

  朱達沒覺得自己如何高明,但他知道自己比村民要高明許多,身後兩位成人的話語朱達聽得很清楚,指揮和千戶們對土地的覬覦他是分析出來的,可這也不是什麼難事,這十二年記憶中的零零碎碎,父母和村民的議論,各種傳聞,這些話旁人無非就是日常生活,但仔細去想,裡面卻有很多信息。

  除了這個白堡村面臨的風險,其餘的分析都是那二十餘年受過正常教育,正常學習,正常工作的人所應該具備的基本技能,在學校裡,在社會上,在那個信息爆炸的環境中,只要不是太過懶惰自棄,總會養成這樣的邏輯分析和理性的思維。

  可那二十餘年的正常和尋常,放在這個時代就是超凡,朱達看著沉思的村民們,心裡突然有了自信,突然覺得自己很強,自己或許沒有適應這個人吃人的社會,要努力學會武藝,學會殺人傷人的本領自保,但自己也有優勢,有系統的學習,有廣博的雜聞,有處理複雜情況的鍛煉和實踐,這就是自己的優勢,而且是極大的優勢。

  朱達原本意識不到這些,因為他覺得那二十餘年所學習到所經歷到的一切,是那麼的理所當然,就和魚在水中,鳥在天上一般,可這些日子的經歷讓朱達知道,這一切並不是那麼的理所當然,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當年在課堂上,老師曾說過典故,你們現在不認真學習,是因為你們覺得上學是理所當然,覺得上大學也是理所當然,你們知道向前十五年,有多少人只能上六年學嗎?甚至連六年學都上不了,你們知道在前三十年,很多人都上不了學嗎?你們知道更從前的時候,連活著都很難嗎?

  當時大家都是無所謂的態度,即便朱達自己出身福利院,也沒覺得老師所描述的如何激勵人,溫飽和教育難道不是最基礎的嗎?直到朱達自己上了社會,了解的更多,才發現老師所說的在國內還有殘餘,在外面的窮苦國家還是慣常,一切都沒那麼理所當然。

  到這個時候,看著下面渾渾噩噩的村民們,朱達突然覺得豪情壯志充滿胸懷,他用力的握緊了拳頭,不是為了鼓勁,而是讓自己冷靜下來,歸根到底,自己還是個窮苦農戶家的少年,不管有什麼志向,不管有什麼本領,現在最要緊的還是活下來,好好活下來,更適應這個時代,這樣才有資格談其他。

  “……朱家小子說的也有道理,都是一個村的,沒道理別人為咱家忙活,咱一點忙不幫……“

  議論聲又是響起,大家漸漸通情達理起來,這個時候,沒有人說人丁單薄的朱家為什麼不去的,這不是因為向伯的威懾,而是覺得理所當然,這一席話後,朱達隱約已經有點主心骨的意思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7-3-31 03:02 AM

第二十六章 猜測種種

  剛才還差點打起來的村民們此刻終於想起來了彼此是鄉親,也意識到利益攸關,慚愧和疲憊讓氣氛和緩了許多。

  可朱達知道事情還沒結束,如果不把一個關鍵解決,那麼等下還要吵鬧打罵,他沒有繼續喊話,而是轉過頭對李總旗李紀說道:“總旗大人,現在要您做表率了,分攤出丁人家的糧草,還要總旗大人先應承下來,而且還要比一般人家多出!”

  總旗是從六品的世襲武官,可不管上面老爺們還是下​​面的軍戶們,誰也不把這個當事,聽朱達喊“大人”,李總旗覺得全身從內到外的熨帖,可聽到整句話,立刻反問:“我憑什麼出?”

  人皆如此,道德高義都是希望別人去做,自家利益一分都不要少,這李總旗李紀也是如此,總旗再小,也是管著這個百戶的,理應有這樣那樣的特權,剛才念叨了那麼多,根本沒想到會牽扯自家。

  “因為白堡村是總旗大人的根本,這個百戶破了,總旗大人也就弱了,這個百戶在,總旗大人你今天給出多少,以後都可以賺回更多,再說了,總旗大人你不差這點糧草!”朱達朗聲說道。

  李總旗李紀愣住,向伯愣住,而站在一旁的李應臉上糊塗和若有所思交雜,片刻之後,李總旗李紀表情複雜的看了眼朱達,悶聲說道:“你這孩子以後會有大出息!”

  說完這句,李總旗向前一步揚聲說道:“鄉親們,我李紀願意分攤出丁五家這一個月的糧草!”

  下面頓時安靜,再接下來議論聲猛地高起,可氣氛卻沒有緊張,有人吆喝說道:“既然李大爺都這麼說了,我們該出多少就是多少,李大爺你牽個頭,我們沒二話! ”

  以往誰代表大家回應,往往會引來酸話怪話,但這次卻難得的意見一致,都是讚同。

  “這還真是個百戶的樣子了!”身後向伯感慨,現在的白堡村村民和方才完全不同,從一盤散沙變成了團結一體,大家共渡難關,彼此幫扶,團結自然而然的生出。

  李總旗退後一步,笑著自嘲說道:“以往攤派糧草人丁,誰都覺得我會剋扣,這還是第一次這麼敬我!”說到這裡,李總旗李紀琢磨了下,笑著對朱達說道:“你還有什麼想說的?”

  “總旗大人,現在是抓緊把分攤的糧草收上來,然後送到出丁的各家,等臨走前,晚輩再去和他們交待幾句,還有,修築土牆和巡邏的事情不能懈怠,今天就要做起來,讓出去的人放心安心,也讓大家覺得,不管出去的還是留下的,誰也沒有偷懶佔便宜。”

  他這邊滔滔不絕的說完,李總旗李紀看了眼向伯,滿是驚訝的說道:“這話說得真是在理,把人心都琢磨的通透,老向,你這徒兒真了不得,我剛才還在琢磨,咱們白堡村是沒這樣的人,可再想想懷仁千戶所的千戶也沒有,僉事、同知和指揮們也不沒有,清軍廳裡的人精也做不到,他這是跟誰學的?”

  衛所從上到下,指揮使為正,指揮同知和指揮僉事是副手,清軍廳則是衛所裡的具體辦事衙門,裡面都是文吏,這些人或者見多識廣,或者是勞心動腦的,這就是李總旗所知道的聰明人了,可在他看來,這些人都比不上朱達。

  的確,朱達思考事情的角度和邏輯,分析解決的能力,還有這擔當和大氣,都是超過他們,更不要說這侃侃而談,能說服旁人,多少人或許能想得明白,卻沒辦法表達出來,可這朱達不光出sè,而且很全面。

  “這樣的人物,不該出在咱們這個小村子啊!”

  “李總旗,你先抓緊安排糧草和出丁的事,朱達反正在這個村子裡,什麼時候再想都不遲。”對那李總旗的感慨,向伯根本不理會,只是催著對方辦正事。

  李總旗李紀笑呵呵的下去,李應和李和也連忙跟上,路過朱達身邊的時候都忍不住看幾眼,他們拿著刀棍都已經預備好開打了,沒曾想被同村這個少年幾句話就平息下來,而且這少年所說的話條理分明,句句說到心裡,本以為在這個小村子裡,他們自己就是最出sè的,今日和朱達一比,實在差的太遠。

  看到這個結果,朱達自己也鬆了口氣,儘管有些波折,但總算順利解決,看了眼身邊的父母,卻發現雙親臉上全是驚愕和迷惑,朱達一愣,心想難道不該是欣慰嗎?他回頭看了看向伯,發現自己師父眉頭緊鎖,正盯著自己看。

  朱達心猛地一跳,已經反應過來,這個表現根本不是自己的表現,一個從小生長在白堡村,沒離開村子周邊三里的十二歲少年,怎麼就有這樣的見識和談吐,這根本不是朱達該有的,“鬼上身”“撞邪了”這些迷信荒誕的說法並不是沒有人信,條件合適,機緣合適,就會被催發出來,會有不可測的禍患。

  “今晚喊你爹娘一起去我哪裡吃飯,有些話要問你!”身後向伯沉聲說道,朱達連忙點頭,腦子急速的轉了起來。

  儘管說定了共渡難關,李總旗家的糧草也先拿了出來,出丁的那三十戶人家負擔沒那麼重,可離家一月不是什麼值得慶祝的事,村子裡的氣氛已經沒有農閒時分的清閒,依稀帶了幾分凝重,而且天際的烽煙始終沒有消散,甚至還多了幾道,每個進進出出的村民都忍不住看幾眼,然後匆匆回家。

  向家已經有食物的香氣瀰漫,燒魚,燉肉,還有可口的拌菜,少不得還要熱點燒酒,向家不必說,原本很容易被選上的朱家也沒有出丁,按說應該氣氛輕鬆,有些過節的氣氛,可屋中氣氛很是肅然,周青雲看著飯菜直嚥口水也不敢動筷子。

  “當家的,小達就是咱們家孩子,你還問啥,小達好不容易活過來,就別……”朱王氏念叨個不停。

  “你個婆娘懂什麼,真要有什麼不對的,早些請人做法還能治好,不然不光小達遭殃,全家都要跟著倒霉。”父親朱石頭滿臉肅然。

  坐在下首的朱達面無表情,心中卻是苦笑無奈,自己表現的的確太超常了,讓父母胡思亂想,這等迷信雖然荒誕可笑,可卻真真切切的影響到將來,無論父母這邊的撫養還是師父的教導,可能都會引起麻煩,即便不會這麼極端,心裡有了芥蒂也是不好的。

  “爹、娘、師父,我的確是隱瞞了些事。”朱達先開口說道。

  屋子裡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微妙,朱王氏猶豫了下,帶著點哭腔說道:“你只要是小達就好,不管怎麼樣,爹娘都認你這個兒子。”

  這話讓父親朱石頭低下了頭,然後又是抬頭,澀聲說道:“向老哥,我看也沒什麼可問的。”

  “問不問在你們,我也不信什麼神魔鬼怪的,可朱達這心竅開的有點大了,這心思腦子就算大人都未必有,這到底是跟誰學來的,老漢不問清楚,心裡總是懸著!”向伯毫不退讓。

  此刻的朱達心裡忍不住笑,可表情還要盡可能的嚴肅,看著父母和師父說道:“孩兒在外面玩的時候,遇到過一個人,這人倒在野地裡,身上穿著破爛,孩兒不太懂事一時心軟,就把半塊餅子給他吃了,還去弄了瓢涼水…….”

  “娘不是讓你遇到生人離遠點嗎?被人拐了怎麼辦啊!”母親朱王氏忍不住念叨了句。

  “……那個人醒了之後,說要多謝我救命之恩,讓我每天去找他,還不要告訴別人,孩兒去了之後,他就教我各種東西,孩兒覺得也沒什麼用,但覺得要玩,還是跟著學了……”

  “……那人始終不說自己叫啥,讓我喊他野人,還說以後有緣就能見面,孩兒也聽不懂,一個月前,這人說要回家了,不能再教我東西,臨走的時候在我腦門上拍了一巴掌,孩兒就昏昏沉沉的,回來就病了……”

  對於經歷過信息爆炸時代的朱達來說,編個故事,而且還要像模像樣的故事很簡單,他這個故事幾分真幾分假,把時間都串在一起,有個野道人曾在村外經過的事情是真的,得病瀕死的事情也是真的,而且每天家長都在忙活農活,顧不上孩子,孩子一天總有幾個時辰對於父母是完全不知道做什麼的,這個空檔怎麼說都可以,無非是合乎邏輯。

  而且朱達沒有說太多的細節,盡可能的模糊,說多了細節容易暴露,模糊留白讓父母和老師去想,這樣更容易糊弄的過去。

  果然,他這邊說完,朱家父母滿臉釋然,對他們來說有個解釋就好,甚至這解釋不合理他們都會接受,一個活著的兒子才是最重​​要的,而另一邊的向伯向岳則是滿臉嚴肅,等朱達說完後沉默了一會,然後開口說道:“這些話你不要再和外人說了,不然會招來禍患,官府和綠林的人物都會找上來!”

  “為什麼?”朱達沒想到自己編的故事會有這樣的後果,忍不住開口問道。

  “這十有八九是教門裡的要緊人物,在咱們這邊落落腳,要出塞去投韃子的!”說這話的時候,向伯下意識壓低了聲音。

  教門?教門是什麼?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7-3-31 03:04 AM

第二十七章 不是正道

  朱達對“教門”這個詞完全陌生,他第一想到的是和尚道士,可白堡村這邊唯一和神怪相關的就是村頭的土地廟,已經破敗的不像樣子,只有老人偶爾還會去拜下,而和尚道士這種出家人,雖說在白堡村看到過,可次數實在有限,這裡太窮,出家人懶得過來。

  按說自己陌生,說明父母和鄉親們沒有提起過,對他們來說也不是太熟悉的事物,可向伯說出這個詞之後,父母的臉色都是大變,母親朱王氏更是急忙說道:“小達,那個道人的事千萬不能和外面說,要是被外人知道了,是要招來大麻煩的!”

  看著朱達還有詢問的意思,沒等他父親朱石頭開口,向伯很是嚴厲的說道:“不要打聽什麼,該知道的早晚會知道,那個道人沒和你說他的來歷,就是怕給你惹來殺頭的罪過,明白嗎!”

  氣氛如此嚴肅,朱達也只能將心中的好奇壓下,連忙點頭答應,那邊向伯警告朱達之後,又頗為鄭重的對朱家父母說道:“請二位放心,老漢曉得輕重,這話不會和外面亂說亂傳!”

  這野道人的話題讓本來和睦放鬆的氣氛煙消雲散,大家也沒心思繼續多聊,簡單吃過就是散去,朱達跟著父母一起回家,路上甚至沒有閒聊,到家父親朱石頭才又是警告一番,朱達這才明白,敢情父母在路上什麼話都不敢說。

  臨睡前朱達倒是能猜到一二,“教門”十有八九和謀反之類的大罪相關,要不然就是官府對“教門”查禁的很嚴,想想那二十多年人生的見聞,也很容易想明白,在炕上他很是感慨,這個村子看似淺薄閉塞,可還有很多很多的事情自己不知道,因為父母長輩覺得要保護孩童,或者覺得沒必要和孩童說這麼細,但這些信息對自己很有用……

  往日里就在思考和總結中迷迷糊糊的入睡,可今夜怎麼都睡不著,村里時不時有哭聲傳過來,雖說不是出遠門,可家里人耗費糧草要遠離一個月,很多人家還是不好受。

  朱達倒是能理解他們的想法,對於白堡村的絕大部分人來說,出村過夜都是個大事,很多人連鄰村都沒去過幾次,更不要說幾十里外的懷仁千戶所,朱達一方面覺得能理解,一方面又覺得不可思議,這幾十里的距離,當年不過是他越野跋涉一天的路而已。

  第二天村子裡忙成一團,李總旗喊了幾戶人家在村里收取分攤的糧草,昨日大家想明白歸想明白,一旦真要把糧草交出去,少不得算計吵鬧,朱達早早的去了向伯那邊,路上和村民相遇,他笑著打招呼,對方往往不知道如何應對,倒不是拒之不理,而是有些不知所湊,尷尬一笑就擦肩而過。

  昨日里朱達侃侃而談,給大家把一切都謀劃好了,大家都覺得這是和李總旗差不多的人物,但面對面一看卻是個十二歲的少年,想要客氣敬重表達起來又尷尬,也只能笑笑過去。

  朱達對這等態度根本就不在意,他現在只是想把武藝練好,到了向伯家之後,朱達本想著幫忙做活收拾,卻被向伯先考校昨日的刀術,讓他演練一番,然後校正了幾個錯處,又是一遍遍的重複訓練,和昨日初學相比,今天已經有些枯燥了。

  “沉住氣,別覺得煩,老漢我當年也覺得無趣,在鞭子棍子下面練下來了,等上了戰陣才知道有用,這累這苦算什麼,能保住命才最要緊!”向伯其實並不那麼沉默寡言,絮叨起來也很讓人心煩。

  不過今日上午的練習,卻比昨日提前了半個時辰結束,向伯就放著朱達帶領周青雲去河邊揀魚和鍛煉身體,朱達對這個有些納悶,心想沒道理第一天就覺得自己的鍛煉法子有用,不過這個做法是對的,照著執行就好。

  等兩個人跑出村子一里多地,朱達偶然回頭,看到向伯正站在村口望向這邊,朱達抬手揮了揮,向伯根本沒有理睬,但這還是讓他很感動,覺得心裡很暖,師徒關係才兩天,但這關心是確實的。

  水坑里沒有魚了,有兩個水坑應該是確實沒有捕到,但其餘的水坑倒像是進去魚然後被人撈走,而且捕魚坑還被人禍害了,倒是孩童少年們的做法,看到這一幕周青雲氣得火冒三丈,咬牙切齒的說道:“咱們藏在一邊,看看誰過來折騰!”

  “河又不是咱們的,管得著嗎?”朱達回了句,這個結果本就是意料之中的。

  不管是自家還是向伯家,魚的存量都夠幾天吃的,當然,這主要是周青雲那天用弓箭射魚的成果,一時間也不太著急,不過,當初和向伯談好的拜師條件就是要捕魚,這個事不能不重視。

  “把這幾個水坑填上,丟幾塊大石頭進去就行!”

  雖然沒有魚,但朱達也沒有就這麼丟去不管,和周青雲將幾個捕魚坑都徹底的破壞掉,他不知道接下來還有沒有魚進來,但對方就這麼瞎折騰,就不能放任對方糟踐魚的資源了。

  “師父,我要幾根很長的生絲,幾根細長的竹竿,能有一丈長最好,還要幾根縫衣針。”回到向伯家之後,朱達就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但他說出這些的時候很是忐忑,山西大同是大明北地了,這裡沒有竹子生長也不會有蠶絲,這兩樣買起來怕是不便宜。

  “買這個作甚?”

  “做個魚竿來釣魚!”

  生絲堅韌可做釣線,縫衣針燒紅了砸彎做魚鉤,竹竿則是魚竿,這就是很簡陋的釣魚竿了,簡陋歸簡陋,但釣夏米河裡面的魚足夠了,這個可比捕魚坑有效率的多,而且可以抓到更大的魚。

  看著向伯遲疑,朱達連忙補充說道:“要是價錢貴,幾根縫衣針和尋常線頭就好,竿子可以去山上想想辦法!”

  他知道要量力而行,向伯的家境在白堡村里算好的,可也說不上怎麼富裕,如果買釣具的錢太貴,一是負擔不起,二是不值得,朱達也有替代的手段,尋常棉線用油浸等手段處理增加柔韌,然後用細長的樹枝代替竹竿,也不是不能用。

  向伯搖搖頭,悶聲回答說道:“竹竿不怎麼好弄,生絲倒是容易,買不到就是買不到,和貴賤沒什麼關係,等出丁的人走了,老漢去給你買。”

  原以為竹竿到處都有,生絲稀罕,卻沒想到是這個回答,朱達下意識的跟著問道:“生絲好買?”

  “咱們山西產絲,當然好買。”向伯沒好氣的回答了句,倒是讓朱達一時間糊塗了。

  向伯能傳授的武技不多,練習起來也很枯燥,實際上這才是練刀的第二天,朱達已經沒什麼新鮮感了,不過他沒有厭倦,真正的孩童少年或許沉不住氣,朱達可不是。

  到了臨天黑的時候,朱達準備晚飯,向伯和周青雲倒是沒把他當下人使喚,大家一起忙活一起吃,只是不過他們做魚的手藝實在差勁,才剛開始收拾,那邊李總旗就來了。

  “明早我就要帶著去懷仁千戶所了,朱達你不是要叮囑大夥幾句嗎?今晚說,還是明早說?”李總旗開門見山。

  這詢問的態度已經是把朱達當成個大人,還是個懂事理見過世面的成人來看,朱達沒有因為這個就得意,只是很客氣禮貌的回答說道:“明早會和大家說。”

  李總旗也忙得不可開交,聽到這話點點頭就要走,朱達卻把他喊住,沉聲叮囑說道:“總旗大人,你去懷仁千戶所那邊肯定要和上面做個交接,如果不為難就和上面說一句,白堡村這邊的百姓難管,很容易鬧事,這次是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說服他們來的。”

  “怎麼講?”李總旗先是一愣,連忙問道。

  “如果好管又老實聽話,那以後有什麼事都喜歡找咱們百戶的人了,李總旗你也支應不過來。”朱達笑著說道。

  李總旗李紀也不是傻子,其中關節一點就透,他琢磨了會,卻對旁邊的向伯說道:“老向,這朱達真不簡單,你說不是你教出來的,我現在倒是信了!”

  等李總旗出了院子,向伯拍了拍朱達的肩膀,搖頭說道:“這白堡村對你來說太小了,你也太可惜了。”

  朱達沒有回答,只是在那裡撓頭傻笑。

  “鄉親們,你們去了懷仁千戶所那邊,又是下面來的,又是鄉下來的,肯定會被人瞧不起,肯定會受欺負,那邊沒有人幫咱們,咱們只有自己抱團,村里的鄉親自己不幫自己,那就沒有人幫了!”

  “鄉親們,上面安排你們做什麼,不要立刻答應,要去和他們討價還價,不是讓你們找打,真要動手了你們就照做就好,不用硬頂到底!”

  “多跟別的百戶比比,咱們千萬不能多幹,一點都不要多幹!”

  第二天一早,朱達大聲和出丁的三十人講話,大家都聽得目瞪口呆。

  “朱家小哥,你說的這些會讓大夥吃大虧,要給大家說個明白才行!”下面有人大聲質疑,虧得是朱達前日讓人信服,不然早就有人衝上來動手了。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7-3-31 03:04 A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7-3-31 03:07 AM 編輯

第二十八章 夜驚

  “被人欺負了,哪怕是芝麻大的小事,也要立刻鬧回去,不然你忍了一次,就要忍第二次。”

  “這次多安排你們幹活你們乾了,下次還要多安排你們,每次都計較好,這才不會被欺負到!”

  對下面的質疑,朱達毫不怯場,揚聲做出了解釋,出丁和沒出丁的村民們聽到後都是安靜,朱達的話雖然不“和氣”,不講“道理”,可事實就是這般。

  “那為啥要和上面的老爺們爭辯,這不是找打嗎?那些老爺發火起來可要動刀的,你這不是給咱們招禍嗎!”喊出這個的是陳大狗,他是第一個被點名安排出丁的,心裡怨氣十足。

  大家質疑最多的就是這句話,在他們想來,上面的人都是老爺,安排的事情必須照做,不照做就會挨打甚至沒命,這朱家小子不用出丁,在那裡空口白話的煽動,是不是有什麼壞心眼,這人一提,下面立刻騷動起來,大有解釋不清就哄散的意思。

  “老爺們讓你幹什麼就乾什麼,你問都不問,那下次還要找你,就和欺負的人的事情是一樣的,軟柿子誰不願意捏,再說了,我只是讓你們去問個明白,又沒有讓你們徹底硬頂,真要逼急了動手,那就照做唄!”

  “那鄉親們得罪了老爺又沒有好處,這不是白費勁嗎!”

  “每次讓你們幹活都要費勁解釋,還要動手威逼,這不麻煩折騰嗎?這麼多百戶去出丁出差,咱們百戶麻煩,他們就會去找別家,我們又不是最能幹的,又不是最能打的,憑什麼盯著我們不放。”

  場面又一次安靜,朱達說的很明白,但又有些彎彎繞,每個人都覺得彆扭,覺得一時想不透,倒是站在朱達身後的李總旗臉色不怎麼好看。

  叮囑完這麼幾句之後,村民們反倒沒話說了,能少干活少些勞作,這總歸是好的,朱達這叮囑雖然彆扭,卻是最好用的法子,只是盯著朱家父母的眼神有點古怪,“怎麼教出來的”“這些歪門邪道……”之類的言語不絕於耳,朱達的父母滿臉尷尬,也只能悶頭裝著聽不見了。

  接下來李總旗就要帶著人出發,可李總旗李紀沒急著走,反倒拽著朱達去了一邊,陰沉著臉說道:“朱達,你這叮囑給我惹禍了!得罪了上面的老爺,還不是要責怪到我,再說了,你教給他們這些歪門邪道的,要是咱們自己百戶收糧出差,他們也這麼應付,以後還怎麼辦下去!”

  “總旗大人,這麼多百戶被抓差,有怨氣的不止咱們,法不責眾,至於咱們百戶以後,如果誰敢硬頂,你就讓上面大老爺派人下來收拾,誰還敢折騰。”朱達說這話的時候,覺得自己表情和眼神一定很邪惡。

  “……人,人還是要走正道……”李總旗吭哧了半天才說出這句話來,神色複雜的看了看朱達,轉身帶人出發。

  等這邊人走了,那邊朱石頭卻走到向伯跟前說了幾句,卻沒有和朱達說話,自顧自的也是離開,向伯大步走到他跟前,肅聲說道:“教門裡的人果然不是好東西,整天教這些歪理下作的東西,剛才你說的那些快點忘了,也別和青雲講太逗,師父不在這幾天,你要好好練武,別弄別的。”

  “請師父放心,徒兒說剛才那些也覺得心裡不安,以後不會說了!”朱達鄭重其事的回答說道。

  此時的朱達也頗為汗顏,叮囑臨行村民的那些話都是那二十餘年中的負面見識,怎麼偷姦耍滑,怎麼不吃虧,怎麼應付上級,從道德上說的確有問題,不過在這個當口卻不得不拿來用了。

  朱達不覺得自己有改天換地的本領,也不覺得自己一個十二歲的少年能改變什麼做什麼,他很清楚的知道,接下來自己要在白堡村生活很久,這裡的安寧和完全很重要,既然這樣,那就不能在出丁中損傷太多,如果白堡村傷了元氣,那麼自己接下來的成長和生活也會受到影響,甚至走向不可測不可知的道路。

  這的確不怎麼道德,白堡村的壯丁吃虧少些,但其他百戶會吃虧多些,但朱達眼下找不到雙贏多贏的手段,就只能先顧著自己身邊人了,當然,儘管他能給自己找個解釋,也能想通這件事,但不代表心裡能舒服。

  “只怕教門也沒這麼多職場上的負能量……”朱達念叨了一句,苦笑著去了向家。

  好在周青雲的心思很簡單,他可不管什麼歪門邪道,只是想著向伯一走,就可以拿著弓箭去射魚了,但這個想法被朱達給攔住了,當時不知道還好,現在明白這張弓對向伯和周青雲的意義,自然不會由著去胡鬧。

  練刀,強身健體,午飯,練刀,強身健體,晚飯,這一天過去的也很快,期間朱達和周青雲特意跑步去河邊那裡看看,發現丟在捕魚坑里的石塊被人搬走了,不過裡面沒有水草沒有石子,也沒有用作誘餌的食物,加上天氣越來越冷,魚不願意去淺水,根本沒有魚。

  向伯不在的話,周青雲索性去了朱家開伙,順便住在那裡,向家是不用擔心被偷的,村民可沒那麼大的膽子,晚飯前跑步的時候,卻看到村頭那張大家的羊又跑了,這次出丁張大也在其中,家裡的羊就託付給別人幫忙照看,結果羊照舊跑了。

  丟了一頭羊可不是小事,照看那人急得要命,但又不知道去哪裡找,天已經要黑了也不敢離村子太遠,有幾個看熱鬧的村民沒心沒肺的調笑,說你急個什麼,反正那羊會自己跑回來。

  羊跑了又跑回來在白堡村已經不是什麼稀罕事了,大家甚至懶得把他當笑話講。

  前些日子捕到的魚在簡單熏制和風乾之後,味道更好,有了向家的鹽貨醬油等調料,更是錦上添花,周青雲吃的連連叫好。

  周青雲吃得高興,朱達卻能感覺到父母那邊的些許疏離感,儘管他們依舊關心關切,朱達知道這是正常的反應,這些日子自己的表現越來越超出父母的概念之外,彼此間越來越陌生,這個是必然,也是無奈。

  朱達不准備去解釋或者解決,自己這樣的情況的確很特殊,但按照他當年的知識,正常人家的兒女成長成人,也會和父母產生疏離,彼此也會有陌生感,既然這是個趨勢,那就讓父母提前適應他。

  對朱達和周青雲來說,白日里的運動量很大,即便有足夠的蛋白質和脂肪補充,到了晚上也是疲憊的很,朱達還要拽著周青雲做放鬆運動,免得給肌肉和關節積累隱患,再之後,兩人都是哈欠連天,眼睛都睜不開了,

  白堡村的夜晚很安靜,朱達將睡未睡的時候,恍惚間聽到遠處有狗叫,自從那夜之後,他對狗叫很是敏感,此時強撐著睜開眼,稍微清醒些後,意識到這狗叫不是白堡村的,而是更遠的地方,朱達鬆了口氣,幾個百戶形成的村子距離並不遠,在安靜夜裡,狗叫能傳過來。

  想到這裡,朱達卻是失笑了下,幾十里外的懷仁千戶所對白堡村百姓就是很遠的地方,更多的人連鄰村都很少去,那不過是幾里外,他的意識隨著遐想又慢慢模糊,可遠處的狗叫聲卻沒有停,而身邊的周青雲已經呼呼大睡。

  遠處的狗叫終於影響到了白堡村,白堡村的狗也跟著狂吠了起來,朱達猛地從床上坐起,幾乎在同時,剛才還睡得很沉的周青雲也跟著起身,在他們之後,朱達的父母才反應過來。

  “爹,娘,你們先下地窖,我們等會跟著過去!”朱達急忙說道。

  這等情形下,孩童少年們往往驚慌失措,做主的是父母長輩,但在朱家,先開口的卻是朱達,而他的父母雙親在這些日子已經慢慢習慣了,並對他越來越信服。

  “小達,那你怎麼辦?你不下來嗎?”

  “爹,我和青雲馬上下去,你們先去!”

  幾下子把衣服穿上,朱達將匕首抄在手中,向伯已經默認這把匕首歸他用了,周青雲已經把弓拿在手裡,頗為興奮的說道:“賊兵真要敢來,就讓他吃個大虧。”

  “憑咱們兩個能做什麼,送死去嗎?”朱達沒好氣的說道。

  兩個人出了屋子,這一夜倒是明月當空,沒有黑漆漆一片,村子裡的狗叫個不停,卻沒有那一夜的狂躁,站在院子裡已經能聽到其他人家的騷動,不過大家還都保持著安靜,應該都在向地窖藏匿轉移。

  這次狗叫聲沒有持續多久就稀落了下去,但白堡村才一安靜,遠處村子的聲音就依稀入耳,白堡村的狗就又被驚動起來,而且隱隱約約的還能聽到其他方向的狗叫響動,到這個時候,白堡村的百姓們也意識到不是有什麼危險迫近本村,而是鄰村出事了,這讓大家放鬆不少,朱達和周青雲甚至能聽到呵斥自家狗的聲音。

  周青雲打了個哈欠,頗為無聊的對朱達說道:“喊上叔叔嬸子,回去睡吧。”

  但此刻的朱達沒有一點放鬆,只是在那裡焦急的念叨:“快敲梆子,快敲梆子!”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7-3-31 03:07 A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7-3-31 03:10 AM 編輯

第二十九章 你還敢打人!

  村子和村子之間太近了,賊兵們如果覺得那邊狗叫有了提防,隨時可以去另外一個村子,只有梆子敲起來,讓他們覺得整個村子都開始戒備,才會覺得麻煩退走。

  可李總旗不在家,李家的兩個兒子恐怕沒有這個決斷,但這麼安靜下去未必真來賊兵,但風險會越來越大。

  “青雲,咱們去李總旗家,讓他們把梆子敲起來!”朱達對周青雲說道,現在村中應該還沒有危險。

  聽到這話的周青雲沒有一絲怯場,反倒是興奮莫名,朱達掂量了下手中匕首,在肉搏中靠這把短刃防身太難,需要的技巧很高,但有總比沒有強,真正管用的倒是周青雲那張弓,不過也就五支箭。

  “青雲,你跟在我身後十五步,不要亂開弓,我喊一句你再動手!”朱達悶聲叮囑,周青雲興奮的連連點頭。

  弓箭及遠,一定要拉開距離才有效果,月光下能見度不低,朱達也對周青雲的射術精度很有信心,有這個夥伴在身邊,還真就多一重保障。

  朱達沒有和父母打招呼,直接帶著周青雲翻牆離開了院子,如果打招呼肯定會被父母攔阻,如果開院門沒辦法在裡面上門閂,院門多少是個防護。

  白堡村的狗叫一陣歇一陣,讓人心浮氣躁,朱達和周青雲貼著牆邊小心翼翼的向前走,他也不知道這潛行好用不好用,只能硬著頭皮做下去,好在村子不大,李總旗家不遠,很快就到了跟前。

  朱達示意周青雲在暗處繼續待著,自己走到李家院門前,用力的開始拍門。

  村里本來已經安靜下去,他這麼一砸門又是鬧騰起來了,李總旗家的狗開始狂叫,連帶著村子裡的狗都跟著叫起來,但狗叫起來之後,李家院子裡卻安靜無聲,甚至判斷不清裡面有人還是沒人。

  “難道跑了?”朱達念叨一句,在這時候卻聽到裡面有輕微響動。

  “把梆子敲響,只要鄰村狗叫,你這梆子就別停,別害怕引賊過來,咱們鬧的動靜越大,賊越不會過來!”朱達衝著裡面大喊道。

  院門內還是沒有人回應,朱達抽了抽鼻子,轉頭就走,周青雲在拐角處等著,壓低聲音問道:“裡面沒人嗎?”

  “不管他,要是裡面不響,咱們回去用木棍自己敲打!”朱達回了句,兩個人快步向家中跑去,剛要拐彎的時候,就聽到身後的梆子聲急促響起,整個白堡村的狗叫聲變得更大,今晚想必沒有人睡得好了。

  等到了自家門前,朱達和周青雲想要搭個人梯翻牆進去,剛靠近的時候,院門就打開了,朱達的父親朱石頭在裡面低聲招呼說道:“快進來!”

  父子連心,整個村子的人都關門閉戶,噤若寒蟬,只有自己父親敢過來開門,朱達心中溫暖感動,卻不知道怎麼表達說出,朱石頭只是催促說道:“快進地窖,你娘可急壞了。”

  “爹,我和青雲在外面守著,你們先過去!”朱達冷靜說道。

  一聽這話朱石頭就急了:“你們兩個孩子能做什麼,真要賊兵進來,你們兩個就是送死去的!”

  “爹,賊兵來了,我和青雲肯定要進地窖躲避,現在我是怕咱們村子自亂陣腳,別賊沒過來,自己亂折騰把賊引過來,或是自己先鬧騰開了!”朱達說得依舊冷靜。

  李總旗和向伯都不在村子裡,村子裡沒有個主心骨,朱達覺得自己該負起責任來,靠著出丁前後的言辭,村民對自己還很信服,關鍵時候自己說話還有人聽,現在要盡可能的保證白堡村不要受太大的損害,不要傷元氣。

  聽到兒子的話,朱石頭無奈的嘆了口氣,經過這些日子之後,他甚至沒有管教的想法,下意識的覺得朱達這麼做肯定有他的道理。

  梆子聲一直在想,狗叫聲一直沒有停,在這樣嘈雜動靜下,白堡村反倒平靜了,剛才明顯能聽到的騷動和哭罵都不見了…….

  就這麼到了天明,一夜無事,差不多在凌晨時分,鄰村的狗叫也平息了,朱達和周青雲這才去休息,但兩個人都沒脫衣服,還做著隨時反應的準備。

  也就睡了一個半時辰,朱達和周青雲就是起來,好在他們這個年紀精力充沛,倒是頂得住,可朱達的父母那邊明顯沒有睡好,在地窖裡擔驚受怕了整夜,反倒不如外面朱達反應及時。

  讓雙親去補覺,朱達去忙碌早飯,才把魚燉好,剛開始切醃菜的時候,就聽到外面有人砸門,砸的很不客氣,還有人吆喝喊道:“朱達快來開門!”

  這吆喝的聲音朱達有些熟悉,那邊周青雲反應很快,已經把弓箭拿在了手中,朱達的父母也被驚醒,揉著眼睛出來看,還以為出了什麼事。

  朱達讓父母回去繼續休息,示意周青云不用那麼緊張,自己走到門前打開院門,看到門外站著李總旗家的二兒子李和,滿臉興師問罪的不善表情,另一邊站著李家的大兒子李應,掛著兩個黑眼圈,臉色也不好看。

  一看到朱達開門,李和伸出沒受傷的手臂,指著罵道:“你個下輩子都翻不了身的窮小子,以為拜了個鹽販子做師父,說了些不知道哪裡聽來的話,就覺得是個人物了,昨晚明明無事,你過來讓我們敲梆子敲了一夜,你想幹什麼?你以為你是什麼大老爺嗎?讓全百戶的人都陪你折騰?”

  李家兩個兒子一個十七,一個十五,吃穿用度比村里的同齡人都要好太多,身量也是壯大,看著就和二十歲的人,朱達和周青雲就顯得頗為瘦小,李應和李和的底氣很足。

  相比於李和的囂張憤怒,李應沉穩很多,不過也是冷邦邦的說到:“昨夜無緣無故的折騰,你們要給個說法,不然這事沒完。”

  白堡村上下對向伯敬畏異常,但李總旗這邊最多也就是給個面子客氣,一個跑單幫的私鹽販子於公於私都比總旗差得遠,李家兩個兒子當然明白這個差距。

  他們在這邊吵鬧,已經有村民遠遠的旁觀,但現在街面上沒幾個人,大多數不是不敢出門就是在家補覺,倒是有幾個精力足先跑出來的孩童過來湊熱鬧,可不敢靠太近,對這個小小的白堡村來說,李總旗家和這幾天發光的朱達都算“大人物”了。

  朱達回頭看了眼,周青雲已經站到他身後幾步處,手裡拎著弓箭,而屋門依舊緊閉,說明雙親已經睡著了,沒有被外面驚動。

  “狗不會無緣無故叫的,狗鼻子和耳朵比人靈許多,鄰村有狗叫肯定發覺了什麼,一直叫個不停,我們這邊都聽得到,不就和那晚咱們村一樣嗎?如果賊兵覺得鄰村有了防備,看著咱們村安靜,過來找咱們怎麼辦?”朱達淡然反問。

  白堡村閉塞,村民見識少,像朱達這麼長篇大論有理有據邏輯自洽的表達口才是沒有的,即便李總旗和向伯也做不到,朱達這邊說完,李和和李應一時間都不知道怎麼反駁,因為他的確說得有道理。

  就這麼愣了會,李和才氣哼哼的說道:“這不沒來嗎?那天晚上也未必就是賊兵,你就是要用這個嚇人,好讓大夥看重你!“

  “的確沒來,那晚上誰也沒看到外面來的什麼人,狗很可能亂叫,但我問你們一句,如果不不小心防備,萬一賊兵真進來了怎麼辦?”朱達冷聲反問。

  李家兩兄弟愣住,朱達盯著他們肅聲說道:“到底是折騰一夜保全安生要緊,還是睡的舒服被殺被搶好,你們告訴我!”

  答案如何自然明確,李家兩兄弟過來質問時的硬氣煙消雲散,可氣勢洶洶過來,現在卻被說得啞口無言,實在難受,這個年紀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怎麼能受得了。

  那邊李和臉sè漲紅,吭哧了半天,伸手就過來抓朱達,嘴裡嚷著:“讓你胡說八道,還有……”

  他手伸出去的時候,朱達已經彎下了腰,向前一竄,側肩撞到了這李和的小腹上,他體力身量都和對方差得遠,這下卻是把體重和力量都集中在肩膀上,李和猝不及防,根本沒想到對方還能還手,痛叫一聲,直接向後翻倒,捂著肚子一時爬不起來。

  “……你……你還敢打人!”李應看到自己弟弟被打,驚怒交集,指著質問。

  誰能想到,李和差不多比朱達高一頭,雖然壞了條胳膊,但撕打起來肯定不會吃虧,但被朱達一下子就是放翻。

  “偷魚賊,打你是輕的!”朱達笑著說道。

  那邊周青雲拎著弓箭走出院子,聽到這話連忙上前問道:“水坑里的魚是他弄的?”

  “昨夜拍門,在門前聞到好大腥味,十有八九被他弄回去餵狗了!”朱達點點頭,周青雲立刻變了臉色,箭支搭在弓上,拉了個半開,冷眼掃視。

  這架勢把李家兄弟嚇得夠嗆,李應後退了步,那邊李和捂著肚子倉促間卻爬不起來,臉上全是冷汗。

  “把弓放下。”朱達對周青雲吆喝一句。

  過了片刻,李和才從地上爬起來,和臉色難看的李應扭頭就走,走出十幾步才回頭吆喝道:“你等著,等我爹回來收拾你!”

  明日李總旗就該回白堡村了,向伯要等到後日…….

作者: 朱鳳清    時間: 2017-3-31 03:10 AM

本帖最後由 朱鳳清 於 2017-3-31 03:13 AM 編輯

第三十章 人情涼薄

  李家兄弟高大健壯,朱達又矮又瘦,可一個照面,李和直接被打翻在地上,這讓看熱鬧的眾人驚愕不已。

  就連周青雲都湊過來問道:“你挺能打的,看來那人教你不少,會這麼多還要學武啊!”

  從前朱達在村里的表現很多人都是看到,哪有這般剽悍,不過那晚的“野道人”解釋倒給現在找了個理由。

  “會打架而已,和武藝是兩碼事。”朱達干笑著回了句。

  那二十餘年人生,幾乎是從福利院一路打到了大學,反倒是工作後好些,好勇鬥狠這麼久,少不得通過雜誌和網絡學些本事和竅門,加上自身經驗,街頭鬥毆還是不會吃虧的。

  “李家哥倆舒服慣了,在這個村子裡誰也不會得罪他們,他們倆也很少去外面,根本不會打,倒不是我怎麼厲害。”朱達跟著說了句。

  周青雲很有些納悶的說道:“總旗也是個武官,武官應該會些上陣廝殺的本領,李家大兒子應該繼承家業的,難道就沒學嗎?”

  “我估摸著那李總旗不會什麼武藝,李家兩個孩子就更不用說了。”朱達笑著說道。

  “不是武官嗎?”

  “就是個莊頭,是用來管人收租的,可不是用來打仗的。”

  簡單兩句對答,周青雲就不在這個話題上糾纏,撓頭悶聲說道:“咱倆年紀差不多,你還沒出過這村子,可你比我懂多了。”

  沒等朱達說話,周青雲頗為擔心的說道:“朱達,打了李家兩個,他們老子回來怎麼辦,向伯可說過,要較真起來,李總旗還是比他厲害得多。”

  私鹽販子再怎麼強橫,向岳再怎麼見過血懂武藝,他所做的都是不合王法的,而李總旗是白堡村中的官府代表,當然沒辦法硬抗。

  “……向伯還說,要不在衛所的話,他在村里說話可就好用了……”周青雲補充了句。

  “沒事,咱們站在理上,我打他們是因為他們偷魚,這個理由說出來,李總旗也沒臉揪著不放。”朱達微笑說道。

  剛才暴起動手,之所以強調“偷魚”,就是為了有個名分,真要找大人出頭,一聽自家孩子偷魚,就算有官家身份,也沒臉折騰。

  聽到這個,周青雲才放鬆不少,嘟囔著說道:“那法子怎麼也還能抓些魚,被李二給糟踐了,活該挨打!”

  朱達拍了拍周青雲的肩膀,寬慰說道:“放心,等師父拿回釣具來,咱們吃更大的魚,能抓的更多。”

  剛才這番對話讓朱達心裡感覺很溫暖,周青雲的關心是實實在在的,他是真把自己當成朋友兄弟。

  但剛才的對話也讓朱達心中感慨,那二十餘年的人生,很多都是說打就打了,對方或者叫人叫家長,也不至於這般戰戰兢兢,事先考慮周全,因為在這個時代,稍有不慎,是真有可能被打入萬劫不復的境地。

  還有一點,從父母村民的零碎議論中聽說,在大同這邊,有衛所的百戶村子,也有地方上的普通村子,在白堡村這樣的百戶裡,家家軍戶,有百戶和總旗管著,儘管也有這樣那樣的不公道,可大體還是要按照衛所的規矩來,其他地方上的村子,完全就是砧板上的魚肉,縣里的官差,地方上的豪霸,都可以在那里為所欲為,誰都能割一刀吃一口,也就是有功名的人家好些。

  大同是邊鎮,衛所管制和地方官府的區域差不多,放眼整個大明的話,肯定是官府的地盤更大,這麼說的話……

  “發什麼呆呢!飯快好了!”看著朱達發呆,周青雲連忙提醒了句。

  朱達急忙去廚房那邊,將飯菜端上桌去喊父母的時候,發現父母都睡的很沉,這讓他鬆了口氣,要是讓雙親看到自己和李家兩個小子的衝突,肯定要擔心惶恐,自己解釋安撫要花費不少力氣。

  吃住在朱家,練武還是向家那邊方便,朱達拽著想要偷懶的周青雲開始練習,唯一讓人不太舒服的是天氣有些yīn沉,風很大,也很冷,估摸著要下第一場雪了。

  “該死的豹子,該死的賊兵,要放在去年,向伯就領我進山了,下雪正是打獵的好時候。”周青云不住的念叨。

  本來午飯朱達想要回家吃,讓父母一天也吃三頓飯,沒曾想卻被拒絕,父母的理由很簡單,已經習慣了一天兩頓,要是吃三頓習慣了,家裡的糧食肯定不夠。

  這理由讓朱達心酸,卻也沒辦法改變什麼,最起碼現在不能改變。

  在這一來一去之間,周青雲倒是讓朱達意外了下:“朱達,咱們中午一起回去,要是李家兄弟埋伏你的話,也好有個照應。”

  本以為周青雲喜歡吃比較大大咧咧,沒曾想還有警醒的一面,不過想到這裡,朱達啞然失笑,自己想的太多了,都是十二三歲的少年,考慮的這麼深刻沒有任何意義。

  “現在他家的男丁就他們兄弟兩個,那兩個遠房親戚跟著李總旗去懷仁千戶所了,他們不敢出來!”朱達早就考慮到了這一點。

  李總旗家的兩個遠房子侄身兼多職,幫著李家種地做活不說,在某些場合還要充作李總旗的親兵家丁,公差都要跟著去的,總不能讓堂堂總旗事事自己來做,這可就丟了臉面體面了。

  和朱達判斷的差不多,李家兄弟兩個沒敢有什麼別的舉動,但早晨那場說不上鬥毆的衝突卻已經傳遍了整個村子,導致不管大人小孩對朱達的態度都敬畏起來,出丁前後當眾講話,讓白堡村村民覺得他不尋常,像是個小大人一樣,可打了李家兄弟這個事就不尋常了,李總旗那是村子裡的老爺,管著大家的大人物,他的兒子有一個要子承父業當總旗的,那肯定也是這個村子的老爺,朱達少不得要歸他管,居然還敢打人,以後這日子不知道多麼難過。

  “……李老爺是個厚道人,可自家兒子吃虧能不護著嗎…….”

  “……下馬村的誰不是得罪了他們百戶的老爺,結果那個慘啊,媳婦跟著貨郎跑了,自己去年上吊了……”

  “……朱家兩口子還以為孩子出息了,這是給他們招禍,我看啊,沒準就是山里的妖精投胎……”

  走在路上,村民的議論都很刻薄,而且故意讓走過的朱達聽到,朱達這幾天表現出sè,全村敬服,除了羨慕之外還有嫉妒,在這種閉塞的村子裡,一點惡意的情緒都有可能傳播放大,變得讓人厭惡。

  大家都在幸災樂禍的等結果,明天李總旗就要回來了,到時候再說,現在這朱家小子好像沒事人一般跑來跑去,等明天,怕是向老漢也護不住他。

  人心就是這般古怪,出丁前後,是朱達為大家分憂解難,可這個時候,居然沒有人去提醒一句,也多虧是這種心態,朱達的父母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少了許多無謂的擔心。

  朱達和周青雲吃完午飯之後又去了一次河邊,這次就是單純的跑步鍛煉,沒曾想在河邊看到了李家兄弟兩個,李家兄弟兩個拿著鐵鍬和鎬頭,正在河邊挖坑。

  他們兩個看到朱達和周青雲之後,倒是沒有衝上來做什麼,儘管他們手裡有器械,反倒是下意識的後退兩步,甚至還有點羞慚的意思,李和低著頭拿鐵鍁亂挖,李應則是乾咳幾聲,不知道說什麼好。

  周青雲冷哼了聲,滿臉鄙視,要不是朱達攔著恐怕就要說幾句傷人臉面的酸話了,朱達倒是笑著揚聲說道:“你們這麼折騰,是抓不到魚的。”

  他的語氣很和緩,帶著許多善意,李家兄弟開始以為朱達在譏刺,臉色直接冷了下來,但朱達的態度那麼明顯,他們也能感​​受到,覺得詫異,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反應,看著朱達他們跑遠。

  “這小子肯定是怕了,怕咱們跟爹那邊告狀,這狀我一定要告,讓爹好好收拾這混賬小子!”李和吐了口唾沫,惡狠狠的說道。

  “你還有臉說,要是那小子把偷魚的事一講,爹肯定要收拾咱倆。”李應沒好氣的說道。

  那邊朱達和周青雲跑出幾十步去,周青雲回頭看了眼,很是不忿的說道:“你也不用怕,向伯說過,咱們不找事,可也不用怕事。”

  “你別光看不好的,李家兄弟還知道慚愧。”

  “啥叫慚愧?”

  “就是要臉的意思,那天晚上他們家好歹還是把梆子敲響了,多少有些擔待,真要膽小的,恐怕早就藏地窖裡不出來,這樣的人還是不差的。”

  這些解釋倒是安撫住了周青雲,一路上沒出聲,都在咂摸這些話的意思,快進村的時候才念叨了句:“你心思真是彎彎繞繞。”

  張大家的女眷和昨日里幫著放羊的人正在村口,愁眉苦臉的看著遠方,還有人半是玩笑半是好心的安慰說道:“你們也不要急,這羊丟了多少次,每回都自己回來,沒準明天就回來了。”

  開始見到還有哄笑的心情,現在朱達和周青雲都快習慣了,瞥了眼就直接回去習練。

  一天就這麼過去,等到第二天,村口的百姓看到有人騎馬靠近,本以為是大老爺的家丁,等靠近了才發現是李總旗,只看他快馬入村。

  “李大爺一定是知道兒子被打的消息了,不然怎麼會這麼急火火的趕回來,連親戚都沒帶著,朱家那小子要倒霉了……”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4-10 01:55 PM

第三十一章 打孩子

    李總旗李紀到自家門前才勒停了坐騎,急忙翻身下馬直接拍門,用力砸了幾下,院門從裏面打開。

    看到開門的是長子李應,李總旗才鬆了口氣,沒等有些驚愕的李應問候,就先開口問道:“家裏都好嗎?”

    這問題讓李應繼續愕然,連忙回道:“家裏都好,娘和弟弟小妹都好。”

    聽到這話,依舊緊繃著的李總旗李紀才徹底放鬆下來,臉上露出幾分疲憊表情,擺擺手說道:“快去把馬拴好,弄些飯食來,一早就朝回跑!”

    李應連忙快步出門,出門前吆喝了聲:“爹回來了!”

    聽到這話,李家人都從屋子裏跑了出來,小女兒李春花快跑幾步撲到李總旗懷裏撒嬌,李總旗也笑著回應,李和則是滿臉興奮,湊近了就是開口。

    “爹,你一不在咱們百戶,這百戶就鬧翻天了,那朱達更是胡作非為!”

    “出了什麼事?”

    “昨晚上大家睡得好好的,也不知道什麼事,狗叫了幾聲,朱家那小子不知道犯了什麼毛病,夜裏過來拍門讓咱們敲梆子,鬧得全百戶一夜沒睡,第二天兒子找他們理論,結果那小子居然還敢打人,爹,我這膀子又疼了!”李和添油加醋的說道。

    在李總旗懷裏的李春花眼睛瞪大,她還是第一次聽到這個事,李春花兩個哥哥被比自己小的孩子大了,自然沒臉在家議論。

    “朱達那窮小子居然敢欺負二哥,爹你要狠狠抽他!”李春花氣憤的喊道。

    聽到這話,李總旗把懷裏的閨女放下,盯著李和問道:“是朱達過來喊你們敲的梆子?”

    “對,當時我和大哥都嚇壞了,還以為出了什麼事,急忙敲響,結果第二天才知道被那小子唬了,爹,這小子現在不知道天高地厚,如果不狠狠收拾,下次還不一定折騰出什麼事來,下次真來了賊兵怎麼辦!”李和又湊近了步。

    總旗李紀點點頭,悶聲問道:“下次你會怎麼辦?”

    “下次?下次兒子肯定不會這麼傻了,睡大覺,不理他!”李和大咧咧的說道。

    他這邊話音剛落,卻看到自己親爹李總旗揚起了手臂,這動作怎麼也不像豎起大拇指誇獎,而是要扇耳光的前奏。

    衛所武官家裏管教孩子從來不講道理,都是直接動手抽打,李和挨打也不少了,下意識的身子一縮。

    李總旗動作用到半截,卻看見李和那不方便的肩膀,要扇過去的巴掌就停在半空,歎了口氣,然後放下,隨即抬起把李和抓了過來,盯著他雙眼說道:“你給老子聽著,下次那朱達讓你幹什麼,你給我乖乖聽著!”

    “爹,你怎麼為了個外人打二哥!”在邊上的李春花尖叫說道,在李家也就她有資格說這個話了。

    正說話間,李總旗的老婆和長子李應都趕了過來,看到屋中這個場面,都是滿頭霧水,這麼急忙忙趕回來,就是為了打自己孩子嗎?

    李應更是摸不到頭腦,盯著弟弟妹妹,李和和李春花當然不敢說。

    李應送了碗熱水到這邊,總旗李紀大口喝了,這才坐下,他老婆李丁氏嗔怪說道:“孩子們之間鬧騰由著他們就是,可你也不能打自家孩子,不偏幫自家認也不能偏幫外人......”

    “你懂什麼!我為何這麼急趕回來,是因為下馬村裏面兩戶人家被血洗了,一個就是管事的百戶,一個就是賣鹽的販子,王百戶你還見過的,他留在家裏的一個都沒剩下,兩個女眷不知死活,十有八九被擄走了,其他的全都殺了,三歲的孩子都沒跑,那鹽販子全家更是被殺了個幹幹淨淨......”

    總旗李紀打斷了老婆的嗔怪,在堂屋裏咆哮說道,聽到這個,其他人臉色煞白,越想越是害怕,李應和李和身子更是顫抖起來。

    “......知道怕了,那老王還和說,咱們村敲梆子狗叫是非多,賊兵不敢進村子,是閑的沒事折騰,結果第二天村裏就來人報喪,賊兵昨晚連洗了兩個村子,死了十幾個人,家裏被搶的精光,這幫天殺的賊人,專門衝著武官和鹽販子下手......”

    “......現在想想,多虧朱家那小子警醒,打起梆子來,讓外面的賊兵不知道虛實,怕麻煩不敢進來,不然,咱們百戶恐怕是第一個遭殃的,就算那晚上不遭殃,前夜也要遭禍,你們兩個兔崽子還折騰什麼下次不聽,朱達說什麼,你們都要聽著,他是救了你們的命知道嗎!”

    李紀很是激動憤怒,但誰都知道他在後怕,前夜看似無事,卻是凶險無比,如果和尋常夜晚一樣,那賊兵肯定就會摸進村子來肆意妄為,而且目標肯定是李總旗家和向家,因為這百戶裏有餘財寬裕些的就是莊頭總旗和鹽販子兩家,真要進來,自家肯定跑不了的,怎麼可能不後怕。

    “下馬村那邊都聽到動靜不對了,可事先不敲梆子,到這時候也沒個應急的手段,全村人都在貓著不敢動,多虧朱達提前有了預備,把賊人嚇住了......你們知道我嚇成什麼樣子了,早晨就騎馬往回趕......”

    屋子裏眾人都被嚇住了,李丁氏在那裏念起了佛,李應和李和臉色煞白,都有點站不住的樣子,誰能想到前夜如此凶險,真是在生死邊緣打了個轉,只有李春花在那裏莫名其妙的來回看,可也被屋子裏的氣氛嚇住,不敢說話。

    李總旗越說越氣,指著李應和李和喊道:“你們兩個混賬東西,去給朱達賠禮,別人救了咱們全家,你們知道不,還在那裏傻愣著作甚,快去,客客氣氣的賠禮,要是有什麼禮數不周的,老子打斷你們腿!”

    昨日上門尋釁被打,早晨去抓魚又被看到,現在要登門賠禮,李家兄弟倆立刻苦了臉,這也太丟人了,還是在全村人面前丟人,剛要解釋求懇,卻看到總旗李紀摸出馬鞭來,兩個人不敢耽誤,快步出門。

    等到兩個兒子出門,李總旗向後靠了靠,抹了把額頭上的汗水,又是念叨了句:“可嚇壞我了。”

    “當家的,咱們家是總旗世官,那朱達是個軍丁的孩子,何苦對他這麼客氣,還讓兩個孩子丟臉。”

    李丁氏埋怨說道,衛所武官都是互相聯姻,李丁氏也是衛所出身,不是鄉下無知婦人。

    “朱達現在才十二歲,就有這樣的見識,將來還得了,這樣的人物將來是要有大出息的,咱們家和他們走近了,將來肯定有好處。”李總旗說得很明白。

    夫妻兩個對視一眼,卻又都看向一邊的李春花,他家的小女兒被看得莫名其妙,卻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這時候朱達正和周青雲練武,周青雲是個閑不住的性子,朱達才練了小半個時辰,他就拽著朱達對打,說是這樣才練得快。

    如果是一竅不通的就被他這話唬住了,朱達卻有經驗,笑著拒絕,套路不熟練到下意識掌握,對實戰沒有一點益處,你學了套路臨到對戰還是亂打,套路一點用不上。

    “我聽人說過一句古話,平時多流汗,戰時少流血,青雲你也不要懈怠,抓緊練習!”

    不知不覺間,朱達已經把自己的威信建立起來,他說話雖然和氣,可周青雲下意識覺得該照做,因為向伯都聽,村子裏的大人們都覺得有道理,那當然不能含糊。

    兩個人沒有練多久,就聽到拍門聲,周青雲立刻就停了要跑過去開門,剛一動就被朱達喊住,很是嚴肅的說道:“咱們不是說好了,什麼事我走在前面,你在後面十步。”

    周青雲拍了下腦門,訕笑說道:“我忘了,這光天化日的,你這麼仔細幹啥!”

    “平時咱們不注意,要緊時候也注意不起來。”朱達回答道。

    因為周青雲射術不錯,遠程可以掩護可以偷襲,朱達就和周青雲做個約定,但才約定兩天,周青雲從來不是個細致的人,還沒形成習慣。

    還沒開院門就聽到外面的嘈雜聲,朱達沒開門,而是先趴在門縫上向外看,他在那些年的人生中根本沒這麼謹慎小心,可這些日子朱達卻無比的謹小慎微,生怕有一絲疏忽就萬劫不複。

    向外看了看,朱達笑著回頭說道:“是李家哥倆,後面還跟著不少看熱鬧的。”

    “李總旗沒來?”

    “沒來。”

    “不是回來了嗎?他哥倆不叫大人還敢過來嗎?”

    一聽李總旗沒來,周青雲立刻大大咧咧起來,朱達笑著打開門,看到了神色古怪的李家兄弟,還看到了圍觀的村民,和昨天李家兄弟尋釁時候比,這時候圍觀的人可是不少,臉上那幸災樂禍的神情也沒有掩飾。

    朱達臉上的笑容變成冷笑,身後周青雲也按照約定咳嗽了一聲,朱達根本不怕,李家哥倆不懂打架,也不敢豁出去,這次結果不會比昨天好多少。

    李應和李和向前一步,朱達後退到門內,在門邊有一根短棍,隨時可以抓起,隻是沒想到李應和李和尷尬的躬身說道:“朱達,昨日是我們兄弟不對,不識好人心,對不住了,請你不要見怪!”

    圍觀眾人哄然,本以為李家哥倆要動手報複,誰能想到居然這麼低聲下氣的賠禮,總旗老爺家的孩子給軍戶和鹽販子家的賠禮,今天日子是不是不對?還真有人下意識的看天。

    “下雪了......”

    不知道誰喊了出來,大家都是抬頭,雪不大,飄落而下。

    距離秋收不到一個月,第一場雪居然這麼早.......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4-10 03:11 PM

第三十二章 比外面好吃

    “下雪了!”

    “還沒過秋就下雪,明年年景怕是懸!”

    “家裏的柴草還沒湊齊,得抓緊出去忙活了。”

    圍觀眾人開始議論,算是給朱達和李家兄弟的衝突做了結尾,當李家兄弟賠禮道歉的時候,大家就沒太有興趣了,天大地大,哪有莊稼地的事情大,來年的收成才最要緊。

    站在朱達後面的周青雲已經收了弓箭,走到門前並肩而立,看著門前的李家兄弟,李家兄弟神色尷尬委屈,左顧右盼就是不肯看過來。

    幸災樂禍看熱鬧的村民們開始散去,李家兄弟則是沒動,周青雲卻不知道怎麼應付眼前局面,只在那裏看朱達,他知道自家同伴肯定有主意,而且能妥帖處置。

    其實朱達也有些詫異,他之所以有底氣不過是李總旗好歹能講道理,而且抽丁出丁的事自己幫了大忙,有份人情在,不會陪著兩個兒子來無理取鬧,但也想不到李家兄弟兩個會登門賠禮,這面子未免太足了。

    心中詫異,朱達臉上卻有笑容,開口說道:“都是鄉親,這麼客氣作甚。”

    得到這句話,李家兄弟兩個好受了些,李應表情僵硬的回答說道:“好,那我們兄弟就回去了。”

    不知不覺間,他倆已經把朱達當成長輩那麼對待,這邊剛要轉身,身後朱達開口把他們喊住:“李家大哥二哥,先別急著走。”

    眼下這場面看似自家得了面子,可這仇怨也就算結下,如果這麼回去,藏在心裏,閑來無事的時候胡思亂想就會讓怨恨加重,因為這雞毛蒜皮的衝突結下怨恨未免太無聊了,再說了,在這個小環境裏,多一個朋友總是好的。

    “你還想幹什麼?”李和回頭問道,語氣很是不善,已經暴露了心中所想。

    “你們不是想要抓魚吃魚嗎?可你們什麼都不會,我教給你們,願意學嗎?”朱達笑著說道。

    一聽這話,李家兄弟在那裏愣住,邊上的周青雲則是發急,拽了把朱達,急忙說道:“你傻了,這法子教給別人幹什麼?”

    “咱們有更好的法子,用這個交朋友有什麼不好。”朱達低聲回答,語氣很是輕鬆。

    李應和李和彼此對視,李和悶聲說道:“你不騙我們,真的肯教,也能像你做飯的時候那麼香嗎?”

    “當然,我既然要教,肯定不會騙你們,你們先回去,等午飯時候帶著乾糧和油鹽過來,一起去河邊,一起吃個午飯。”朱達說道。

    如果現在就去河邊的話,未免太主動熱情,對方反倒覺得你有所圖,這點分寸朱達把握的很清楚。

    年紀小的人忘性大,即便李和十五歲,李應十八歲,對新鮮事物和美食的渴望已經壓過了剛才的怨氣,兩個人現在還有些端著,可那一臉興奮瞞不了別人。

    “中午再說,我爹回來了,可能還有些公事要忙。”李應故作矜持的說了句。

    院門前恢複了清淨,兩個人回到院子練武,沒等周青雲開口,朱達笑著說道:“這條河這麼大,魚這麼多,多幾個人抓不耽誤我們吃魚的,再說了,多幾個朋友不好嗎?”

    周青雲撇撇嘴沒有接話,連李家兄弟這個年紀都記仇不忘,不要說剛十三歲的他,說起來,這幾個年輕人中,年紀最小的朱達反倒是最豁達的一個,這自然有那二十餘年人生的經驗。

    那“羅漢六刀”動作姿勢很是單調,練習重複過程枯燥異常,朱達再怎麼努力專注也是走神。

    他不由自主的想起當年,那二十多年間朱達憤世嫉俗,可不知道怎麼交朋友,參加工作後運氣不錯,有人願意點撥幾句,這才明白很多東西,想通了從前很多不足,但已經晚了。

    這“午飯時候”對白堡村的大多數村民來說,是不存在的概念,但李總旗家不同,所以李家兄弟兩個時間掐的很準,雪花很小,不耽誤練武,也不耽誤出門。

    “你們家這日子還過得真不錯,村裏誰也不捨得這麼用鐵傢伙”路上朱達調笑了兩句。

    村民們的農具都是幾代傳下來的,使用小心,保養在意,除了農活之外輕易不敢亂用,畢竟找鐵匠修理要花費錢糧,打造一把新的更不用說,而李家兄弟為了抓魚挖坑,直接拿了很齊整的鐵鍁和鎬頭。

    朱達說這個的時候語氣很自然,這倒讓對方又去了幾分別扭,他們在白堡村也很孤單,同齡人要不就是諂媚討好,要不就是畏懼疏遠,根本沒什麼能玩在一起的。

    朱達這種自然的態度讓他們覺得親近舒服,這兩兄弟倒也不覺得對方要討好攀附,打都挨了......

    “水有些冷了,用捕魚坑的效果未必會好,這挖坑埋草再放碎料都有因由,挖坑是要有足夠深的水裝魚,埋水草是讓魚不方便動不想動,也讓餌料可以更分散些,魚會一點點尋找,不知不覺困在裏面,碎料就是不讓魚一次吃幹淨,而且先進來的小魚會成為大魚的餌料......”

    朱達把話說得很明白,李家兄弟包括周青雲在內,都聽得恍然大悟,這年頭大家能做的事情不少,但能說清楚道理的不多。

    學會這法子,別說李家兄弟摩拳擦掌要試,就連周青雲都很想自己挖坑動手,但朱達卻攔住大家不讓做:“現在下河不容易了,現在寒氣太重,幹這個起碼要在河裏呆半個時辰,到時候落下大病可就不值。”

    如果是昨日前日,朱達真就攔不住,可現在他說話大家都下意識的聽從相信,李和滿臉遺憾,倒是李應很是不好意思的說句:“白吃你家魚,這個不好吧?”

    “天長日久的,等明年你們抓到魚再給我就好。”朱達大方說道。

    年輕人是沒有隔夜仇的,現在一緩和,李家兄弟也記起了朱達的好,真心實意的感激起來,把李總旗的講述一五一十的和朱達他們說了。

    有些話說給別人沒太多感覺,可相鄰的下馬村被洗的兩戶人家,一個是管事百戶,一個鹽販,對應到白堡村可不就是李總旗家和向家,這四個年輕人都在範圍內,的確是要後怕。

    “這幫千刀殺的賊狗,要是來了,要是來了......”

    周青雲念叨幾句,卻說不下去,他對自己的射術有自信,可也知道憑著自己這張弓殺不了幾個,十幾個賊兵進村,還真是對付不了。

    李家兄弟也不知道怎麼說,自家事自家知,他們家倒是有一張弓兩口樸刀兩柄長矛,可弓箭沒人射的準,樸刀和長矛除了李總旗和李應勉強會用之外,其他人就是拿著裝個樣子。

    氣氛沉重下來,向前走了幾步之後,大家卻都看向朱達,都想起出丁抽丁前後,朱達出的主意,現在想來那的確是好主意,起碼現在能用來應付賊兵的可行法子只有這個了。

    “下馬村這事是喪事,但對咱們村不是壞事,一出這事,大家不願意做也要做了!”朱達知道他們想什麼。

    朱達和周青雲還要跑步健身,先是跑著回到了村子,李家兄弟過了會跟過來,中間還抽空回家一次,按說家裏孩子要油鹽糧食出門,長輩總要攔阻訓斥,但看李家兩兄弟拿來的東西,看來家裏非但不攔阻,還給了支持。

    最讓人驚訝的是一塊豬油,盛在個小碗裏,最多一兩的份量,糧食倒是小事,這白堡村裏大部分人家也就是養個雞鴨,養豬的只有兩戶,完全自家吃的就只有李總旗家一戶了,也就是他家能有豬油拿出來......

    加入葷油之後,燉魚的效果直接翻倍,李家兄弟的吃相和周青雲不相上下,都是吃的盤乾碗淨,肚飽溜圓。

    “朱達你這手藝真了不得,我爹領我去千戶老爺那邊吃過幾次席面,還比不上你這個,連這醃菜都做得這麼好......”李應感慨不已,他作為總旗繼承人,還是被領著去見識了不少世面。

    這評價讓周青雲和李和都驚訝不已,周青雲更是瞪大了眼睛說道:“我還以為是咱們沒見過吃過才覺得好,原來比外面也好。”

    吃完之後,雙方再沒有任何芥蒂,只在那裏精神飽滿的議論下頓飯怎麼湊起來吃,這天冷有沒有別的法子抓魚,好在兩家都算白堡村的頭面,倒沒有彼此拍著胸脯說“受了欺負來找我”這樣的承諾。

    “......張家那頭羊還沒回來......”臨走時候有人念叨了句,沒什麼人在意。

    午飯之後,全村所有人又被叫到了曬場那邊,李總旗和大家說把人都送到懷仁千戶所,但重點不是說這個,著重說得是下馬村的遭遇,本來大家聽得很不耐煩,初雪之後,收集柴草才是要緊事,聽到這裏之後,全場安靜。

    大家在這個時候看向朱達的眼神又不同了,有道理是一回事,事實證明道理是一回事,性命攸關又是另外一回事,白堡村村民這才明白,朱達那晚上的毛躁和“膽小”實際上救了大家。

    接下來輪流出人組織值夜巡邏的提議沒有人反駁,開始挖土修圍子的倡議也沒有人反駁,關係到自家安全,大家還都是分得清輕重的。

    小雪繼續飄落,一天又是過去,向伯就要回來了。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4-10 05:07 PM

第三十三章 小孩子怎麼知道的

    清晨起來,外面已經是茫茫一片,本以為積雪很厚,可出門發現是薄薄一層,小雪還在下,只不過是沒化而已。

    大同區域直面草原吹來的北風,向來冷得很快,村民們都加了衣服,朱達也穿上了棉衣,雖說這棉衣打了不少補丁,但還算齊整。

    他記得往年這個時候即便穿上棉衣也覺得很冷,可現在就強了不少,蛋白質和脂肪充足供應和鍛煉身體加起來,禦寒能力自然跟著大幅度提高。

    朱達和周青雲剛進了向家院子,還沒等開始練武,後面李和就跑了進來,昨日之後,大家關係拉近很多,李和笑嘻嘻的說道:“朱達,我爹喊你有事,還說你們倆要是沒吃早飯一起過去吃。”

    總旗召喚沒有不去的道理,兩個人跟著李和一起過去,進院子的時候碰到村裏誰家的婆姨正陪著李春花,先前趾高氣揚的小姑娘看到朱達後跑到一旁,很是好奇的打量,心想從前那個窮小子家裏這麼看重。

    那婆姨也滿臉驚訝,她沒想到朱達小小年紀,在李總旗家居然像個正式的客人,居然是李和過去請,這得多大面子,等回去一定要和家裏人念叨念叨。

    朱達和那婆姨點頭打了個招呼,思路卻發散起來,按說這年頭婦人女眷把名節看得很重,可村裏這些婦人在李家當差也很坦然,外面下三路的議論很少,看來李家做得還算正派,不知道別處如何。

    偏房裏隱約間有呼嚕聲傳出來,李和還回頭解釋了句:“兩個表哥昨天下午回來,晚上跟著我爹去巡夜,才睡下去,辛苦得很。”

    堂屋裏只有李總旗和李應兩個人,總旗李紀滿臉憔悴疲憊,也是一夜未睡的樣子,早飯還擺在桌上沒有撤下,朱達進門的時候,李紀正在和兒子說什麼,看到他們進來,很不見外的示意他們坐下,李應還笑著給他們添了兩個碗。

    早飯是雜糧粥、餅子和鹹菜,李總旗家也不是什麼錦衣玉食,無非糧食好些,能放量吃,總旗李紀這個態度透著親熱,不把朱達他們當外人,拉攏交好的意思很明顯。

    “賊兵也只能在咱們衛所裏折騰,因為咱們各個百戶村子是一盤散沙,地方上的村寨他們為啥不去,因為那邊宗族大姓多,碰了一家,一族一宗的出來,那十幾個賊兵好幹什麼,可咱們衛所,一戶是一家,百多年前還能上陣,可現在都是小戶種地的,又聚不起來,賊兵們自然不怕。”

    他只是說道理給兒子聽,朱達他們來不避諱一並教育了,當自家晚輩的意思,周青雲倒是有興趣再來一碗,朱達則是聽得很仔細。

    “衛所屯田是個定數,一家就這麼塊地,只有大兒子能有的種,其他兄弟也養不起,大了就趕出去找食,有的祖輩和爹媽舍不得,結果一塊地不夠全家吃,只能敗落了,所以咱們衛所沒有大家,只是小戶,不敢多生孩子,不敢多生兒子,有了直接淹死,作孽啊!”

    領著村裏青壯巡邏一夜,到現在沒有睡,疲憊之極,李總旗現在這個狀態朱達理解,和醉酒倒是有些相似,人處於興奮和放鬆以及迷糊摻雜,往往會說些平日裏不會說的感慨。

    剛才這番話讓朱達受益匪淺,這個時代多子多福,可白堡村裏幾乎沒有三個孩子以上的,在這種勉強溫飽的情況下,按說會放開生才是,這個方向他一直沒有想太多,今天李總旗的感慨讓朱達豁然開朗,原來是這麼回事。

    衛所屯田是個定數,每一戶的田地也是個定數,家裏只有一個男丁能當軍丁,這份田地也會繼承。

    如果你想分家的話,估計上面不會阻攔,只要繳納的稅賦不變就好,但分家的人越多,每個人手裏的田地就越少,吃飽肚子就越難。

    為了保證生存,就必須盡可能少生,殺嬰雖然殘酷,可總比長大了養不活或者整個家赤貧破產好,這個經驗想必是無數慘痛的教訓累積出來的。

    但這樣的百戶沒有任何的凝聚力,自從不用衛所軍戶打仗之後,軍戶們已經是純粹的長工佃戶,各家種各家的地,又沒有血緣關係,又沒有日常的操練,小家小戶都顧著自己,上面只顧著收錢糧,組織不起來那就一切休提。

    “下馬村鬧出那麼大的案子,那兩家進賊後就沒動靜嗎?肯定喊了哭了,周圍鄰居也聽到了,可沒有一家去管的,據說啊,被抽丁的人家不敢去管,沒被抽丁的人家指望著別人去管。”

    “朱達,你將來肯定有出息,你這個共擔錢糧的提法讓咱們百戶抱團了......這幫天殺的賊兵,我去了懷仁那邊才知道,半夜狗叫的事情十幾個百戶都遇到了,這幫賊狗在琢磨那裏好下手,咱們村運氣好啊!”

    聽著李總旗的感慨,朱達能想象出那一夜鄰村的景象,大家都覺得事不關己,都覺得只要縮頭就無事,但這次不管,下次就會落到自家頭上。

    “總旗大人,我沒什麼功勞,那一夜要不是你把梆子敲響,賊兵沒準就衝進來了,前夜要不是李大哥敲梆子,咱們村的風險也很大。”朱達很嚴肅的說道。

    不管怎麼說,李家父子是個有擔當的,還有起碼為公的心思,不然現在很多事也不會做起來。

    這話一說,李總旗和李應都是高興起來,誰都願意聽誇獎,何況這不是憑空奉承,總旗李紀笑著說道:“朱達,我也是看你長大的,咱們都是一家人,以後不要見外,喊我李伯就好,至於這李應和李和,你叫哥哥就挺好,不過你們倆別覺得自己能當哥哥,有什麼事多問問小達,他比你們明白。”

    “李伯,青雲是我兄弟。”

    “對對,青雲你也叫我李伯就好,以後多和李應李和來往。”

    周青雲對這種言語上的遠近分辨不出來,只是一邊喝粥吃餅子,一邊悶聲答應了。

    那邊李總旗打了個哈欠,晃晃頭說道:“你們幾個先吃著,不夠再做,小達,昨晚我帶著人巡邏,出來二十號人,改配的那根長矛都用不得了,可莊稼地的傢伙不好用,賊兵真進來還是無用,總的想個法子。”

    這才是喊自己來的目的,對此朱達心裏苦笑,倒不是為這個問題,而是覺得白堡村破敗如此,李總旗找人商量問計都沒有選擇,只能找自己,話說回來,他找自己也沒錯,村裏其他人的確不會有什麼好主意。

    但朱達也知道,這李總旗也是死馬當活馬醫,找自己碰碰運氣罷了,只不過他運氣的確不錯。

    “總旗大......李伯,侄兒家裏的那根長矛也破爛的沒法用,可鐵矛尖鏽掉了不能用,不如弄個木杆子,把杆子頭削尖了一樣可以戳人。”朱達出了個主意。

    在這個時代,很多知識和技能是被某些階層和家族壟斷的,但在那二十餘年中,書籍、雜誌、網絡上相關的信息浩若煙海,只要你想了解就會找到,什麼問題大家都不怯場,都可以跟著去說幾句,朱達自然也有相應的知識儲備。

    聽到這回答,李總旗臉上有幾分失望,搖頭說道:“削尖了用處不大,穿厚一點就擋住了,被刀一砍就斷了,我再想想辦法,原來衛所還有些舊刀槍能給下來,現在想要就得自己買了。”

    大家本來聚精會神,可聽到這個回答又覺得很一般,心想這和拿著木棍沒有區別,這個主意自己也能想得出來。

    朱達在那裏笑著補充說道:“李伯,削尖的長棍可以用火烘烤下,這就變硬了,小侄還聽人講,把尖的那頭在糞水裏浸泡了再烤更有用。”

    早飯時候說到髒汙事物,大家臉上都有厭惡神情,但李總旗愣了愣,整個人卻呆在那裏,木棍削尖烘烤後的確會變得更堅硬,沾染糞水後如果刺中劃破,那傷口破爛波及全身,殺傷可是不小,這個法子簡單,卻從未想到,但誰都能想明白其中道理。

    “這法子還真好用......”

    “李伯,大夥一定要聚在一起,一根長杆子賊兵不怕,要是幾十個人聚在一塊,賊兵也奈何不得。”朱達又補充了句。

    這個道理同樣淺顯,大家能想明白,越想越覺得這法子好用,李總旗琢磨了下,直接從座位上站起來,盯著朱達說道:“老向居然還會這個,居然還把這個教給你了,他膽子可真不小。”

    朱達撓撓頭,嘿嘿笑著不反駁,向伯軍中出身,有些兵法上的東西自然會被人聯想到他那裏。

    這個時代的人當然想不到,他們所認為機密要緊的兵法戰策,在那個時代處處可以看到,還有各種專業不專業的分析,讓每個想要了解的人都可以足夠了解。

    “行不行,還要練起來才知道,小達,那個青雲,你們倆中午就在家吃飯,阿大,讓你娘預備幾個好菜。”

    屋子裏又是安靜,李家兄弟兩個目瞪口呆的看著朱達,心想自己父親怎麼這麼看重朱達,到底發生了什麼,到底什麼值得這麼看重?

    “多謝李伯,中午就不必了,我和青雲要去接師父,師父中午應該能到。”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4-10 05:22 PM

第三十四章 羊引起的

    從李總旗家出來之後,周青雲立刻迫不及待的問道:“向伯可不知道什麼長杆子用火烤,是那個誰教的?”

    自從朱達說了那個“野道人”的情況之後,所有想不明白的原因都會推到這個緣由,又因為一廂情願以為那“野道人”是教門中人,提起來的時候都很小心。

    對這個問題,朱達只是幹笑著點點頭,沒有出聲,他也不能說這個是蘇區時期赤衛隊用的法子,或許赤衛隊不是原創,但朱達是在這裏聽說的。

    快要到中午的時候,朱達和周青雲結束了練習,兩個人向著村口走去,小雪還在飄灑,盡管雪花很小,小到是顆粒粉末的程度,畢竟下了半天一夜,村外算得上白茫茫一片,遠處的山也加了層雪白底色。

    二人都情不自禁的看向東北邊的下馬村,這麼遠遠看過去,看不出什麼異常,如果不是李總旗回來講述,誰能知道那邊有兩家已經被滅門血洗。

    “羊回來了!”耳邊聽到有人高喊。

    這羊跑了又回來的事,開始聽有趣,可這一次次的發生,誰還願意理會,順著聲音的方向看過去,看到一隻山羊正向村子這邊跑來,幾個人小心翼翼的在那裏等待,生怕再把山羊驚走。

    “朱達,長大了你想做什麼?”兩個人等待的有些無聊。

    這問題讓朱達愣了下,他沉默片刻後笑著反問說道:“你呢?”

    “向伯說要出去,不能呆在這個小村子裏,要不去大同城,要不去偏關,要不就去山西,或者去更南的地方。”周青雲嘻嘻哈哈的說道。

    “大同不就是山西嗎?偏關是哪裏?”

    “山西和大同不是一回事,偏關是山西鎮的鎮城,那邊有水路連著西邊和北邊,過錢糧的地方,比大同和太原都不差的,你別岔開話啊,你長大想做什麼?”

    “我啊,我不想呆在這個小村子裏,想出去看看。”

    朱達回答的很含糊,說到這個問題,他發現自己也不知道,想要自保,想要自強,但真有什麼目標嗎?過得好些說不上是目標。

    周青雲沒有朱達想得那麼深,他不過隨口一問,說到這時,已經能看到遠處向伯的身影,能看到老人手裏拿著一根長杆子,應該是作為釣竿的竹竿了,看到這個,朱達和周青雲連忙跑步迎了上去。

    向伯大步流星走得很快很急,當看到跑過來的朱達和周青雲的時候,他的步子一下子放慢,等雙方接近碰面後,能清楚看到向伯先前緊繃著的表情放鬆了下來。

    “村裏沒事吧?”見面之後,向伯先問出了這句話。

    “沒事,大前晚鄰村狗叫,咱們村敲了一夜梆子,昨天李總旗回來,開始帶著人夜間巡邏。”朱達簡單說道,向伯鬆了口氣。

    看到向伯這個表現,下馬村的消息他應該知道了,這私鹽網絡傳遞起來消息還真是不慢,向伯揮了揮手裏的竹竿,笑著說道:“這次運氣不錯,你要買的東西縣裏都有。”

    “......這夥賊兵要不然是盯得緊,要不然就是有探子,他們這次時機抓的好,各村一抽丁,他們就對村子下手了,還真會挑人動手,挑著武官和鹽販子殺......”等到家了,向伯喝了口熱水,開始講述他聽到的消息。

    “......消息已經報上去了,上面做主管事的人總要出頭,他們不動的話,衛裏那些老爺也不能不管了......”

    說到這裏,朱達忍不住問了句:“向伯,咱們鹽販充其量比村裏其他人家過得好點,可也好的不多,咱們鹽販家裏都有兵器,後面也有靠山,這夥賊兵算計的這麼精,還敢衝咱們下手?”

    “他們也要吃鹽,這就要過冬了,人人都要吃鹽。”向伯簡單回答。

    朱達恍然大悟,鹽是不能缺的要緊東西,沒有鹽,人會生病會虛弱而死,但他總有個慣性思維,朱達總覺得鹽是無處不在,隨時都有的,而且可以無限量充足供應,但在這個時代這個區域卻並不是這般,大多數人家用鹽都要仔細算計。

    他這話卻讓向伯感慨起來:“可惜手裏沒有多餘的鹽貨,不然這次就能占了下馬村那邊,還能多賺不少,咱家手裏屯著的鹽只夠咱們村過年吃的。”

    每家每戶用的鹽都是有限,一年進貨的次數不多,每年年底年初都是賣鹽的好時節,因為那時候冬閑過年,大家相對捨得花銷,向伯給朱達他們講過,過年各處的鹽價都會向上漲個一成或者兩成。

    至於“占了下馬村”的話,周青雲聽得糊塗,朱達卻明白原因,這兩個村彼此都是相鄰最近的,下馬村鹽販子被洗掉,鹽也被搶了幹淨,販私鹽都是坐商,本村有頭臉有手段的坐地販賣,現在空缺下來,如果向伯過去,正好能占住這個空缺,而且這生意說不上太大,看到有人操持,外人未必來搶,向伯口中的上面估計也會默認這個。

    但現在向伯手裏沒有多餘的鹽貨,白堡村是根本,要保證這邊的供應,而且一個村子所需要的鹽貨置辦起來所需的錢糧不少,向伯手裏沒有這個餘度

    “向伯,昨天李家的兩個兒子在咱們家吃的,還帶來了塊豬油,今天中午就用這個來燉魚吧!”周青雲急忙說道,然後轉頭對朱達說道:“咱們一起做飯去!”

    折騰一上午,因為等待向伯又耽誤了許久,大家肚子都是餓了,向伯也是如此,往日裏朱達就會幹脆答應,可這個時候卻沒有作聲,居然在那裏發呆了。

    本來周青雲還要催促,可看到朱達苦苦思索的樣子,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師父,我有個法子能弄到鹽......”朱達有些沒把握的說道。

    他這話出口,向伯和周青雲立刻瞪大了眼睛,這鹽都是北邊和南邊販來的,他一個少年從何處弄到鹽。

    “師父,這個法子未必準,可能還要進山,但不會入山太遠,您要試試嗎?”朱達鎮定了下,開口問道。

    “真能弄到?”向伯下意識先問了句,然後又是說道:“準不準的總要試試,只要別夜裏回不來,別進山太深,沒什麼大事。”

    向伯已經興奮起來,他搓搓手,又看了看頗為忐忑的朱達,卻是想起來另外一樁事,笑著開口說道:“真要是有鹽,能把下馬村的生意拿過來,賺來的錢分給你家一半!”

    聽到這話,朱達連忙躬身行禮說道:“多謝師父!”

    當想到可能弄到鹽之後,朱達也想過開口求分潤,但考慮後沒有說,以自己師父的為人處世肯定會主動分配,如果自家開口反倒生分了。

    “中午先吃幾塊餅子將就下,不能耽誤時間,再晚恐怕就找不到了。”朱達急忙說道。

    他這突然著急起來,讓向伯和周青雲都很莫名,但誰都知道這的確要緊,真要耽誤弄到鹽那就耽誤大事了,去廚房裏拿了幾塊餅子用鍋裏的熱開水泡了下,大家就著鹹菜吃了,然後披掛準備。

    進山可含糊不得,遇到野獸甚至遇到賊兵,到時候不求能勝,起碼要有自保之力,向伯把兩把刀都是帶著,又裝了些幹糧,葫蘆裏灌滿了涼開水,周青雲背著弓帶了五根箭,向家一共十支箭,朱達也把匕首別在腰上,除此之外還拿了個口袋,這是裝鹽用的。

    “你也不用想太多,是老漢自己要進山碰碰運氣,要是沒有鹽,就當領著你們倆去見世面。”臨出門前向伯寬慰了句,朱達笑著答應,他越來越認可這個師父了。

    朱達走在最前面帶路,讓人沒想到的是,他領著去了村子另一頭,然後向山那邊走去,邊走邊盯著地上的什麼印記,向伯和周青雲都是經常進山打獵的,很快就知道朱達在看什麼了。

    “羊蹄印有什麼可看的?咱們村那頭羊跑出去多少次了。”

    “就跟著這個進山,我現在說不準,如果我估計的不錯,那裏面肯定有鹽。”

    周青雲和朱達聊了聊,雖然納悶,但還是自告奮勇的去盯著蹄印走,他這方面的經驗可比朱達強太多了,到時候向伯老少也明白朱達為什麼這麼急著出來。

    這小雪下過,羊蹄印在路上很是顯眼,如果耽誤的時間多了,那些蹄印很可能被雪覆蓋,到時候就沒辦法追蹤。

    路上幾乎看不到別的蹄印,因為幾個村子的存在,野獸輕易不敢下山,因為賊兵作案,村民也不敢離開太遠,在村子附近羊蹄印還略難辨認,越遠越是清楚,甚至路上就只有這一種蹄印了。

    開始時候走得很輕鬆,師徒三人說說笑笑,等快要進山的時候,周青雲把弓從背上取下,搭上了一支箭,向伯也抽刀出鞘,並且示意朱達走在自己身後。盡管除了三人外沒有他人,甚至除了鳥叫之外都沒有其他鳥獸活動的跡象,可氣氛還是緊張起來。

    到這個時候,雪已經停了,可羊蹄印已經很模糊難認,時間越長雪蓋住的就越多,好在向伯是老獵手,一直還能分得出。

    那頭羊的足跡沒有入山太深,進山一里左右,就拐到了很隱蔽的山窩裏,那邊因為地形起伏和枯樹遮掩,不走近了根本發現不了還有個山窩,更讓人想不到的是,山窩裏還有個山洞,蹄印就進入那個山洞中。

    看到這個山洞後,向伯和周青雲都有幾分糊塗,但一直忐忑緊張的朱達卻露出笑容,總算能鬆口氣了......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4-10 08:42 PM

第三十五章 騎兵過來了

    看到山洞之後,向伯停下了腳步,滿臉疑惑,但他也注意到了朱達臉上的笑容和放鬆。

    “這裏有鹽?鹽不是海裏和湖裏出來的嗎?”向伯開口問道。

    大同這邊鹽貨來源有兩處,明路上是長蘆鹽場的海鹽,還有一路則是來自塞外,蒙古部落控製的鹽湖也出食鹽,會有少部分進入大同,這兩種是向伯知道的,但他從不知道山洞裏還有鹽。

    山洞不高,向伯就要彎腰才能進入,在進去前,大家又把兵器什麼的拿出來,因為在山洞口蹄印爪印可不止是羊的。

    到現在朱達也不敢給出確實的保證,他彎腰進了山洞,裏面的氣味並不好聞,動物可不會講什麼規矩。

    但朱達根本不在意這些,他的注意力在山洞岩壁上,借著外面的光芒能看到岩壁閃爍著晶瑩的光芒,朱達靠上去,用舌頭在岩壁上舔了舔,鹹的!

    “有鹽!這裏有鹽!”朱達大聲說道,在山洞中聲音格外大。

    向伯彎腰進來看了幾眼,也學著朱達在岩壁上舔了下,但沒有立刻下結論,反而走出山洞鼓搗一會,弄了根火把進來,昏暗的洞內頓時亮了起來。

    洞內的岩壁並不是尋常的岩石,而是灰白色,看著倒像是品相不同的漢白玉,四壁經常被動物舔舐的區域很平滑,但夠不到的區域很像是凝固的液體。

    向伯抽出刀來試著砍了幾下,碎屑掉落,他拾起又是品了下味道,點點頭說道:“這鹽不差了。”

    “是不是有點不純......”朱達念叨了句。

    “回去碾碎了用水泡過再曬,就能出好鹽了!”向伯悶聲回答,邊上的周青雲則是目瞪口呆的狀態,他根本不理解為何山洞裏有鹽。

    向伯神色複雜的看了眼朱達,搖頭說道:“那人還真是什麼都教給你,我這個師父能教你的還真不多,你怎麼知道這邊有鹽的,這裏我和青雲路過不知多少次,從不知道裏面有鹽。”

    “師父那裏說話,那野道人沒準有什麼別的心思,他說鳥獸都要吃鹽,而且鳥獸有靈性能找到有鹽的地方,往往是山洞裏面,禽獸能吃,人也能吃,我看張家那頭羊總是朝著山裏跑,就想到了這個,今天來碰碰運氣,沒想到碰上了。

    在那二十多年的人生中,朱達先知道的是山西有鹽礦,有些礦脈會外露,外面的會被開采。

    但山洞中的很難被發現,山中野獸往往會靠這個來補充鹽分,野外旅行中他自己沒有遇到,卻聽別人講過見聞,其中有補充鹽分這一項,“別處要多喝獸類的血,因為裏面含有鹽分,在山西的話,進山多找找山洞,這邊外露的鹽礦不少”。

    這些事朱達沒有太深的記憶,當年他野外旅行都準備充分,不存在缺鹽的狀況,可在這個時代,鹽是一種緊缺商品,窮苦人家都是節省使用,私下販運還能發財,這些見聞不斷提醒著朱達,讓他越來越多的想起和回憶。

    動物定期去某處補充鹽分的逸聞朱達聽過多次,但一直想不到這裏去,但這次向伯提到缺鹽,正好和這件事撞在一起,讓朱達聯係了起來。

    不過他沒想到運氣這麼好,岩壁上的鹽這麼明顯,如果含量不怎麼高的話,那想要取得就很麻煩了。

    “誰能想到這裏有鹽?”向伯一邊念叨一邊摸著岩壁,不過他沒有沉浸太久,拿過朱達的匕首在岩壁各處都刮了些粉末下來,放在口袋裏小心放好,然後沒有耽擱,帶著朱達和周青雲向山外走去。

    距離太陽落山還有段時間,而且他們所在的位置沒有太深入山區,可因為山脈遮蔽陽光,周圍已經很昏暗,山坡樹林,偶爾響起幾聲鳥叫,顯得格外陰森。

    “快走,以後再來得一大早出發!”向伯催促了句,帶著兩個少年快步離開,走的時候還特意叮囑朱達和周青雲,每走十幾步就要回頭和四下張望。

    這一路其實都很順利,羊的蹄印沒有被雪掩蓋,沒費什麼周折就找到了山洞,更幸運的是,山洞裏的鹽純度不差,不過向伯沒有絲毫的大意和鬆懈,周青雲也繃得很緊,他們兩個的狀態提醒了朱達。

    從山洞離開後,朱達就很是興奮得意,超出時代的見識終歸會發揮作用,但向家二人的表現讓他很快冷靜下來,山裏有野獸也有賊兵,大意放鬆很可能給自家招來殺身之禍,小心謹慎時刻都不能放鬆。

    回到村子的時候天還沒有黑,等進了向家院子,一路上都鎮定戒備的向伯也露出幾分興奮神情,沒有催促朱達和周青雲練武,反倒是在院子裏走了幾圈,然後開口說道:“朱達,你去拿著魚和糧食,讓青雲給你弄兩塊乾肉,今晚去你家吃飯,有事要和你爹商量。”

    “師父,這個事能不能不和我爹說,就說是師父你自己找到,分給我家好處是為了讓我爹出力幫著搬運。”朱達連忙懇求說道。

    向伯的興奮收了幾分,滿是驚訝的盯著朱達說道:“我還沒說我心裏怎麼打算,你這就知道了?這事和你爹媽說有什麼關係,誇獎你幾句不好嗎?”

    “師父,那岩鹽的份量不輕,你一個人挑擔子弄不回多少,可這周圍能放心找著幫忙的就是我爹了,師父你今晚去我家肯定為了這個,徒兒爹媽和師父您都很好,徒兒也不想要那些誇獎,只是這個發現要是讓爹媽知道,他們恐怕又要想東想西,害怕什麼邪祟上身的。”朱達苦笑著解釋了幾句。

    向伯盯著朱達搖搖頭說道:“你何苦和我學本事,有這樣的心思見識,將來什麼幹不了。”

    這頓晚飯大家都吃的高興,朱達本以為父母聽到私鹽上的事會畏縮,自己還要勸幾句,沒曾想父親朱石頭聽了向伯的提議後,很乾脆的答應了下來,母親那邊都沒有攔阻勸阻。

    不過朱達也很快想明白了,自家兒子都已經拜了私鹽販子為師,反正都已經受了牽扯,倒不怕多受,而且這半個村子的私鹽收益,對家裏當真是個很大的貼補,怎麼會不願意。

    向伯帶著酒來的,本來要和朱石頭喝幾口,但今夜朱石頭要去夜巡,不敢喝酒誤事,下馬村灶遭禍出事的消息已經在白堡村傳開了,村民那還敢含糊巡邏的事。

    這邊晚飯還沒散,外面卻有人拍門,本以為是喊朱家去巡邏的,沒曾想卻是李家的二兒子李和,而且還不是來找朱家人,反倒是來喊向伯去他家商量,看到朱達和周青雲在,一並喊上了。

    白堡村內已經不像從前那麼散漫,這十幾天內發生了很多事,其他百戶有的垮掉散掉,而白堡村反倒是凝聚起來,一聽說公事,向伯也不擺什麼架子,打了個招呼就帶著朱達他們過去了。

    “你這徒弟真是幫了咱們百戶大忙。”見面後李總旗先說了句,向伯很是摸不到頭腦,朱達在邊上幹笑幾聲,估計要和自家師父解釋幾句了。

    李總旗李紀的精神比早晨看到的時候好了不少,喊向伯過來商量的事很簡單,就是這巡夜的事要人帶頭,可村裏懂點武藝,有幾分膽量的也就是李總旗和向伯兩個人了,也不能總是一個人熬夜不休,所以李總旗想和向伯定個輪換。

    這件事關係到全村,向伯又是倡議的人之一,自然不會拒絕,李總旗和向伯交待了幾句,約定明晚由向伯帶隊,又誇了朱達幾句,這才散掉。

    從李總旗家出來,天已經黑了,沒等師父詢問,朱達先把早晨出的主意複述了一遍,向伯聽了倒沒有李總旗那麼驚訝,只是冷聲說道:“看來教你那人就是教門的要犯,這一套是造反的本事,你向外說的時候要小心些!”

    斬木為兵,把日常可見的東西加工成殺人的工具,造反要發動民眾百姓,倉促間又不可能拿出大批製式的兵器,加工木槍的法子就是用在此處的。

    夜裏朱達睡得不太沉,梆子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敲響,這也是村裏的規矩,梆子聲響起就說明安全無事,如果沉默下來那就各自在家小心了,他睡不著倒不是因為這梆子吵人。

    而是這幾天裏自己傾倒知識和見識的速度加快了,有些自己實踐過,有些只是聽聞見聞,這些東西教出去用出去,對改善自身和自家的處境都有各種好處。

    但從長遠來看的話,朱達想得很多,最後想到漁具齊全自己怎麼加工,趁著封凍前多釣幾條魚出來,冬天封凍後雖然也有抓魚的手段,畢竟麻煩,就這麼想著想著,在梆子聲再響起之前,朱達沉沉睡去。

    第二日早起之後,發現天已經放晴,風比昨日大了些,風中帶著寒意陣陣,天已經冷下來了,天際又出現了烽煙,按照向伯教的法子辨識,發現這次比前面幾次更向南了,而且滋擾邊關的敵人規模更大。

    但村民已經習慣了天際的烽煙,反正一天半天打不到自己這邊來,理會他作甚,值夜的要好好休息,不值夜的要收集柴草,誰也閑不下來,到了中午時分,卻發現幾里外的地方有煙塵揚起,居然有騎兵過來了!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4-10 08:45 PM

第三十六章 平常日子

    冬日裏田土乾燥鬆散,騎兵跑起來當真是煙塵滾滾,配上天際的烽火,還真是讓人心慌膽顫。

    “韃子,韃子騎兵來了!”有人高聲喊道。

    這一嗓子讓整個白堡村立刻大亂,好在一百多戶人家,三十幾個青壯又去了懷仁那邊,亂也亂不到那裏去,這個時候李總旗還在補覺,正在督促練武的向伯快步走了出來,他看了眼到處亂跑的村民,轉身回去拿了根長棍出來,朱達和周青雲連忙跟上。

    只看到向老漢大步走在村中,看到大喊大叫的就是一棍掃倒,幾棍子抽打之後,村子裏的人就安靜了。

    “號喪嗎!韃子騎兵來了,烽火怎麼會是這個樣子!怎麼就是這麼點煙塵!”

    亂打亂罵,村民都不敢還嘴,可大家也不敢在院外呆著,整個白堡村迅速安靜了下來,想必都是躲到地窖裏面去了。

    向伯搖搖頭,領著朱達他們直接去了村外,大股煙塵距離越來越近,看著騎兵在揚天塵土中若隱若現,分不清楚有多少,隆隆的蹄聲也傳了過來,聲勢的確不小,向伯站在那裏淡定自若,可朱達和周青雲都下意識的緊張起來。

    “真他娘的混賬,這麼不愛惜坐騎,不殺敵追擊,哪有這麼放開跑的,跟窮漢顯擺個屁!”向伯看著靠近的煙塵,滿是不屑的罵道。

    罵了幾句,向伯回頭說道:“這騎兵不會超過二十,估摸著是衛所派出來的,真要是韃子騎兵來了,不要說看到,你們在村裏都能聽到動靜,地面都會震起來。”

    遠處過來的那隊騎兵在距離白堡村幾十步的時候放慢了速度,但沒有停下,有一騎分出來,招呼說道:“兄弟先去鄭家集,我晚些趕過去!”然後直奔白堡村而來,其他人轟然而去。

    說話聲音不小,朱達這邊聽得很清楚,這鄭家集是白堡村南邊的一處大鎮子,過千戶人家,幾千口人,是懷仁縣外第一等繁華處,鎮上店鋪不少,尋歡作樂的處所也是不少,不過白堡村的人很少過去,一來手裏沒太多閑錢,二來隔著條夏米河,過河很不容易。

    轉眼間那離隊的騎兵已經到了跟前,這人朱達居然見過兩次,就是來這邊支差傳令的家丁之一,和前幾次不同,這次的家丁渾身披掛,馬鞍兩側掛著刀弓,坐騎前胸有皮障,似乎人也內襯著護身甲。

    全副武裝,人強馬壯,看起來的確很威風,可那家丁的神情跋扈輕佻,看起來像是個春日射獵的富家子,朱達感覺不出絲毫的精悍和殺氣,這騎馬家丁大搖大擺,根本沒理會站在村口的老少三人,熟門熟路的直奔李總旗家去了。

    還沒等向伯他們回去,村子裏的氣氛已經放鬆不少,大老爺派的家丁常見的很,這個沒什麼可怕。

    而向伯和朱石頭兩人都帶上扁擔和籮筐,還借了幾件工具,只說是要去外村幫向伯親友做活,一起向昨日發現的岩洞去了,周青雲興致勃勃的還想跟著去,卻被勒令和朱達在家練武,不能有什麼鬆懈。

    臨走的時候,朱達特意提醒兩句,不要出村就直接奔著山窩走,而要先去別的村子繞路,走一段就要回頭看看有沒有人跟隨。

    “一次兩次沒人盯著,難保日子久了會有麻煩,小心些沒大錯。”

    “也不知道是師父混江湖,還是徒弟混江湖!”

    向嶽向伯沒有否掉朱達的話,只是笑罵了一句,和有些緊張的朱石頭出發了。

    等到午飯時分,李家兄弟過來找向伯,說是讓他早些睡覺,晚上還要領著人值夜,順便說了家丁們帶來的消息,說是衛所指揮使大老爺們傳下了軍令,要各個百戶訓練軍戶,嚴加戒備,一旦有了消息就要上報,任何耽擱拖延的人都會被軍法處置。

    除此之外還告訴各個百戶,說指揮和千戶們的家丁親兵都會出來巡邏剿匪,賊兵不可能囂張多久,很快就會被剿滅。

    “這夥賊兵應該蹦躂不了多久了,那夥家丁雖然張狂,手裏可還是有真本事的。”聽到這個說法之後,周青雲很興奮。

    李和在家丁親兵這些人手裏吃過大虧,但對周青雲的判斷也很認可,只是壓低聲音說道:“我爹說,這夥家丁親兵也很麻煩,把他們放出來各個百戶活動,比起賊兵來,可能也就強個不殺人了......”

    上面派下來這批大爺,下面就要好吃好喝的供著,少不得還要被他們做點別的,各個百戶都是窮苦,交租派差之後底子更薄,被這些大爺們折騰之後,和被賊兵洗掠的區別不大。

    相比於周青雲和李家兄弟的樂觀,朱達則是聽出了更多的意思,衛所的這夥大老爺們分明是在敷衍,把責任和防備都推給了下面。

    什麼有消息立刻上報,真有了確實消息,肯定案子已經做過,而且防賊手段都是虛弄,唯一實在的就是各個百戶自行辦團操練,嚴加戒備,可想想每個百戶都被抽了幾十人去,力量也是空虛的很,這又怎麼算?

    不過目前來看,白堡村的形勢還算樂觀,和其他村子百戶比起來,白堡村已經開始戒備,村民青壯有凝聚力,管事的李總旗算是個有擔當的。

    而且朱達打聽過,和附近的百戶比起來,白堡村說不上是最差的,可也說不上富裕,畢竟這邊距離官道有些距離,沒什麼經商販賣的便利好處,油水不大又難啃,賊兵也不願意白找麻煩。

    李應和李和說完了之後卻不急著走,磨磨蹭蹭的又說了幾句閑話,李應還拿出個口袋裏甩了甩,赫然是那天一起吃午飯時裝油鹽和糧食用的,朱達啞然失笑,怪不得這個時候來,應該還想吃頓魚。

    大人不在家,大家湊在一起吃頓飯熱鬧沒什麼不好,周青雲對此也滿心歡迎,熏曬的魚味道越來越好,中午大家又是吃得高興。

    吃完之後李家兄弟倆沒急著走,興致勃勃的看著朱達加工魚竿,這個工序倒是不複雜,無非是將魚線綁到魚竿上,還要加個浮漂,縫衣針在灶膛裏燒的通紅,拿出來仔細捶打成彎鉤,涼了後用線連上。

    “這就能抓到魚嗎?”除了朱達之外,其他三位都不怎麼相信,還催著朱達去河邊試試。

    但朱達沒有答應,他說自己和周青雲還要練武,等明日中午大家約了再去,李家兄弟滿心不願,可也沒什麼辦法。

    “練武不能放鬆,咱們今天跑步的時間已經不夠,沒工夫去釣魚了!”

    “要說你還算我師弟,怎麼跟師父一樣!”

    對朱達的義正言辭,周青雲很不情願的嘟囔了幾句,還是跟著一起操練起來。

    看著天際的烽煙,朱達心裏有一種緊迫感,按照向伯的話,蒙古騎兵即便真的衝破邊牆進入大同鎮,一路上即便沒有人阻攔,來到白堡村這邊也要十天上下。

    在這幾天中,烽煙示警就足夠讓人準備逃跑和躲藏,即便烽煙不燃起,沿途燒殺搶掠的火光煙氣也給人足夠的反應時間。

    “咱們大同好歹十幾萬兵馬,韃子進來了還有的打,小心是該小心,可也不用那麼害怕!”

    這是向伯的原話,但朱達不覺得十天的距離和什麼示警讓這邊足夠安全,他曾經徒步走過這一代,知道這邊的地形很平坦,盡管朱達不知道騎兵的行進速度,可這一馬平川適合騎兵突進的地形總讓他心裏吊著。

    目前沒有解決的方法,自己離開家庭和白堡村生存下來的可能很小,唯一能增加安全,或者說增加虛幻的安全感的就是練武,讓自己變強。

    在這個時代能生存下去,但朱達也知道,練武再多,遇到騎兵也沒有用處,不如說現在把身體鍛煉好,到時候可以跑得快些,保全性命。

    想想那時候所看小說,那個改天換地,這個造酒販鹽,自己就只能呆在村裏,為了生存,為了活得好一點,拚命和辛苦,或許這才是真實,絕大多數的人在時代的潮流中只能隨波逐流,而不是迎風破浪。

    練刀依舊很枯燥,不過朱達感覺到了進步,盡管這進步很微小,這六套簡單的動作熟練之後,會感覺肌肉發力的協調,從前同樣的動作,可能力氣被軀幹和四肢以及多餘的動作消耗許多,真正用在刀上的反而很少,而現在能確保力氣大部分落在刀上,且不至於僵住。

    這微小的體悟和進步讓朱達聯係的更加專注,倒是邊上的周青雲心浮氣躁,向伯在的時候周青雲就專心些,人不在的話,那就沉不住氣了。

    但這樣的差別反倒正常,成年人知道為什麼學習,知道學習的價值和意義,少年只會感覺到學習和聯係的辛苦和無聊,當然,能努力和勤奮的成年人在任何時候也不是多數。

    那二十多年中,倒是能看到許多人努力爭先,為自己,為自己的將來博榮華富貴,因為在那個時代,有向上的條件和空間,無論是國家還是人民,都是如此,華夏數千年,從未有如此景象。

    走神了,朱達自嘲的笑了笑,重新起手揮動。

    正練習間,聽到外面向伯中氣十足的喊道:“出來幫把手,我們回來了!”

    語氣中帶著喜意,這十幾天接觸,朱達從沒想到師父向伯能忘形到這個地步,收獲一定不少!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4-10 08:49 PM

第三十七章 趁手的工具

    足足兩擔鹽,一共二百幾十斤,筐裏的鹽都很細碎,這說明岩鹽的質地接近食鹽,而不需要做太多的處理。

    朱達極少在父親臉上看到這樣的驚喜之情,每個人得到一大筆意外財貨的時候都會有這樣的驚喜,盡管總數並不多,可對朱家這樣的貧苦人家來說就很多了。

    向伯同樣喜意滿滿,販賣私鹽說起來很大,可只做一個村子的買賣就是小本生意了,現在有機會把這個生意的規模翻上一倍,怎麼可能不高興。

    要知道,他能拿下鄰村的生意,而且還不需要進貨的本錢,一來一去,這利潤就大了。

    看著兩位長輩的喜悅,朱達心裏卻有幾分慚愧,自己枉有那二十幾年超越時代的見識,能幫上家人和師友的卻很少,釣魚都說不上超越時代,也就是這岩鹽的找尋占了些。

    自己在小學、中學、大學的課內課外所學和見聞,在那個時代算不得什麼,人人皆知,但在這時代卻價值千金,可價值千金不代表隨時能換來真金白銀,甚至還有巨大的風險。

    對貧苦軍戶來說有了發財的點子甚至賺到了錢,都是“小兒持金行於鬧市”,非但不能改善,反而會招來大禍。

    朱達考慮的很周全,當年在福利院那麼差的環境下,那麼少的支持,都可以考上還算不錯的學校,並且順利入職,在這個時代,這麼凶險的環境下,他自然要更加謹小慎微。

    “朱家小哥,你先回去歇著,晚上還得出來巡邏,這邊讓孩子們忙活就好。”經歷過這件事之後,兩家的關係已經親近許多,畢竟有共同的利益和保守共同的秘密。

    父親朱石頭笑著答應了,又叮囑朱達說道:“別偷懶,要聽你師父的話。”

    朱達能看出父親的心情不錯,更能感覺到父親不那麼小心畏縮,性格舒展開朗了些。

    等人一走,向伯就讓朱達和周青雲停了練武,從庫房裏拿出錘子和碾子,三人要先把岩鹽粉碎成顆粒,不然沒辦法按照份量販賣。

    “這鹽貨成色不錯,一鎬頭下去就碎開好多塊。”向伯也很興奮。

    筐裏的岩鹽沒有太大的碎塊,拳頭大小的比較多,在岩壁上的時候看起來是灰白色的,但敲碎這般大小的時候就成了半透明的晶體模樣。

    看到這個樣子,朱達放心下來,這種他很熟悉,那些年餐飲業很喜歡搞某某地岩鹽的噱頭,說是更純更有某種風味云云。

    當然,這岩鹽不會比經過工業加工的鹽更純,所謂的“風味”則是因為雜質,無非為了迎合富裕起來的人們追求“自然原生態”的扭曲心態。但這種岩鹽的含鹽度已經足夠了,到了可食用的程度。

    至於有毒與否,山羊吃了沒事,山洞周圍看不到什麼鳥獸屍體,這就足夠說明鹽的安全。

    鹽塊比較脆,很容易敲碎,這也是食鹽的特質,朱達和周青雲處理起來並不吃力,用了一個時辰左右就全部碾碎。

    向伯把四筐粗鹽裏外取了幾小把,又是仔細驗看,囑咐他們兩個不要耽擱練武,自顧自的出門,等到晚飯時候朱達才知道向伯拿幾把鹽來了自家,纏在喂雞的飼料裏喂雞,還答應如果雞吃壞了他會賠。

    看來對山洞弄下來的岩鹽,向伯心裏沒太有底,一定盡可能的證明安全才去賣。

    晚上向伯帶著村裏的民壯巡邏值夜,他打發周青雲來朱家過夜,還叮囑說道:“真要有什麼事,你們兩個小的只管跑,邊跑邊打,別近距離糾纏,別人以為你們是夜瞎子看不見,卻不知道你們能看見還能射箭。”

    朱達的父親朱石頭也拿著家裏的長矛去巡夜,周青雲把弓箭和短刀都帶了過來,現在朱達能用的鐵製兵器還是那把匕首,不過他也給自己削出一根五尺長的木矛,按照自己的法子處理烤製過。

    弓箭木矛匕首短刀都放在院子裏,等到睡覺前得個空子弄到炕邊,不然讓朱達的母親看到,肯定會驚慌擔心。

    兩人忙碌了一天,吃過飯後也沒有耽誤,腦袋沾上枕頭就昏睡過去,本以為這麼睡到天亮,可半夜時分被狗的狂叫警醒,然後是梆子聲和人生呼喊,兩個人剛摸起兵器來,狗叫聲就停了,就聽到有人邊走邊喊道:“無事了,無事了!”

    經過這麼一鬧,誰還能睡得安穩,就這麼到了天亮,早飯時候,朱石頭拽著向伯一起到家吃早飯,現在兩家綁在一起,這也是應有之意。

    “還多虧村裏養了幾條狗,昨夜裏狗突然叫起來,大夥都知道外面不對,可沒幾個能看清楚的,只能聚在火把跟前。”向伯悶聲說道。

    大部分的村民夜間都看不清楚,賊兵們油水什麼的肯定更足些,真要夜間殺進來,村民青壯一來沒經曆過戰鬥,二來看不清楚,肯定會吃大虧,昨夜那局面朱達也能想到,估摸著賊兵靠近,被狗發覺,然後又看到了村內的火把,聽到了梆子聲,賊兵能不能打不好說,但肯定怕麻煩,所以才迅速離開。

    整夜未睡的向伯臉色不太好,年紀大了熬不得夜,他面色陰沉的說道:“這局面不太妙,現在有兩個可能,要麼賊兵能打,一夜活動二三十裏,要麼賊兵就在這附近,咱們這幾個村子賊兵來了幾次!”

    賊兵躲藏在暗處,夜裏劫掠各處村寨,可最近這些日子,白堡村發現異常就有三次,鄰村下馬村則是被突入血洗,雖然其他處也有消息傳來,可這邊未免來的太多了,所以向伯才有這般結論。

    這些話讓屋中氣氛立刻凝重不少,向伯很快吃完,悶聲說道:“上午你們兩個小子自己練武,我要去補覺,午飯叫醒我,下午去下馬村問問賣鹽的事!”

    說到這個,屋子裏的氣氛輕鬆歡快許多,剛才憂心忡忡的朱家夫婦臉上浮現笑容,向伯伸手摸了摸朱達的腦門,笑著說道:“有這麼一處,三年我不用從上家進貨了,這錢財都是白得的。”

    朱達的父母跟著笑出來,朱達咳嗽一聲,看著向伯說道:“師父,上家的鹽還是要買的,不然他們就發現不對了,咱們可以少買點多賣些!”

    屋子裏一靜,向伯立刻反應過來,用力拍了下朱達的肩膀,粗聲說道:“師父我白活了幾十年,居然還沒你想的清楚周到。”

    說完卻把臉板起來,故作嚴肅的說道:“這幾天老漢不在,你們兩個小子可不能偷懶,到時候我可是查的出來!”

    朱達和周青雲連忙答應,向伯笑著走出門去,朱達的父母雙親表情複雜的看著自家兒子,臉上也有笑容。

    上午練武,朱達和周青雲都不敢鬆懈,做好午飯,把向伯叫醒,一起吃完後,向伯背著二十斤鹽出門,兩個人這才拿著魚竿奔河邊跑去,這是第一天用魚竿,就沒有去喊李家兄弟一起。

    等到了河邊之後,把野菜汁和雜糧餅碎屑做成的餌料放在鉤上,然後甩出魚線開始釣魚,有釣竿的幫助,就可以在河流水深處捕魚了,那邊的魚肯定要比河邊捕魚坑的肥大很多。

    向伯帶回來的釣具部件中,竹竿是雜貨鋪裏的存貨,用得人不多,但時常要用,所以有備貨,反倒是生絲缺貨,向伯帶回來的是桑皮線,這線也足夠細足夠堅韌,至於浮漂,朱達用了根細樹枝代替,至於鉛墜反倒容易弄到。

    這釣具很簡陋,但卻是個很標準的工具,再簡陋的工具也比那種看天吃飯近乎原始的捕魚坑要好用。

    實際上,效果好的出乎意料,鉤甩過去沒多久,魚漂就開始上下浮動,甚至不用看魚漂,朱達都能從魚線魚竿傳導到手上的力度感覺到魚咬鉤了!

    沒有漁線輪等部件,這簡陋的魚竿很多事做不到,只能用人的動作配合,朱達順著傳來的力道向前走了兩步,魚線繃緊,魚竿彎曲,他順著這麼一走,魚線略鬆,魚竿也繃回來,在這個時候,朱達猛地抬起雙臂,揚起魚竿,看著一條大魚被釣出河面,直接甩到了岸邊河灘地上。

    周青雲一直全神貫注的盯著,突然這釣魚出水,讓他激動的哇哇大叫,卻沒有反應過來該幹什麼。

    “你傻了,快砸魚!”

    魚很大,近二尺長,也很肥壯,落在河灘上就開始拚命蹦跳,眼看著就要回到水中,好在反應過來的周青雲動作很快,一棍子狠狠的砸在魚頭上,魚立刻不動了。

    無論釣魚的朱達,還是砸魚的周青雲,都是倉促間爆發,確定收獲之後,兩個人都是喘了幾口粗氣,對視一眼,忍不住大笑起來。

    “大魚,真釣到大魚了,這法子好用!”周青雲幾乎是跳起來吆喝。

    “不是好用,是這邊好釣,魚都沒人碰,太多了!”朱達笑著回答,任誰都會因為收獲喜悅。

    正在這時候,聽到身後有人說話:“兩位小兄弟!”

    朱達和周青雲都是愕然回頭,釣魚時候太專注,剛才又是高興忘形,根本沒留意到有人靠近過來。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4-10 08:54 PM

第三十八章 河邊的陌生人

    自從鬧了賊兵之後,村民就不敢讓家裏的孩子跑太遠了。

    朱達和周青雲則是家裏管不了和沒人管的,加上河邊來的熟了,也沒太多可擔心的。

    之所以聽到人聲這麼吃驚,是因為河邊向來人少,村裏的婦人們洗衣服都是在水渠那邊,畢竟這條河距離白堡村有些遠。

    因為有孩童在河裏溺死過,所以大人對孩子們靠近水邊約束的很嚴,除了朱達和周青雲來過外,也就是李家兄弟來過,那還是盯上了朱達抓魚的事。

    兩人轉身,看到一名年輕漢子站在十步開外,因為這漢子外表邋遢,須發雜亂,年紀分辨不太清,只能看出個二三十歲的大概範圍,身上胡亂穿著衣服,小腿上綁著兩塊皮子,背後大筐被蒙布蓋著,倒是個行腳商販的常見打扮。

    “別怕,我是收雞毛雜貨的,來河邊歇歇腳,看到你們......”

    這年輕漢子擠出個和善笑容,說話有點急,可說了一半卻發現那兩位少年沒有害怕的樣子,這話就說不下去了。

    大多數不在官道邊上的村子都閉塞保守,村裏的孩童野天野地,淘氣無比,可看到生人下意識的還有畏懼躲避的心思。

    一方面是本能行事,另一方面父母長輩總是說“拐子”“吃孩子的”之類嚇唬孩子,讓他們和外人不敢接近,當然,這也是一種保證安全的手段。

    這年輕漢子身為行腳商人,走多了村寨百戶,這等孩童少年的畏懼畏縮想必見得多了,他一出聲大多數孩童都會跑掉,可眼前的兩位年紀不大,卻是另一種反應,很多準備好的套話就說不下去。

    朱達和周青雲對視了眼,沒有動也沒有出聲,繼續看向這年輕漢子,這漢子眼珠轉了轉,向前走了兩步,和氣的說道:“兩位小哥,知道下馬村怎麼走嗎?”

    “下馬村啊,你一直向北走,能看到我們村子嗎?順著我們村外的那條路一直向北走。”周青雲搶著說道。

    那年輕漢子臉上露出迷惘深色,偏頭側耳,擺擺手說道:“二位小哥,我這耳朵不太靈光,我走近點聽你們說,我這還有麥芽糖來謝謝你們。”

    說話間又是向前兩步,朱達把魚竿丟在了地上,手背在後面,略壓低聲音說道:“懷仁千戶的騎兵就在你身後。”

    這話說出,周青雲詫異的看過來,而那耳朵不靈的年輕漢子臉上變色,急忙回頭,但他身後的田地上空無一人。

    “小雜種!”這年輕漢子的和善表情立刻煙消雲散,咬牙切齒罵了句,又是轉身,此時臉上已經全是猙獰。

    可轉過身之後,他又是一愣,本以為誆騙他露了行跡的兩個少年會跑,沒曾想還在那裏站著。

    這漢子臉上浮現獰笑,到底是小地方蠢笨孩子,小聰明惡作劇誆騙了次,卻想得不長遠,看那個喊話的少年木呆呆的模樣,那個高一點的則是滿臉詫異,等著吧!

    年輕漢子動作很快,轉過身就撲了上來,彼此間距離五步不到,這漢子加速大跨步已經到了跟前。

    唬他的那個少年手背在後面沒有動,看著已經嚇傻了,高些的那個反應不慢,側身閃了下,手中那根木棍就要抽打過來,年輕漢子混不在意,少年用的木棍能有什麼傷害,擋都不必擋,抓到傻的這個,另一個也手到擒來。

    可那高些的少年撤步揮棍,卻不是下意識的抽打,居然擺了個架勢,雙臂發力,直接用那木棍刺了過來。

    要是揮打抽擊硬抗揮動手臂就能擋在外面,可如果刺擊就不那麼容易了,但身體已經衝起來,挨著也只能強忍。

    這一棍刺的很猛,正中肋部,那邊是人身上的脆弱處,被擊中劇痛無比,整個人動作都慢了下。

    只看到傻愣著沒動的那個少年後撤一步,然後猛地向前,背在身後的那隻手拿了出來,猛地揮下,不是空手,能看到寒光閃爍,這是揮斬而下。

    幾根手指掉落,年輕漢子疼得大叫,斷指的右臂下意識的回縮,只看到那拿著短刀匕首的少年向自己懷裏衝來。

    他倉促間舉起左臂向前揮動,想要把對方逼開,那少年用匕首直接砍向他的左臂,這個傷害年輕漢子已經準備受了,拚著中刀也要一腳踹中對方,憑著他的力氣,很有把握一腳踹死。

    他一腳踹出,沒曾想那少年居然躲了過去,一頭狠狠撞在他的小腹上,手中匕首沒有砍向手臂,反倒狠狠的刺進了大腿。

    聽到那少年吼道:“你傻著幹什麼!”

    木棍破空的聲音呼嘯,一棍重重砸在他臉上,這次沒有遮擋,正砸在嘴上,鮮血噴出,牙齒掉落幾顆,受不住力,整個人向後翻倒,好在背上有個大筐支在地面上,上半身抬起一定幅度。

    倒在地上之後,還沒等這年輕漢子反應過來,第二棍子又砸了下來,這次正中鼻樑,他含糊著發出一聲痛叫,鼻樑已經被砸斷,滿臉全是鮮血。

    “再動,刀就插進去了!”

    眼被血淚糊住,腿上手上劇痛,還沒等下一步的反應,聽到少年的聲音,喉嚨上也感覺到一絲寒意,年輕漢子立刻不敢動了,可才僵住就又聽到木棍揮舞的風聲,立刻要掙扎。

    “青雲,別打了!”朱達怒喝一聲,還要揮棍砸下的周青雲立刻停住,喘著粗氣瞪著雙眼,看了看朱達,再看看受傷的那漢子,猛地轉身,“哇”一口吐了出來。

    朱達的狀態比起周青雲來強不到那裏去,他也覺得胸腹翻騰,想要吐出來,渾身上下覺得酸疼,剛才躲避劈砍刺擊,渾身緊繃,緊張至極,現在略微放鬆,各種反應立刻泛起。

    那年輕漢子僵住不動,傷口流血,周青雲拿著棍子愣愣的站在一邊,朱達一邊拿刀逼著對方,一邊吼道:“別傻了,解開這混賬的腰帶,把他兩條腿捆在一起,打死扣!”

    周青雲愣愣的點頭,動作僵硬的開始忙碌,正在這時候,卻看到那人身後大筐的蒙布開了,露出個腦袋來。

    這突然的事件嚇得朱達手一哆嗦,在那年輕漢子咽喉上劃出一道血口,好在很淺,這漢子渾身抽搐了下,不敢妄動。

    周青雲也停了,被朱達又吼了聲才去解下腰帶,那這漢子的兩隻腳踝死死綁在一起。

    “去看看那筐!”朱達悶聲說道。

    到這個時候,周青雲已經從緊張中緩解不少,過去一看,瞪眼嘶聲說道:“朱達,是個女孩子,裏面還有口刀!”

    “人拽出來,刀拿出來!”朱達全是命令,說話已經不怎麼客氣了,剛才那筐的冒出腦袋,他下意識的以為是人頭,被驚嚇到了,現在才緩和許多。

    是個穿著花襖裙的小女孩,長得不瘦,膚色紅潤,看著不像窮人家的孩子,但衣服上有幾個補丁,嘴被堵著,雙臂捆在背後,雙腳也被簡單綁在一起,臉已經擦破了,涕淚交流,雙眼滿是驚恐。

    朱達瞥了眼就看著那口刀,和向伯所用的刀很像,刀鞘破爛,用布條纏著刀柄,看不出血色,只看到髒汙的油光。

    “把那刀抽出來,放在另一邊脖頸上,這雜碎亂動就戳進去!”

    看著周青雲抽刀,然後刀尖頂在這人的耳根下方脖頸處,這人身子一顫,更不敢亂動了。

    朱達到這個時候才真正鬆了口氣,他不敢去回想,剛才倉促間的戰鬥,自己稍不留神,現在不是死了,或者就會比死更慘。

    “你這麼能打,你本來會武嗎?”周青雲看著也緩過氣的樣子,居然有精神好奇了。

    “會個屁,這都是打架的本事,和武藝有什麼關係!”朱達沒好氣的回答。

    他那二十餘年打架太多了,朱達身為孤兒沒有什麼依仗,不被欺負完全是你狠我更狠的性子撐過來的,動刀動棍的次數也很多,至於躲開這年輕漢子的踢踹,是因為他判斷了對方的支撐腳,人倉促間絕大多數情況下不會抬支撐腿,那就奔著這裏去,怎麼也能閃開。

    至於動刀這個,當年拿來威嚇人的時候多,可也知道利刃拿出來就最好用上,不用的話麻煩更大,在當年法製社會還有個分寸,如今這人吃人的世道可顧不上那麼多,虧得每天總是居安思危想想,不然這匕首也未必敢全力用出。

    朱達又是慶幸又是後怕,慶幸對方輕敵,慶幸自己警醒的早,沒有被沉溺在家庭溫情中,如果不是這些日子把身體活動開,恐怕真要吃大虧,後怕就是後怕這個,只是學來的武藝沒有什麼用。

    反倒是周青雲第一下閃避刺擊是“羅漢六刀”的動作,當然,是朱達叮囑他閃開打的結果,刺的動作也是訓練幾年養出的下意識反應,而刺中之後整個人反倒是僵住不動,完全不知所措,這個反應反倒正常。

    接下來被朱達喊了一聲之後,才繼續揮動出手,別看他平日裏總想偷懶,可畢竟練了幾年,動作標準,力氣也不算小,傷敵的效果不差,這也讓朱達看到了練武的效果,練下去肯定有用。

    “放了我,放了我!不然殺你全家,血洗你們全村!”被綁著那年輕漢子也緩了口氣,粗聲說道。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4-10 09:00 PM

第三十九章 心狠手辣 不是少年

    “放了我!”

    喊歸喊,這人卻動彈不得,他受傷的手臂被踩在周青雲腳下,另一條手臂則是被朱達用膝蓋壓住,脖子上頂著兩把刀,這年輕漢子連掙扎都不敢掙扎。

    “你們這幫天殺的雜碎,放了爺爺,你們還有一條活路走,不然的話,讓你們家破人亡!”

    “快放了爺爺我,不然活著把你們一刀刀切了,當著你們的面把你們的肉燙熟了吃掉!”

    “快放了我!不然等爺爺的兄弟們來了,殺到你們家裏去,把你爹切碎了喂狗,把你家的女人都扒光了......”

    受傷的年輕漢子不斷的威脅,周青雲聽得臉色都有些發白,朱達臉色陰沉。

    這漢子話說得越來越難聽,突然感覺咽喉處的刀尖撤掉,還以為威脅起了效果,這兩個年紀不大的少年雖然古怪,可終究是少年,容易被唬住。

    沒曾想下一刻就覺得大腿上劇痛,他整個人仰躺在地上,劇痛刺激,下意識的就要做起,可兩條手臂被死死壓住,身體顫了下,耳根脖頸處的刀鋒後撤,等他不亂動之後立刻又是貼上。

    “你再多說一句,我就切你一刀,然後把傷口給你抹上鹽,你知道不知道,這裏是有狼的,他們都是餓極了的狼,等狼來了,一口口咬你的肉,你還不能動彈。”

    要說渲染氣氛嚇人,朱達可是聽過見過無數的例子,那年輕漢子聽了幾句身子就顫抖起來。

    “......給爺.....給我個痛快,嚇......嚇唬人算什麼好漢......”

    聽著對方色厲內荏的言語,朱達冷笑了一聲,沒有理會,繼續用匕首逼住這漢子,對周青雲說道:“你去筐裏翻一翻,應該有繩索什麼的,給這孫子兩隻手也捆上。”

    “朱達,你可真嚇人。”

    “不要喊我的名字,廢話那麼多作甚,快點找繩子!”

    周青雲現在已經恢複正常,剛才朱達所描述的場景不光嚇壞了這漢子,他也聽著恐懼,當然,更多的還是好奇。

    不過他的廢話讓朱達大怒,這漢子來路不明,什麼都不能暴露,免得留後患,現在這個名字都說出來了,萬一被人找到怎麼辦。

    可想到這裏,朱達自己也泄了氣,眼下穩定才想得周全,剛才緊張的時候,“朱達”“青雲”的名字兩個人互相都喊出來,早就讓這漢子聽去了。

    到了現在,朱達也聞到了濃重的血腥氣,也知道自己身上沾染了血跡,刀尖逼住這人傷口處處,流血還沒有停止,這一切都讓他感覺到緊張甚至惡心。

    朱達早就意識到這是個人吃人的時代,可從沒想到有些事會來的這麼快,會這麼血腥惡心,那些年從媒體上看到太多,可看到瞭解到和親身接觸到是兩碼事。

    當年和如今,他都設想過自己面對這等場面會如何鎮定自若,但真正遭遇後,這所見所聞所觸,都和設想大相徑庭。

    第一刀刺下之後,接下來就沒那麼重的心理負擔,捆綁這個人雙臂的時候,因為掙紮反抗,朱達又是一刀下去。

    倒是周青雲的捆綁很講究,打了死結後根本掙不開,這應該是上山捆紮獵物的手段。

    “你是什麼人?不說的話就還有一刀!”朱達喝問道。

    這漢子隻是咬牙惡狠狠的看著朱達,他四肢被綁,也做不了什麼動作,隻能用表情威脅了。

    朱達不敢有絲毫的大意,他把看到和想到的一切套路都考慮了,比如說這人會不會弓身來個頭槌之類,朱達不敢有絲毫的心軟,盡管他已經想吐了,而且手腳酸軟,當年打架再怎麼狠,即便動用刀棍,那也不是眼前這個場面,這實在太血腥殘酷,但還不得不做。

    看對方硬氣,朱達沒有絲毫猶豫的又是一刀下去,這次還特意轉了下匕首的柄,鮮血噴出,疼痛更甚,那漢子“啊”的一聲喊了出來。

    “再不說,我就用匕首攪碎你的舌頭,你想試試,你覺得我敢不敢?”

    這話說出來,那年輕漢子身體顫了下,就連周青雲都禁不住後退一步,看著朱達的眼神都有點古怪,好像從不認識似的。

    “我......我是玉林守備下面的軍兵,跟著我們伙長一起來到這邊的。”

    “為什麼來這邊?”

    “我們伙長說韃子就要打過來了,犯不著陪著大夥送死,不如先逃。”

    “一共來了多少人?”

    “十六個,除了我們這隊的,還有其他營哨的跟出來。”

    “下馬村的案子是你們做的?”

    “對......”

    “你們的人藏在什麼地方?”

    “鐵屏關那邊有個廢掉的山神廟。”

    鐵屏關是山裏一處谷底的名字,據說古時候是一處關隘,那邊有座山神廟朱達也是知道,因為他說“野道人”後,幾個人都猜測那“野道人”是不是從這山神廟出來的。

    還是朱達的威脅更有效果,這漢子知無不言,問到這個時候,大家都可以確認這是“賊兵”的一員了。

    “你來這邊幹什麼?”

    “現在各個村子都防範嚴了,又有騎兵巡邏遊蕩,上次晚上動手還折了一個弟兄,有人說現在各處不好去,不如單對單的過去,弄到孩子什麼的要錢要糧都方便,我瞅空子抓了丫頭,又在外面轉悠,看能不能碰個運氣......”

    朱達和周青雲對視了眼,都能看出對方眼中的後怕來,朱達又瞥了眼那個從筐裏甩出來的女孩,女孩依舊不住的流眼淚,臉上的驚恐依舊,方才朱達動手威逼的過程她全都看到,這麼凶殘血腥的場面,五六歲的孩子肯定被嚇壞了。

    “我回去叫人過來。”周青雲到這個時候總算鎮定正常了。

    “別去,村裏那些人什麼都不敢,保不齊還給咱們招來麻煩!”朱達立刻製止。

    到時候這賊兵耍無賴,剛才的話一概不認,朱達和周青雲還真沒什麼辦法,以村民的見識,隻會說自家兩個傷人殺人,那五歲的女孩已經嚇壞了,恐怕指望不上作證,再說一個小孩子,作證的可信度也很差。

    朱達心裏已經有了主意,不過在這之前,他還要從頭理一遍,自己有什麼漏掉詢問的。

    “這半個月的工夫,你們又是打劫又是綁票,這太急了,按說你們你們弄到的東西夠過冬了。”

    自從朱達聽到有賊兵之後,白堡村他們應該來了不下三次,更不要說周邊出現的案子。

    以白堡村這樣的閉塞都有各種消息傳來,可見他們活動的頻繁,加上這很冒險的拐賣搶掠孩童,這夥賊兵對錢財的渴望未免太強烈了,根本不像要占山為王盤踞的意思,應該有別的打算。

    “......我們大哥說,他在河套那邊有個老朋友,正在豎旗招兵,那邊平地發財,快活得很,他要帶我們過去.....可要去那邊得過邊關,大哥說他那邊有辦法,隻要湊足了銀子,就有人送我們出去.....”

    年輕漢子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到最後一個字也不說了,朱達皺起眉頭,剛要威脅,卻發現對方閉上了眼睛,臉色即便有血跡泥水,可還是透出蒼白來。

    朱達看了看對方幾處傷口的流血量,又用手試了試對方口鼻處,明白發生了什麼,這漢子因為失血過多斃命。

    這個結果讓朱達鬆了口氣,他本來就沒準備留對方性命,該問的都問出來的,而對方也知道了很多不該知道的,這賊兵還有十幾個同伴,要是招過來可是大麻煩,好在這河邊沒什麼人,周青雲又信得過,也不怕小女孩亂說亂講,滅口的條件很完備。

    戰鬥見血,逼問用刑,雖然惡心難受可還能忍了,但殺人這個事,朱達知道該這麼做,可心理上實在難接受。

    朱達深吸口氣站起,悶聲說道:“這賊兵死了!”

    周青雲臉色一白,捂著嘴又是轉頭,這次沒有嘔吐出來,平靜下來之後惡狠狠的說道:“死的好,來多少咱們殺多少!”

    他說完這個,臉上倒是湧現好奇,開口問道:“你怎麼知道他是賊兵的?”

    “我不知道他是賊兵,但覺得不對勁,如果耳朵不靈光,那他說話聲音很大,但他聲音不大,所以詐一詐他。”朱達解釋了句,周青雲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賊兵算什麼,咱們兄弟一起動手,他根本不是對手。”周青雲這時候又得意了起來。

    朱達搖搖頭說道:“這次是咱們運氣好,這賊兵大意了,背著筐沒拿刀就來抓人,他也不知道咱們能打也有刀,隻要這賊兵抽出刀來,咱們就要有麻煩!”

    方才那場面,當真是越想越是後怕,稍有不慎,自己和周青雲的下場不是死就是被抓走,再想想這賊兵“切片吃肉”威脅,朱達突然想到,這賊兵能說出這個,恐怕不是編造嚇人,他不敢再想,隻覺得渾身發冷。

    閑談胡扯,總算鎮定下來,朱達低頭看了看半天沒人理的花襖裙女孩,笑著說道:“這丫頭運氣還真不錯,要不是遇到咱們,還不知道多慘。”

    在地上的小女孩臉頰通紅,雙眼瞪大,滿是驚恐的看著朱達用匕首割開了綁著她的繩索,然後取下塞嘴的布團。

    “哇”的一聲,女孩大哭起來。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4-10 10:01 PM

第四十章 死而複死 天真女童

    孩子一哭,朱達和周青雲都是手忙腳亂,即便算上那些年,朱達也沒有哄孩子的經驗。

    “看來這孩子被綁了沒太久。”

    “你怎麼看出來的?”

    “不然不會哭的這麼大聲。”

    廢話兩句之後還要安慰孩子,或許女童意識到自己安全了,所以嚎哭的肆無忌憚,這更讓人心煩意亂。

    “你家是哪裏的?”“你爹娘呢?”“你怎麼被抓的?”

    朱達連續提了幾個問題,可女童自顧自的大哭,根本顧不上回答,到最後他也急了,壓低聲音吼道:“再哭,壞人就來抓你了。”

    最後還是這句話管用,女童硬生生憋下了哭聲,只在那裏抽噎抽泣,這邊停了哭聲,朱達和周青雲都鬆了口氣,這安撫孩童不哭的過程居然比剛才的生死搏殺還要吃力。

    “帶著孩子回去?”周青雲問了句,朱達剛要點頭,卻看到了那具屍體,他略一猶豫後說道:“把刀給我,你讓孩子背過身去,不要看這邊。

    “你要回頭,壞人就來了!”順口還要威嚇句,女童實在是嚇壞了,聽到這個,當即乖乖的背轉身去不看,周青雲卻不住的好奇回頭。

    朱達拿過那柄刀之後,深吸了口氣,用這刀在那漢子的脖頸大動脈上狠狠切了下去,當刀刃接觸到這人脖頸的時候,本已經“死去”的“屍體”突然睜開了眼睛,朱達沒有停手,鮮血在切口處噴灑而出......

    他這個動作把周青雲嚇了一跳,他那個角度可看不到“屍體”睜眼,心想朱達對死人下手算怎麼回事,周青雲動作太大,連帶著女童也要好奇的回頭,周青雲連忙製止住。

    “人都死了,還要再殺一遍嗎?”

    “萬一沒死呢,求個保險。”朱達沒好氣的回了一句,他不想現在解釋細節,也沒那個時間,朱達此時背後全是冷汗,心想自家果然沒有任何經驗,不然還真被對方裝死蒙混過去。

    但這個賊兵沒太有暴起傷人的可能,最多就是洩露消息,這賊兵睜眼時候已經被先前虛弱很多,就連動脈噴血的勁頭也沒那麼猛,因為他傷口失血太多,即便朱達和周青雲沒有發現,這賊兵的下場也很可能是失血而死,但牽涉生死仇殺的事,容不得任何僥幸。

    想歸想,動作沒有停,朱達開始搜檢這個賊兵的屍首,他也不懂什麼法子,索性把屍體上的衣服脫了個精光,然後忍著惡心仔細搜檢,周青雲看得咋舌,索性轉頭不看。

    賊兵身上套著三層外衣,都是打著補丁的袍服,應該是搶掠所得,除此之外看不出比白堡村的窮苦百姓強到那裏去,身體略強壯些,可也沒有超出太多,最後袍子內襯口袋裏摸出了點東西。

    一個應該是銀的手鐲,上面沾著血跡,還有三塊指頭肚大小的碎銀子,幾十個成色不錯的銅錢,價值最高的就是那鐲子,幾兩重總是有的。

    朱達琢磨了下,將碎銀子和銅錢揣到自己懷裏,把那個銀鐲子用力的丟了出去。

    “你扔了什麼?”周青雲總是忍不住好奇回頭,這一幕被他看到,愣愣的開口問道。

    朱達示意對方走過來,等到跟前之後,朱達盯著周青雲壓低聲音但鄭重無比的說道:“這事現在就是不能讓向伯之外的別人知道,不然要給咱們招來大禍,現在不能貪任何便宜,不能露出任何這事是咱們幹的痕跡!”

    這次殺人朱達連父母都不敢說,他們沒領過什麼,萬一被驚嚇到手足失措,反而會鬧出亂子來。

    周青雲雖然好奇多動,但輕重分得清,聽朱達這麼說,立刻連連點頭,正在這時,一直沒敢回頭的女童卻在那裏帶著哭腔說道:“我眼睛不好用,看不清你們的,我什麼都不知道。”

    聽到這話,朱達和周青雲都是愣住,咧著嘴看了看一旁瑟瑟發抖的女童,朱達搖搖頭,又對周青雲說道:“你回村去借個鎬頭,咱們先把這個人挖坑埋了,有人問你,你就說為了抓魚......先別急著走,去洗洗臉。”

    剛才的戰鬥中,周青雲身上沾染的血跡並不多,臉上的洗掉,身上的直接用土抹幾把,看起來髒汙些,卻分不清是不是血跡了,到這個時候,周青雲也沒了平時的嬉笑和輕鬆,快步向村子跑去。

    “這小孩餓了,記得拿點幹糧和開水。”朱達叮囑了句,聽到這話,周青雲擺擺手腳步不停,倒是那女童身子不抖了,又開始哭起來,但這次不是嚎啕,就是抹著眼淚正常哭泣。

    周青雲走後,朱達先把剝下來的衣服給那屍體蓋上,然後把自己的匕首在河水中洗幹淨,那銀鐲子他扔了,可那柄刀卻捨不得,朱達琢磨了下還是決定冒險留下,向伯家裏的兵器不夠三個人用,這把刀是很好的補充,纏在刀柄上的布條可以更換,髒汙處能清洗,再略微打磨,任誰也看不出是從前的刀,倒是那銀鐲子上有花紋之類,被人認出來的可能不小。

    他在做這些的時候,女童已經轉過身來,戰戰兢兢的看著他忙碌,朱達不擔心女童逃跑,對方根本逃不了,而且這女童遠比先前表現出來的聰明,應該明白留下來最安全。

    “你叫什麼名字?”

    “秦......秦琴,姓是秦朝那個秦,彈琴的那個琴......”女童脆生生的說道,她這個解釋倒說明她還是小孩子。

    朱達盤腿坐在河灘地上,他現在很疲憊,聽到女童的話下意識用手指在河灘上把兩個字寫了出來,笑著說道:“很雅致的名字,你認識字?”

    能說出自己名字的大概來曆,肯定是認得字的,能起出這樣諧音雅致的名字來,且五歲女童就能認得字,尋常百姓家肯定是不行的,但看對方這半新不舊的花襖裙,恐怕也不會是富貴人家,朱達點點頭又是說道:“你爹是讀書人?”

    沒曾想女童沒有回答,只是瞪大眼睛盯著朱達寫出的那兩個字,滿是驚訝的問道:“你認得字?還能寫出來?”

    朱達愣了下,然後立刻把沙地上的字劃掉,這年頭讀書認字的人很稀罕,當年覺得這個時代處處都是讀書人,覺得童生秀才這都是不值錢的,可親身經曆了才知道根本不是這麼回事,白堡村就李總旗勉強認得些數目字,這還是因為做莊頭管事的原因,真正意義上的讀書認字,據說鄰村的鄰村才有個老童生能做到,要說和讀書人的交集,就是那年路過白堡村的讀書人來家裏藉口水喝,順嘴解釋了幾句自家的姓氏,那是唯一的遭遇了。

    自己父母不認字,向伯也不認字,怎麼解釋自己會寫字,盡管這字和這個時代的字體未必一致,朱達先是緊張片刻,隨即自嘲的笑了笑,有什麼可緊張的,就說是那“野道人”教給自己的就好。

    “我爹教我之後,就我學會了,他的幾個學生現在還寫錯呢!”女童驚訝道,她剛才大概看到朱達的字,雖然看的不太仔細,但覺得大體沒錯。

    在這個叫秦琴的女童看來,朱達是個很常見的鄉野小子,這樣的人可能會農活,懂手藝,甚至會武,但和識字沒有一點關係,可這位剛才不光寫出來了,而且還點評很雅致,這似乎只有和父親來往的那些叔伯才能做到。

    女童瞪著大眼睛好奇的打量朱達,到這時候她才表現出些許這個年紀該有的天真爛漫,朱達覺得有趣,忍不住笑了笑,卻把那秦琴嚇了一跳,突然間很緊張的擺著小手說道:“你不認字的,我什麼都沒看到。”

    說著說著,聲音裏帶了哭腔,滿是緊張忐忑的神情,朱達苦笑搖搖頭,開口說道:“不用怕了,我要動手早就動了,你爹到底做什麼的,你怎麼學會這麼多有的沒的?”

    這年頭的女人,從孩童到成年,都在封閉的環境下成長,越是好些的家庭越是如此,往往會讓女性沒有見識頗為愚昧,可這秦琴明顯是讀書人家的孩子,但非但沒有什麼禮數講究,反倒教了很多心計手段,剛才嚎哭掩飾自己,然後又怕被殺人滅口,雖然拙劣了些,可能做到認識到的,很多十幾歲二十幾歲的男人都未必能行。

    提到自己父親,女童秦琴臉上露出自豪的表情,甚至還揚起了頭:“我爹是鄭家集的秦秀才,大家都對我爹很恭敬很客氣的。”

    說完這話,秦琴可能覺得漏了底,忐忑的看了眼朱達,現在她已經不怎麼害怕了,也知道對方不是壞人,只是聲音放低了點說道:“這位公......公子,送我回去的話,我爹肯定會重謝的......”

    “小孩子別學大人說話。”朱達哭笑不得的回了句,這秦秀才的教育還真駁雜,讓這丫頭學了些什麼出來。

    既然是在鄭家集,順著這條河走十里地下去,那邊有橋能過河,過河再走幾裏就是鄭家集,也就是說這賊兵抓了人之後過河,沿著河向上遊走,估計準備走到山邊再進山,這樣沒什麼人會發現,湊巧發現了自己和周青雲,想要順手發財,或許只是想問問村裏的內情。

    “這賊人怎麼抓住的你?”朱達肅聲問道。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4-10 10:06 PM

第四十一章 挖坑滅跡 賊兵私鹽

    虧得秦琴頭腦清楚,口齒伶俐,能把來龍去脈表達的很清楚,不然一個五歲女童,又在這樣被驚嚇的狀態下,還真未必能把事說明白。

    這個年紀的女童自然沒有什麼男女大防,每日裏家裏也管得不嚴,放出去和一群孩子們瘋玩,也就在這天,一個相熟的小夥伴叫她去看新鮮玩意。

    一起那麼久,秦琴不會懷疑,興沖沖的跟著過去,沒曾想拐了兩條街,到了僻靜地方就被人先塞住了嘴。

    被塞進筐之前,她看到喊她的那個小夥伴被踩在地上,僵住不動了,然後就被綁起來塞進筐裏,在筐裏不見天日,昏昏沉沉,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直到剛才。

    說起來這個事的時候,女童還是忍不住哭了,畢竟是五歲孩子,這天受了這麼大的驚嚇,看到了那麼多血腥,不可能不害怕。

    “你還真有膽量。”

    朱達誇獎了句,然後就陷入沉思中,拐個孩子是為了要贖金甚至是糟踐,但賊兵為這個女童太下功夫了,從剛才這幾件事來看,肯定是提前觀察熟了才動手,然後還要運到他們老巢去。

    站在賊兵的角度想想,鄭家集那邊人多熱鬧,被發現的可能很大,抓的還是個有身份的秀才千金,事後又有糾纏,還要費勁的帶回老巢去,看這秦琴穿著補丁衣服,家裏未必有多少錢,費這麼大力氣,能勒索到多少銀錢,到底為什麼?

    正在這時候,周青雲拿著鎬頭和鐵鍬過來了,身上還背著個小包袱,這兩樣工具不輕,他來到河邊後帶著點氣喘:“和李家借的,多虧李家倆小子忙著做活,不然還要跟過來。”

    說完這個,解下包袱,裏面有兩塊餅子,又把裝水的葫蘆遞給那小女孩,估計被抓到現在已經餓壞了。

    女童秦琴直盯著周青雲和朱達手裏的工具,紅著眼圈又要哭了的模樣,不敢接食物和飲水,在那裏拚命說道:“我什麼都不會說的,別把我埋了,別把我埋了!”

    “你爹平時都教給你什麼?”

    朱達有點不耐煩的說道,這秀才家平時給自家閨女耳濡目染些什麼,這五歲孩子怎麼什麼都懂的架勢。

    不過說完這話之後,朱達又看了眼女童,盡管他面色平靜,可秦琴卻被這麼看的一縮,露出楚楚可憐的神色。

    朱達剛才的確想到,目前最萬全的法子還真是把這個女童也滅口掉,這樣才不會被賊兵盯上自己,但這念頭就是一閃而過,他自己都痛罵自己禽獸,居然對這麼大的小孩子起了殺心。

    “我先刨,然後你來替我,不用挖太深的坑,是燒是埋還要等向伯拿主意。”

    朱達掄起鎬頭開始刨地,邊勞作邊想,這的確是個人吃人的時代,但自己也不能太喪失人性,自己沒有超脫於什麼,自己也在這個時代在這個地方實實在在的生活。

    天氣雖然變冷,但還沒到封凍的時候,河邊土軟,刨起來也省力些,朱達和周青雲兩人輪流動手,很快淺坑就是弄出來,當然,兩個人免不了滿頭大汗。

    把屍體弄進去之後埋上,又把大概的痕跡掩飾了下,這就算簡單處置完了,女童秦琴餓得狠了,雜糧餅子很快吃完,吃飽之後,女童也沉默下來,神情忐忑的看著朱達和周青雲,不知道怎麼處置自己。

    朱達沉吟片刻,卻又是抓起魚竿,周青雲瞪了眼睛,粗聲說道:“你還有心思抓魚?快回去吧!”

    “不吃魚,咱們身體力氣就跟不上,現在混賬事這麼多,天知道還能不能天天來釣魚!”

    朱達不客氣的反問回去,他心裏的緊迫感越來越大,這話周青雲也沒有反駁,只是抄起了那根棍子,拿起來之後又是厭惡的甩了甩,把上面沾染的血跡洗幹淨了才算拿好。

    在秦琴滿是好奇的注視下,朱達又是釣上了三條大魚,這次沒有在河邊收拾,就拿葦草串在一起,弄完這些朱達左右看看,卻忍不住罵了句“什麼都丟不了!”

    沒奈何,又是把這賊兵的那大筐在河水裏洗幹淨血跡,示意女童爬進去,然後又把那口刀丟進去,又把魚弄進去之後,重新蓋上蒙布,吃力的背了起來。

    這個筐雖然紮眼,可村裏也有這種筐,如果被人看到帶著丫頭回去的話,被有心人知道後就會弄出很多是非來,朱達覺得自己有點頭疼,就算那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也極少這麼全面考慮,結果現在這麼折騰了。

    工具和大筐的份量都不輕,朱達和周青雲兩個人輪流換班就這麼回到村子,進了向家院子的時候都累得呼呼喘氣,倒是這女童很懂事,一路上很安靜,村民有看到這筐的,和朱達所想的類似,沒人理會,也沒有人記得他們倆出村的時候沒有這麼個筐。

    “味道好難聞。”女童從筐裏爬出來的時候,滿臉惡心欲嘔的表情,這邊的人都受不了太厚重的腥氣。

    到了現在,女童秦琴已經不怎麼害怕了,還主動問道:“兩位哥哥,什麼時候送我回家,我爹肯定著急了。”

    “你娘就不急嗎?”朱達隨口打趣了句。

    “我娘早幾年改嫁了......”秦琴臉色不好看的說到。

    朱達搖搖頭說道:“你先歇著,我們倆年紀也不大,恐怕要等大人回來讓大人送你才行,你別出這個院子,沒準壞人還在找你。”

    聽到這話,女童嚇得一縮,立刻不敢說話了,朱達笑了笑,開始忙碌起來,他魚先放在一邊,用繳獲的這口刀把大筐劈碎,然後讓周青雲丟到灶膛裏燒掉,又把這口刀的纏布之類的拆下來燒掉,又仔細擦拭過了,放在武器架子那邊,這才開始處理魚獲。

    習慣性的想用匕首,可想到匕首沾染人血,又用開水洗刷了下,這才繼續忙碌,朱達這邊忙個不停,周青雲跟著幫忙,而且還把弓箭拿出來放在手邊,經過河邊那件事之後,兩個人都不敢大意。

    女童秦琴沒有睡,在院子裏好奇的看著他們忙碌,一直對魚發出的氣味很不適應,還問了句:“這魚能吃嗎?我聽我爹講,這魚是難得的美味,只不過咱們這邊沒有人會做。”

    “晚飯你就知道好吃不好吃了!”

    隨口回了句,下午朱達他們沒心思,也更沒力氣練武,等收拾的差不多了,卻看到小女孩靠著牆根已經睡了過去,受了這麼大驚嚇,折騰半天,到現在也該疲憊了。

    朱達揉揉臉頰,走上前將女童抱起來,秦琴份量很輕,倒不怎麼費力,只是朱達身上血跡和腥味交雜,味道很不好聞,秦琴在朱達懷裏掙扎了下,悶聲說道:“真難聞。”然後又是睡了過去。

    才把這秦琴放在炕上,卻聽到外面院門響動,朱達下意識的緊張起來,隨手把匕首掏出,院子裏周青雲已經張弓搭箭了,經曆過中午的遭遇,兩個人下意識的戒備森嚴。

    “開門,是我!”聽到是向伯的聲音,兩個人才都鬆了口氣。

    向伯走的時候背二十斤鹽,回來卻不止這個數目,包袱裏裝著雜七雜八的東西,有糧食,有雞蛋,還有幾尺布,這年頭手裏銀錢都少,大部分都是以物易物,看來這次收獲不少。

    “這次運氣好也不好,村裏人都要買鹽,這次能多要點價錢,但誰能想到大櫃上派人來了,得虧這次沒多帶鹽去,不然就被上面看出蹊蹺了。”向伯把包袱裏的東西分開,念叨著說道,能出他很高興。

    “大櫃上是什麼?”盡管現在最要緊的不是這個,可朱達的好奇心占了主導。

    “這懷仁縣和大同左衛的鹽貨都是在一處批下來的,那邊官面上就是鹽棧,名字叫升平棧的,官鹽私鹽都發賣,那邊就是大櫃,各千戶和市鎮又有坐商拿鹽,咱們就是在二櫃上拿鹽的......”

    說到這裏,向伯總算注意到些不對了,朱達和周青雲不像往常,注意到之後更能看出別的細節來。

    “你們兩個身上這麼髒汙,那口刀怎麼回事,咱們家可沒這口刀,遇到什麼事了,怎麼看著這麼怕?”

    “師父......”對這一個個問題,朱達突然覺得放鬆不少,自己還是有依靠的,有師父在。

    向伯沒有去看睡在裏屋的女童,仔細聽著朱達和周青雲的描述,這些日子向伯已經習慣聽朱達一個人講述說話,但這次他時不時的詢問周青雲,務求瞭解的全面,聽完問完之後沉默許久。

    過了一會才悶聲說道:“再等一個時辰,我們去河邊把屍首處置了,這夥賊兵到底要做什麼,你們知道嗎?大櫃之所以下來人查,是因為這夥賊兵已經洗了四個百戶的鹽販,原本以為這夥賊兵就是為了劫財,現在看,搞不好就是鹽販動手,那百戶什麼的都是順手。”

    “師父,那秦秀才和鹽貨有什麼關係沒有?”

    “升平鹽棧有一家分號開在鄭家集,要說有什麼關聯就是這個,我沒聽過秦秀才這個人,再說了,讀書人這種金貴角色,怎麼會和私鹽扯上關係!”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4-10 10:09 PM

第四十二章 心有不忍 順流而下

    秀才和私鹽的確扯不上關係,在朱達的記憶中,讀書人在大家心裏簡直是天上人,盡管白堡村和周邊幾個村子只有一個老童生,大多數人也見過什麼讀書人,可大家就這麼認為,覺得比什麼都高一等。

    讀書能光宗耀祖,能發家致富,能娶嬌妻美妾,只要讀書科舉,這一切都不在話下,只要身上有個科舉功名,哪怕是秀才這等,那也是眾人敬仰奉承。

    大同是軍區邊鎮,武將軍兵自然是占大多數,平日裏吃香喝辣,耀武揚威的也都是什麼武官和親衛,這都是大家實實在在看到的,即便這般,大家依舊羨慕讀書人,以白堡村這等封閉地方,都有人說出“文貴武賤”這個詞來。

    據說武將見到同品級的文官,那都要以下級的禮數相見,據說還不是低下一級的禮數,而且做文官不用打生打死,不用辛苦操練,就那麼舒舒服服享受發財,還能對武將武人呼來喝去,當然是文貴武賤。

    秀才雖然只有”見官不跪“和”免除賦稅“的少數特權,可天知道他的同年,他的老師裏面有沒有已經做官的,天知道現在他是秀才,將來會不會是舉人進士,會不會是一方大員,所以小小秀才,方方面面也都要客氣著。

    大同是軍鎮,武夫多,文人少,可文人稀少正應著個“物以稀為貴”,地位更是被高抬起來了,這秦秀才的身份地位可想而知。

    還有一樁可笑的,衛所軍戶人家從來沒有指望孩子練好武藝博取功勳,反倒希望孩子讀書走科舉這條路光宗耀祖,只是窮人讀不起書,很多人也沒有讀書的天分,畢竟義務教育、強製教育只有理想主義者的理想年代能搞,而且人民還不以為對自己有好處,反覺得多此一舉。

    向伯隨口說幾句,朱達則是聯想了很多,不過想了想就是放下,秦秀才已經算得上大同左衛和懷仁縣的清貴人物了,最起碼在鄭家集是有身份的鄉紳,這樣的清流讀書人最忌諱和私鹽這等卑賤事扯上關係,肯定不會有聯係。

    臨出門前,朱達把熟睡的秦琴裝到向伯家的筐裏,女童睡得很沉沒有被驚醒,朱達和周青雲將秦琴送回了自家,囑咐母親照顧下,看到兒子突然帶回來個五歲丫頭,把朱王氏嚇了一跳,聽了兒子解釋說半路撿到這才放心,朱達當然不會和母親說殺人的事。

    回到向伯家的時候,發現那柄繳獲的刀已經被向伯重新纏上布條,刀柄和刀鍔都被調整過。

    “這夥賊兵真是殺才,上陣要用刀槍廝殺的,結果用成這個破爛樣子,不過也好,練刀還是要用真家夥,不然身上和手上的勁力把握不準。”向伯念叨了幾句。

    等朱達和周青雲回到向家,向伯已經把要用的架勢都整理好了,挖坑挖土的工具,引火的火種,但繳獲後處理好的那柄刀沒有給朱達和周青雲,反倒是弄了兩杆削尖的六尺木槍。

    “你們用這個才趁手。”簡單解釋了句。

    老少師徒三人出了村子,眼見著太陽就要落山,村裏反倒熱鬧些許,要值夜的村民開始活動,不少人看到他們三人,大家有的笑著招呼,有的低頭不語,招呼後小聲議論的最多,對私鹽販子“不合常理”的舉動,大家反倒覺得“理應如此”。

    等離開村子稍遠些,向伯又開始詢問河邊的細節,那賊兵怎麼出現,戰鬥的經過,還有拷問所說,朱達和周青雲你一句我一句的回答,最後就變成朱達一個人在講,因為他說得清晰有條理,朱達沒感覺絮煩無趣,他知道向伯在確認,生怕少年受刺激之後會扭曲真相。

    其實戰鬥相關,向伯詢問的反倒不多,最多的還是賊兵的老巢在何處,那賊兵說了什麼別的之類,但聊到這些主要是傾聽,說起戰鬥的時候評點不少。

    “讓你每日練刀你還不情願,這次知道好處了吧!”這是對周青雲說的,他第一下刺中賊兵肋部和接下來幾下抽打到賊兵臉上,都很關鍵。

    而聽到朱達描述的戰鬥經過,向伯點頭誇了幾句:”你倒天生是個練武從軍的,別家這麼大的孩子遇到這樣的場面早就傻了,你倒還知道應對,而且也敢見血能下的去手,老漢我第一次見血的時候,吐了幾天,你倒沒什麼事。“

    正講述間,朱達突然覺得眼前全是血色,鼻間滿是腥氣,擦拭血跡的濕膩重現掌中,到這個時候,朱達惡心無比,胸腹翻騰,顧不得和向伯說話,捂著嘴跑了兩步,再也忍受不住,直接嘔吐出來。

    這一吐就是昏天黑地,幾乎把肚子裏的東西吐了個幹淨,整個人都有些虛脫的樣子,周青雲瞪大了眼睛,向伯臉上倒是浮現笑容,搖頭說道:“這才像個孩子模樣,我還以為你從前跟著那野道人殺過人的。”

    朱達抓了幾把幹草擦拭了下嘴邊手邊,又是走回向伯身邊,悶悶的跟著向前走了一段,突然開口問道:“師父,我一直沒問那個賊兵的名字,也不知道是什麼地方的人,家裏還有沒有親人......“

    “那賊兵雜碎問過你們倆個的父母家人嗎?”向伯回答的很冷淡。

    這個道理朱達當然明白,可第一次殺人,而且那麼近距離的接觸,那種震撼,那種自責和內疚,不是懂得道理就可以不想的,他設想過自己殺人的情形和情緒,卻沒想到如此突然,讓人措手不及。

    向伯看著朱達搖了搖頭,悶聲說道:”等那賊兵動你父母家人的時候,那才是生不如死,自己死了還不算,還要連累爹娘鄉親......”

    說了兩句,看著朱達的臉色依舊不好,向伯笑了笑,換了語氣溫和說道:“這是小事,等你習慣就好了。”

    一時間無話,大家沉默著向前走,反倒是周青雲在現場吐了後一直沒什麼所謂,幾次想要湊近打趣朱達,都被向伯虎著臉瞪了回去。

    快要到河邊的時候,朱達開口問道:“師父,賊兵老巢這個事要盡快報官,這夥賊兵行事不講規矩,但未必不警醒,這個人一天兩天不回去的話,肯定會驚動他們,到時候可就很難找到,若有個萬一,咱們也有麻煩。”

    “不能報官,以官家做事的習慣,首告的怕是會先被拘押起來拷問,如果他們要私吞懸賞的話,能不能活著出來都難說。”向伯不屑的回答說道。

    說完這句,向伯停下腳步,頗為鄭重的對朱達和周青雲叮囑說道:“凡是沾到‘官’字的事情,一定要小心再小心,不然連皮帶肉都被人吞了。”

    “向伯,衛所裏的老爺們算不算官,我聽說只有衛所外面的地方才有官。”周青雲連忙問道。

    “蠢貨,衛所裏的也是官,也不是什麼好貨!”

    “師父,那咱們不把這個事報上去嗎?”

    “要報,這夥殺才盯著鹽販下手,怎麼能不報上去,不找官家又不是沒人找了!“

    等到了河邊,朱達和周青雲指了埋屍的地方,向伯沒有絲毫的猶疑含糊,直接拿著工具開挖,朱達和周青雲現在也沒什麼不適了,都上去幫忙。

    埋下去的時候就很淺,挖出來也不難,人挖出來之後,向伯弄掉泥土,很仔細的觀察了一番,然後才看向朱達說道:”你想怎麼處置?“

    這個問題讓朱達一愣,隨即他就從向伯的肅然表情中看懂了,一件件事經曆下來,向伯已經把自己當成大人來看待,名為師徒,可實際上卻把自己當成個成人。

    朱達對這件事又是意外又是在意料之中,自從展露見識和膽略以後,隨著不斷的證明正確和有道理,無論父母師父,還是同村的成人們,都會調整認識,把他當做成人,甚至是有本事有頭腦的成人來看待。

    關於這賊兵屍體,之所以埋得淺等向伯來,倒不是等師父拿主意做主,而是想著如果深埋需要成年人的體力,而且自己和周青雲拷問出來的口供,要用這具屍體做見證,現在該達到的目的都達到了。

    “師父,放火燒了最好,可這平坦地面,白天燒有煙,夜裏燒有光,怎麼都會被別人注意到,深埋的話,咱們帶著屍體進山太紮眼,埋在這周圍又不保險,一條人命,等來年後年被折騰出來,咱們稍有牽扯都是大麻煩,到時候可說不清這是賊兵。”朱達說了自己的考慮。

    其實無論放火還是深埋都不是不可以,但這件事能參與的就三個人,很多法子不錯卻根本做不到。

    “......不如丟在河裏,讓他飄到下遊去。”朱達說了結論。

    向伯臉上有不耐煩的神色,等朱達說完,立刻點頭說道:“好,你們兩個過來幫把手!”

    這幹脆讓朱達有些發愣,邊上周青雲急忙開口說道:”為啥要丟到河裏,在河上漂著,早晚要被人看到。“

    “問那麼多作甚,朱達說出來的主意,肯定有他的道理,天快黑了,快動手!”向伯悶聲訓斥道。

    朱達咧嘴無聲的笑了,和周青雲一起幫著向伯把屍體滾到河邊,然後用那木槍將屍體推向河道中間,流血過多的屍體果然漂浮不沉,順流而去。

    “晚上誰會在河邊,等天亮了早就漂出去很遠,到時候天知道什麼地方死的,什麼地方丟下河的。”朱達還是解釋了兩句。

    “快些收拾,弄完了回村,今晚早睡,明日早起去報信!”向伯粗聲說道。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4-11 09:54 PM

第四十三章 內有隱秘 童言稚語

    將屍體丟進河中之後,扒下來的衣物還要處理,師徒三人在附近弄了些枯草樹枝什麼的,用帶來的火種引燃燒毀,然後又把灰燼混在泥土裏埋回去。

    灰燼裏發現了塊金子,在火光下驗看才發現是扭曲成團的金釵,應該是藏在袍服某處的賊贓,朱達搜查的時候沒有發現,燒後藏不住了。

    “你們就當沒這個東西,不然要招來大禍!”

    向伯嚴厲的警告了一下,猶豫片刻還是揣到了懷裏,在各個村子裏,連銅錢這等通貨都是稀罕物事,更不要說金銀這種寶貨,朱達現在都後悔把那銀鐲子丟在河裏,在琢磨能不能撈出來。

    焚燒衣物燃起的火堆不大,燒起來很快,不會引人注意,即便這樣,師徒三人開始緊張異常,等把一切處置完畢之後,立刻回村。

    這個時候晚霞映天,四處還很明亮,可三人的腳步都很快,四周田地空曠處一個人影也不見,賊兵出現後,天黑前一個時辰所有村民就只在村內活動,誰也不敢拿性命開玩笑。

    等三人進村之後,巡夜的村民們已經在村中集合,手裏大多拿著木槍,少見有矛頭的,因為有過幾次值夜巡邏的經歷,大家已經不那麼緊張,神情都很平靜,甚至有說有笑,李總旗拎著樸刀站在一旁,神情頗為鄭重。

    看到朱達他們三個,李總旗特意點頭招呼,向伯腳步停了下,讓朱達和周青雲等等,他則走了過去。

    難道向伯改主意了,想要把賊兵的事情報官?讓李總旗把消息傳過去?朱達看著向伯和李總旗小聲聊天,他這邊胡思亂想。

    過了一會向伯就是回轉,這點功夫也說不了幾句,會合後笑著說了句“師父這次倒是借了徒弟的面子,李總旗倒是答應的痛快!”

    “分賞錢嗎?”周青雲大大咧咧的問道。

    “腦子想什麼,是借馬!”向伯心情不錯,笑著訓斥說道。

    白堡村裏只有一匹馬,就是李總旗的坐騎,按照村民的議論,總旗李紀一直對這匹馬寶貴無比,寧可虧待了老婆兒子,也不會虧待了這匹馬,出借就更不用提了,當然,在這白堡村裏,也沒什麼人有資格去借用。

    師徒三人走了兩步,朱達卻反應過來,驚訝的問道:“師父,你居然會騎馬?”

    “這有什麼稀奇的,向伯早就會騎了。”周青雲覺得朱達大驚小怪。

    懂得戰場上的武技,懂得弓馬,見識也不少,這樣的人物卻只在和百戶村子裏做個鹽販子,未免太屈才了,哪怕做個家丁親衛之類,也會比現在的境遇強太多。

    向伯仿佛知道朱達所想,無所謂的笑著說道:“老漢運氣不好,教我本事的那位死太早了,不然能做個把總,運氣好還能再上一步......”

    朱達記得師父提過當年從軍時候,曾有個南方出身的親衛教給他不少本事,但後來這個人戰死,一切也就沒了指望,此時聽向伯笑得爽朗,似乎不放在心上的樣子,應該是想得多了,也就想開了。

    回到向家,向伯把去下馬村販鹽所得分出一半來裝進籃子裏,讓朱達帶著回家,真要是十二歲的少年或許看不出什麼,可朱達卻看到師父的分配很偏向自家。

    有這份照顧在,他索性拽著向伯和周青雲跟他回去一起吃飯,向家老少也沒什麼推辭,安排周青雲去倉裏割了一塊臘肉,奔著朱家去了。

    一進自家院子,正在收拾柴草的父親朱石頭連忙迎了上來,向伯笑著指了指朱達手裏的籃子,開口說道:“今天去下馬村的收成不錯,這是你那份。”

    朱石頭明顯很想看看籃子裏有什麼,但還是忍住,只是滿臉喜悅的說道:“多虧向大哥,多虧向大哥。”

    向伯和父親在那裏聊著賣鹽的事,氣氛很是愉快,朱達和周青雲忙著把籃子裏的東西放下準備做飯,師徒三人頗有默契,沒有人會說什麼殺人的事,看這個樣子,那個女童秦琴要麼沒醒,要麼沒有說。

    剛開始在廚房忙碌,母親朱王氏走了進來,分來的東西她也見到了,不過朱王氏臉上卻不見喜色,反倒是有幾分憂慮,周青雲對於朱家來說已經不算外人了,她沒什麼避諱的,壓低聲音說道:“小達,那個閨女是誰家的?怎麼穿著補丁衣服,內裏卻是綢緞的褂子,別是什麼大戶人家的小姐,平白多了是非。”

    不是誰家孩子都能用綢緞做內襯的,而且平白無故,大戶人家的孩子又怎麼會走丟,又怎麼會在白堡村這樣的地方被撿到,如果因為這個被人冤枉,或者有什麼牽連,那可就是大麻煩了。

    “是個秀才家的孩子,沒準從前家裏不錯,現在敗落了。”朱達笑著安慰了句,他對秦琴的家境有估計,現在看倒是更超出預料一些,當時看到這小女孩膚色和健康就知道不是尋常百姓能有的。

    從那個賊兵頗費周折才綁了秦琴,這女童家境肯定不差,肯定有些現在不知道的秘密,賊兵沒說,秦琴也不會說。

    晚飯的時候很熱鬧,朱達的父母雙親喜氣洋洋,他們看到了賣鹽的分潤,看到生活改善的希望,甚至會更上一個台階,吃飽穿暖甚至吃好都不是奢望,這怎麼會不高興,向伯和朱達自然不會說出河邊的真相,倒是周青雲神情一直有些僵硬,只在那裏悶頭吃,這其實和平日裏沒區別。

    讓人驚訝的是女童秦琴,小姑娘居然也沒說,只在那裏講昏昏沉沉就來到這邊,然後遇見朱達和周青雲。

    “你這孩子就是不省心,去河邊抓魚能帶回個丫頭來。”父親朱石頭笑著埋怨了句,別的沒有多說。

    朱家夫婦二人很喜歡秦琴,不住的夾菜添飯,本來女童對魚很有戒心,但吃了一口之後雙眼發亮,很是多吃了些,當然,朱王氏特意把魚刺都弄幹淨了。

    “真好吃,等回家了讓我爹做給我吃!”朱家的氣氛很好,除了向伯長得凶點,其他人都不像壞人,秦琴覺得安全,睡了一覺養好了精神,在那裏有說有笑。

    看著女童可愛,朱王氏習慣性的逗了一句:“秦琴,留在我家好不好,天天能吃這麼好吃的魚。”

    婦人對孩童說這樣的話沒什麼特別的含義,類似的場景往往都會講的,不管孩童怎麼回答,大家哈哈一笑就是過去,沒曾想秦琴轉轉眼睛,先看了看碗裏的魚肉,又看了看朱達,很為難的說道:“嬸子,我不能給朱哥哥當媳婦的,我爹說我要嫁個讀書人家,起碼也要嫁給千戶家的大兒子什麼的。”

    女童這話一說,屋子裏安靜不少,朱達的父母對視了眼,又看了眼朱達,都是憋著不笑,周青雲咧開了嘴,然後又是低頭強忍。

    現如今朱家也用得燈火,屋子裏算是明亮,看著不知道天真還是複雜的女童,再看看身邊人的表情,朱達用手擦了擦額頭上不存在的汗水。

    “心思還真多,不光要當千戶的兒媳婦,還要當千戶的媳婦。”向伯說得很不屑。

    衛所武官若沒有恩賞罪罰的話,職位是世襲的,是長子繼承家業,要當千戶家大兒子的媳婦,就是說將來要成為千戶夫人,在大同地方,這可是好大一塊家業。

    雖然大同的秀才很稀罕,可偌大的大同鎮,千戶也不過三百人,各個都是豪紳一等,區區秀才他們還看不上眼的,所以向伯語帶諷刺。

    但他語氣裏的諷刺女童聽不出來,聽懂的也不會點明,屋子裏嘻嘻哈哈就過去了,其實朱達不光覺得當媳婦這個別扭,“朱哥哥”這個也不是什麼好詞。

    “向大哥,咱們明天是不是再去山裏一次,趁著天冷前多囤些鹽,再把那山洞遮掩下,免得不小心被旁人發現了。”朱石頭說道。

    見到了賣鹽的利益,朱石頭變得主動了起來,按說有個出鹽的岩洞是大秘密,但在一個五歲女童面前沒必要遮掩,反正她不可能聽懂。

    “不急,這幾日不要出村,等太平了再過去!”向伯沒有說太透,朱達卻聽懂了。

    朱石頭卻會錯了意,歎氣感慨說道:“天知道這夥賊兵還要折騰到什麼時候,老天爺真該天打雷劈了這些混賬!”

    向伯和朱達對視了眼,向伯悶聲說道:“你家多了個女孩子不方便,你去我那邊睡。”

    等吃完飯之後,沉默了半天的女童秦琴小心翼翼的插嘴說道:“叔叔嬸子,什麼時候能送我回家,我幾天不在家,我爹肯定急壞了,他發起火來可嚇人了。”

    一個秀才發火能怎麼嚇人,朱達笑了笑,溫和的說道:“再等兩天,最遲四天,肯定把你送回家去,現在不方便。”

    或許是在河邊看到朱達的行為,女童秦琴表現的雖然活潑,實際上對朱達很敬畏,聽到他這麼說,怯生生的點頭,沒有再說話。

    “明早我去報信,你們兩個留在村子裏,拿武器做好準備,有事就喊人幫忙,巡夜幾天,李總旗帶著的人也靠得住了。”回返向家的路上,向伯鄭重其事的叮囑。

    “不要去釣魚了!”

    “明白!”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4-12 11:09 AM

第四十四章 外人入村 惶恐不寧

    喊自己去向家睡,就是為了路上交代這幾句話,賊兵活動範圍比預判的要大,賊兵要做的勾當也出乎意料,河邊殺賊只是運氣。

    降妖自保還是得躲在村裏,白堡村這幾十口青壯,還是拿著木槍的青壯對賊兵來說,當真是個大麻煩。

    在臨睡前,朱達和周青雲都準備的很細心,只是脫了外袍,弓箭和兵器放在隨時能摸到的位置,向伯比他們還要謹慎,在門口牆頭幾處都做了布置,真要有什麼人來很容易弄出響動。

    外面巡夜已經開始,聽著梆子聲,這一天的疲憊泛起,朱達意識開始模糊,他身邊的周青雲早就已經睡熟了,不知道晚上會不會做噩夢,朱達想著想著睡了過去。

    第二天一早,朱達是被向伯起床的動靜驚醒的,醒來後他自己有些納悶,這一夜睡得很沉,根本沒做什麼夢,看看邊上的周青雲,也是神精氣足的模樣,好睡之後全都恢複了。

    兵器和幹糧昨夜都已經整理好,向伯拿起就走,朱達和周青雲送到院門口,這就是日常的禮數,剛要轉身,那邊向伯停下腳步,回頭說道:“收你做徒弟,老漢運氣不錯!”

    “師父一路順風!”朱達沒有接這句話。

    此刻只有東方天邊隱約有亮光,其他各處還是漆黑一片,村中的火堆也到了要熄滅的時候,巡夜的村民們各個無精打采,越來越冷,巡夜也越來越辛苦,這一夜很難熬。

    看到這些的朱達突然很緊張,如果賊兵在這個最鬆懈的時候突然殺入,即便村民人數還有優勢,手裏的木槍有殺傷,恐怕結果還是會很慘烈,他越想越緊張,琢磨著是不是過去提醒幾句。

    但朱達最後沒這麼做,仔細考慮之後,他覺得賊兵如果有這樣的判斷和組織,恐怕就不會守在這邊,洗掠貧苦村寨,去拐帶秀才家的女兒,這麼折騰,危險極大,衛所的騎兵可不是好相與的,獲利極小,鹽販子和百戶家能有什麼餘財?

    格局這麼狹窄的賊兵也不會有什麼謀略和決斷,他們就算有冒險的心思,如今的白堡村也不是好目標,雖說巡夜的人們疲憊了,可其他地方巡夜懈怠,甚至還沒有巡夜的隊伍,那就更好下手了。

    向伯騎馬出村被不少人看在了眼中,“李大爺和老向這是穿一條褲子了!”

    “都是那朱達的功勞,現在李大爺的兩個孩子和朱達玩在一起。”議論聲不少,他們倒沒多猜測向伯借馬的用意,只是覺得向伯和李總旗的關係親近。

    等向伯騎馬離開,周青雲立刻就準備回去再睡,朱達當然不會讓他如願,直接拽住一起做飯,然後就是練武,這一件件事經歷下來,周青雲對朱達越來越言聽計從,可嘴碎嘮叨是免不了的。

    “向伯不在,你比向伯管得還嚴。”

    念叨歸念叨,真到練武的時候,周青雲沒有絲毫的放鬆,朱達注意到他比昨日比從前認真許多,原本周青雲對練刀很厭煩,可今日裏完全不同,朱達略一琢磨就得出了緣由,昨日河邊戰鬥,周青雲短棍做刀用,羅漢六刀的一式有了作用。

    學以致用,學習到的技能實際應用,並且有了不錯的效果,這是最好的鼓勵,再怎麼枯燥的學習和練習都會讓人覺得有勁頭。

    到中午時候,母親朱王氏登門來找,卻是讓朱達回去做飯的,本來朱達的父母以為女童秦琴也是吃兩頓飯,沒曾想臨近中午秦琴就在喊餓。

    如果放在從前也就不理會了,可朱達叮囑過,這女童要當個客人來對待,善事已經做下,那就犯不上因為小事弄得不愉快。

    午飯索性在家吃了,朱達的父母也只能跟著一起吃,這讓朱達倒是很高興,秦琴很喜歡吃魚,但對朱家的雜糧幹糧卻很不滿,扁著嘴吃了幾口就放下了。

    這個表現讓朱達對秦琴的家境有了新的判斷,五歲女童再怎麼機靈聰慧,終歸沒有什麼自制力,現在又是放鬆下來,飲食習慣就該是平日裏的表露,在這重男輕女的時代,家道中落的秀才,居然能讓五歲的閨女穿綢緞吃三頓飯,還習慣細糧,這可不對勁,怪不得那賊兵費了周折也要去綁票,立刻肯定有內情。

    不過朱達也不準備對這個事深究,等把秦琴送回家裏,這個事就算了局,畢竟擔著風險救下這女童不是為了好處,而是為了自己的良心。

    午飯後一個時辰左右,正在練武的朱達突然聽到了馬蹄聲,而且不是一匹馬,白天村裏也有放哨的人,如果沒有梆子聲說明不是危險,但村子裏的狗這時候亂叫一片,這說明來了生人。

    馬蹄聲近來遠去,好像這幾匹馬在村子裏兜了一圈,然後停在了村中某處,片刻之後,卻有人敲著梆子開始喊人:“村裏的老少爺們都去曬場那邊,有要緊的事要說,別耽誤了,免得出了事埋怨。“

    聽到是李和在吆喝,朱達開了院門把他喊住:”出了什麼事?“

    朱達的詢問讓李和瞪大了眼,反問說道:”向大叔召集大夥,你怎麼不知道?“

    居然是向伯召集,難道剛才騎馬轉悠的也是他,居然沒有先進家門,朱達心裏納悶,也不敢耽擱,叫上同樣納悶的周青雲快步出了院子。

    曬場那邊已經有不少人到了,昨夜沒有巡夜的人還好,那些巡夜的人臉色都不好看,嘴裏嘟囔著,估計也不是什麼好話。

    朱達看到了上首的幾個人,李總旗沉著臉和向伯站在一起,但站在主位的是三個精壯漢子,他們都是騎著馬來的,這三位的坐騎可比李總旗的強太多,精壯就不必說了,馬具鞍轡齊全。

    這三人都是勁裝打扮,乍一看還以為是衛所裏的親衛家丁,但仔細看卻不是,和那些輕佻狂傲的家丁比起來,這三位多了陰沉和剽悍,掃視場中的村民,被他們看到的大多是低頭不敢對視,當真是煞氣逼人。

    有一人的坐騎馬鞍邊上掛著弓袋和箭囊,三人都是佩刀,弓箭和佩刀都是軍中的樣式,可保養收拾的卻比親兵家丁要細致許多。

    而且他們的年紀偏大,看著都是三四十歲的樣子,上衣都圍著皮革,腳上都是皮靴,上半身圍著的皮革可以保證騎馬時候把寒風擋在外面,而衛所的親衛騎兵為了好看,則是穿著細紋棉布的外套,看著體面,在這天氣裏未必能擋風。

    又過了一會,村裏的男丁都到齊了,李總旗過去告知了句,站在當中的漢子上前一步,朗聲說道:”鄉親們,今日裏我們有要緊事辦,從現在起到我們三個人走,一個人都不許出村。“

    話音剛落,下面的村民就騷動起來,看著李總旗都站在邊上,大家也不敢太造次,”今晚要值夜,天越來越冷,還要出去打草“,只有這樣的念叨傳出來。

    “我們不會耽擱太久,誰要敢出去,我手裏的刀可要喝血!”那漢子的聲音抬高了些,他語氣並沒有如何嚴厲,可村民們立刻安靜下去。

    李總旗臉色不太好看,向伯側頭嘀咕了兩句,上前說道:“大夥也沒什麼不樂意的,耽誤不了幾天的事,加把勁就趕回來了,都回去歇著吧!”

    有向伯出頭,村民的情緒多少緩和了些,當然,那漢子威脅的話把眾人都嚇住了,上來直接說拿刀見血,沒怎麼見過世面的白堡村百姓哪裏經曆過這個。

    村民散去之後,向伯直接把朱達和周青雲喊到跟前,倒沒有什麼介紹引薦的意思,直接拽著兩個幫忙幹活。

    這三個漢子這麼大的威風卻沒有去李總旗家歇息,一個人上了村中某家的房頂,他的坐騎就在這家的院外,其他兩人則是去了向伯家,朱達看得明白,上房頂那位就是監視全村百姓是否外出的。

    馬要吃草,人要吃飯,人還好說,馬匹需要的草料和糧食可不是個小數目,向伯給朱達他們兩個的差事就是在白堡村收集馬料。

    如果是衛所的親衛騎兵,現在就是全村攤派征集,每戶人家都是男人罵女人哭,還不敢太大聲音,這三位騎士盡管已經鎮住了全村,卻是拿出東西去換,而且是實實在在的硬通貨——向伯家的鹽。

    一斤鹽換多少草料和糧食,向伯給了大概的比例,即便是朱達不怎麼了解行市,也知道這比例很優惠,各家都願意來換,他們兩個人挨家挨戶說了條件,本來心存反感的村民們立刻熱情起來,按照朱達兩人通知的規矩,將要換的東西拿到了向家門前。

    糧食大家手裏有,反倒是草料不多,還是李總旗家出了大份,這鹽基本上不會腐壞,春節前後價錢也要漲,趁這個機會多換些回去。

    因為這個優惠,大家送來糧食和草料後,還願意按照要求處理,比如說草料不能有雜物,要鍘碎,糧食甚至要煮熟,倒是給朱達和周青雲省了不少力氣。

    朱達知道向伯也沒有虧,因為那漢子直接給的銀錢,他還注意到性子剛烈的向伯對這幾人很客氣,甚至帶著些許敬畏。

    這三位騎士肯定和私鹽販運有關,只是這私鹽買賣,居然有這麼精銳的人馬嗎?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4-13 01:37 PM

第四十五章 官不如民 夜半蹄聲

    在鹽換糧草的交易裏,朱家本來沒必要來,朱達父母也的確沒想著來,他們現在還真不缺這些,而且在父親朱石頭看來,現在來換是占向伯的便宜,以兩家的親近這麼做太丟臉面。

    為了這個,朱達特意回家說了聲,讓父親拿著東西過來交易,即便參與了販鹽,也不要顯得自家過得太好,過得太與眾不同。

    還有,朱達回家叮囑了句,讓母親把秦琴看好,村裏那三名騎士可不是善茬,秦琴的來歷又很微妙,被看到了容易生出事端。

    向伯勞累了幾天,雖然老當益壯,可年紀在這裏,現在已經有點頂不住,要睡覺休息,送草料送飯的勞作就著落在朱達和周青雲身上,他倆其實也是樂於做這個,朱達對騎士們很好奇,周青雲則是好奇加羨慕,就近觀察的機會可不能放過。

    草料和飯食送到跟前,要是衛所的親衛騎兵直接就拿過去,還會抱怨幾句難吃之類,這三名騎士則是沉默,點點頭就算客氣。

    不管是向家宅院的兩騎,還是爬上屋頂那位騎士的馬匹,在這個時候,都已經卸下了鞍具,馬鞍和各式裝配整齊的擺放在一邊,馬匹則是慢條斯理的吃著草料,盡管衛所的家丁騎兵也沒見過幾次,可朱達聽向伯說過,衛所家丁騎兵極少下馬,對馬匹也不怎麼愛惜。

    對騎兵來說,戰力的大半恐怕都要著落在坐騎上,不愛惜馬匹,奔跑或者臨戰的時候狀態不好,那就是性命攸關的大事。

    可衛所的家丁騎兵說白了就是指揮和千戶們的打手,是用在和軍戶們耀武揚威的,上陣廝殺反倒是次要,大同邊鎮太平十幾年,處在腹地的衛所的確有刀槍入庫,馬放南山的架勢。

    可朝廷的經製人馬如此,這私鹽相關的武力卻很是精銳,誰能打誰強悍,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朱達觀察來到的三名騎士,總是想用那二十餘年人生中的詞語來形容,那就是“專業”。

    民間灰色組織,甚至非法的組織,卻比合法的官方武裝力量精銳,細想想可真是荒謬。

    三位騎士的兵器坐騎和裝具都是半舊,不過能看出整理收拾的很好,想必平日裏不是用的多,就是練的多。

    等到天黑下來的時候,房頂那位騎士下到平地上,背弓帶刀在村子外圍轉悠警戒,朱達這邊也格外忙碌,要去做兩家的晚飯,還比平時多做三份,他倒是忙得高興,能近距離多看看這幾位騎士,朱達覺得收獲不少。

    做好了晚飯倒不用朱達去送,一位騎士吃過了晚飯自己過去替,沒過多久就換回來了,那位在房頂上的進院子之後頗為感慨,悶聲說道:“這村子倒是像樣,賊兵不敢下手,以後跟外村爭執也吃不了虧。”

    好奇過了,朱達和周青雲並沒有對這三名騎士有什麼好感,原因很簡單,他們對向伯不怎麼客氣,雖然沒有吆五喝六的命令,但態度明顯是居高臨下,在村裏從來都是挺直腰板的向伯在他們面前也是低頭的,這讓朱達他們很不舒服。

    朱達倒是能想明白層級壓人,大櫃,二櫃,下面的鹽販子,這些騎士明顯是大櫃直屬的武力,向伯則是底層,就和總公司來人對分公司基層員工一樣,可以理解,但舒服肯定不會舒服。

    這一晚朱達還是在向家過夜,兩名騎士倒是沒有搶占臥室,只是在堂屋那邊堆了幹草,穿著衣服躺了躺,每隔一個時辰就換班。

    朱達這一晚睡的不踏實,外面騎士小聲談話,換班進出,總是有動靜的,騎士們其實沒有鬧出太大的聲響,向伯也沒有睡,陪著換班閑聊,朱達就這麼迷迷糊糊的到了淩晨,又被外面吵醒。

    “老向你大概盯著點,有什麼事記下就好。”

    “天亮了就去歇著吧,到那個時候也不會有什麼變化。”

    “這次你露臉了,要是做成,大櫃上的幾位可不是小氣的人。”

    低聲閑聊幾句,聽得馬匹嘶鳴,蹄聲響動,然後院子裏安靜下來,但村裏的狗卻亂叫了起來,想必是離開了。

    朱達把周青雲推醒,兩個人昨夜也是穿著衣服睡的,走出堂屋的時候,正遇到向伯,就著搖曳的燈火,能看到滿臉疲憊。

    “師父,你去睡會,我和青雲去盯著。”

    向伯愣了下,在那裏揉揉眼睛才看到走出的朱達二人,他欣慰的笑了笑說道:“也好,我先眯一會,你們有事不要逞強,記得回來喊我。”

    以向伯好強的性子,能說出這話來肯定是累極了,朱達答應了,還沒出院門就聽到向伯在身後喊道:“背著弓不要帶刀,拎木槍出去!”

    這邊應了聲,朱達知道向伯不是舍不得用刀,而是以朱達和周青雲的臂力,用那種製式的鋼刀會覺得沉重不趁手,還是六尺左右的木槍好用。

    他們兩個出了院子沒走幾步,就碰到了巡夜的村民們,雙方相遇,朱達兩個還好,巡夜的村民們則是嚇了一跳,有人驚叫怒罵,有人把木槍端平,朱達連忙吆喝了幾聲,村民們才反應過來,有人罵罵咧咧的最不幹淨。

    走在邊上的李總旗吆喝幾句才安撫下來,總旗李紀對朱達他們倒是客氣,還說了句“你們師父為咱們百戶做了件好事。”

    即便平日裏為了練武早起,朱達他們也沒有起這麼早過,淩晨走在村中,兩個人都覺得很新鮮。

    到了這個時候,巡夜的村民們都聚在曬場那邊烤火,隔一段巡視一圈,朱達和周青雲則是來到村外,周青雲在朱達身後二十餘步的位置,隨時準備張弓搭箭,相比於他們的緊張戒備,村外很安靜,他們兩個走了不到一圈,周青雲就禁不住打了個哈欠。

    巧合的是,這邊打哈欠,下馬村那邊隱約有狗叫傳過來,白堡村的狗也跟著亂叫一通,淩晨黑夜的安靜頓時被打破,朱達和周青雲立刻停下腳步,緊張的張望四周,這個時候是最黑暗的光景,根本不知道遠處發生了什麼,朱達額頭上有冷汗浮現,難道賊兵真鑽了這個空子。

    不過鄰村的狗叫持續短暫,白堡村這邊也不是狂叫,村裏很快就安靜下來,只聽見巡夜的村民叫罵,還有被驚動的村民家中響動,這些日子每一家都是驚弓之鳥,盡管賊兵從未在白堡村出現過,可誰也不敢抱這個僥幸。

    朱達鬆了口氣,鄰村的狗又零零碎碎叫了幾聲,但沒造成什麼驚擾,接下來就沒什麼突發的動靜。

    在村外巡視,開始時候還有點軍事行動的刺激感,兩圈之後就變得枯燥無聊,天明前格外黑暗安靜,更加深了這種感覺。

    “這幾條狗都該殺了吃肉,剛才把我嚇了一跳,還以為賊兵來了。”周青雲忍不住抱怨了句。

    朱達剛要說話,卻突然反應過來,鄰村狗叫不是因為賊兵或者野獸,只怕是在下馬村那邊也有私鹽組織的騎兵,更遠的村子恐怕也有,所以驚動狗叫,然後彼此驚動影響,騎士們遠去了狗也就不叫了。

    按照那天賊兵所招供的,他們藏身的廢山神廟就在騎兵遠去的方向,朱達停下腳步,看向黑漆漆的夜色中,盡管什麼都看不到,卻讓他遐想連篇。

    這升平鹽棧還真是強大,居然能有這麼強的武力,這麼強的組織調配能力,白日裏騎兵低調進入各村,一方面是封鎖消息,一方面是小規模行動不會引起注意,等到淩晨人最鬆懈的時候,各村同時出動,務求出其不意。

    用兵聚散如常以為上,朱達再怎麼不懂,也知道這有多不容易,難不成這灰色地帶的私鹽組織居然要比官軍強很多,這未免太荒謬了,這豈不是和武俠中武林幫派大過朝廷和官府一個德行,太不合常規。

    又這麼百無聊賴的走了幾圈,天微微發亮,巡夜的村民們哈欠連天的準備回去休息,看到朱達他們還在外面走,有人打趣說道:“你們倆倒是認真,天涼了還怕賊來。”

    滿場哄堂大笑,朱達他們也懶得理會,等天光大亮的時候,兩個人才回到朱家,準備早飯。

    進了院門,卻聽到屋內女童秦琴的哭聲,還有朱達父母不斷安慰的聲音“肯定會送你回家的,就這幾天”“現在送你回去,會遇到壞人,再抓起來怎麼辦”,這哭鬧倒是讓朱達覺得正常,畢竟是個五歲的女孩,還是會想家和害怕。

    一起吃過早飯之後,朱達又給向伯那邊留了份,然後過去安慰女童幾句,不知道為何,他的安慰和保證對秦琴很有效,把這些瑣碎事都忙碌完,兩個人這才回去向伯那邊。

    向伯睡到午飯時候才起,督促練武的時候明顯心不在焉,朱達倒是明白為什麼,向伯在等那些騎兵的消息,如果消息是對的,好處是少不了的,如果消息不對,牽連責罰恐怕也逃不過。

    畢竟這次行動是賭博,向伯報信和騎兵來到沒什麼間隔,說明鹽棧那邊沒有去確認核實消息,直接派出了人馬。

    倒是沒有白等,太陽快要落山的時候,馬蹄聲在村中響起......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4-14 11:03 AM

第四十六章 捷報傳來 四處私鹽

    聽到這馬蹄聲之後,向伯精神一振,朱達和周青雲也都停下了動作。

    馬蹄聲果然停在了向家門前,向伯丟下手中的木棍,快走幾步過去開了門,門外那騎士正翻身下馬,卻是昨日三人中的一個。

    騎士打扮不如昨日幹淨利索,身上沾染著可見的幾處汙漬,烏黑發紫,臉上也有壓不住的疲憊,不過這人卻沒有昨日那麼嚴峻冷漠,除了疲憊之外還有興奮和輕鬆。

    看到向伯出門迎接,這騎士臉上露出親切的微笑,開口說道:“恭喜向老哥,這次你可得了彩頭啊!“

    朱達記得很清楚,昨日三名騎士都是喊“老向”的,今日裏客氣親近了不少,聽到對方的話,向伯愣怔一下,隨即激動的問道:“那些賊兵被滅了嗎?“

    “滅了,兄弟們先摸了他們的哨衛,等圍起來的時候,其他人還都在睡大覺,衝進去之後,就兩個人拿到了兵器,咱們的人就傷了一個!”談起昨日的戰鬥來,這位騎士也是神采飛揚,看來打的很痛快。

    說完這個,那騎士對向伯抱了抱拳,又是說道:“得虧向老哥的消息及時,這幫賊兵的包袱都已經打好了,要是晚去了幾天沒準就要撲個空,咱們大櫃是賞罰分明的,向老哥這個功勞肯定好處不少!”

    向伯臉上禁不住浮現笑容,搖頭說道:“你們打生打死,老漢我卻得了彩頭,這怎麼說得過去!”

    “大家都有功,好處都是不少,客氣什麼呢!”騎士笑著說道,兩人都是大笑。

    接下來向伯連忙把那騎士請進來,這個時辰到了白堡村,晚上趕路已經很不方便,怎麼也要留飯留宿,那騎士過來報信也是有安向伯心,彼此親近的意思,對向伯的熱情,這騎士也沒有推拒客氣。

    晚飯自然是朱達來操辦,向伯特意叮囑了句不要做魚,只是把家裏存的酒肉什麼的都拿出來,又把醃菜切了幾盤,弄出了桌不錯的飯食,這次就沒有讓朱達和周青雲上桌,分了些菜讓他們在一邊吃。

    民間規矩,長輩之間的席面晚輩不能上桌,還要避到隔壁去,這也是為了不打擾到成人間的聊天,不過向伯卻把朱達和周青雲他們留在屋內,那騎士雖然詫異,卻也沒有多事說什麼。

    朱達做出來的飯菜材料尋常,可味道卻很不錯,那騎士吃的很高興,一碗酒下去一半,立刻就是無話不談了,大家知道這騎士姓鄧,是代州出身的,曾在殺胡口那邊從軍,也是親衛家丁的身份,自家將主戰死,又不願意給別人賣命,索性被鹽棧招攬。

    不過朱達他們要聽的不是這個,而是戰鬥的經過,好在很快探到,一開始說這個,朱達和周青雲把飯碗都放下了,這種專心致誌的傾聽讓這位鄧姓騎士更是談興大發。

    和朱達預測的差不多,向伯報信之後,鹽棧那邊立刻下了決斷,把自己手裏最強的護衛們派出去,分成三四人的小隊,分布在山神廟位置周圍的幾個村子裏,不讓村民外出,封鎖消息讓突襲的效果更好。

    自從有賊兵的消息後,有六個村的鹽販子遭殃,遭難的其餘人家也都是村內的殷實富戶。

    而且賊兵們夜間行動,來得快去的也快,行動上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從這些事上,鹽棧那邊有個判斷,村子裏肯定有給他們通風報信的人,有熟悉周圍的地理鬼,不然沒有這麼準的。

    三名騎士在白堡村沒遇到什麼事,但其他村是真殺人了,有的是騎士進去之後就有人想要偷著向外跑,有的是被抓回來拷問,有的則是追不上直接射殺,不過被抓到的人倒沒有賊兵的同夥,反倒是牽扯出別的江湖勾當來。

    不知道這樣的提前戒備有沒有效果,但騎士們在淩晨出動的時候,一直到目標所在開始圍剿,都沒有出什麼紕漏。

    按照騎士的描述,賊兵們很是稀鬆平常,本以為是軍中出來的有幾分章法,結果山神廟周圍就一個哨衛,還在那裏打盹瞌睡。

    山神廟裏只有兩個人手邊有兵器,其他人圍著四個劫來的婆娘,衣服都沒穿整齊,被砍翻了三個之後,其他人跪在那裏只是求饒。

    “......都給抓了,只是不見他們頭領,還有個說是首領最親信的被派出去辦事,一直沒回來......“

    “賊兵的頭領跑了?”向伯擔心的問道,朱達他們也是緊張起來。

    “不是跑了,是沒在那邊,那夥人說他們首領隔三差五才會來一次,告訴他們找誰下手。”騎士回答說道。

    說完這句,騎士連忙叮囑:”向老哥,這些口供可千萬別和外面講,上面交待了不能外泄。“

    “老漢我就在這村子裏不出去,想說又說給誰去。”向伯笑著回答,但他表情不再輕鬆,頗為憂心的問道:“那逃脫的賊頭可有什麼蹤跡,這個人在外面可是禍害。”

    “招供的賊兵們說那個頭目帶著他們從軍營裏逃出來之後,就一直神出鬼沒的,向老哥也不用擔心太多,一個人能做什麼,你們村子幾十個漢子拿著木槍架起來,什麼人也都頂不過的!”鄧姓騎士說得滿不在乎。

    向伯點點頭回道:”你說得倒也不差,真要一個人來,不管三頭六臂,也得不著好去,可還是要問句,這賊頭什麼模樣,別被他鑽了空子。“

    這個消息想必也是機密,那騎士猶豫了下才說道:“長得壯實,右手小指缺了一節,臉上有兩道疤橫在左邊,個子不矮,比向伯你還要高半頭。”

    聽到這個描述,朱達已經在腦海裏刻畫出大概的形象,比起來算得上高大的向伯,這賊首很是魁梧凶猛,那邊向伯也愣了下,詫異的問道:“這樣的人就在下面當個什長?”

    “軍中的破爛事你又不是不知道?”鄧姓騎士回了句,兩個人都是歎氣一聲,又是舉起酒碗了喝了口。

    兩位成人在聊天,朱達則是陷入了沉思中,這位騎士飯桌上所說包含的信息太大了,升平鹽棧出動了十五名護衛圍剿賊兵,這個數目還算是合理。

    私鹽組織畢竟是身在民間,不可能有太離譜的武力,真正讓他在意的是這夥賊兵背後很複雜,原本以為是軍中逃出來準備占山為王,後來說是要逃到塞外落草,再看則是針對私鹽的行動,現在看背後或許還有些不為人知的內情。

    至於逃出來的這個賊首朱達並不怎麼害怕,說破天也只是一個人,小心些就不會有太大阻礙,不過現在真相應該就落在這賊首上了,不抓到很多疑問解答不出來。

    朱達還在意一件事,升平鹽棧不管是判斷分析還是組織行動,都顯得很老辣,這樣的組織為何會輕信向伯的消息,按照事先約定,向伯把很多事都攬在自己身上。

    比如說看到賊兵想要綁自家孩子,他趕上去打倒逼問,問出了這些事,然後害怕引來報複,把屍體丟進河中,其他東西燒掉,這一切都很自然合理,但卻是個空口白話,死無對證。

    沒有辦法確認向伯上報消息的真假,就意味著或者白跑一趟,甚至可能是個陷阱,但行事那麼老辣的私鹽組織就立刻派出了騎兵,其中肯定有不合理之處,自己能想到的,其他人不會想不到,何況他們做這等事的經驗遠比朱達要豐富。

    “向老哥,大櫃上放賞從來不小氣,這次要不是你,沒這麼快滅了這夥賊兵,我估摸著,少不得要放幾個村子給你,搞不好還會直接從大櫃上給你鹽貨,這可是能傳家的生意。”那邊酒喝得有點多,說話舌頭都有些大了。

    能拿幾個村子做賣鹽的市場,還免去了各處坐商的盤剝,這等於是獲利翻了十倍以上,可能還要多,如果加上岩洞的岩鹽,那利潤更大,如果真能如鄧姓騎士所說的獎勵,向伯恐怕就從溫飽直接向“殷實”甚至到”富裕“這個層次,當真是翻身發家。

    向伯聽得高興,只在那裏說道:”大櫃的安排咱們怎麼能知道。“

    “到時候小弟還要請向老哥你多照顧照顧。”

    “好說,不過你們是大櫃的心頭肉,怎麼都會有個好安排。”

    看著平日裏很嚴肅的向伯客氣客套,朱達覺得有趣,他倒是明白那騎士為何過來報信示好,向伯接下來肯定不會是一個村子的小鹽販,手裏能給予能交換的資源都會變多。

    這騎士不需要,可身邊人或許有這個需求,提前過來結個善緣總歸沒差,要不然今晚那麼多“機密”也不會說得這麼痛快。

    鄧姓騎士喝了不少,他這一天都在路上,值守、殺賊、回返,到這時候已經累了,向伯喝得不多,因為晚上還要值夜,在消息沒有最終確認之前,也不能和村民說賊兵被剿滅,大家不用巡夜了,萬一有什麼閃失擔當不起。

    向伯出門帶隊值夜,鄧姓騎士已經睡下,朱達和周青雲也都是疲憊,聽著身邊兩人的呼嚕聲,朱達卻睡不著,聽了今晚的這些事,他覺得白堡村太過封閉了,在這裏所知道的一切都是不完整的片段,朱達想要出去看看,最起碼要了解這天地廣闊。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4-15 10:45 PM

第四十七章 送女歸家 路有白骨

    “這都是你的功勞,現在賊兵已經被剿滅,不用擔心危險,老漢會把你做的事到處說說,給你揚名,你既然學武,有些名氣才好。“

    第二天一早那騎士告辭離開,向伯卻不急著休息,頗為興奮的和朱達說了幾句。

    學武的出路或者是官軍或者是江湖,不管那一條,如果能早些揚名,總會走得順利些,如果到處傳揚你勇悍強壯,記在相關人等心中,招募錄取總歸會有個方便在。

    “師父,你去大櫃那邊報信,是說那河邊賊兵是你自己殺的嗎?”看到向伯點頭,朱達又問道:“鹽棧大櫃那邊會不會守密,這件事會不會到處亂說。”

    “大櫃那邊口風很緊,不然也做不了這麼大的生意。”

    “師父,賊兵首領還沒抓住,消息萬一傳出去肯定會有風險,那大櫃再怎麼保密,如果是徒兒殺賊的消息說過去,大家都覺得新奇,保不齊就會亂說,到時候會惹禍上身,師父,咱們現在還不能有任何的大意。”朱達說得慎重。

    向伯琢磨片刻,搖頭笑著說道:“你說的有道理,那就不說了,咱倆這師徒倒過來才對,我一個五六十歲的老漢,還不如你想得周到。”

    這幾天向伯也是連軸轉下來的,吃過早飯就要去休息,臨睡前對朱達和周青雲說道:“你們準備準備,明天把那個丫頭送回家去,耽誤了這麼久,那丫頭家裏父母不知道著急成什麼樣子。”

    聽到這個,不光是周青雲興奮,連朱達都有些激動,在這十二年的人生中,他還沒出過遠門,能去那繁華的鄭家集,看看白堡村之外的天地,這可是大好事,何況昨夜自己還想過這個。

    中午回家做飯時候,朱達特意和女童秦琴說了,秦琴早晨又因為想家哭了一場,聽到這個立刻高興的拍手,要說這秦琴的確是古怪精靈,高興過後居然又是擦起眼淚來,朱王氏連忙過來安慰詢問,只聽女童抽泣說道:”叔叔嬸子和哥哥對我這麼好,我都捨不得走了。“

    “那就不走了。”朱達笑著說道。

    話音未落,秦琴立刻瞪大了眼睛說道:“捨得,捨得,沒什麼捨不得的!”

    敢情這女孩在那裏裝哭,這等裝大人孩子氣的狡黠讓眾人都是忍不住笑,女童秦琴滿臉通紅的低下頭,怎麼也不敢抬頭。

    下午向伯醒來後直接去了李總旗家,兩人聊過,晚上值夜卻不用三十個人,只留下了十個人,其他人回去休息。

    這個決定讓村民們歡欣鼓舞,雖說巡夜值守是關乎自家安危的事,但隨著天氣越來越冷,辛苦難熬也是實在的,何況這些日子一直沒什麼事,大家都已經懈怠,李總旗這麼順應民意,大家當然樂得從命。

    村裏去過鄭家集的人不多,向伯恰好是一位,從白堡村去鄭家集不是隨隨便便就去的,來回將近三十幾里路,要在外面過夜。

    對這個時代的平民百姓來說可是大事,從朱達那邊知道出行安排後,他的父母雖然擔心卻也無可奈何,現在他們當真是管不了朱達了。

    一早起來,朱達就在整理行裝,清點要攜帶的東西,他沒想到自己會這麼興奮,居然和個真正沒出過遠門的少年一樣,早晨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等出門的時候,母親朱王氏卻紅了眼睛,雖然和女童相處沒幾天,可她對這個古怪精靈的小女孩很喜歡,就這麼分開還真捨不得,秦琴也做出一副戀戀不舍的表情,不過朱達一看就看出來是假裝的,只能苦笑著假裝看不見。

    朱達和周青雲背著包袱,而向伯背著竹筐,筐裏放著一些幹糧行李,不過這筐主要用來裝秦琴,女童雖然能走幾步,卻不能指望長途跋涉,還要人來背著。

    朱達和周青雲依舊拿著木槍和弓箭,匕首隨身佩戴,只有向伯自己帶著刀,別看是一老三少,憑他們的武力,完全可以自保。

    去往鄭家集的路是沿河向南十里,然後渡河再向西走五里左右就會到達,只是這條路不怎麼好走,沿河的路不是官道,而是人踩馬踏出來的小道,坑窪崎嶇,路中還有雜草,走著走著甚至要分辨下才能找到路。

    “現在年景不好,除了貨郎攤販會到處竄竄,村裏各處都很少外出,連帶著河邊來的人也少,這路一年到頭估摸著都沒多少人走。”

    向伯邊走邊說,一方面是排解行路的枯燥無聊,另一方面則是給朱達他們講解傳授,這些見聞看似淺顯,可知道的人很少。

    至於為什麼不走官道,向伯也有解釋,走官道要繞遠,更有一點,筐裏的女童秦琴不好解釋,如果被什麼人盯上總歸麻煩,過了夏米河之後再上官道,遇到麻煩的可能會少一點。

    朱達聽得很仔細,他對道路兩邊觀察的很仔細,心裏印證著向伯的話,還有那二十餘年的回憶,當年他也曾路過這邊。

    離開白堡村幾里地之後,路愈發難走不說,周圍看著還有些荒涼,雖然也有收割後的田地,可看著明顯不如村子附近的整齊,按照向伯所說要再走半個時辰才能看到另一個村子。

    “師父,這邊靠著夏米河這麼近,怎麼不多開些水澆地,多收成難道不好嗎?”朱達忍不住發問。

    周青雲滿臉懵懂,此時筐口沒有蓋蒙布,女童秦琴也好奇的探頭,他們都不知道朱達問的是什麼。

    向伯瞥了朱達一眼,搖頭苦笑著說道:“誰不知道水澆地收成好,可哪有那麼多人開荒耕種,家家就這麼點人,話說回來,你要是開墾成熟地了,難道又能賺到便宜,不是租子要加,就是被人奪了去,一來二去的,誰還會花費這個力氣。”

    軍戶只有長子能繼承家業,這就導致家裏人丁始終不會多,沒有人力就談不上開荒耕種,加上這水澆地的熟地是上好田產,軍戶小民根本沒可能保住,自己能想到的,肯定也有人想到,但試過之後沒有意義甚至吃虧,自然就會放棄了。

    看看不怎麼整齊的田壟,一看就是年久失修的引水溝渠,再想想這禁錮積極性的軍戶屯田體製,朱達只能想到“落後”兩個字。

    再向前走不幾步,一直在筐裏探頭探腦到處亂看的秦琴尖叫了聲,直接縮了回去,她這動靜把幾人嚇了一跳,向前看去,發現幹草叢中有一具屍體。

    剛看到的時候,朱達還以為是那賊兵的屍體被人撈上來了,走近後才發現不是,這屍體看著頗為恐怖,但還是能看出死了有段時日,更不要說距離河邊有個幾十步。

    朱達和周青雲如臨大敵,向伯倒是無所謂的樣子,還解釋了幾句:“如果在白堡村周圍,一有屍首,肯定會報官,至不濟也會就地埋了,可這邊是兩個村的交界,麻煩誰也不願意管,就變成這樣子了,沒什麼稀罕的。”

    說到這裏,向伯歎了口氣感慨說道:“都說世道太平,只不過是圈在一處不知道外面,看著無事就覺得太平,我出去運鹽來回,也就是十幾二十里路,這等屍體總是能看得到,各村鹽販坐商在外面行走,隔幾個月就能聽到遇事遭難的,要是太平,怎麼會死這麼多人。”

    即便是聽不懂的人,也能聽得出向伯語氣裏的凝重,大家沉默著向前走了段,又探頭出來的秦琴突然喊道:”北邊又有煙冒出來了。“

    “看來韃子又在北邊活動,說不準什麼時候就要打進來,你們說這是太平嗎?“向伯悶聲說道。

    沒等朱達和周青雲接話,秦琴脆生生的回答說道:”我爹說就算韃子破口進來也不用怕,他們就是為了搶東西,到時候能進城的進城,躲進山的躲進山,韃子在咱們大明呆不久,早晚都要走,等走了再回來就好。“

    眾人都是愣住,向伯和朱達都是啞然失笑,這秦秀才的話也沒說錯,不過被小女孩用稚嫩的語氣說出,有趣又可愛,只有邊上的周青雲撓頭弄不懂大家說什麼,為什麼笑,很是苦惱模樣。

    “朱達,我從前聽人說,咱們大同的讀書人要麼就是死讀書的酸子,要麼就是能當軍師的厲害角色,這丫頭的爹搞不好就是厲害的。”秦琴的插話讓向伯心情大好,笑著打趣。

    “師父說的沒錯,能教出這麼聰明的女兒,當爹的肯定也差不了。”朱達笑著附和說道。

    朱達倒是挺想見見這秦琴的父親,在這個時代,能把女兒教成這個樣子的人物肯定不簡單,最起碼會很有趣,走著想著,思緒卻飄散開來,他知道這是嘉靖年間,可當年從沒認真學過曆史,對這個時代發生了什麼根本沒有任何印象。

    “似乎挺太平的”剛有這個念頭就被自己否掉,似乎是看什麼戲說的影視才有這個印象,這可做不得準。

    “未卜先知”指望不上了,誰能想到會有今天,要知道有今日,當年在學校和社會上又怎麼會懈怠放鬆,只會抓緊時間學習和自強。

    事到如今,只能抓住自己能抓住的,當年的技能和見識還是記得不少,在這個時代還要努力的習練自強,能依靠的只有自己,走著走著,朱達的步伐變得堅定。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4-16 02:34 PM

第四十八章 繁華有感 仁義橋前

    大概午飯時分的時候,老少四人已經可以看到官道了,隨著靠近,沿路的田地變得齊整,腳下的小路也容易走些。

    冷清清的走了那麼久,看到官道上不多的行商客旅,還是讓人精神一振,本來探頭好奇張望的秦琴被勒令縮回去,筐口還蓋上了蒙布,女童本來看得高興,此時滿不情願,可也由不得她。

    沿著小路上了官道,也看到前面的河橋,在橋和官道的交界口比別處又熱鬧不少,還能見到支起的茶棚和擺攤的小販,有人進出留步。

    這景象讓朱達有些興奮,在這個時代他幾乎沒見過商業,白堡村裏的商業活動一是向伯的私鹽買賣,二是偶爾來到的貨郎。

    而鄉裏的市集,父親去的極少,也不願意帶別人去,其他一概沒有,這讓朱達覺得太過無趣,現在總算看到了。

    茶棚外拴著幾匹馬,裏面有些行商甚至騎兵打扮的在休息喝茶,攤上則都是些土特產和簡陋吃食,還有閑漢或蹲坐或遊蕩。

    朱達他們走了這麼久,也就是半路用葫蘆喝了幾口水,看到茶棚都想進去坐下休息片刻,當然,更主要的是好奇。

    不過向伯沒有絲毫停步的意思,直接就走了過去,他當然也注意到朱達和周青雲眼巴巴的表情,向伯沒有轉頭,只是悶聲說道:“茶棚裏面是非多,再忍忍,等到了鄭家集歇腳。”

    路過茶棚的時候向裏面看了看,內裏也有人看過來,神色都很是不善,朱達還注意到在茶棚裏的幾乎沒有老弱,不是成群結夥,就是青壯帶著兵器。

    才走過茶棚,朱達隨意轉頭,卻看到有兩個閑漢正跟了上來,本來以為是碰巧相同方向,沒曾想他這麼一回頭,對方下意識的低頭,頓時讓人注意到。

    “師父,有人跟著我們。”朱達壓低聲音說道。

    不得不說,殺過人後朱達的膽子大了不少,此時非但沒有緊張,反倒興奮起來,腦子裏閃過許多茶棚酒鋪裏面打鬥的片段,只可惜沒看到什麼帶大鬥笠故作神秘的人物,戲劇性少了幾分,他還在想向伯會不會回答“不用回頭,繼續向前走”之類的。

    沒想到向伯直接停下,轉過頭盯著那兩個閑漢看,手直接按在刀柄上,絲毫不見畏懼退縮。

    就這麼直接對視,那兩個閑漢猶豫了下,幹笑著躬身,直接走向兩邊空地。

    向伯冷笑著搖搖頭,示意朱達他們繼續跟上,倒是在筐裏的秦琴很著急,在裏面低聲嚷嚷道:“筐裏縫太小,我看不清楚,我要出來。”

    “閉嘴,再鬧就揍你!”向伯毫不客氣的說了句,女童倒是知道向伯兇悍不好惹,立刻委委屈屈的不吭聲了。

    “茶棚裏的人有行商,有各處的家丁和武官,也有跑單幫的獨行盜,這些人都是帶著刀的廝殺漢,不在乎王法,有人的時候規矩些,遇到沒人的地方,殺人越貨都做得出來,咱們沿著官道走不用擔心太多,可也別落在他們眼裏,引動他們的貪心和殺心。”向伯邊走邊解釋說道。

    朱達和周青雲都聽得很仔細,出行也不耽誤傳授,朱達倒覺得這樣的傳授會讓人學得更快,印象更深刻。

    眼前已經見到橋了,這橋讓朱達吃了一驚,居然是浮橋,七八條船用繩索相連,上面鋪著捆紮成的木排,人馬走在上面起伏不小,對面還停著一輛大車,已經卸下不少貨物,看那個樣子,要往返跑幾次才能過去。

    不管是作為“橋墩”的船,還是作為“橋梁”“橋面”的木排,都顯得很破陋陳舊,不知道用了多久,也不知道有沒有人修繕。

    “這橋原本叫仁義橋,二十年前發過一場水把橋衝垮了,十一年前臨近幾個鄉紳湊錢修的浮橋,還叫仁義橋。”向伯解釋說道,他們已經走到了橋面上。

    在筐裏的女童秦琴探頭出來看,被朱達呵斥了句才縮回去,在筐裏還興致勃勃的說道:“我過來的時候是不是也走過,記不清了。”

    朱達用力在筐上敲打了兩下,女童這才安靜下來,向伯臉上帶著笑意,繼續說道:“這橋開始幾年還好,始終有人修著,後來那幾家鄉紳破家的破家,內遷的內遷,也就沒什麼人管了,鄭家集和這邊的村子商量幾次,都沒談攏這個。”

    “官府不管嗎?”朱達開口問了句。

    “官家當然不管,架橋修路的事都是地方上士紳們做的。”向伯回了句。

    朱達愕然,這等基礎設施難道不該是朝廷和官府來管,怎麼會讓士紳,也就是地主們來做,還沒等他琢磨。

    向伯卻說起了剛才的閑漢:“那些都是無業的混混,來這官道上撿便宜的,看著外鄉人老弱可欺的才會用手段,只要拿著兵器露出膽氣來,他們就不敢亂動。”

    走在浮橋上要小心翼翼,木排鋪成的“橋面”總是起伏,兩側又沒有扶手欄杆,雖說河水並不深,可現在天氣冷了,掉下去渾身濕透冰涼也不是好受的,還要避讓迎面走來的人馬,走得很麻煩。

    眼看就要到對岸了,大家都鬆了口氣,向伯笑著說道:“你們也別覺得官道上凶險,在這裏小心些沒什麼大事,畢竟是人來人往的官馬大道,也要被王法管著的,那幫騎馬的和街面閑漢不過是鑽個空子,要到了那窮苦冷清的地方,想找個閑漢你還找不到,在那等地方,死了個人真就沒有人管,找也找不到。”

    這話說得像是調笑,可細想起來卻覺得寒意深重,朱達想到了白堡村外,他殺了那個賊兵之後,如果深埋隱藏的好,殺了也就殺了,根本不會有人知。

    朱達甚至想到了那二十餘年裏看過的一本小說,說很多人覺得田園鄉村安寧祥和,卻沒想到這種安寧祥和也是犯罪的遮蔽,因為彼此間隔,所以犯罪很難被人注意到......

    從浮橋上了官道,大家都輕鬆些許,岸的這邊已經不讓人上橋了,先讓卸貨的大車過去,河邊不少人都在等待,有人埋怨,但也就是埋怨,大部分人都很安靜,看來對這種情況已經習以為常了。

    朱達他們幾個就在人群中歇息片刻,喝水吃幹糧,邊上商旅路人看到他們雖然老弱,可都帶著兵器,都下意識的避開幾步。

    接下來就是走在官道上了,準確的說是走在官道邊上,時常有馬匹奔馳而過,絲毫不避讓路上的行人,那些牛馬拉著的大車走得不快,但經常擋路,還不如在路邊走起來方便。

    “這路真寬,修起來肯定花了大工夫!”周青雲感歎說道。

    感慨之後看著朱達沉默不語,周青雲笑著說道:“估摸第一次看到這麼寬的路,已經嚇得說不出話了。”

    這個打趣讓向伯笑了出來,筐裏的秦琴也跟著笑,如今官道上喧鬧嘈雜,倒也不怕被人注意到的。

    過河之後的官道明顯比河那邊熱鬧許多,因為過河一裏不到,又有幾條道路交彙到這條路上,這種喧嘩和熱鬧雖然和朱達記憶中的完全不同,卻有種微妙的熟悉感,這種感覺讓他繼續沉默。

    先前的朱達當然不會被這官道的“寬”嚇住,他之所以沉默,是因為這條官道太窄了,這樣的路連當年的鄉間公路都比不了,只有那些很不發達地方的土路才是眼前這樣,而且那些土路往往還有基本的養護,腳下這條“官道”則是沒有的。

    裝著水的葫蘆和幹糧被遞進了筐子裏,秦琴悶不做聲的吃著,向伯則是給朱達他們兩個說些閑話。

    “從南邊應州向大同右衛和威遠衛那邊走,走官道要過懷仁縣,可最近的一條道卻過鄭家集,威遠衛、玉林衛那邊靠著韃子,威遠衛那邊接著陝西,經常有些不見光的貨物來回,商人們不敢走懷仁縣,一般都是過鄭家集。”

    “在這裏打尖住店,休息貿易,日子久了,鄭家集就跟著熱鬧繁華......現在鄭家集的人常說,虧得懷仁縣是在百多年前建的,要是現在,縣治肯定就選在鄭家集了。”

    向伯滔滔不絕,周青雲聽得一臉神往,朱達則是邊聽邊想,這鄭家集有點水陸碼頭的意思,是非法和灰色地帶的生意給他帶來了繁榮。

    要放在別處未必會有這樣的興盛,可大同本就是軍區邊鎮,很多生意或者牽扯到大軍,或者牽扯到草原的蒙古部落,和大軍糧餉花用以及邊貿走私相關,自然能生發起來,不知道會是什麼樣子。

    朱達還想到了別的,現在雖然是下午時分,可距離天黑還早,從白堡村出發到這鄭家集,走路充其量也就是大半天的時間,但白堡村的生活死氣沉沉,沒有從附近的繁華中得到任何益處,也沒有人想著做什麼。這時代封閉成這個樣子。

    想到這裏,朱達甚至想要感謝那個綁架秦琴的賊兵,因為他自己才能出來,才能知道白堡村外有這樣的地方,朱達總是習慣用那個時代的規律判斷和認知,眼下能看出有很多不適合的。

    “鄭家集就在前面!”身邊有人吆喝說道。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4-17 08:27 PM

第四十九章 紛亂路上 集市在前

    鄭家集到了。

    視野背景依舊是遠處的疊嶂群山,不遠處則是一道牆,一道很長的土牆,盡管很多細節看不清楚,但幾座望樓卻很顯眼。

    “真不小,比咱們村子大太多了......”周青雲喃喃說道。

    朱達沒有說話,有了那些年的記憶,他當然不會被眼前所見震撼,比白堡村大算得了什麼,那根本不能作為標準。

    但眼前的鄭家集是他在這個時代所見到的最大的市鎮,從土牆的長度來看,鄭家集少說也得有幾個白堡村的大小,數百戶人家,過千人口,這的確不算小了,要知道向伯曾說過,幾千人口的縣城都是常見。

    路上的車馬行人都開始多起來,除了這條官道,還有幾條頗有規模的道路交彙此處,甚至還能看到兩條不寬的河流。

    “把頭縮回去,別以為這邊就沒壞人了,再抓你走,你可碰不上我們!”朱達虎著臉對秦琴訓斥了句,把興奮的女童嚇了回去,眼見距離鄭家集近了,女孩幾次興奮的探頭出來張望。

    不管師徒三人各有什麼想法,看到鄭家集後,疲憊發酸的腿腳也變得輕快起來,大家都加快腳步。

    向伯又是解釋說道:“從前我聽人講,紮營一定要先找好水源,行軍一定要沿著江河,當時不明白,可現在有些琢磨過來了,人不能不喝水,一個兩個人好說,幾百人聚在一起就要打井,幾千人聚在一起一定要有河......”

    邊說邊走更是輕鬆,沒過多久鄭家集已經能看清楚了,等看清楚之後朱達倒是吃了一驚,這邊的人口可能比判斷的要多些,因為土牆外還有低矮的窩棚,窩棚分佈的很雜亂,看不到什麼規製,還能看到牲口大車之類的停駐其中。

    “看到那望樓沒有,上面一張弓,能壓著下面幾十人動彈不了,話說回來,他站那麼高,又有什麼人能靠近動手。”向伯指點著說道。

    向伯還沒說的時候,朱達就已經注意到了這望樓,那土牆近兩人高,望樓還要比土圍子高出一人多,上面有人張望四周,除了鄭家集土圍四角都有望樓之外,在大門處和兩邊也有設置。

    他們幾人走在通向鄭家集大門的道路上,這條路熱鬧非凡,甚至可以說得上擁擠,路邊有頗為齊整的房屋門臉,有的是茶棚飯鋪,也有的是商行貨棧,道路兩旁還有擺攤的攤販,有販賣土產,也有賣藥賣“寶貨”的,路本就不寬,攤販和行人讓它更加狹窄和擁擠,而且還要避讓馬匹和大車。

    走在路上的人貧富皆有,有乞丐,有平民百姓,也有帶刀背弓的武人,也能看到騎馬乘車的富貴人等,在白堡村能見到的富貴人也就是李總旗了,放在這裏也是數不上的,朱達注意到幾隊人,光是僕役的打扮氣概就要比李總旗強不少。

    “真是熱鬧......”周青雲眼睛有些不夠用了。

    “小心些,都跟在我身後,你們盯著我,也彼此盯著點,有人靠近了就直接打回去!”走上這條道路之後,向伯沒有繼續介紹,隻是低聲讓朱達他們做好準備。

    向伯佩刀走在前面,朱達和周青雲手持木槍跟在後面,雖說有老有少,可老人威猛佩刀,少年不怯場拿著兵器,尋常行人也都避讓幾分。

    沒走幾步,朱達就知道向伯的囑咐何等正確,這條進大門的路上,牛鬼蛇神的數量遠大於仁義橋渡口那邊,有鬼祟跟隨的,還有故作憨厚到處搭話的,也有破衣爛衫裝可憐乞討的,更有人到處亂走亂撞,亂中取利的。

    向伯毫不含糊,稍有不對勁就看過去,這麼威猛高大的帶刀老人頗有威懾力,別人也不敢放肆,朱達和周青雲手裏的六尺木槍直接做木棍用,真要靠近蹭過來就要打,而且還有要刺的架勢,這般混不吝的狠辣,大家也懶得糾纏。

    路走到一半,居然還有個當街賣藝的,圍著一圈人叫好喝彩,把路堵住了一大半,更是讓人頭疼焦躁。

    擠過去的時候,能看到有個女人在裏面翻跟頭,周青雲很是好奇,才要停下來,就被朱達拽了一把,滿不情願連連回頭的跟上。

    等走過之後,向伯才悶聲說道:“這等賣藝賣解的班子離他遠些,裏面是非和圈套太多,你們被裏面的把式晃花了眼,卻不知道圍著看的那些人裏有麻煩。”

    周青雲聽得全神貫注,這等江湖市井見聞如果在白堡村和他說,根本理解不了,結合著眼前這些講述,那就能深刻領會了。

    朱達也很認真,不過這鄭家集的場面對他來說算不得什麼,那二十餘年這些花樣就見過不少,和現在比起來,無非是做得更明目張膽,或者細節上有點不同罷了。

    再向前走,已經可以看到鄭家集的東門,因為周邊和官道等方位,鄭家集最熱鬧的也就是這東門。

    比起前面的繁華熱鬧混亂,反倒是靠近東門的位置清靜些,這東門大概能並行兩輛大車的寬度,走到這裏才看到,鄭家集的土圍子邊緣還有一道壕溝,壕溝寬丈餘,在路上倒是看不到多深,那東門實際上是個吊橋,白日裏放下,等收起來的時候,外人要跨過這壕溝很不容易。

    在壕溝外側停著不少車馬,有人在那裏照看喂草,相比於外面亂糟糟的窩棚,壕溝外側兩丈餘的距離都是空曠,有拴馬樁,甚至有簡單堆放的貨物,卻不見建築。

    更多的人則是在吊橋那邊排隊,上橋之前有個卡子,無論行人車馬都要在那邊經查驗方能入內。

    道路上的人、馬、車都不講任何規矩,亂糟糟的推擠,可在這邊卻乖乖排隊,也有人企圖向前插隊,可那些拎著鞭子,手持長棍的壯漢卻不講情面,稍不守規矩的立刻抽打下來,不老實的立刻就老實聽話。

    不過那些騎馬乘車的富貴人等不在此列,他們不守規矩向前,排隊的人最多埋怨幾句,維持秩序的壯漢們也隻做看不見。

    朱達他們幾個自然要排隊,他和周青雲都是全神貫注的觀察四周,朱達是好奇和新鮮,周青雲是被震撼到了,他們兩個的表現讓向伯也談興大發:“這鄭家集隨時能拉出二百多廝殺漢,騎馬的都有三四十個,有這樣的本錢,周圍匪夥響馬之類的不敢碰,官差輕易也不敢過來。”

    “不是有王法嗎?”朱達問了句。

    他這句問話讓周圍幾個人都笑出聲來,一名行商打扮的中年插話說道:“你這孩子真有意思,居然還知道王法,王法那是在縣城裏面才有的,在外面大家都看刀子和銀子。”

    說完之後,這中年行商瞥了眼威猛的向伯,抬手輕抽了下嘴巴,賠笑說道:“跟小孩子不該說這些,對不住了。”

    “你說得也沒差,這縣裏出城收稅都要點齊人馬,說白了還不是靠著刀子。”向伯當然不會因為這個事去怪罪。

    朱達嘿嘿笑著,他已經習慣裝童稚天真來應對了,外人看來這個年紀就該這個表現,可朱達心裏卻在琢磨,不認王法,隻知道武力,這分明是亂世和王朝末世的景象,但記憶和經曆,現在很是太平,太平的死氣沉沉,即便常見烽煙。

    師徒三人排隊的時候太陽還高,不過東門前的隊伍很長,等向伯前面還有十幾人的時候,日頭眼見著就要落山了,可隊伍看著還有過百人的樣子,排隊眾人的情緒變得焦躁起來,原來車馬插隊大家還不怎麼在意,現在則是叫罵聲聲。

    相對的,鄭家集維持秩序的青壯也加了一倍,看著大家平靜熟練的神態,這等事不是第一回了。

    “大市鎮就有大市鎮的規矩,咱們那邊的屯田百戶遮蔽圍子都破爛了,加上窮苦,自然不去想什麼防護,這鄭家集就和懷仁縣城一樣,天黑就要關門落鎖,不讓外人進入的,你們別以為賊兵不敢來這裏。”向伯悶聲說道。

    說到這裏,邊上有一名獵戶模樣的漢子冷笑接話:“這邊不光防著賊兵,還防備著官兵呢!”

    周圍安靜,向伯搖頭笑了笑,卻沒有接話,正在這時候,卻看到鄭家集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沿著隊伍走過來,他穿著長衫,身邊跟著兩個帶刀的青壯漢子,看起來是個管事模樣,邊走邊吆喝說道:“有牌子的給牌子。”

    朱達不知道這話的意思,前面十餘人也沒有反應,反倒是到了向伯跟前後,向伯伸手在懷裏掏摸出一塊巴掌大的木牌,上面似乎上了漆,那管事接過看了看,還了牌子問道:“你幾個人?”

    向伯衝著朱達他們比劃了下,那管事大概掃了幾眼,面無表情的點頭說道:“你是知道規矩的,先出來等著。”

    跟著向伯出了隊列,朱達和周青雲都是滿頭霧水,心想這裏面有什麼關節,似乎區別對待,難道不讓排隊,難道今天不讓進鄭家集了?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4-18 11:03 AM

第五十章 商用軍法 升平鹽棧

    鄭家集的管事把排隊的隊伍從頭到尾問了一遍,除了向伯之外還有兩個人也站出來,那管事擺擺手,向伯招呼著幾個人一起向大門走去。

    到這個時候朱達明白過來,敢情這牌子代表的是方便,排隊的眾人看到這一幕,不少人埋怨起來,也有人小聲提醒,盡管朱達聽不清提醒的是什麼,可埋怨聲很快就平息下來了。

    “......明天再進也耽誤不了什麼,鄭家集裏面是繁華,可也不便宜,這外面有好吃好玩的不少,比裏面反倒有意思......”

    隊列中有這樣的議論聲響起,朱達轉頭看過去,窩棚區已經有幾盞燈籠被長杆挑起,估計是吃喝嫖賭各色店面的,很是吸引人的樣子,燈籠掛起,排隊的不少人隊也不排了,嘻嘻哈哈的走了回頭路。

    “......世道這麼太平,有什麼好擔心的,你不想想鄭家集後面是誰,綠林上的人馬怎麼敢來,要我說,外面玩的比裏面花樣多,倒是痛快......”

    居然還有夥計來這邊兜攬生意,有客棧的,還有私娼窩子的,剛才還頗有秩序的隊列變得很是熱鬧。

    聽著議論和拉客,朱達幾個人到了吊橋前,卡子就在這邊,雖然天色明亮,這裏還是掛起了燈籠,關卡這邊有個簡單搭起的棚子,裏面擺放著桌椅,坐著兩位中年人,看著都是四五十歲的樣子,外面則是八位青壯,各個帶著刀斧。

    他們到吊橋前的時候,有三人一隊的正在接受盤查,倒也沒有搜身之類的,隻是詢問從哪裏來去往何處,到鄭家集裏面做什麼,三人回答了之後就被放行,輪到朱達他們幾個上前,有守門的青壯對著排隊眾人吆喝說道:“今日關門,明日趕早。”

    人群中響起一陣抱怨聲,但還是各自散去,那些夥計們更是起勁的招攬。

    門前一名青壯驗看了向伯的木牌,沒有檢查貨物,這青壯漢子不怎麼在意朱達和周青雲,隻是隨便掃了眼,剛要放行,棚子裏卻有人招呼他過去,這漢子連忙快步跑過去。

    能看到這位青壯守衛對棚子裏的中年人很客氣,躬身聽了兩句,又滿臉肅然的走回來,到跟前問道:“你來鄭家集做什麼,要待幾天?”

    “來這邊買些雜貨,順便帶著徒弟們見見世面。”向伯坦然回答。

    那青壯守衛又一指向伯放下的大筐說道:“打開來我看看。”

    向伯遲疑了下,那裏面畢竟裝著孩子,這青壯守衛多問這幾句已經讓他的同伴們注意到了,三個人走過來半圍住了向伯,朱達看向那個棚子,發現裏面的中年人正盯著這邊,主要是看著向伯。

    大筐的蒙布掀開,看到菜幹和山貨裝了七成滿,那守衛掃了兩眼,又去那棚子裏說了幾句,回來後就擺手放行。

    這充其量是個小插曲,卻讓人有些緊張,不過向伯和朱達他們都沒有說話,沉默著走過了吊橋,進入了鄭家集,到這個時候朱達倒是明白,關卡那個棚子裏搞不好是經驗豐富的老江湖,有什麼可疑不對的,都是靠他們來察覺發現。

    等過了大門進入鄭家集,向伯自嘲的說了句:“路上防賊帶了兩把刀,沒曾想賊沒遇到,被當成賊了。”

    自嘲後又誇了句朱達:“還是你心思多,不然這閨女的事真說不明白。”

    正在這時候就聽到筐裏女童嚷嚷:“朱哥哥,頂著包袱好累,我能放下來嗎?”

    沒等外面人回答,這秦琴又是說道:“都已經進了鄭家集,放我下來,我給你們帶路,在裏面憋悶死了,在這邊沒事了!”

    “小聲些,你就是在鄭家集裏面被抓的,還說沒事,把包袱放下來再忍忍,等到了你家再說。”朱達沒好氣的訓了句,女童秦琴嘟囔幾聲不說話了。

    之所以打開大筐看到菜乾和山貨,無非筐裏放著笸籮,笸籮上的菜幹和山貨都是粘上的,就那麼薄薄一層,但不伸手掏摸的話,外面看著卻會覺得下面裝滿了。

    朱達這麼準備的時候,不光周青雲,就連向伯都覺得他多此一舉,不過是進個市鎮,何苦這麼折騰。

    現在看看,倒是準備的沒錯,從常理上說,即便是被守門青壯發現秦琴的存在,無非是費口舌多解釋幾句,等到女童家人出來後就什麼都明白了。

    不過朱達想的很多,秦琴是在鄭家集內被抓到,然後帶到了白堡村那邊,進去出來,又走了十幾里路,想必這鄭家集裏也有問題。

    而且這賊兵賊夥行事並不簡單,還有很多自己判斷不出的細節和內情,說不準就會生出波折和麻煩,為求萬全,寧可做好該做的準備,也不要賭個僥幸。

    如果這鄭家集內真有什麼問題,這和賊兵有牽扯的女童一被發現,恐怕就有很多不能預測不能控製的是非麻煩。

    隻是沒想到鄭家集防備這麼森嚴,向伯為了安全帶著武器,卻被人盯上搜查,險些節外生枝,細看向伯打扮裝束倒也沒什麼奇怪,雖然年紀不小,可舉止間看不出老態,形容威猛,又跟著兩個手持木槍的少年,的確紮眼。

    “從前沒這麼多防備,那棚子就是新設的,十有八九是怕賊兵混進來。”向伯隨口說了句。

    聽到這個朱達笑了,這都是一環套著一環的,倒是有趣。

    向伯左右看看,把背筐的布帶挪了挪位置,開口說道:“等送了這閨女回家,師父領你們吃口好的,晚上咱們去鹽棧那邊投宿。”

    那邊向伯詢問秦琴怎麼走,朱達和周青雲則是在打量鄭家集,比起外面的窩棚草房來,鄭家集內就很是規整了,從東門進來的街道很寬,並行兩輛大車還有些餘量,兩邊的門臉都是磚木房子,看著軒敞氣派。

    鄭家集土圍外也有店鋪貨棧,但那些隻是打開門窗營業的房子,這邊則是正規的店鋪,為了商貿營建的房屋,還有匾額掛旗,從東門進來的這條路應該是鄭家集的主路大道,路邊大多是商行貨棧之類的店面,雖然天還沒黑,可店面門前大都掛起了燈籠且已經點亮。

    眼前所見讓朱達覺得有幾分親切,雖然遠不如記憶中的,可眼前多少有些商業區的味道了,而且這鄭家集是有夜生活的,這也讓朱達覺得親切興奮。

    在白堡村天黑之後就是上炕睡覺,外面漆黑一片,大家都捨不得點燈點蠟,除了睡覺也沒什麼可幹的,可看著鄭家集街道上燈籠,顯然入夜後鄭家集並不是寂靜無聊。

    向伯領著他們向前走去,路兩邊店鋪有的開始上鋪板準備打烊,而酒館這樣的地方正到營業的時候,門前夥計殷勤招呼,偶爾門簾掀起,酒菜的香氣和歡聲笑語飄出來,格外的吸引人。

    “這邊酒館飯鋪不多,前面那路口拐過去,那才是花錢玩樂的所在,喝酒賭錢還有那個什麼的都有。”

    聽著向伯的介紹,朱達禁不住暗笑,這鄭家集內肯定有風月場所,向伯說順口了後來才注意到在孩子面前說這個不合適。

    “就算懷仁縣城裏這樣的街道也不過兩條而已,鄭家集可就一條半了,這邊不含糊。”

    他們這邊說得高興,偶爾路過酒館或是客棧,門前的夥計都是不理不睬,絲毫沒有招呼的意思,在這通衢之地做生意的,自然分得清貧富,值得不值得招呼。

    朱達他們當然不會在意,在秦琴的指點下向前走了一段,朱達想起件事,快走幾步問道:“師父,那塊木牌是怎麼回事,怎麼見了那牌子,咱們就不用排隊了?”

    向伯沒有什麼藏私隱瞞,從懷裏掏出牌子丟給朱達,巴掌大的木牌上面刻著“升平”兩個字,後面則是寫著數目字“六十七”和向伯的名字,牌子很簡陋,談不上什麼做工美觀。

    “這牌子是三年前發下來的,靠這個牌子,大櫃能管得到的地方都會給方便,拿貨出貨,也要靠著這牌子做,做得好的,這牌子就能多留些時日,亂做不做的,這牌子會收回去,定時會有人查這牌子,在大櫃上有本帳,每個拿牌子的都在上面,有人想鑽空子,結果三天就被查出來了......”

    這邊滔滔不絕的說著,朱達聽的仔細,不想漏下一個字,這升平鹽棧還真是有人才,這塊木牌就是每個鹽販子的身份憑證。

    向伯所說的所看到的,僅僅是很小的局部,從更大的方面看,升平鹽棧可以掌握到最基層的分銷商,也就是說,嚴密掌控了一個分銷網絡,有這個網絡在,就可以更有效率的進行分銷貿易,甚至可以做別的。

    不知道想出這套製度的是何等人,朱達剛要感歎,卻想到自己在這個時代沒見過什麼世面,或許這套製度並不稀奇,而且這些放在那二十多年的人生中就太常見了,可能從古至今有個傳承,隻不過自己不瞭解。

    “想出這個的真是大才,居然把衙門那套用在這上面。”向伯感慨說道。

    還沒等朱達發問,女童秦琴已經從筐裏探頭出來,指著前面興奮的說道:“那就是我家了!”

    順著秦琴所指的看過去,卻是個不小的商鋪門臉,也掛著燈籠,映著牌匾上幾個字“升平鹽棧”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4-19 11:30 AM

第五十一章 父女重逢 欲哭無淚

    “你家是鹽棧的?”朱達師徒三人都是一驚。

    “我家在鹽棧左邊,對,門前有兩個石墩子的就是我家。”看著家門就在眼前,秦琴高興的手舞足蹈,拚命用手指著比劃。

    聽到這個大家都是失笑,心想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升平鹽棧是向伯的大上家,他徒弟朱達在河邊救了個五歲女孩,結果卻是鹽棧出來的,果然沒那麼多巧合。

    街上行人不少,看到筐裏女童的也是不少,但也沒人在意,朱達他們幾個光明正大,其他人自然不會太多聯想。

    前面是個“丁”字路口,向左拐就是秦家,朱達發現東門大街上的行人不少人也都向左拐。

    等拐了彎才發現為什麼,向伯所說“花錢玩樂的所在”就是這裏了,酒莊飯店的夥計大聲招攬客人,更遠處時不時傳來女人的嬌聲歡笑,身邊行人都是興高采烈,談天說地,有說見聞做事的,有說今晚目的,形形色色。

    向伯不動聲色,周青雲已經懵了,張大了嘴左看右看,朱達則是故作好奇,只是他所留意的不是少年會在意的。

    朱達注意到來來往往的路人中,大同本地人不多,口音天南地北,江南和西南的都能聽到,甚至還能聽到“外文”,順著看過去,發現幾個穿著皮袍子,頭發打散梳辮的漢子正在說笑,這似乎是蒙古人的裝扮。

    他先是不在意,隨即就猛回頭,這年頭蒙古可是敵國,是洪水猛獸一般的存在,怎麼就堂而皇之在這裏尋歡作樂。

    天際那時常燃起的烽煙就在不斷提醒北邊蒙古各部是食人的巨獸,村中老人閑談講古也會提到蒙古人的可怕。

    對於一個封閉落後的白堡村來說,老人們在這方面的見識未免太豐富,太活靈活現了,很容易就能想到,除了他們的眼見耳聞之外,還有祖祖輩輩的經曆和經驗。

    朱達過大的反應引起了周青雲的注意,他順著看了眼過去,滿不在意的說道:“不是韃子嗎?有什麼好看的。”

    周青雲說話聲音不小,朱達連忙提醒說道:“小聲些,被人聽到惹是非!”

    他們的對話被向伯聽到,此時向伯的心情很不錯,笑著插話說道:“不妨事,他們自己就這麼叫的,只是別說‘韃虜’,聽到這個就要動刀子了!”

    朱達一愣,向伯所說的話完全是他概念之外的,不過眼下不是問詢的時機,眼前就是秦家院門了。

    從外牆看宅子不小,院牆、大門都很齊整,細看卻顯出幾分破舊,倒是和秦琴身上的補丁襖裙類似,但能在這樣繁華的街道上有這麼個宅院,家境怎麼也不算差了,門前很冷清,這也正常,又不是開門營業迎客的店面,當然不會有人。

    朱達倒是覺得奇怪,東門大街和這條街都是繁華熱鬧,臨街宅院應該租給商戶開店才是,肯定會有不少貼補,秦琴家最多也就是小康,應該對收入很渴求,難道是因為讀書人的清高才沒這麼做嗎?可挨著鹽棧,又在這等繁華風月地,這清高似乎也說不太上了......

    大戶人家都有僕役在門前待客迎客,一個秀才家肯定沒有這些了,向伯和秦琴確認後,帶著朱達他們走上前去拍門。

    剛拍了兩下,門內無人應答,秦琴有些發急,想要大聲喊卻被朱達製止,難道秦家現在沒人?還沒等向伯繼續拍門,剛才還冷冷清清的秦家門前突然多了幾個人,將他們三人包圍了起來。

    到這時候,沒人顧得上拍門了,向伯轉過身後退一步,擺手向朱達和周青雲示意,這個事先有過演練,朱達和周青雲舉起木槍護住向伯的兩側,那邊周青雲左顧右盼的張望,他倒不是走神,而是在打量適宜射箭的位置。

    圍著他們的共有六個人,其中兩個頗為精悍,腰間佩刀,其他四個則是閑漢模樣,手中拿著棍棒,各個神情不善,估摸著看到朱達他們三人也帶著兵器,一時沒有上前。

    女童秦琴反應倒是不慢,直接縮回了筐裏,她的這個反應讓朱達更加警惕,說明這不是秦家的人,不然不會不認識秦琴。

    聚眾看熱鬧的習慣倒是古往今來的一致,這邊近十人的對峙立刻引來觀看,已經有不少人停下了腳步,讓這條實際上不寬的街道擁堵了不少。

    而且晚上人流彙集此處,人會越來越多,圍著的一名閑漢轉頭吆喝說道:“鄭老爺辦事,閑人散開!”

    雖不知“鄭老爺”是誰,可這個名號喊出來,圍觀眾人立刻散了,想想鄭家集的“鄭”字,倒也能猜出一二。

    “幹什麼的?”為首那人問得很不客氣。

    向伯手已經放在刀柄上了,悶聲回答說道:“秦秀才丟了閨女,老漢撿到了給送回來。”

    場面頓時安靜下來,圍過來的六人滿臉都是愕然和不可思議,為首那位瞪眼問道:“秦家小姐在哪裏?”

    “我就是!”秦琴大聲說道,剛才她還縮回筐裏,此時差點從裏面跳出來。

    從喊出“秦家小姐”這四個字開始,朱達就感覺到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消散了,那六人很有些不知所措的樣子,秦琴喊過那嗓子之後,圍著他們那六人倒是反應過來。

    “......你認得秦家小姐嗎?”

    “......不認識......”

    “還在這裏瞎琢磨作甚,快去請秦家人來認,不不,去請秦先生來,沒人敢來這邊冒名頂替的。”

    那邊有人慌張的答應了聲“哦”,向著一邊跑去,朱達看過去,發現這人直接跑進了升平鹽棧裏面。

    現在是五個人圍住一老三小,彼此依舊戒備,只不過緩和許多,為首那人只在那好奇的打量朱達他們,看了幾眼就忍不住問道:“你是怎麼撿到秦家閨女的?”

    向伯沒有回答,朱達發現自己師父在這種場面下沒太好的應對,無非是沉默,問話那人見沒回答也沒生氣,卻笑著說道:“你若是假冒......倒也假冒不得......你運氣倒是不錯。”

    這邊話音未落,升平鹽棧半關的門卻開了,一名身穿長衫的年輕人快步走出來,後面跟著報信的和其他兩人,出來後那報信的閑漢指著這邊吆喝道:“就是他們。”

    那年輕人轉身看過來,卻動作太急踉蹌了下險些摔倒,身邊人手快連忙攙住,被這穿長衫的年輕人甩開,快步走了過來。

    “爹!”秦琴在筐裏拍著手喊出聲來,估計在筐裏蹦了兩下,向伯都有點站立不穩。

    這年輕人就是秦秀才?

    借著天光和燈火可以看得很清楚,秦秀才二十五六歲年紀,比向伯略矮,身材瘦削,相貌頗為俊朗,雙眼頗為有神,在燈下看來有些“劍眉星目”的樣子。

    此時神態舉止惶急,可朱達卻注意到,這秀才已經冷靜不少,短短幾步路就穩定了心神,此時已經在觀察自家三人了。

    在這市鎮居然有這等人物,朱達先驚歎了聲,盡管初次接觸,可這秀才完全稱得上一表人才,這等做派讓他想起那二十餘年見過的傑出人物。

    在這個時代,朱達只見過幾位潦倒童生,秀才還是第一次見,但再沒常識他也知道,秀才不可能是這個樣子,不然“酸秀才”的名目怎麼來的。

    秦秀才穿著一身半舊的青衫,上面也有補丁,可整體看著很齊整,氣色也很不錯,不像是寒窗苦熬的階層,朱達先前被這個人吸引,到這個時候才注意到對方的穿著,他更想到這秦秀才是從鹽棧裏出來的,朱達嘴角上揚,事情還真是有趣。

    聽到女童呼喊,圍著向伯的人都是鬆懈下來,臉上甚至還帶了笑意,向伯則是半蹲將背上大筐小心解下,沒等他動手,那秀才已經把秦琴從筐裏抱了出來。

    精靈古怪的女童在自己父親面前放下了一切防備,咯咯笑著手舞足蹈,秦秀才看著瘦削,卻有幾分力氣,抱起後就那麼舉著女童在燈火下打量,似乎端詳自家女兒有無損傷。

    沒過多久,秦秀才將秦琴放下,臉上的關懷和惶急換成了憤怒,指著女兒鼻子怒斥道:“真是把你慣壞了,沒個閨女的樣子,到處亂瘋亂跑......”

    越說越是激動,指著孩子就要動手,秦琴好像被嚇怕了,先是愣住,隨即捂著臉“哇”的大哭起來,秦秀才盯著女兒看了幾眼,無奈的放下手臂,歎了口氣,轉身說道:“小女頑劣,倒是讓幾位見笑了。”

    朱達距離他們父女很近,清楚看到秦琴臉上沒有一滴眼淚,心想這孩子還真是有膽色。

    那邊秦秀才感慨一句之後,鄭重其事的作揖施禮說道:“這位仁兄救了小女,這是對我秦家的大恩大德,秦某定當厚報!”

    向伯倒是沒有端著,抱拳回禮,很是客氣的說道:“是這孩子福大命大,老漢順手幫忙,任誰遇到都不會不管的。”

    朱達和周青雲站在邊上,周青雲覺得很有趣,朱達在觀察著周圍,他注意到一件事,秦秀才說“定當厚報”的時候,圍著的那幾位臉上居然露出了羨慕神色。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4-20 02:46 PM

第五十二章 瞭若指掌 原來如此

    幾位在秦家門前客氣,來來往往的行人多有停步觀看的,都被閑漢們趕走。

    向伯的回答不貪功不施恩,顯得很是大方坦蕩,那邊秦秀才的表情中帶了些讚許,他掃視了朱達和周青雲一眼,笑著說道:“本以為這不省心的丫頭遭難了,今日真是驚喜莫名,秦某有些失態,倒是慢待了各位,請去寒舍一坐。”

    “寒舍是什麼?怎麼這秀才說話我好多聽不懂的。”

    周青雲在朱達耳邊嘀咕,讀書人說話用詞講究,時不時蹦出個典故成語,朱達還好,周青雲就麻煩些。

    朱達還沒回答,就看到秦秀才吩咐說道:“石六,你去福安老店那邊叫一桌上好的酒席送過來,小王,你去裏面把門開了,喊著程姐過來泡茶待客,等下你們收拾好客房。”

    被他點到名字的人都是圍著的那幾位閑漢,聽到後都是點頭答應,快步跑去忙碌,那為首的精悍漢子臉上有些為難,湊上前說道:“秦先生,老爺那邊有吩咐的,現在事情都沒了結,這幾個又是生人,還是小心些的好,不如先安排去客棧那邊好好招待著,等......”

    秦秀才臉色頓時沉下,肅聲說道:“這位仁兄年過五十,這兩位少年十二三歲年紀,他們辛苦把秦琴送回來,是我秦家的恩人,若是連我秦家家門都進不得,那豈不是笑話,出什麼事我來擔待著,你不要管了。”

    被他這麼一訓斥,那看著不簡單的精悍漢子不敢言語了,只是躬身示意,這時候院門被那小王從裏面打開,秦琴歡呼著跑了進去,秦秀才看著女兒背影,溺愛的搖搖頭,又笑著對向伯三人說道:“真是怠慢諸位,請!”

    窮人家的秀才是窮措大,沒什麼底氣又得了身份總要端起來,富貴人家的秀才只能看到身上的富貴氣,那不是他讀書得的,而是家裏有的。

    這兩種總歸是能判斷出來的,可秦秀才舉手投足間卻帶著威勢,沒有窮酸氣和富貴氣,細究的話,這威勢裏面帶著些肅殺。

    這種感覺,朱達能勉強描述,向伯能感覺到卻說不明白,大家都是感覺不太對勁,事先以為是家境平常的秀才,後來看到秦琴古怪精靈的表現後又覺得這秀才或許灑脫不羈,帶著幾分名士性格。

    可今日見到又是不然,這種威勢倒是和官威類似,可這等威嚴那些年接觸極少,這些年更是沒接觸過,朱達也說不太準,可言談舉止中那不容置疑的自信,周圍人等發自心底的恭敬服從,都證明這種不太對勁並不是錯覺。

    當然,圍著的那幾位江湖漢子和閑人怎麼也和斯文扯不上,那秦秀才從鹽棧出來,對這些人理所當然的頤指氣使,這怎麼也不是書生所為,這些不對勁就不必說了。

    折騰一通進了秦家後,已經是晚霞映天,進了秦家宅院,朱達觀察的很仔細,這是個兩進的宅院,規製齊整。

    借著不亮的天光能看出來,沒什麼破損之處,門窗牆壁台階步道都被維護的不錯,花池子裏有幾株臘梅,其餘花草也有,可看不到什麼枯枝敗葉,院子裏還有一口大缸,路過的時候朱達探頭看了看,裏面水裝了七成滿,這是為了萬一有火災救火用的水源。

    如果秦琴沒說漏什麼的話,秦家應該只有父女二人,一個成年人一個孩童想要把這兩進的院子打理的如此幹淨整齊,幾乎不太可能,想要這般,恐怕要有幾個專門料理伺候的僕役才能做到,這可不是個家境平常的讀書人能做到的了。

    進了屋子之後,盡管秦秀才笑著說“這幾日為女兒操心,屋子有些亂,見笑......”,可實際上,屋子裏沒有絲毫淩亂處,幾盞燈都已經點燃,將不小的堂屋照的很明亮,傢俱陳設都不怎麼新,看著卻沒有任何廉價窮酸的感覺。

    從外到裏,這秦家父女穿著帶補丁的半舊衣服,但除了這一點之外,其他各處只顯出一件事來,那就是頗有底蘊,這可是幾代傳下來才會體現出來。

    秦秀才不是尋常讀書人,秦家不是尋常百姓,只怕也不是本份人家,朱達得出了這個結論,不過既來之則安之,對方為了感謝請大家進來,熱情待客,自然不必擔心危險。

    實際上朱達現在覺得新鮮有趣,另有無比的好奇,這一刻他突然覺得重來的這次人生不僅僅要自強,不僅僅要活下去,也要感受著人生中的趣味和精彩,比如說眼前這位和預判不同的秦秀才。

    從進了鄭家集然後來到秦家宅院,朱達終於確實的感覺到自己在明代了,這裏的房屋規製,穿著打扮,談吐舉止,都是“古色古香”,而白堡村太貧苦太單薄,讓他始終形不成明確的認識,現在有了。

    才剛落座,那位“程姐”就是來到,是位三十多歲的中年婦人,穿著打扮整齊俐落,進退謹慎規矩,沒多久就奉茶上來,才沏好了茶,方才一位門外的閑人就送過來了點心,這點心卻是送給朱達和周青雲還有秦琴吃的。

    點心是桃酥和油果,無非是油鹽糖的混合,這等簡單點心,周青雲卻好像無上美味,朱達也覺得極為好吃,現在肚子裏實在缺東西,勉強解決了營養,可甜食實在稀罕,能吃的次數太少了。

    秦琴對回家無比興奮,本來趕路疲憊,在筐裏睡了一次,此時精力卻是十足,屋內院外的跑進跑出,還要拽著朱達和周青雲一起瘋玩,但向伯製止了,秦秀才也不去管,只是笑嘻嘻的看著。

    “秦某前些年貧苦,身邊人熬不下去改嫁,家母身體不好,都是秦某一人帶著她到大,我一個讀書人,雜事又多,不懂的帶孩子,嬌慣成這個樣子,也惹下了這場禍事,要不是向兄你古道熱腸,還不知道會有何等淒慘境地,秦某再次謝過了。”說完這話,秦秀才再次起身作揖。

    數次施禮讓向伯有些不耐煩,可還是擺手說道:“人送回來了就好,天色已經黑了,老漢和兩個侄子還要去尋個住處,還是先告辭的好。”

    “這麼做豈不是讓人笑話秦某,向兄且安坐......”

    說到這裏,秦秀才拍了下額頭,又是說道:“從見面到現在忙碌慌張,卻忘了請問向兄姓名,在下秦川,字默生。”

    秦川這名字倒是耳熟,朱達咳嗽了聲,互通姓名已經是很鄭重的禮節,向伯壓下性子抱拳回答說道:“老漢姓向,名岳,岳是岳爺爺那個岳。”

    從進屋到現在,朱達多少能感覺到秦川並不是一味感恩,這個秀才似乎在控製節奏,先讓大家放鬆,然後在適當的時候再做什麼,應該是拋出問題,朱達倒不是如何敏銳才發現,而是那些年入職後經過培訓,交流的經驗技巧多少掌握,眼前這情景正是符合。

    不過聽到“向岳”這個名字後,秦秀才卻愣了下,從見面到現在的鎮定從容都不見了,似乎這個回答讓他亂了分寸,但這失態的時間很短,接下來的表現就不像先前那麼彬彬有禮,很直接的打量向伯,帶著玩味的笑意越來越濃。

    剛才還禮貌客氣,現在這樣的態度則有些無禮了,向伯雖然不在乎,可眉頭也皺起來。

    “向岳,五十三歲,白堡村人士,無妻無子,你在弘治年間從軍,正德十三年回鄉,然後操持鹽業至今,是不是?”秦秀才突然說出這麼一段來。

    聽到這幾句,向伯動作一停,猛地站起,滿臉驚愕的看著秦秀才,這個動作太突然,周青雲手裏小半塊桃酥險些掉落,朱達倒是沒什麼所謂,秦秀才突然說出向伯的履曆必然有些大家沒料到的原因,但看對方的態度肯定沒什麼危險。

    不過“弘治年從軍,正德十三年回鄉”這個經歷細節,朱達和周青雲都不知道,向伯也從來不提,這秦秀才從何得知?

    看到向伯的反應,秦秀才臉上笑意更濃,悠然說道:“五日前你在夏米河邊殺了一名賊兵,從他嘴裏問出賊窩所在,是不是?”

    這可是只有私鹽組織內部才能知道的機密事,卻沒想到被一個萍水相逢的秀才說破了。

    “這等事你如何知道?”

    向伯驚問,他現在完全被震住了,坐在一邊的周青雲手忙腳亂的吞下點心,卻想要去摸兵器,可此時弓箭放在外面,剛要起身就被朱達按住,搖頭示意不用慌,眼前這場面找不出什麼要謊的理由。

    秦秀才笑出聲來,擺手說道:“是那個賊兵綁的我家女兒吧,你們殺了賊兵,救下的她,是不是?”

    這個問題比剛才給私鹽組織報信都要隱秘,甚至只有朱達師徒三人和那女孩秦琴才知道,但自從進來後,他們父女的交流都在三人眼前,根本沒有說這個,秦秀才怎麼知道的?不光向伯驚駭,周青雲都目瞪口呆。

    朱達苦笑,用手拍拍額頭,他總算明白秦秀才為何從隔壁升平鹽棧出來了。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4-21 02:25 PM

第五十三章 蛛絲馬跡 不可思議

    屋中氣氛頗為古怪,到這個當口,再遲鈍的人也能隱約想到些什麼,可要把事情說清楚,再聰明的人也做不到。

    “你怎麼知道?”向伯又重複了這個問題,他現在完全糊塗了,看了看面前秀才滿臉輕鬆的模樣,向伯轉頭看向朱達。

    他這個動作倒是讓秦秀才詫異,一老二小,長輩晚輩師傅徒弟,怎麼看都是五十多歲的向岳做主拿主意,可這剛烈老人轉頭看向一個小的,明顯是求教,這未免不合常理。

    “師父,實話實說就是,秦先生沒有壞心思的。”

    朱達笑著說道,他現在有些猜測,可也沒辦法掌握事情的全局,目前唯一能確定的就是這秦秀才沒有惡意,只不過有些巧合,對方覺得有趣而已。

    向伯點點頭,卻是重新坐下,悶聲開口說道:“那天老漢是去隔壁下馬村了,那邊坐商販鹽的被殺,鹽貨被劫,我去看看能不能在那邊賣鹽賺錢,等回來的時候,就聽到了這件事,看到了那個閨女......”

    話說到一半,朱達卻有些發急,自己這“實話實說”是指按照約定的說,怎麼師父把真正的真相也說出來了。

    那秀才秦川先前注意到向伯手足無措,但這個少年給了建議後立刻沉穩安定,他本來好奇這個,等看到朱達發急的表情,秦秀才臉上好奇神情更濃,對這個事愈發覺得有趣。

    朱達倒沒有害怕什麼,“真相”說出來會讓人驚訝,會給自己和夥伴招惹很多注意,可也就是注意而已,那些麻煩和枝節,只要小心倒也不會有什麼危害,所以他沒有攔阻向伯的講述。

    不過聽著聽著就發現一件事,向伯也不是什麼都說,而是很有選擇,兩個少年遇賊兵殺賊兵的事講了,卻沒說什麼山洞岩鹽和釣魚之類的。

    聽著聽著,秦秀才臉上的笑意淡去,很是鄭重的打量了朱達和周青雲,開始他根本不在意這兩個少年,還以為是出來見世面幫忙的晚輩,沒想到救人的卻是他們。

    正說著,那邊秦琴又是笑著跑進來拿點心,想要拿了再出去,這次卻被秦川喊住詢問,女童一指朱達說道:“是朱哥哥救的我,他那時候好嚇人。”

    說到這裏再無懷疑,秦秀才臉上又有笑意,沉吟了下卻是問向朱達:“看你這樣子,你一直不想外人知道是你們殺賊兵救人,因果我大概能想明白,也就不問了,只是想知道,你們老少三人再怎麼遮掩,總沒可能讓我家女兒說假話,她若是說真話,你也就遮掩不住了,你怎麼想的呢?”

    突然間把朱達當成大人來對待,這個問題與其說是好奇,倒不如說考較,這個問題很好回答,朱達之所以猶豫,是因為回答本身會不會旁生枝節。

    他這猶豫讓秦秀才點了下頭,那秦琴也不出去瘋了,在邊上好奇的看著。

    朱達終於想通了,緩聲說道:“尋常人問起說起,不會想到是我和青雲這樣的少年動手,想都不會去想,自然也不會去問,就算秦琴說了真相,也沒人會信小孩子的話,只會說小孩子嚇壞了記錯了,只不過,沒想到秦先生是這樣的人,秦琴又是這般聰慧。”

    秀才秦川仔細看著朱達,臉上露出幾分讚許,笑著又問道:“秦某是什麼樣的人?你看得出什麼?”

    “秦先生不是尋常書生,其他看不出。”朱達實話實說。

    秦秀才表情又有變化,讚許中摻了幾分驚訝,開口問道:“你讀過書?”

    “沒讀過。”

    “你父母什麼出身?”

    .......

    連問了三個問題,問朱達的出身之類,已經不太禮貌,向伯沉著臉咳嗽一聲,秀才秦川反應過來,搖頭說道:“秦某一時忘形,倒讓各位見笑,真是沒想到,真是沒想到,白堡村那等荒僻村莊居然能出向兄這般剛烈之士,居然能出朱達這樣的少年英才!”

    這話的份量不輕,尤其是這秦秀才看著不像個尋常讀書人,話就更有些別的意味,向伯和朱達都有些別扭,也不知道怎麼應對,倒是周青雲已經看出這秦家沒有太多危險,所以專心致誌對付面前的點心,吃得很是高興。

    正在這個時候,聽到外面有腳步聲響起,無論布鞋皮靴走在磚地上都不太容易出聲響,可外面這腳步聲還伴隨著“哢噠”輕響,似乎是金屬小件敲擊地面的聲音,逐漸靠近堂屋。

    沒多久,一人推門而入,進來後先笑著對秦秀才打了個招呼:“秦先生,聽小的說你家來了生人,我過來看看。”

    進來這人是個壯實漢子,四十上下的中年人,膚色黝黑,一看就是經曆過風霜的,臉上雖有笑容,眼神卻很淩厲,進屋後先掃視朱達他們三人,好像要把人看透一樣,不過掃視之後就放鬆不少,能感覺到這人的眼神恢複了正常。

    朱達被對方看得很不自在,但卻覺得這漢子穿著打扮很熟悉,他很快就反應過來,這裝束就是前幾日來白堡村那三位私鹽騎士的打扮,那敲擊地面的聲音也弄清楚了,卻是皮靴後跟的馬刺,一般騎士下馬後都會卸下馬刺,看來這中年漢子來的很急。

    這人看過一圈後,秦秀才慢慢站起,笑著說道:“于三哥,這邊都是自己人,勞煩掛念了。”

    那邊還沒客套完,剛坐下不久的向伯突然站了起來,臉上是目瞪口呆的表情,盯著那位新進來的中年漢子,有些結巴的說道:“你......你......是管著鹽棧馬隊的于三爺......”

    “居然認得我,你是?”這位于三爺皺眉反問,盯著向伯打量,明顯不認得。

    沒等向伯開口,秀才秦川笑著說道:“這是夏米河東岸白堡村的坐商向岳,就是密報賊兵老巢的那位,也是救了我女兒的恩人。”

    這一通說完,于三爺也是愣怔了下,然後頗為好奇的盯著向伯,臉上浮現笑意,只是態度變得有幾分矜持,點頭說道:“倒是個好樣的,這次要不是你的消息,不可能抓的這麼準,你立了大功,大櫃上不會虧待你的。”

    向伯卻有些手足無措,對方說完這個,向伯一時不知道怎麼回答,倒是那于三爺說完後又看向秦秀才,又掃了眼向伯,搖頭失笑說道:“老向你倒是好造化,以後有好日子了。”

    “今晚恩人登門,兄弟已經叫了酒席過來,于三哥留下一起喝幾杯?”秦秀才發出了邀請。

    “改日改日,鄭家集這邊多少事還沒忙完,那就先告辭了。”于三哥客氣的拒絕,又對向伯點點頭,這才轉身出了屋子。

    此時的屋中,秦琴和周青雲倒是差不多的神情,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向伯則是眉頭皺起,一邊慎重的打量秦秀才,一邊轉頭看朱達,想從他那邊得到意見,而秦秀才的注意力大都轉移到了朱達的身上,整個屋中,只有朱達還算鎮定,現在正若有所思。

    朱達正在回顧剛才所見,被叫做“于三哥”的人進來後先觀察自己這些人是否危險,然後再打招呼,到這個時候,秀才秦川才站起來,從雙方的交談和禮數來看,于三哥對這個秦秀才很客氣,帶著敬意但又保持距離,可秦秀才的身份高過對方卻是肯定的。

    再就是向伯的稱呼,“管著鹽棧馬隊”想必就是說管著私鹽組織的那些騎士了,“于三哥”管著私鹽組織的武力,這肯定是私鹽組織內上層核心,這等人物還要秦秀才客氣敬意,那這個秀才是什麼身份,從剛才說破向伯身份,說出私鹽組織的機密來看,這秦秀才和普通讀書人沾不上邊了......

    “老爺,酒席送到了,照老規矩布置到前廳去?”門外有人問道。

    秦秀才答應了聲,然後笑著問朱達說道:“朱達,你想出什麼來了?知道我是做什麼的嗎?”

    這話問出,連向伯的眼神都投注到朱達身上,朱達沉吟不語,秀才秦川搖了搖頭,他問的問題就算成年人也未必能想得通透,一個沒讀過書,生長在閉塞環境的少年如何能回答,剛才那回答或許有人教授,這朱達或許只是有幾分蠻勇而已。

    不管怎麼說,寶貝女兒失而複得,這就已經是大喜的日子,何苦因為考較惹得大家不高興了,秦秀才已經準備說句閑話圓回來。

    “剿滅賊兵是升平鹽棧最機密的事,秦先生能知道這個,想來在鹽棧裏能參與機要,最起碼也是個師爺幕僚的身份......”朱達開口了。

    秀才秦川聽了後一愣,搖頭微笑說道:“還說自己沒讀過書,沒讀過書怎麼可能知道這些。”

    在這位秀才的心裏,能想到這個算是中規中矩,拍腦袋亂猜也能猜到的,不過對於一個窮鄉僻壤長大的少年也不容易了,這朱達說話裏典故名詞都不含糊,肯定是讀過書的,秦川剛要結束這次談話,朱達卻沒有停。

    “那于三哥管著鹽棧馬隊,怎麼也是鹽棧裏的要緊人物,可他卻對秦先生這麼客氣順從,掌握刀兵的人物怎麼可能對師爺幕僚如此敬意,想必秦先生是能管著他的,起碼位置在他之上,我想在這鹽棧裏能在于三哥之上的不會超過三人,秦先生想必就是其中一人,搞不好還是出主意的那人,這樣的人我不知道怎麼稱呼,大總管?”

    話未說完,秦秀才滿臉震驚的後退了步,碰到椅子才停住,看著朱達的表情滿是不可思議。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4-22 02:36 PM

本帖最後由 lin234 於 2017-4-22 03:14 PM 編輯

第五十四章 桌上閑談 匪夷所思

    屋中目瞪口呆的何止秦秀才,向伯同樣震驚,他震驚的看著秦秀才,這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書生居然是大櫃裏面的頭幾號人物?是自己上家的上家的上家......

    “他們倒是不叫我大掌櫃,小兄弟,你能猜出我在鹽棧裏身份不低並不難,可你怎麼知道我是頭三號的人物。”

   “如今這世道文貴武賤,能管著刀兵的沒準會有很多,這出主意的你是怎麼猜出來的,難道覺得秦某是秀才,所以就會出謀劃策,小兄弟,你可知道這世上不通庶務的書呆子有多少?”

    秦秀才說了一串問題,稱呼上也有了變化,開始喊“小兄弟”了。

    朱達很是從容的回答說道:“我師父頭天上報賊兵老巢的消息,第二天就派出馬隊圍剿,如果做主管事的太多,怎麼會有這樣的決斷,所以我猜只有三個。”

   “而鹽棧馬隊的精銳老練不次於官軍騎兵,官府可以文貴武賤,可鹽棧卻不能這麼做,因為這販私鹽時時刻刻要準備動武,如果不重視,那麼關鍵時候就不得用,所以那位于三爺的位置說不好也在鹽棧前三,這‘三爺’的三就是排行...... ”

    秦秀才臉上的驚駭依舊,但隨著朱達講述卻緩緩點頭,他本來要說話,可看著朱達要繼續,秦秀才就沒有出聲。

    “......至於為什麼覺得先生是出主意的,這個就是猜測了,先生看起來不會武,除了出謀劃策,管理細務之外,也想不出別的來......”

    朱達倒是坦誠,聽到他這句話秦秀才又是愣住,然後又是緩緩搖頭,臉上的驚愕散去,笑意則是越來越濃,笑意變成了笑聲,笑聲越來越大。

    在一邊的女童秦琴倒是乖巧懂事,剛才秦秀才和朱達問答的時候不出聲,到這時才嘟囔著說道:“爹,我餓了。”

    外面已經入夜,徹底黑了下來,酒席應該已經擺好,即便隔著距離還是能聞到酒肉的香氣。

    秦秀才笑聲停歇,愛憐的摸了摸秦琴的頭,開口說道:“這就去吃。”

    說完牽上女兒的手,又抬手對向伯做了個請的姿勢,笑著說道:“怠慢各位了,秦某知道向兄有很多想問的,咱們邊吃邊聊。”

    到了這個時候,向伯反倒沒了開始的從容,他是升平鹽棧下面最基層的坐商鹽販,可面前這位卻是最頂層的之一,彼此身份地位相差這麼遠,從容平等相待怎麼可能。

    要知道,如果向伯去了鹽棧總號,見到普通賬房管事都要畢恭畢敬,而實際上見到的機會都極少,連打交道的身份都沒。

    不過現在的秀才秦川注意力根本不在向伯身上,他只是盯著朱達打量,快要入席前忍不住讚歎說道:“真是少年英才,這個年紀就能殺賊,更難得的是思緒敏捷,能想得明白,我在你這個年紀的時候,琢磨事情可沒這麼透徹。”

    入座的朱達只是笑著不說話,外人看起來只覺得是他靦腆,卻不知道朱達有些汗顏慚愧。

    剛才所說所分析的那些,對一個十二歲的少年來說很不容易,但對於一個經曆過完整的現代教育,經歷過資訊爆炸的時代,又有一定職場經驗的青年人來說並不難,何況剛才各方面已經透露了足夠的資訊,只要留意就能得出大概的結論。

    朱達也在想,如果那二十餘年的人生遇到相同的事,自己未必能得出這些結論,但現在自己足夠冷靜和沉著,細心觀察,沉著思考,得出結論不難,經歷了這麼多,的確比從前沉著冷靜很多。

    菜是四涼八熱,有壇酒已經開了泥封,酒海飄蕩著熱氣,瓷壺放在裏面溫著,席面頗為講究。

    “你們想吃什麼就吃,不用在意太多。”秦秀才邊說邊給向伯斟了一杯酒,然後又給自己倒上。

    桌上豬牛羊肉都有,那飯莊做得很用心,煎炒烹炸的手段全都用上,冷碟熱菜可以說是色香味俱全了,周青雲一上桌眼睛就挪不開了,在那裏直咽口水,秦琴的模樣也差不多,雖然已經知道秦家不是破落戶,可這樣的飯菜也不是每天都吃的,只有朱達自製力強些,可本能難以抵擋,眼神不住的朝菜肴上飄,所以秦秀才才有這麼一句。

    朱達他們再饞也還先看看向伯,女童秦琴則是歡呼一聲,小手揮舞著不和比例的筷子開吃,周青雲也是跟上,在這個場合也沒必要矜持,朱達隨後吃了起來。

    “想必向兄心裏有許多想問的,但先讓秦某敬這三杯酒,秦某就這麼一個女兒,要有什麼閃失,真不知道怎麼去和她的祖父祖母去說,真不知道秦某會如何傷心,多謝向兄和徒兒古道熱腸!”秀才秦川說完,把手中酒杯和向伯一碰,一飲而盡,然後又是倒滿。

    酒是好酒,三杯量並不大,兩人喝完之後都很正常,這才開始吃菜,向伯表情有幾分沉悶拘束,知道對方是自己上峰,又有這樣那樣的疑問未解,放不開才是正常的。

    “你販鹽快十年了,開始是從張家拿貨,四年前開始在高家拿貨,然後領了那塊木牌,從前你拿貨的價錢總是變動,出貨的人總是克扣勒索,販子們彼此串貨壓價,你生意做得很不順,等換了上家,拿了木牌後,生意才做得穩當,對不對?”秦川依舊提了個問題。

    朱達聽父母和村民以及向伯都說過“高家”,是一位老資格的百戶,祖輩曾有人做過大同左衛的指揮同知,家大業大,在左衛裏很有勢力,管著的百戶在一處繁華鎮子上,是遠近聞名的大戶人家,只是“張家”就不知道了。

    說到這個,或許因為三杯酒下肚,又或許因為今日趕路疲憊,向伯很有些感慨,悶聲回答說道:“張家有個總旗的身份,可做得卻是土匪的勾當,他家就是個賊窩子,是平泉莊的大窩主,他那販鹽就和放債一樣,一年到頭賺不到什麼,稍不小心還要倒欠進去,誰又敢和他們理論,他家養著幾個亡命,劫財害命的混賬事都沒少做,多虧四年前天開眼,他們內訌火並......”

    話到這裏,向伯卻打了個磕絆,看向正在細聽的秦秀才,對方很認真的聽著,表情沒有任何波動,一直在聽著的朱達也偏頭看了眼,秦秀才笑著回應,點了點頭。

    向伯自失一笑,端起酒杯抿了口說道:“這酒真好,平日裏老漢那捨得喝,也喝不起,等高家接了分發的生意,老漢都想著不做這營生了,高家那勢力更大,老漢要是湊上去,豈不是成了砧板上的菜,沒想到,沒想到啊,這高家做得厚道了,還有許多規矩,比如說一個坐商一個百戶,公道的價錢,處處方便的牌子,還有這願意為下面出頭的大櫃,做事心裏有了倚靠。”

    開始時候或許在回憶回答,說到後來,向伯真有些感慨在其中,越說越是細致,秦秀才邊聽邊微笑著點頭,等向伯這邊有個停頓,他悠然說道:“向兄,這些規矩都是我定的。”

    這話說完,屋中安靜,向伯和朱達都盯著秦川看,只有秦琴和周青雲吃得高興的聲音,對秦川的這句話朱達有些估計和猜測,等對方親口承認後還是覺得震撼。

    一個只讀四書五經的秀才居然建立了這套製度,這其實是從上到下建立了一套分銷體係,劃分銷售區域,認定分銷商的資格,穩定價格,這套東西在那二十多年裏算是普通的商業製度,可在這個時代怎麼也是領先的。

    在這個時代,朱達能感覺到大家都是按照規矩來的,約定俗成是什麼,王法慣例是什麼,那大家就都這麼做,村民如此,李總旗也如此,聽人談論說起,白堡村之外的人也大都是如此,在不發達時代的尋常地方,這種保守封閉才是正常。

    眼前這秦川不過是鎮上一個秀才,在這大同和懷仁縣之間或許稀罕,可放在大明算不得什麼,他怎麼就能突破常規,創新做出這些,盡管朱達不知道大明其他店鋪商行是什麼樣子,可下意識的就做出了這樣的判斷,隨即他又有了一個更大膽更匪夷所思的猜測,難道對方也是......

    想到這個,朱達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盯著對方的臉細看,雙眼有神,五官俊朗,其他的倒是看不出來。

    向伯從驚愕中恢複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抓過酒壺,給自己和秦秀才的杯中倒滿,然後鄭重其事起身舉杯說道:“秦先生做了大好事,老漢得好處不少,先前也不知道先生的身份,這杯酒一是為了謝恩,二是為了賠罪,實在是失敬了。”

    朱達覺得自家師父的言行很別扭,明明是恩人卻要謙卑賠罪,可他也知道向伯這麼做很正常,不管對方怎麼謙虛和善,身份上的差距是實實在在的,何況這秀才還握著向伯生計甚至某種意義上的生死。

    秦秀才不過三十,卻通曉世故,笑著站起,怎麼也不接向伯的大禮,推讓幾次,兩個人平禮乾了一杯。

    幹了這杯之後,氣氛更加融洽放鬆,朱達看到秀才秦川轉向自己,笑著說道:“朱達,你想問什麼嗎?”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4-23 02:08 PM

第五十五章 異想天開 有此佳徒

    不知不覺間,秦秀才已經把來訪三人的重點放在了朱達身上,不過向伯對這種待遇沒有任何意見,至於其他二位根本覺察不出來。

    朱達當然不會問心底那駭人聽聞的猜測,但旁敲側擊是免不了的,他笑著說道:“既然秦先生開口,那小子冒昧問了,鹽棧層層分銷,劃定賣鹽區域,坐商編號,這些舉動都是大才,但書經典籍上肯定沒有的,不知道秦先生如何想到?”

    “向兄,這孩子所學都是你傳授的嗎?”秦秀才沒有回答,卻先發問。

    向伯苦笑著搖搖頭,看了眼朱達後說道:“老漢是個粗人,這些是別人教的。”

    話也只能說到這個程度,畢竟“教門”身份太過危險,可向伯的確沒辦法攬下來,誰都知道朱達這般談吐見識,不可能是他教授出來的。

    朱達沒有否認,不得不說,那個虛無縹緲的“野道人”是個很好的掩飾,一個生長在小村子的十二歲少年根本沒可能懂得太多,朱達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所用的名詞語句在這個時代的習慣用法是怎樣的,可照著自己知道的表達,卻又引起這樣那樣的訝異,只能推到“野道人”身上了。

    秦秀才沒有追問,笑著回答說道:“不知為何,被你稱讚‘大才’,心裏格外高興,這些法子看似憑空而來,細究卻也沒什麼,不過這衛所屯駐的法子加以變化,取長補短而已。”

    聽到這個,朱達稍一琢磨就是恍然,衛所分為千戶所百戶所分別駐防,各有防區屯田,這套法子和升平鹽棧建立的製度本質上確實相通,想到這裏,他鬆了口氣,此時的情緒倒是複雜,有些失望,有些輕鬆。

    看著朱達臉上表情,秦秀才很是訝異,禁不住問道:“你可想明白了?”

    “細處還有些不懂,大概的意思卻明白了。”朱達誠懇回答。

    這回答讓秦秀才更加驚訝,也顧不得邊上的向伯幾位,又是追問說道:“那你說說這套規矩是怎麼回事?”

    “衛所指揮控製下面千戶,千戶控製下面百戶,每千戶每百戶都有自己的駐防屯田區域,鹽棧就是衛所指揮,千戶就是下面二櫃,百戶就是我師父這樣的坐商,他們劃定賣鹽的區域對應著屯田的規模,這麼做起來,事事都有章法規矩,人不會亂,貨也不會亂,哪裏亂,隨時可以追查到,隨時可以壓住亂子。”說到這裏,朱達就停了下來。

    隨著回答,朱達其實有更多的想法,可說著說著他就意識到要藏拙,甚至後悔剛才說的太多,到這時候卻是想到當年聽到的說法,現代企業管理製度和現代軍事製度是相通的,看來在這年代也是如此。

    “怎麼停了,你這話似乎沒有說盡,你盡管說就是。”秦秀才聚精會神的傾聽,自然聽得出朱達停的不自然,立刻催促。

    朱達幹笑了一聲,心裏想自己怎麼和個孩子一樣,分寸什麼的都控製不住,但此時並不僅僅是那二十餘年人生的人格,還有這十二年的,只能說相對成熟的一面多些,可沒有完全是。

    他正在想著怎麼敷衍過去亡羊補牢,身邊的向伯卻沉聲說道:“朱達,有什麼說什麼就好。”

    聽到師父的話後,朱達詫異轉頭看過去,卻發現老人在微微點頭,臉上全是鼓勵的神色,朱達愣了愣,有些明白,有些溫暖,拿起桌上的茶水喝了口,轉向秦秀才。

    “秦先生,你這套規矩恐怕不止用在販鹽上,升平鹽棧現在可以把貨物鋪送到控製下的每一處百戶村莊,可以是鹽,可以是雜貨,可以賣,可以買,可以收糧,也可以雇人,也能知道下面的風吹草動,這套規矩運轉,升平鹽棧的實力就會越來越強。”

    其實朱達還有想說的,不過卻裝作說完的樣子,他覺得自己該反省,不管秦秀才的態度如何,雙方這都是第一次見面,怎麼謹慎都是要的。

    那邊秦秀才臉上驚駭表情仍在,卻已經陷入了沉思中,手指下意識的敲擊桌面,而向伯臉上則是浮現笑容,自家倒滿了杯中酒,一飲而盡。

    “了不起,了不起,小兄弟你想的居然比秦某還要深遠,比秦某還要透徹!”秦秀才感歎兩句,臉上的表情變幻,又是陷入思索中,已經吃飽了的秦琴扁扁嘴,嘟囔著說了句“又在發呆了”。

    就這麼沉默了會,秀才秦川的臉上突然浮現狂熱和惶恐,盡管屋中沒有外人,可秦秀才還是壓低了聲音問道:“小兄弟,那你覺得這套規矩能讓升平鹽棧做大到什麼地步?”

    “應該做不太大,我覺得鹽棧做到這個地步,秦先生和其他人肯定都在盡心盡力的管著盯著,一旦管不住盯不住,也就不能繼續做大了。”朱達實話實說。

    說是規矩,其實還是人治,升平鹽棧現在能順利運轉不過因為規模不大,一旦擴大肯定就有這樣那樣的問題。

    朱達思考這些的時候,用的都是當年課堂課外各種培訓和其他渠道了解的信息,當年覺得枯燥無趣,可現在聯係到具體的實例,卻覺得那都是真金白銀的知識。

    他已經能想到升平鹽棧有這套體製卻沒辦法繼續做大的原因——沒有能運轉這套體製的骨幹和人才,沒有建立人員培訓的機制......

    這個回答讓秦秀才一愣,隨即失笑,用手在臉上用力的拍了下,自嘲的說道:“剛才卻是昏了頭,居然那麼異想天開。”

    秦秀才沒有繼續這個話題,也沒有人追問他剛才到底怎麼“異想天開”怎麼“昏了頭”,秀才秦川自嘲之後卻拿起酒壺給向伯倒了杯酒,誠懇的說道:“向兄,你收了朱達這樣的徒弟,真是有福氣啊!”

    兩人碰杯之後喝幹,向伯看著朱達,緩緩說道:“這孩子給老漢帶來了不少好處,可老漢的本事不太夠,教不了啊!”

    “師父......”

    “長輩說話,問你你再說,不要亂插嘴。”向伯板著臉訓了句。

    秦秀才沉吟了下,鄭重的對向伯說道:“向兄,你是秦某父女的恩人,既然來到,就一定要都住幾天,讓秦某盡盡地主之誼,至於白堡村和各自家裏,明日秦某安排人去通知,你覺得如何?”

    以朱達對師父向伯性格的了解,他未必會留下來,向伯是個做了好事生怕別人覺得自己索求回報的。

    這次送還秦琴就是如此,來前都已經說好,把女童送回家中之後,找一處投宿,明日逛逛就走,何況這秦秀才話裏全是要報恩的意思。
    “好,那就在這裏住幾天。”向伯回答的幹脆利索,朱達愕然,周青雲則是一臉高興,秦琴也是歡呼雀躍的樣子。

    朱達自然願意在這裏多住幾天,食宿的改善是次要的,在繁華的鄭家集可以對這個時空有更深刻的了解和認識,在封閉的白堡村能接受到的外來信息實在太少了,只是高興歸高興,自家師父的態度和平時不一樣,這個太怪了。

    聽到向伯這麼幹脆的答應,秦秀才也是高興,又是給向伯斟滿一杯,兩人又是碰了下喝幹,瓷杯雖然不大,可兩個人連續喝了幾杯也有二兩的樣子,酒是燒酒,兩個人都有些微醺和興奮。

    “秦某就喜歡刨根問底,不知是不是掃了大家的興致,剛才光是問,現在也說說秦某自家的事,這次還真是巧,救人的也是鹽棧中人,都是一家人啊!”

    朱達和向伯都是連連點頭,他們對秦秀才的身份當然好奇,雖說知道這位是升平鹽棧的頭幾號人物,也知道這些規矩都是他建立的,可來龍去脈和很多細節都是不知,而且這些事怎麼都是私鹽組織的機密,詢問打聽可不怎麼方便。

    不過朱達也是奇怪,秦秀才一個讀書人做出這麼大的局面來,從“於三哥”和其他人身上也能看出服氣,按說應該是個有城府心計的角色,怎麼如此口無遮攔,這個性格恐怕是要壞事。

    當對方開始講述的時候,朱達就摒除雜念,認真聽講,唯恐漏掉什麼,能有人願意分享他的經曆和人生,這是何等寶貴的機會,通過這些,肯定可以對這個世界有更深更全面的了解和理解。

    秦川也是衛所軍戶出身,當然,在大同邊鎮絕大多數的百姓都是軍戶,在大明開國那幾十年,軍戶只有習武從軍這一條路,如今軍戶和普通百姓也沒什麼區別了,沒辦法的去種田,想要博一下的則是習武從軍,而家道殷實的則是供養孩子讀書科舉,不過這都只是說百戶以下的軍戶階層,千戶和指揮那等則是另外一種情形。

    秦秀才就是家道殷實的那種,他曾祖父是大同左衛的千戶,祖父是次子,想辦法承了個百戶,因為有父輩照應積攢下來了一份家業,開始供養自己的兩個兒子讀書,老大沒有讀出來,繼承了百戶身份,秦川的父親在四十多歲的時候中了個秀才。

    “......哪怕是一家人的事,也要講個公平,不然就惹出是非了......”

    說到這裏,秦秀才頗為慨歎,看起來他有很多話要說。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4-24 07:17 PM

第五十六章 當年神童 機緣造化

    世上沒有新鮮事,溺愛幼子也是正常,尤其這幼子讀書寄託了幾代的希望,結果家產倒是有七成貼補到秦川父親這邊,秦川伯父只是承襲了百戶世職和田地,其他拿到很少。

    不公平自然會滋生怨氣,秦川伯父娶親之後怨氣更是加重,盡管顧著面子沒有分家,可實際上已經分了,只由秦川的父母來供養祖父母這邊。

    衛所武家重長子,秦川祖父的做法非議不少,願意幫忙照顧的就少了,世官的便利好處歸在位者,秦川伯父也不願意和家裏分潤,秦川父親這邊讀書不事生產,所以全家都是坐吃山空,消耗家產。

    秦川父親讀書以聰慧聞名,本以為很快就有功名,改善家境,誰也想不到這科舉路如此艱難,秦川父親一直考到了四十幾歲還是童生......

    寒窗苦讀苦熬的過程中,長輩故去,家產耗盡,兄長心懷怨氣從來不管,秦川父母的日子越過越艱難,好在四十六歲的時候中了個秀才,日子總算沒有進一步艱難下去,沒想到才見曙光,卻又有艱難,得中秀才後兩年就得了大病。

    過了一年,秦川父親病故,又過了半年,秦川母親也是積勞成疾,掙紮了半年就撒手故去,只留下了不到二十歲的秦川夫婦。

    秦秀才自小就被人稱為“神童”,大家都覺得他前途無量,盡管秦家已經破敗,可提親的體面人家還是不少,原因也很簡單,武人子弟讀書第一代能成的少,可秦家好歹出了個秀才,這下一代從小浸染,又有合適教育,把握可就大了很多,何況還是“神童”。

    只是沒想到秦川兩次參考都是沒中,這麼一來,外人的風涼話就多了,也有人父子相比,覺得這位也要四十多歲才能中,而秦川的夫人是當地總旗家的二女兒,自小家境不錯,可在秦家受苦太多,生下秦琴之後再也堅持不下去,由家人出頭幫忙離開了秦家。

    夫人一走,秦家的日子更是艱難,秦川一個人又要讀書又要帶著孩子,更不要說父母重病已經把家裏弄得燈枯油盡,根本支撐不下去,按照秦秀才說話“尋死的心都有了”,好在兒時玩伴伸手幫了一把,這才勉強撐了過來。

    父母雙亡,妻子拋下幼女出籍,窮苦艱難,秦川當時有了尋短見的想法,可守孝三年之後去考秀才,居然高名得中,很有些苦盡甘來的意思。

    “......外人都說她不孝涼薄,可我也怪不得她,她嫁過來本想著跟我享福,卻遭了幾年罪,當時我閉門讀書,她照顧公婆,二老接連病重,她撐了下來,等有了秦琴......”

    聽到秦秀才說到這裏,向伯露出同情和憤慨神色,朱達知道師父在想什麼,無非覺得秦川的老婆太無情了,但朱達卻能理解,家境不好,還要照顧病重老人,才鬆了口氣又生了孩子,滿眼看不到希望,不是每個人都能堅持下來。

    朱達也知道老婆主動出籍意味著什麼,雖然女方也被人詬病,可秦川這邊肯定極不好受,旁人的議論和目光都會讓他抬不起頭,更不要說父母雙亡、科舉無望、家徒四壁、撫養幼女這幾件事的艱難和絕望,不過回憶起這些的秦秀才很平靜,好像在說其他人的事。

    這邊朱達和向伯聽得仔細,而邊上的秦琴已經捂著嘴打起了哈欠,周青雲則是繼續風卷殘雲,面前幾個盤子空了,還在琢磨著幾個夠不著的。

    雖說聽得仔細,可朱達卻覺得奇怪,救了女兒的恩人上門理應感謝,可這秦秀才未免說得太多了些,向伯應該也在奇怪,不然不會數次看過來。

    “你要是困了,讓程姐帶你去睡,還在這裏撐著幹什麼。”

    秦秀才溺愛的嗔怪了句,又對向伯笑著說道:“向兄,你這徒兒若是疲倦,就早些去客房休息吧!”

    向伯一愣,在朱達和周青雲兩人身上看了眼,又是沉吟片刻,然後開口說道:“不妨事,這混小子精神好得很,讓他在這邊聽就是。”

    聽到這話的秦秀才笑著點點頭,喝了口已經涼掉的茶,又是說了起來。

    考上秀才後,秦家的處境並沒有改善,該賣的都賣光了,又有不少虧欠,功名帶來的優惠和好處杯水車薪,唯一幫助就是登門要債的人客氣不少,要為養家糊口操心,剛過周歲的秦琴一刻也離不了人,在這樣的狀況下,根本沒時間讀書,甚至連開設私塾貼補自家都難。

    “......秦某那位兄弟知道我不願意求人借債,也知道眼前這局面怕是不得不這麼做了,就替我想了個兩全其美的法子......”

    所謂兩全其美的法子就是邀請秦秀才來鹽棧做事,大同這邊重武輕文,識字的人本就少,願意去鹽棧這等半黑不白的生意上做事的就更少,秦秀才當個文書賬房之類的還是足夠,工錢給的不低,又請人幫忙照顧秦琴,待遇相當不錯。

    “......連秦某自己也想不到,當日裏看的閑書,知道的那些無用學問,居然在這裏起了大用......”

    這段經曆已經是苦盡甘來,秦秀才講到這裏的時候,眉眼間神采飛揚,年少時被稱為“神童”的秦川之所以幾次沒有考中,不是因為學問不到,而是心思沒有用到書經上。

    秦家畢竟是衛所武家出身,當年求學讀書機緣巧合,淘換了些史書和兵書,秦川自小就喜歡讀這些書,反倒是把科舉上的功課落下了。

    “......那書是一千戶家裏拿來發賣,家中長輩讀書不成,家裏又覺得讀書無用,不如好好經營這份世職,就這麼便宜賣了,被家父買了下來,秦某倒是能想明白因果,這武家的子弟就算要讀書,也喜歡那些和武事相關的,等讀了幾代才明白除了書經和時文之外,其他一概無用......”

    書經是四書五經,時文則是科舉八股文章的集合,只有看這些才能保證科舉功名路的成功率,其他的或許有用,可不考又有什麼意義。

    這些相關的知識,朱達模模糊糊瞭解一點,向伯就是滿臉懵懂,周青雲也是糊塗模樣,他們三人的反應都落在秦秀才眼裏,不由得露出幾分詫異來。

    “......書經是取功名富貴的,那些史書和兵法看透了卻對實務和生意有大用,秦某出謀劃策有對有錯,不過這生意一天天向好......”

    這些謀劃對升平鹽棧的興盛立下大功,秦秀才在鹽棧內的地位也水漲船高,沒過多久,他那位兒時玩伴就邀請秦川加入私鹽生意,這私鹽生意是人人都知道卻又見不得光的營生。

    開始時那兒時玩伴也不願意讓秦川的清名受損,可私鹽買賣有了難處,秦秀才的計謀又那麼好用,終於忍不住提出了邀請。

    “......當時老劉還忐忑,還說讓我別覺得是冒犯,還說不答應兄弟情義也不會變,卻沒想到秦某立刻就答應了......”

    秦秀才答應下來的原因很簡單,他需要錢,想讓女兒過上更好的生活,對窮慣了的人來說還好。

    秦川小時候家境優渥,是有過好日子的,正因為如此,才格外忍受不了貧窮,有機會擺在面前就會毫不猶豫的抓住,另外還有一點,就是有趣。

    “有趣”兩個字出口,向伯臉色不快,強忍著低頭掩飾,對向伯來說私鹽生意是有生死風險的,官面上私鹽一斤就是處斬,江湖上盜匪搏殺許多,可在對方看來,卻是“有趣”,這的確接受不了,反倒是朱達心有同感。

    升平鹽棧明面上是正經生意,秦秀才還隔著一層,而升平鹽棧的私鹽生意就牽扯到地盤和廝殺,秦秀才當年看的那些史書和兵書就起了作用,取得了一個個勝利之後,升平鹽棧的局面也越來越大,當年看得閑書能學以致用,這讓他鑽研這些事的興趣更濃,漸漸的也有了閑情逸致。

    不過鹽棧的生意穩了不到兩年,這些日子就開始有是非了,說起來也巧,十幾年未見的烽煙燃起,私鹽生意開始有了麻煩,賊兵截殺各村鹽販子,秦秀才的女兒被綁走。

    “......這夥賊子居然還寫信威脅,要秦某把升平鹽棧的底細交出去,還說讓秦某帶著心腹去投靠,不然秦某女兒性命難保......”

    秦秀才沒有答應對方,本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沒想到今日裏朱達把人送了回來,意外之喜的結局。

    在秦秀才講述的過程中,桌子上的殘羹剩菜已經被撤掉,有人送上了茶水點心,除了興致勃勃的秦秀才外,只有朱達精神很足,聽得認真仔細,向伯雖然端坐,可瞭解他的人都能覺察出隱藏的不耐煩,而周青雲哈欠連天。

    “秦某只顧著說自家事,倒忘了向兄幾位趕路辛苦,真是抱歉,幾位先去洗漱休息,明日咱們再聊。”秦秀才結束談話也是幹脆利索。

    這乾脆利索的結束讓朱達也是莫名,本以為說完之後會提出相應的要求,誰能想到就這麼送人去休息,不過在這裏的主動權完全握在對方手裏,向伯也沒有提出異議來,朱達不會自己出頭拒絕。

    客房已經收拾的乾淨整潔,大家簡單洗漱之後就上炕睡覺,臨睡前朱達忍不住問了句“師父,這秦秀才想幹什麼?”

    “老漢能教你的不多,遇到這個秀才是你的造化。”向伯答非所問。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4-26 01:22 PM

第五十七章 幕後之局 故作場面

    臨睡前向伯那句答非所問的話,讓朱達豁然開朗,他明白秦秀才想要幹什麼了,對方要籠絡自己。

    和初次見面的人述說坦誠自己的過往和感悟,的確是來近彼此距離的好方法,和書上的“解衣推食”本質區別不大,朱達只是納悶一點,自己有什麼好,值得對方如此看重。

    倒是向伯在酒席上幾個當時覺得莫名的舉動,現在可以理解了,不管是答應秦秀才的邀請,還是讓周青雲留下來聽,都是為了給自己和周青雲提供更好的機會。

    知曉這秦秀才身份之後,向伯自然明白對方的地位高高在上,實力什麼的更不必說,可師徒關係卻不是能含糊的小事,世上默認徒弟沒有出師之前對師父有一定的人身依附關係,秦秀才再怎麼想要籠絡,只要向伯不答應那就沒轍。

    不過向伯沒有任何猶豫的答應下來,要知道,有朱達這麼個徒弟,明裏暗裏的好處很是不少,岩鹽、魚肉以及各種點子,但向伯依舊答應的乾脆。

    這說明向伯真把朱達當成自家人來看了,考慮的時候沒有考慮自身利益,而是想著朱達的前途和好處,當然,讓周青雲留下是老人的私心,希望周青雲能和秦秀才掛上關係。

    迷惑於秦秀才落力籠絡自己的熱情,感激於師父向伯的一片真誠,朱達緩緩入睡。

    秦家的客房可是比白堡村村民的宅院強太多了,幹淨溫暖安靜,這一晚大家都睡得很好,等到第二天早晨三人都起的有些晚,不過這個“晚”也是相對而言,起床後天才濛濛亮。

    昨日裏來雖然沒看到,不過秦秀才家裏的僕役不止一個,他們三個起來後就有人送上早飯,白粥、烙餅和鹹菜,大家吃得很開心,周青雲還念叨著說道:“要能天天過上這個日子就好了。”朱達和向伯都沒有接話。

    “練武不能懈怠了。”吃完飯之後,向伯把朱達和周青雲趕到了院子裏。

    這個時代的大多數人都起得很早,朱達和周青雲用木棍比劃刀術的時候,秦秀才也穿戴整齊出現在了院子裏,可巧這時有雄雞打鳴,秦秀才笑著說道:“這倒是聞雞起舞啊!”

    說完這句,秦秀才笑著問朱達說道:“這成語的典故你可知道?”

    “晚輩記不太清楚,應該是祖遜和劉琨年輕時候奮發向上的典故。”朱達回答說道,“聞雞起舞”這個成語在當年學校裏提到的次數不少,講的很透徹,他也有印象。

    秦秀才滿意的點點頭,然後看著向伯,向伯苦笑著搖搖頭說道:“秦先生莫要看老漢,這些不是老漢教的,日後讓這孩子和你說清楚吧!

    這回答讓秀才秦川哈哈一笑,還沒等他繼續,院門被敲響了,沒過多久,昨日那位鹽棧馬隊的統領“許三哥”走了進來,相比於昨日的全副武裝,今天這位中年漢子從容輕鬆了不少,馬靴上的馬刺也已經取下。

    進門後對秦秀才示意,也沒說話,先盯著朱達和周青雲他們看了半天後,點評說道:“這羅漢六刀練好了也能上陣對敵,倒不是花架子。”

    然後這許三哥又對秦秀才笑著說道:“鄭家集那十幾個家丁昨晚走了,這幫混賬,真恨不得火並了他們。”

    鄭家集的十幾個家丁?不就是前段時間鬧賊兵,衛所派出來剿滅賊兵的家丁騎兵?記得還路過白堡村村口,耀武揚威的說要去鄭家集,這鹽棧應該也是衛所相關的人開設,這些鹽棧起兵十有也是家丁親衛出身,怎麼對官兵這麼大的敵意?

    聽到這話之後,朱達腦子裏蹦出了許多疑問,已經習慣思考的他迅速把這些疑問串了起來,正在練武的他動作漸漸慢了下來。

    “朱達別走神,好好練!”因為有外人在場,向伯沒有咆哮,只是皺著眉頭喝了句。

    他這呵斥讓秦秀才和那許三哥的注意力都轉移了過來,秦秀才更是注意到朱達臉上恍然驚愕的表情,秦川笑著問道:“朱達,你想到什麼了?”

    朱達猶豫了下,到底要不要明明白白說出來,隨即就做了決定,帶著些炫耀,沒有任何城府的行為,反倒讓自己更像一個聰慧的少年,他停下動作回答說道:“賊兵的事情想明白了!”

    這話說得沒頭沒腦,可秦秀才和許三哥都聽懂了,兩人對視一眼,許三哥沒好氣的說道:“你小小年紀能想明白什麼,你運氣好殺了個賊兵,還能知道別的嗎?”

    秦秀才倒是溫和,帶著點鼓勵說道:“朱達,你把你想的說說。”

    “剛才聽‘許三叔’講到家丁走了,是不是衛所的親衛騎兵?”朱達問了句。

    那邊點頭之後,朱達繼續說道:“晚輩突然想到,這衛所的家丁來鄭家集對外說是剿匪,實際上是不是來對付秦先生的?”

    他這話說出,秦秀才愣了下,隨即臉色平靜,那許三哥則是滿臉不可思議的神情,盯著朱達問道:“你在那個賊兵身上拷問出什麼了嗎?為什麼不上報?”

    “拷問出來的都已經上報了。”朱達不卑不亢的說道。

    秦秀才點點頭說道:“許三哥,咱們也拷問過了,都是什麼都不知道,應該只有那個沒抓到的賊首知道內情,其他人都是被利用了。”

    說完後又對朱達說道:“你繼續講來。”臉上有笑意浮現。

    “我聽師父說,鹽棧的總號在另一處,可鄭家集這四通八達的繁華所在,在這裏的鹽棧分號肯定生意也很大,更不要說秦先生在這裏,那就更加重要,想來在這裏放置的護衛人手也不少,那些賊兵各個百戶村莊盯著坐商鹽販下手,想來就是要調走鹽棧這邊的護衛人手,等到守備空虛的時候再殺進來,到時候成功的把握就大了很多。”

    朱達侃侃而談,那許三哥雙眼瞪大,好似看怪物一般看著朱達,向伯都滿臉驚愕,卻緩緩點頭,想來是被這番話說得有些明白,秦秀才臉上有驚訝有讚賞,溫和的說道:“說細一點,能想到的都說出來。”

    “在咱們大同左衛和懷仁縣區域,最穩最賺的生意就是私鹽,升平鹽棧做得這麼好,肯定被其他人盯上,有資格有實力來搶奪的也就是衛所將門,可秦先生身上有秀才功名,能光明正大把鹽棧開起來的想必也有靠山。”

    “明面上下手不可能,那就只能用別的法子,城池市鎮之外的地方是沒王法的,野地裏殺了人,報官沒人管,所以可以放手對付各村各百戶的鹽販坐商,在城池市鎮雖有王法,但只要做得快,做得幹淨,也不會有人追究,所以他們一邊對坐商鹽販們下手,打亂鹽棧的基礎,同時調虎離山,一邊在要緊處佈置好力量,只要守備空虛就雷霆一擊,到時候快殺快走,也不會被人抓住首尾。”

    院子裏已經安靜了,幾個人都在盯著朱達,除了周青雲的懵懂外,其他人都是滿臉震驚,朱達在說這些的時候卻走了個神。

    在資訊爆炸的時代,各種事例看多了之後,對一些套路已經有了下意識的聯想,但也虧得在這個時代,因為自己有目標和理想,所以步步慎重,養成了認真思考的習慣,不然也不會表現的如此“聰慧”。

    “估計要下手的衛所將門也一直在尋找機會,邊塞烽煙燃起就讓他們順理成章的可以做點事,比如說人造出‘賊兵’,而賊兵又給了他們派出家丁騎兵的理由,搞不好各個百戶抽丁戰備的事情也是為了這個,讓各處百戶空虛,讓賊兵更容易渾水摸魚。”

    “衛所將門應該知道秦先生的智慧和謀劃,覺得秦先生管著鹽棧的經營細務,一方面覺得殺了秦先生就會讓鹽棧大亂,另一方面又想著脅迫招攬秦先生為他們所用,所以才會派人來綁了秦琴,再多想想,恐怕鄭家集裏面也有裏應外合的探子,不然那賊兵不會這麼容易得手。”

    “了不得啊!”秦秀才低聲念叨了句,只有他身邊的許三哥聽到了,不過這時大家都在聽著朱達分析。

    “只是衛所將門沒想到那賊兵會大意被兩個少年殺了,然後鹽棧反應這麼快,直接剿滅賊兵,又抓到了活口,到了這個時候,已經沒有了下手的可能,只能無奈退走,再不走恐怕官面上和私底下都會有麻煩了。”

    “可剿滅賊兵的時候,鹽棧這邊也是空虛,為何對方不動手?”秦秀才插嘴問道。

    “一是快,來回也就是兩天不到,二就是衛所的家丁騎兵太平太久,來到鄭家集之後不想著緊盯,只是等待上峰消息,自顧自尋歡作樂,所以沒有抓住這個機會,秦先生的行險也就沒有了風險。”

    院子安靜了會,許三哥甕聲甕氣的問道:“秦先生,你是不是把什麼都和這孩子說了,故意演戲給我看,好嚇我一跳!”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4-26 01:28 PM

本帖最後由 lin234 於 2017-4-26 01:36 PM 編輯

第五十八章 一日為師 不傷仲永

    對於三哥的質問,秦秀才微笑著沒有回答,不過這位于三哥顯然是震驚過度,又是追問說道:“若不是你和他講的,他小小年紀怎麼可能知道的這麼清楚!”

    秦川臉上似笑非笑,還是沒有回答,那于三哥冷靜下來,看向朱達的眼神更加的不可思議,表情中也多了幾分鄭重,搖頭悶聲說道:“這還真是了不得!”

    朱達在那裏撓撓頭,乾咳了兩聲,心裏只是慚愧,嚴格來說,對方針對鹽棧布的這個局不差,一環扣著一環,還有多重預備,借著幾件“理所當然”的事情悄然發動。

    如果在從前,自己未必能想明白,只是現在冷靜旁觀,從利害相關判斷,這才能想得這麼明白。

    虧得現在每一刻都戰戰兢兢,每一件事都三思而後行,加上旁觀者清,這才顯得有這般頭腦,朱達總在想那些年,那時雖然是成人,卻未必能像現在這麼思考和分析。

    “爹,我要吃點心!”屋子裏秦琴的撒嬌大喊,打破了院子裏的安靜。

    朱達注意到向伯臉上浮現出欣慰,但還有些他看不懂的表情,而邊上的秦秀才開口說道:“既然他們撤了,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小心戒備,不要被他們鑽了空子,剩下的事,等咱們商議了再定。”

    說完這句,秦秀才又是說道:“這麼早請于三哥過來,是想讓三哥看看他怎麼殺了那個賊兵。”

    ”秦先生覺得老漢師徒騙人?老漢撒這個慌有什麼用?既然信不過......“向伯很是憤慨。

    ”不是信不過,只是想看看朱達還有什麼本領。“秦秀才一句話就打消了向伯的怒氣。

    那位于三哥看起來也很有興趣,笑著說道:“那夥賊兵雖然算不得精銳,比起一般的營兵來可強出不少,暗地裏殺人放火的江湖勾當也是做過,這樣的凶貨居然折在孩童手裏一個,大夥都是納悶著,今天正好試試。”

    這是要全面考校的意思了,朱達還以為要和自己動手,沒曾想那于三哥笑著說道:“你們好好想想當日裏的情形,一句一句說給我聽。”

    原來不是動手比試,而是重現當日的情形,那于三哥看著是豪壯武夫,做起這個事來卻很細致,他聽著朱達講述,自家裝作那綁架秦琴的賊兵,還弄了個筐背上,又讓朱達和周青雲拿了合適長短的木棍作為當日的武器。

    ”......這孩子還真是有膽色,能記得這麼清楚,多少人第一次見血都是昏的......“問到一半的時候,這于三哥也忍不住感慨了句。

    怎麼判斷對方是假裝耳背接近,怎麼揮動匕首砍下去,周青雲怎麼用棍棒,這于三哥倒是個殺人傷人的行家,他一邊做動作,一邊讓朱達和周青雲回憶當時,很多沒說的細節也被他問了出來,比如拷問時候在大腿上紮刀之類,還要演示捆綁那賊兵的繩結怎麼捆紮。

    話說到最後,這于三哥的表情也帶了幾分詫異,禁不住點評說道:”你底子雖然不好,可腦子當真不錯,臨陣也能沉得住氣,咱們習武廝殺的人,力氣大本領好未必能活得長,有腦子沉得住的才能長久,才能贏得多。“

    前半句話是點評,後半句則是和秦秀才解釋,不過說完這句之後,于三哥又是皺起眉頭,有些疑惑的問道:“按說你這幾刀下去流的血死不了人,老向,最後你去看屍體的時候,那人死透了嗎?”

    說這個的時候,正好秦琴從屋子裏出來,聽見後興衝衝的插嘴說道:“肯定死透了的,朱哥哥還給死人脖子上補了一刀,可嚇人了!”

    院子裏又是安靜下來,于三哥和秦秀才對視一眼,轉向朱達很是鄭重的問道:“小兄弟,你從前殺過人見過血嗎?”

    聽到朱達否認後,于三哥沉吟了片刻,長吐了口氣說道:“這樣的我從前聽過,但從未想過能親眼見到,今日裏見到了,難道真的撿到寶了?”

    說出這話就是下了結論,于三哥側轉過身要走,才做出這個動作卻又突然轉了回來,伸手朝著朱達猛一推!

    誰也想不到會突然動手,手掌已經到了跟前,朱達完全是下意識的反應,上身一偏,右臂卻是要抬起來,這是當年打架的經驗和這些日子訓練的結果,如果是平常孩子,要不就是嚇傻,要不就是後退,朱達則是做出了閃避反擊的架勢。

    這邊動作,一直百無聊賴的周青雲立刻驚醒,身體前傾,邁了兩步,已經盯住于三哥身側,倒是向伯安靜旁觀。

    于三哥只是做了那麼一下就停住,看了看朱達,瞥了眼周青雲,臉上有訝異閃過,然後又有笑容浮現,開口對那秦秀才說道:“真是撿到寶了!”

    這才是真正做出判斷,下了結論,秦秀才滿臉笑容。

    “老向,以後有什麼事盡管張口,能幫的都會幫。”

    于三哥對向伯說了兩句,言語裏的示好和客氣,大家都能聽得出。然後將秦秀才叫到一旁說了兩句後離開,離開前卻是對向伯和朱達都打了個招呼。

    管著鹽棧馬隊的許三哥一走,秦秀才就請朱達三人進客廳說話,三人正向裏面走,向伯卻拽了把朱達,兩人慢了兩步,向伯低聲說道:“你要知道,這秦先生和那許三哥,平日裏見到老漢,能點個頭就是賞臉了,若是你一直做我的徒弟,以後恐怕也是如此,你這麼聰明,有些事要想明白了。”

    朱達看著老人誠摯的表情,沉吟了下,鄭重其事的說道:”師父就是師父,師父的好意徒兒明白!“

    走在前面的秦秀才自然留意到身後的對話,甚至都能聽到,不過他只是微笑著向前走,只當做一切聽不見。

    落座之後,除了向伯手邊,朱達和周青雲那邊也有茶水擺放,這明顯是把兩位少年也當做成人來對待了,讀書人最講究禮數,如此安排實在古怪,不過想想從初見到現在,秦秀才就沒怎麼正常過。

    眾人落座之後,秦琴也跟著往裏湊,秦秀才本來要攆她離開,女孩撒嬌打滾一鬧也只能無奈的留下。

    “這孩子真是被我慣壞了。”秀才秦川無奈的苦笑一句。

    朱達本以為秦秀才會先和他說話,沒想到卻是和向伯說的,秦秀才坐正說道:“向兄,這話有些失禮......”

    話說了一半就被打斷,向伯粗聲說道:“秦先生想說什麼想做什麼,盡管做盡管說就是,不要客套,老漢知道好壞對錯。”

    秀才秦川微笑著點點頭,卻是感慨了句:“向兄如此明白,卻只是一個小村子的坐商,實在是委屈了。”

    這話說是向伯“懷才不遇”,意思奉承的很,不過向伯臉上卻很不以為然,只在那裏擺擺手,朱達看到這個,倒是想起向伯說過的話“老漢活了這麼久,見了那麼多,這才明白些。”

    秦秀才瞥了眼拿著布老虎玩的女兒,轉向朱達說道:“我小時候被人叫做神童,可我看你才是真正的神童,向兄肯定教不了你這麼多本事,教這些的人還在嗎?”

    朱達搖搖頭,心想多虧有個“野道人”的名目,不然裏裏外外還真不好解釋。

    “我想收你做義子,你願意嗎?”秦秀才又是問道,臉上依舊微笑輕鬆。

    說完之後朱達還沒反應過來,隨即愕然,昨天才見,今天就要自己認個義父,這也太沒有邏輯條理了,剛才在神遊天外的周青雲也目瞪口呆,反倒是向伯點點頭,沒有太多驚訝。

    朱達本來想說“還沒問過爹娘和師父”,但馬上意識到這個理由沒有意義,在這個年頭,認乾親可不是件隨便的事,一旦結下,彼此間,彼此家族間,都有了責任和義務。

    而秦川這樣的家境和朱達的家境一比,不管怎麼算,得好處的都是朱家,沒可能拒絕,所以朱達的態度就是關鍵了。

    “多謝秦先生的好意,秦先生,晚輩只是窮苦小村的孩子,您是有功名的秀才,救下秦琴您可以有很多別的法子感謝,收晚輩做義子未免太鄭重了,不知道秦先生為何這麼打算?”朱達斟酌著詞語說出了這番話。

    不管從哪方面來考慮,如果能被這秦先生收為義子,都可以改變處境,都可以讓自己更強,當初拜向伯為師就是這個打算,但朱達沒有立刻答應,一來是心有疑慮,二來是覺得別扭,有親生父母就足夠了,這義父算怎麼回事?

    他的回答讓秦秀才的笑意更濃,手在邊上輕拍了下,悠然說道:“能說出這番話來,能問出這問題來,就值得我收你做義子了。”

    看到朱達的表情後,秦先生笑著搖搖頭說道:“先不打什麼機鋒,你是個人才,有勇有謀,將來前途遠大,收你做義子,將來你有了前途,我這邊自然大有好處,這個理由夠了嗎?”

    “晚輩這樣的算什麼人才?”每當被“成人”誇讚自己不同尋常,朱達都情不自禁的慚愧。

    秦秀才臉上的笑意消失,肅聲說道:“你知道‘傷仲永’的故事嗎?如果你久在封閉山村,不見世面,不學本事,等再過些年,你就泯然眾人了,秦某不敢說有什麼才具,但算是個讀書人,算是做過實務,我來教你,我來找人教你,這才是雙贏之道,難不成看出你有才能天賦,就這麼白白放走了,過些年看你平庸了,我再感慨悲歎嗎?”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4-27 11:23 AM

第五十九章 不卑不亢 念頭通達

    朱達覺得秦秀才這些話沒什麼錯,盡管這提議看起來突然,可從利益和長遠來考慮,對雙方的確都大有好處,還順帶報了救女的恩情。

    對這些話朱達其實想過,但當時沒有別的選擇,他當然明白在白堡村格局太小,也明白向伯能傳授的不多,但在那個條件下只能努力自強,如果跟在秦秀才身邊,在這四方交彙的繁華地界,能學到本領,也能漲見識,對自家大有好處。

    “秦先生這是賭啊,晚輩若是辜負了秦先生的期望,那豈不是......”

    “有賭不為輸,何況看你言行也算不得賭,無非是市恩而已。”

    話一旦說開了,彼此倒是毫無避諱。

    朱達猶豫了下,鄭重其事的抱拳說道:“感謝秦先生的好意,不過這樁事晚輩做不了主,要先回去問過爹娘,還要師父首肯,這才能回複秦先生。”

    他說完這個,秦秀才點點頭說道:“自然如此,你若拜我做義父,日夜都要在鄭家集這邊,不然也學不到本事去。”

    朱達沒有順著對方的話說下去,繼續鄭重回答說道:“秦先生,晚輩在白堡村還有爹娘要孝敬,還有師父要傳授本領,還沒到說定的時候。”

    這不卑不亢的回答讓秦川笑了,而且笑得很開懷,向伯一直漠然的臉上終於浮現幾分欣慰,朱達突然注意到,回答完這句之後,秦秀才臉上的一絲複雜消失不見,只剩下了純粹的開心。

    “好,孝是大節,這個我不攔你,那就等你爹娘的答複了,我等你十日,若是答應了,十日內登門就好,若不登門,一切皆休。”秦秀才落定了這件事。

    朱達突然意識到,這才算考驗完成,如果自己剛才不管不顧的答應下來,只怕對方未必肯收,或者收下後也未必會厚待,這秦秀才可能還在考察自己是不是心性涼薄,

    這樁事說完,屋中氣氛輕鬆了許多,或者說秦秀才和向伯兩個人輕鬆下來,秦秀才收朱達做義子是今天的要緊事,為了這個,秦川不光和向伯溝通,還喊來那許三哥驗證朱達的武技,聊得時候輕鬆隨意,實際上每個步驟都沒有含糊。

    朱達現在想得就是為何不提周青雲,救人殺賊都是兩個人一起做下來的,也不能光盯著自己,他隨即意識到秦秀才不需要單獨的報答周青雲,回報了向伯自然就不會虧待周青雲。

    “向兄,這次賊兵作亂,白堡村最有章法,也沒有受什麼侵害,向兄更是上報了賊兵老巢的要緊消息,這是為咱們鹽棧立下了大功。”

    “下馬村那邊命不好,李家村的坐商則是臨陣脫逃,不光人跑了,還賤賣賒欠的鹽貨,現在人都不敢回來,貨更沒有交待,至於雲山村那邊的坐商不敢做了,說自己年紀太大想讓自己的兒子接上,真不知他怎麼想來,以為這坐商是代代相傳的家業了。”

    秦秀才說這個的時候,神色變得嚴肅,很是公私分明,下馬村、李家村、雲山村這三個村都在白堡村周圍,距離由遠有近,最遠的不過是十幾里的路程。

    “向兄,這四家村子的鹽貨就交給你了,你一個人能擔下來就一個人做,一個人擔不下來,其他三個村的坐商向你拿貨。”

    這一下子把向伯的生意規模擴大了四倍,有了秦秀才這條線,拿貨出貨肯定還有別的方便,這到手的好處恐怕還不止這個數目。

    “多謝秦先生的關照,老漢一個人能做的下來。”向伯起身道謝。

    秦秀才擺擺手說道:“向兄太客氣了,比起向兄師徒幾人的救女之恩,這些算不得什麼,日後咱們鹽棧不光要做鹽貨生意,糧食和雜貨甚至牲畜都會有買賣,到時候這幾處也一並劃給向兄。”

    話裏的意思倒是和朱達判斷差不多,升平鹽棧在搭建起從上到下的網絡後,肯定不滿足於只經營私鹽,這麼說起來,向伯掌握這四個村的好處可就比判斷中還要大了。

    正在這時候,外面卻有人吆喝說道:“老爺,人來了,東西也都預備好了。”

    秦秀才臉上露出笑容,起身說道:“既然都來了,秦某還等著你們回去回來的答複,那就先不留了,我送三位出門。”

    這就下逐客令了,朱達很是詫異,但還是跟著向伯一同站起告別,收拾東西什麼的都是很快,周青雲一邊忙著,一邊念叨說道:“向伯,在這宅子裏吃喝還好,就是太悶了,外面這麼熱鬧,咱們逛逛再走吧!”

    “有你逛的。”向伯模棱兩可的說了句。

    三人收拾利索後出了屋子,秦家父女正等在院子裏,看見人出來,秦琴念叨著說道:“朱哥哥,我還要去你家喝魚湯。”

    朱達笑著答應了,幾個人就這麼一同出了院子,本以為出門之後告辭,沒曾想門外停著一輛牛車,還有一名鹽棧護衛牽馬等在一邊,那牛車上則是堆滿了東西。

    秦秀才指著牛車說道:“好不容易出來一次,也要帶些東西回去,秦某亂買了些,還請向兄不要笑話。”

    這還真不算亂買,能看到車上有米麵,有布匹,還有半扇光羊,是殺好收拾乾淨的,以及十幾只活雞鴨,還有些日用的雜貨,比如說鐵鍋和竹筐之類。

    能看出買這些東西是用心了的,都是針對村裏的實際情況採買,沒有胡亂下手,真要什麼首飾綢緞之類,反倒是無用,這些回去後家裏立刻能用上,也能改善生活。

    秦秀才又走近了步,將一個小布包遞給向伯,壓低了聲音說道:“這是十兩銀子,車上竹筐裏還有十五貫銅錢,向兄路上小心些,莫要露白。”

    二十幾兩銀子也不是小數目,除了州府省城這樣的城池大鎮,其他各處貨物不缺,但通貨卻緊缺,白銀和銅錢都不多,在鄉下很多殷實人家都未必能拿得出這個數目。

    盡管秦秀才沒有說鹽棧的底細,但朱達心裏有個大概,看秦秀才和許三哥的做派和用度也知道鹽棧雖然有錢,可說不上怎麼豪富逼人,能拿出這些東西來那真是實實在在的重謝。

    不過以朱達對向伯的瞭解,自家師父搞不好要推拒,他可不是習慣拿人好處的性子,而且向伯也覺得救人是碰上了就該伸手,不覺得是怎樣的恩情。

    沒曾想向伯很是大方的收下了那布包,直接揣進了懷裏,看秦秀才的表情,好像也準備和向伯推讓幾個回合的,被對方弄得有些發愣,剛要笑著說話,向伯先開口了:“老漢就不客氣了,這銀錢和貨物有我的,也有朱家兄弟的,是我們賣徒弟賣兒子的定金。”

    秦秀才一愣,有些尷尬的笑起來,一直關注這邊的朱達卻是忍俊不堪,捂住嘴沒笑出聲。

    牛車和護衛的騎士都來了,向伯也就沒帶著人在鄭家集逛,告辭之後離開,起來的早,聊得也短,估摸著趕路的時間,天黑的時候應該能到白堡村那邊,這牛車也不光只是拉貨,不願意走,人也可以上去坐會。

    無論是牛車的車把式還是那位騎馬的鹽棧護衛,態度都很是客氣,讓他們對秦秀才在升平鹽棧的地位權勢又有一重認識。

    出了鄭家集之後,車把式拿出根杆子綁在車轅上,杆子上有面旗,上面寫著“平”字,“這是鹽棧的認旗,官面和江湖上的看到了都不會動。”向伯解釋一句。

    這一路上大家的話都很少,周青雲對牛車和那騎士都很好奇,而朱達和向伯就在那邊悶悶坐著。

    牛車看著慢,實際上卻比人要快很多,很快就是到了浮橋那邊,有那旗幟的確就有方便,居然可以插隊,排在前面的幾輛大車也沒什麼異議。

    向伯三人先走過了河,到了對岸之後,向伯看著河面說道:“從前我見你也沒怎麼在意,後來看你在路邊哭,就知道你不是個安分種地的,不安分的人不少,都沒什麼好下場。”

    說話間避讓開行人,向伯悶聲說道:“你不一樣,你有本事有見識,你這樣的要麼享福,要麼遭禍,還是大禍。”

    朱達也不知道怎麼介面,只在那裏沉默傾聽。

    “老漢沒什麼本事,就是上過戰場見識過生死,聽人講過些營生,會點軍中的把式,這些你就算學會了有什麼用?你願意做個獵戶?做個私鹽販子?也只能做這幾樣,想要投軍博個富貴,那是想也別想。”

    這個話朱達能聽懂,向伯經常提起,也和鹽棧的護衛騎士聊過,如今大明軍中想有前途,最要緊的就是出身,沒有百戶以上的出身,任你有萬夫不當之勇還是孔明再生之謀都是無用。

    “先前老漢以為你想去做個親衛家丁,可這些日子就能看出來,你不甘心,你想要做個老爺,想要什麼富貴,要這些,老漢教不了你,可那個秦秀才能教,怎麼也比老漢能教的多。”

    “師父,徒兒.......”

    “你比青雲還小些,心思卻比我都重,你不用想那麼多,這次機緣巧合給你了個爬牆的梯子,要是不順著上去的話,這梯子可要撤了,再找可就不一定有了,哪有那麼多人的命碰巧給你來救。”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4-28 11:18 AM

第六十章 有心則善 無心為惡

    向伯說這些也不是等朱達回答的,朱達也不知道如何回答,至於周青雲,一到這樣的時刻,他就主動的躲遠些。

    大家就這麼沉默著,等牛車過了浮橋重新上路。

    朱達倒沒有覺得師父向伯說話太直接,年紀差距這麼大,又是師徒的關係,如果遮遮掩掩那反倒古怪了,朱達也在想,自己是不甘心嗎?

的確不甘心,不甘心這麼貧窮,不甘心處於底層,不過那秦秀才也沒有說的這麼了得,一個有想法的讀書人,一個縣級私鹽組織的頭目,可要放眼整個大明天下,秦秀才不是底層,但也不會比底層高出太多。

    但不管怎麼說呢,秦秀才給出的這條路,的的確確是眼前自己能抓到的最好機會。

    向伯說了掏心窩子的話之後,他和朱達都是沉默,反倒周青雲興致勃勃,跑上跑下,問東問西,向伯和朱達有一句沒一句的回答著。

    “你們這一家倒是有趣,朱小哥年紀最小,看著卻最老。”護送的那位騎士調侃說道。

    跟在車邊的這位騎士姓陳名力,四十出頭的年紀,人微微有些發福,喜歡眯縫眼笑,看著和氣親切,不過上下坐騎的動作還有虎口處的老繭都說明這人的本事。

    這陳力雖說有坐騎,卻不是經常騎在馬上,會牽馬走大半個時辰後再上馬騎片刻,然後下馬步行,就這麼周而複始。

    “就這麼一匹馬,要緊時候靠它的腳力衝殺快跑,要省著力氣用才好。”問到為什麼的時候,這騎士陳力倒是不藏私,笑嘻嘻的回答。

    朱達聽得仔細,也注意到向伯說完那話之後,時不時的看自己,神情頗為複雜,幾次看要說什麼,卻是欲言又止。

    這次回程並不是順著來路,因為這牛車走不了河邊那小路,實際上這官道上走起來也很不方便,走了兩個時辰不到就已經三次卡在坑裏,老少一起上陣才把大車推出來。

    官道上可比河邊小路熱鬧的多,路邊經常能看到茶棚和攤販,甚至還有客棧什麼的在,不過有這樣設施的地方,或者是個岔路口,或者背靠著村寨。

    每當路過這等地方,朱達總會注意到有些閑漢混子之類鬼鬼祟祟的張望,甚至還要跟著走一段,往往是向伯和那騎士陳力把兵刃拿起放下才退走,甚至還要周青雲在路上練習開弓射箭。

    “......這路上還真不太平,雜七雜八的人這麼多......”朱達念叨了句。

    向伯也是步行為主,走一個時辰才會在牛車上小坐片刻,聽到他的話之後,邊走邊說道:“本就不太平,路上就沒有孤身一人的,就是成群結伴的,要是漏了怯也要被人好好咬上一口。”

    “朱小哥,這路上就沒什麼本份人,你看那商隊什麼的,進城是老實良民,真要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地方,他還真就敢謀財害命,無非是看值得不值得下手罷了!”騎士陳力笑著插嘴說道。

    “這還有沒有王法?”周青雲有點聽不下去。

    “知道王法的還真就不多,官府和衛所裏那些人只怕知道的也不多,你們也不要光看著那些閑漢混混,這一路上不止三夥人盯著咱們的財貨,只不過看到這認旗退了!”陳力開口說道。

    朱達一驚,下意識的看向向伯,向伯點點頭示意陳力說得沒錯,朱達和周青雲臉上都有後怕和匪夷所思,剛才居然已經有探子盯著了,怎麼自己絲毫沒有注意到。

    看到兩位少年的表情,那陳力哈哈笑了,繼續指點說道:“閑漢混混們是占便宜的,真正敢殺人越貨的也要防著旁人,哪敢這麼大膽的折騰,這路邊的攤販和店鋪都有他們的眼線,看著好下手不好下手,這個是江湖上的門道,你們現在懂不了。”

    向伯和陳力都是若無其事的輕鬆樣子,可朱達和周青雲緊張起來,兩個人在車上車下左顧右盼,看著來來往往的商旅各個像賊,他們這個表現讓向伯和陳力忍不住笑。

    這個常識更加深了朱達的一個判斷,這還真是個弱肉強食的叢林社會,王法和規則都是在表面上,自家那個自強的判斷沒有錯。

    戒備歸戒備,這一路上卻沒什麼事,到後來甚至還能看出幾分和平和繁榮來,商旅們臉上掛著笑容的都不少,就是黃昏時分開始有些變化,路上行人變稀少的速度極快,還在路上的也有幾分焦急。

    “日後你們要在外面行走,一定要記得少走夜道,天黑前一定要找到投宿的地方住下,夜裏響馬土匪什麼的都出來了,豹子和狼也不是好惹的。”向伯傳授自己的經驗。

    陳力已經沒了白日裏的放鬆,牽著馬來回仔細觀察,悶聲補充說道:“投宿和住店也要小心,你是外鄉人,死在外面少說也得半月家人才能報官,野地裏一埋誰能知道,住戶和店家要下手反倒比強搶容易。”

    周青雲已經將弓箭拿在手中,滿臉不舒服的說道:“這天底下還沒個能安心的地方了。”

    他這話讓向伯和陳力都搖頭失笑,向伯說道:“只要你小心戒備著,旁人看你有了防備也就不會下手,那他就是好人,可你要大大咧咧,讓別人覺得動手容易,那他就是壞人。”

    朱達聽懂了這句話,周青雲則是似懂非懂,向伯也看到了兩人反應,感慨的搖搖頭。

    真正難走的路,反倒是官道去往白堡村的,這條路坑坑窪窪很難走,完全是壓在從前留下的車轍上前進,時不時的就停下,要眾人推或者搬。

    不過這牛車的腳力起了大用,在太陽落山,天光未盡的時候,朱達一行人進了白堡村,剛一進村的時候,那騎士陳力倒是驚訝了下。

    “你們村子這規制很像樣!”

    沿途走過幾個村子,只有白堡村有過得去的土圍子,還能看到放哨值夜的人,而且在他們這一行人接近的時候,牆頭還敲響了梆子,當然,靠近後認出來人後就安靜了。

    從繁華熱鬧的鄭家集回來,再看這白堡村,原來就能感覺到貧苦被放大了十倍百倍,不過朱達卻感覺到很親切,他心裏想這或許就是“家”的感覺。

    還沒感慨太久,大家就發現白堡村比走的時候熱鬧許多,雖說大家都出來看看朱達和向伯的熱鬧,可看熱鬧的人也比從前多不少,仔細分辨就能發現,抽丁去懷仁千戶所的那三十人回來了。

    隨便問了句,懷仁千戶所那邊說邊塞外的韃虜回去了,所以不需要這麼多人忙碌,直接就是把大家放了回來,也不用繼續抽丁輪換。

    算算日子,放還眾人的時間正好是賊兵被剿滅的前後,至於說這韃虜沒有危險則是笑話,就是放還大家的那天,烽煙在天際還很是顯眼。

    朱達臉上浮現出冷笑,還真讓自己說準了,抽調各村丁壯,只不過是為了讓賊兵更好下手,現在這手段失敗,也就懶得做這些表面文章。

    “衛裏這些人還真是......還真是......”向伯念叨了兩句,他已經不知道用什麼話來形容。

    朱達回頭和向伯對視了眼,向伯只是搖頭歎氣,圍觀的村民都看到了牛車上的財貨,也看到了一身勁裝、騎馬帶刀的陳力,很多人都在小聲議論,臉上露出羨慕和嫉妒的神情。

    陳力不知道他們在聊什麼,但陳力有自己的事情要辦,他上馬大聲吆喝說道:“我家老爺當年和向老爺一同上陣,被向老爺救過命,可巧這次遇上,特意讓小的送了些吃用錢貨來。”

    周圍人群驚呼一片,議論聲變大了不少,朱達注意到村民臉上的表情平和不少,只剩下了羨慕。

    “讀過書的人心思就是多。”身後向伯感慨了句,朱達也是認同這句話。

    小小村寨,彼此間很難隱瞞什麼的,向伯帶著這些財貨回來肯定被很多人看到,少不得被羨慕嫉妒恨,惹出很多是非,到時候這財貨不是好處,反倒成了害人的根源,甚至會惹來官面上的麻煩。

    不過陳力這麼一喊,大家知道是有因果的,心裏就能釋然不少,加上喊話裏“老爺”的稱呼,天知道這位老爺是不是個官,那也是有根子靠山的,想到這一層,大家心裏就算齷齪醃髒,也不敢表現,畢竟要想想後果。

    就這麼一路到了向家門前,大車就停在門前,向伯招呼騎士陳力和牛車車夫吃飯,安排朱達去做飯,安排周青雲去請朱達的父母過來,在這之前,大夥一起把東西搬了進去。

    別人護送拉貨辛苦,向伯把家裏的存貨都拿了出來,有魚有肉有酒,顯得很是豐盛,車夫和陳力都吃喝得高興。

    但朱達的父親朱石頭、母親朱王氏卻沒有和這兩個人見面,向伯把他們安排到了另外一個屋子,讓朱達和周青雲都是來到,這屋子裏堆著糧食布匹和其他送來的東西。

    “這些我們兩家對半分了!”向伯開門見山的說道。

    朱家夫婦二人眼都花了,他們那裏見過這麼多的財貨,細糧、布匹、光羊、雞鴨、雜貨,還有那一筐銅錢以及上面幾錠銀子,對他們來說,看著都覺得心慌,聽向伯這麼說,更是嚇了一跳,忙不迭的擺手說道:“怎麼使得,使不得!”

    “有什麼使不得的,這些不是老漢送你,是你家朱達憑本事賺的,拿回去就是。”向伯不耐煩的說道。

    居然是朱達的功勞?自家兒子的本事越來越大......朱家父母有些目瞪口呆,一時間反應不過來,向伯則是皺眉說道:“這都是小事,還有大事要說!”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4-29 01:03 PM

第六十一章 骨肉分離 或為坦途

    還有大事?朱達的父母身子都有些發顫,眼前這些財貨都是小事,那大事是什麼樣子?

    他們的表現就連朱達都有些看不下去,抬高聲音說道:“爹,娘,咱們和師父是一家人,你們慌什麼!”

    說出這話來,朱石頭鎮定了些,朱王氏還是盯著財貨不住的看,向伯坐在那裏喝了口水,粗著嗓子說道:“救的那個閨女是個秀才相公家的小姐,這次財貨都是他家給的,除了這個,剿滅賊兵的功勞也有咱們一份,上面給了老漢四個村子,朱家兄弟,這四個村子的進項,咱們一人一半。”

    朱達的父親朱石頭下意識的答應了句,隨即瞪大了眼睛,顫著聲音說道:“什......什麼......這怎麼......使得?”

    邊上的朱王氏也是滿臉不可思議的看著向伯,雙手緊緊抓著衣角,已經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相比於堆放著的財貨,這四個村子的私鹽收入才讓人震驚,怎麼看都是個長年累月的進項。

    這好比是幾塊面積不少的上好水澆地,每年都能帶來好收入,而且付出的辛苦比種地少太多了,有這兩個村子,陡然就成了小康人家,甚至能說是殷實富戶,可這個,怎麼就憑空掉下來了。

    “沒什麼使不得的,老漢孤苦一人,身邊就是朱家兄弟你信得過,咱們一起去過岩洞運鹽,難道還找別人去嗎?再說了,這四個村子,老漢一個人也忙不過來,不如咱們一起操持。”向伯說得很實在。

    說到這裏,朱達的父母都顧不上回答了,只在那裏看朱達,希望自家兒子能給拿個主意,不知不覺間,朱達的父母和師父都尊重他的意見和判斷,甚至是聽從。

    “爹,師父不是外人,他這麼說了,咱們謝過就是,以後多幫著點師父這邊,畢竟師父年紀大了也不容易。”朱達說得很妥帖。

    他這麼一說,朱石頭夫婦立刻鎮定了不少,朱達的父親咬咬牙,卻拽著朱達的母親一起給向伯跪下,朱達看到這個場面,也只能跟著跪下,聽到自己父親鄭重其事的說道:“向大哥對我們朱家的大恩大德,我們朱家一輩子也忘不了......”

    “自家人弄這些事做什麼,不起來老漢就火了!”向伯倒不是客氣,此刻他是真有些暴躁。

    周青雲在邊上好似看戲一般,還掏出來從秦家拿回來的點心,邊吃邊看,朱達看過去還對朱達做了個鬼臉。

    “快起來,事情還沒說完。”向伯粗著嗓子又是催促了一句,朱家夫婦兩個身子大顫了下,心想剛才這兩樁事已經是天上掉餡餅了,還有事又是什麼?

    向伯沉吟了下,他這個表情讓朱家夫婦更是慌張。

    “......是這麼回事,這次去......”向伯一五一十的講述,把秦秀才的態度和鄭家集那邊的見聞說了。

    在講述過程中,朱達的父母表情精彩無比,一時自豪,一時不可思議,他們根本沒想到會有這樣的發展,對白堡村的貧苦軍戶來說,讀書人,還是有秀才功名的讀書人當真是天上人,而且向伯沒怎麼隱瞞秀才秦川經營鹽棧的事,這就讓朱家夫婦又多了一層的敬畏。

    “小達,被秀才老爺認乾親可是大好事,咱們一定要去,你可別犯糊塗!”

    那邊向伯還沒說完,朱達的父親就性沖沖的下了結論,而且還鄭重其事的叮囑朱達,生怕自家兒子分不清好壞。

    這態度讓朱達哭笑不得,心說這還是不是親兒子的待遇,虧得那秦秀才的根底自己大概清楚,如果居心不良的話,恐怕就要吃大虧了。

    不過轉念一想,朱達倒是明白,父母可能覺得自己好武,可能會留下來和向伯學武而放棄這個好機會,在父母眼中,向伯比起秀才那可真是天差地遠。

    “師父怎麼想?”朱達出於禮貌問向伯,這倒是他的父母按捺住自己的激動,這太急切了保不齊會讓人誤會。

    “老漢在路上就說得明白,這是你的造化和機緣,一定要抓住了,我願意讓你去!”向伯回答的幹脆利索。

    朱達點點頭,剛要說話卻看到一邊的周青雲,周青雲臉上已經沒有了好奇和興致,反倒表情很是黯然,頗有些不舍的樣子,看到朱達的眼神,周青雲低下了頭。

    “爹、娘,師父,孩兒就算拜秦秀才做義父,也得把幾件事做好,讓爹娘和師父過上更好的日子!”朱達慨然說道。

    向伯擺擺手回答說道:“這個不用你操心,四個村子給過來,以後這日子肯定要紅火起來。”

    朱達的父母也連連點頭,對向伯的話頗為認可,朱達轉向向伯,肅然說道:“師父,徒兒有件事要求師父,這事恐怕會讓師父很不方便。”

    “你說就好,賣什麼關子!”向伯不耐煩的回答。

    “師父,徒兒這次去鄭家集,想要帶著青雲一起過去,我們兄弟兩個彼此幫襯也是方便,到時候吃住在一起,學本事也在一起,可周青雲不在身邊,徒兒怕師父孤單......”

    話說出之後,屋子裏安靜了下,周青雲愕然抬頭,對提到自己還有些反應不過來。

    朱達的父母下意識的想要阻止,這年頭認乾親不是白認的,你一個人被秀才收做義子是造化福氣,你還要加個添頭,萬一對方嫌麻煩不要了怎麼辦?

    不過朱達的父母只是神色猶豫,卻沒開口或者動作。

    那邊向伯也是愣住,然後長吐了口氣,看看朱達,又看看周青雲,卻伸手指著朱達訓斥說道:“胡鬧,你這麼折騰,萬一那秀才不認了怎麼辦?”

    “那徒兒就不去!”朱達說的斬釘截鐵。

    邊上朱達的父親朱石頭聽到這話,本來要阻攔,想了想卻是一拍大腿,站起來咬牙說道:“小達,好樣的,咱們祖輩也是拿過刀的漢子,做事就該這樣,向大哥,這事就這麼說定了,那邊要是不要青雲,我家小達也不去了!”

    “你......”向伯想要說什麼卻說不出來,嗓子好像堵住了一樣。

    到這個時候,朱達笑嘻嘻的走上前扶住向伯說道:“師父,你這就是答應了,讓青雲和徒兒一起去?”

    向伯低了低頭,悶聲答應了,隨即站起來啞著嗓子說道:“我去安排陳力和那車夫睡下,回來咱們還有事要說。”

    屋子裏氣氛很激動,所以除了朱達之外,其他人聽不出向伯的嗓音有些許變化,周青雲的興致又高了起來,在那裏笑嘻嘻的哼著小曲,這曲子也是朱達隨意哼唱他跟著學會的。

    盡管秦秀才表達過類似的意思,可對於朱達是真心的邀請,但對周青雲則是客氣,向伯自然能判斷明白,只是向伯也很想讓周青雲能跟上。

    能在這個機會裏分享些好處,不過老人是剛直的性格,他會提醒朱達一定要抓住機會,卻抹不開臉面讓朱達帶著周青雲一起。

    畢竟這次救人立功得了這樣那樣的好處,都是朱達的功勞,除去這次救人和拷問情報,還有其他的事,都是朱達在做。

    向伯覺得自己欠徒弟的,沒立場沒資格去要求太多,可周青雲的前程和將來對他又無比重要,所以才會猶豫,所以才在那裏欲言又止。

    等朱達主動挑明這件事,老人再不敏感也能知道是朱達顧全他的面子,又替他著想,心中自然感激感動。

    再想想自家對朱達沒有太多的幫助,而且收徒並不純粹,提了這樣那樣的條件,可這個徒弟卻如此的熱心成全,向伯也有些動情,只是他好強慣了,不想讓人看到失態,所以才出去。

    他能想到的,朱達自然也想的明白,這次唯一的意外就是沒想到父親朱石頭居然也有幾分豪氣,朱達拜師的時間很短。

    可他從來沒有看輕這份師徒的關係,向伯收徒時候雖然提了條件,但入門之後卻是真心實意的當自己是徒弟,而且沒有太多的私心,想著自己,照顧自己,老人自以為把想法隱藏的很深,可朱達早就看出來了。

    而且就算老人沒這個想法,朱達也要拽著周青雲一起,這個相處時間不長的少年是值得做兄弟的,真誠、質樸、剛烈,雙方是並肩作戰殺過敵的,在對那個賊兵的時候,足可以驗證許多許多,自己有了翻身向上的機會,當然要和朋友一起去分享。

    不多時,向伯回到這個屋子裏,燈光昏暗,不仔細看是看不出向伯眼圈發紅的,此時屋子裏的氣氛很是熱烈,朱達滿臉笑容,每個人臉上都有笑容。

    “孩兒也不想天天都在那鄭家集,孩兒想這邊幾天,那邊幾天。”朱達繼續說道。

    “......現在可不是想家的時候,到時候爹和師父去看你,你過年時候回來就好......”朱石頭連忙說道,向伯也是點頭。

    他們想的很明白,朱達給人當義子並不是去享福做少爺,少不得要做些僕役長隨的營生,甚至不得清閑,但這些都是值得的。

    “不,一定要回來,孩兒要讓爹娘和師父過上更好的日子。”朱達沒有讓步。

    屋子裏安靜下來,朱達的父母和師父都看著他,如果是別的十二歲少年說這話,十有八九會被人是笑話,但他說的話,沒有人會掉以輕心,因為是被一次次例子證明過的,眼前這些財貨也是實證之一。

    “你們......你們生了個好兒子啊!”向伯啞著嗓子說道。朱達的父母不住點頭,不住的抹著眼淚。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4-30 10:57 PM

第六十二章 遠行在即 有騎來訪

    屋子裏感慨感動的氣氛過了一會才平和下來,事情定下,每個人都是喜氣洋洋的。

    倒是向伯這邊想到了別的,刻意壓低了聲音說道:“既然有四個村能賣了,那山洞裏的鹽怎麼用上,怎麼摻在一起。”

    說到這個,朱達的父親身體向前傾,臉上都是激動,現在是四個村的市場,如果再加近乎沒有本錢的岩鹽,利潤當真暴增。

    兩個大人說完之後都是看向朱達,朱達也直截了當的說道:“岩鹽先不要拿去賣,一下子得了四個村的地盤,裏裏外外盯著的人肯定不少,有什麼不對的很容易被看出來,再說,這四個村能賺的肯定不少。”

    “倒是這個道理,只是有錢不賺不甘心啊!”朱達的父親點頭說道。

    朱達笑了笑說道:“那個岩洞只要看好就行了,鹽放在裏面壞不了,總歸能用上。”

    該說的都說定,向伯指著已經安靜下來的雞鴨說道:“這些你們拿回去養,老漢可伺候不了。”

    這十幾只都是能產蛋的母雞母鴨,雞蛋鴨蛋能補身子還能去買賣換錢換東西,而且喂養好了能產蛋幾年,在城裏鄉下都算是很像樣的財產了,向伯這麼大方的分配,朱達的父母連忙道謝不迭,滿口說著等下了蛋一家一半什麼的。

    回來的時候已經天黑了,議論完這些已經很晚,朱達的父母帶著分來的一半財貨,歡天喜地的回家休息,朱達卻特意留下。

    “師父,徒兒和青雲一走,你身邊就沒人了,我爹那邊也不能時刻照顧,徒兒覺得師父應該再收幾個徒弟,一方面事情有人幫忙,一方面起居也有個照顧。”朱達說的很誠懇。

    向伯笑了笑說道:“你這心思和大人一樣,老漢還沒到走不動的地步,再說了,除了你這樣精靈古怪的孩子,誰還願意找老漢做師父。”

    “怎麼不會,我家過上了好日子,我和青雲有了好前程,外人看來,這不都是師父的功勞嗎?只是徒兒先提醒一句,師父要挑個老實本分可靠的做徒弟,咱們家裏可有些隱秘事的。”

    “去去去,你是師父我是師父,快回去歇著吧,後天還得回鄭家集去!”向伯明顯聽進去了,笑著把朱達趕走。

    晚上睡覺的時候,朱家三口都很興奮,只是朱達沉默著回憶思考,顯得睡著了,被動的聽著父母在那裏小聲議論。

    “......向大哥對咱們家這麼好,又讓小達有了前途,咱們也不能含糊了,向大哥的老咱們來養......”

    “......要是幾個村的鹽貨都是咱們倆家賣,這田地怕是忙不過來,得找個人......”

    “......小達表舅家孩子已經不小,是個老實人,吃都吃不飽倒是可以......”

    “......那雞鴨怎麼喂,咱們家糧食未必能到春荒的......”

    “......你真是糊塗,咱現在還為糧食發愁嗎?不夠吃就去買,對了,明日裏張羅頓酒肉,請向大哥過來吃......”

    父母議論的聲音控製不太好,往往會變大,他們為了將來的幸福生活而興奮,朱達躺在那裏,臉上露出微笑,在他想來這還遠遠不夠,要盡自己所能,讓父母活得更好。

    想著想著,思緒莫名的轉向了秦秀才那邊,對方要收自己坐義子,看似很衝動突然,實際上從相見到決定,秦秀才並沒有任何冒失的行為,每一步都盡可能的驗證,這秀才只是下注比較快,朱達就在這思前想後中沉沉入睡。

    第二天早晨起來,北風明顯加大,寒意陣陣,冬天臨近,所有人都在說今年冷的早,秋天下雪可不怎麼常見。

    今日裏倒不用練武,吃過早飯後,朱達看著父母收拾東西,要過去幫忙還被趕了回來,只是也沒什麼可收拾的,朱石頭滿懷歉意的說過幾月給朱達置辦一身好的。

    估摸著向伯那邊也在給周青雲收拾行李,朱達琢磨了下,不如去釣幾條魚,現在母親已經會做魚了,自己去了秦家應該不缺嘴,可父母和師父多吃幾條魚補充營養總歸是好的。

    朱達在家裏簡單做了些魚食,拿著魚竿去找周青雲,和他判斷的差不多,向伯正在收拾整理,叮囑了句小心些就不多管了。

    “咱們把李家兄弟也叫上,教教他們怎麼釣魚。”

    還真是巧,說完這句,就看到李應李和走過來,沒等朱達說話,李應客氣的說道:“朱家兄弟,我爹請你過去一趟。”

    從前都是直呼其名的,今日裏不管稱呼還是態度都客氣了許多,朱達大咧咧的說道:“當我是兄弟就喊朱達,這才幾天沒見,怎麼就客氣了。”

    “我爹說你攀上貴人了,不能怠慢......”邊上李和急火火的說道,卻被李應戳了下瞪了眼,不敢出聲。

    朱達笑嘻嘻的說道:“咱們論咱們的,我剛才還要找你們一起去河邊釣魚的,教你們怎麼用魚竿,你們再見外,我可不教了!”

    前些日子本來都已經熟絡,剛才卻顯得生疏不少,這麼插科打諢一通之後才沒了距離,大家一起嘻嘻哈哈起來,李應的年紀勉強算是成年人了,李和立刻打聽起來,朱達也沒什麼隱瞞,卻把一切都推在了向伯身上,說遇到了向伯的舊相識,才有了禮品之類的事,這個解釋大家都能接受。

    等到了李總旗家,先看到的是李春花,這個小女孩已經不敢對朱達耍什麼刁蠻了,反倒有些畏縮,只在那裏好奇的打量朱達,心想怎麼就有這麼多的變化。

    李總旗在客廳等著,他有武官身份,又是長輩,態度倒沒有變化太多,可朱達坐下之後居然吩咐李應給端碗茶來,這個吩咐讓李家兄弟都瞪大了眼睛。

    在白堡村可不比鄭家集,這邊什麼都買不到,糧食菜蔬之外的都要去外面買,李家的茶葉都是用來招待貴客的,尋常人來了都是一碗熱水,沒曾想朱達這個年紀的,又是管轄下的軍戶子弟,居然有這個待遇。

    “朱達,賊兵滅了,抽調的男丁也回來了,這夜裏巡邏和修土圍子的事還要不要做,你也知道大夥的心氣,早就埋怨著累了。”總旗李紀開門見山的詢問。

    朱達沉吟了下,卻沒有直接回答這個問題,只是說道:“總旗大人要是想做些事,想以後和其他百戶打交道不吃虧,修牆操練這類的事就多少要維持著。”

    “可維持著要花錢糧,咱們百戶可沒那麼多的餘度。”按照規矩,每個屯駐的百戶所都該有部分存糧,實際上這份糧食幾成歸千戶所那邊,幾成歸管事的百戶和總旗,已經沒有公糧,只是私產,現在太平安全,事不關己,自然不願意多花費。

    “做事總要花錢糧的,總旗大人平時在百戶裏能依靠的就是院子裏這幾個男丁,如果把這些做出來,多十幾個人手還是有的,做事也就方便了很多。”朱達回答說道。

    具體怎麼選擇,還是要那李總旗自己決定,朱達只是點明了兩個方向,至於說讓白堡村的男丁擰成一股繩,變成什麼力量。

    眼下不現實,大家都是孤立的小門小戶,沒什麼聯係的紐帶,之所以這段時間抱團,無非是外來賊兵和抽丁的壓力,現在沒有外來的壓力,人心也就散了。

    而且即便能成力量,朱達一個少年也沒什麼好處,甚至還會妨礙到父母和向伯,所以他的態度就是明確的旁觀。

    李總旗在那裏考慮了片刻,只是搖搖頭,但也沒說做了什麼決定,卻把話題扯開了去:“你給咱們百戶抽丁出得主意真好用,別的百戶有順從老實的,這次還被攤派了別的差事,叫苦不迭,還有人被派下重活有了死傷的,只有咱們百戶這幾十人渾身是刺,誰都懶得理會。”

    “總旗大人,這次衛所裏也是三心二意的,所以能混過去,真要是大事,咱們也得低下頭。”朱達說得很明白。

    李總旗點點頭,指著李應李和說道:“你們看看朱達,再看看你們自己,你們要能有朱達的一半靈醒,我這輩子就沒白活,你們年齡差不多,以後要多多親近才是。”

    話說得差不多了,朱達、周青雲和李家兄弟就都是離開,四個人興衝衝的奔向河邊,李家小女兒李春花眼巴巴的想要跟著,卻被家人攔住不讓出去,對一個十歲多的女孩來說,河邊未免太遠了。

    來到河邊之後,朱達和周青雲下意識的避開了上次殺賊那個位置,而且兩個人很警惕,一個人釣魚的時候,另一個人在較遠的位置望風放哨,李家兄弟根本意識不到這些,只是興致勃勃的看和學。

    魚依舊很好釣,朱達釣上一條來就讓李家兄弟拿起魚竿試試,本就不是太難的技術,加上河裏的魚太多太傻,沒試幾次也是釣上來了,李家哥倆都是興奮的大喊大叫。

    這次可說得上是滿載而歸,中午四個人就在向伯家吃的魚湯,李和還去廚房那邊看朱達怎麼做,朱達也不藏私,李家兄弟兩個帶了幾條收拾好的魚,準備回家做著試試。

    天黑之前,朱達出門的行李已經收拾完畢,父母開始叮囑,想得到的想不到的都要說上幾句,朱達也只能聽著,偶爾苦笑著解釋兩句“我那邊呆幾天這邊呆幾天,又不是不回來了。”

    好容易囑咐完畢,又讓朱達去喊向伯和周青雲來家吃飯,他這邊才出門就聽到馬蹄聲響,應該有騎馬的人進村了,在朱達的記憶裏,騎馬進白堡村的只有兩種人,一個是衛所騎兵,一個鹽棧騎馬護衛。

    等到了向伯家門前,發現一匹馬停在那裏......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5-1 12:13 PM

第六十三章 高家貴客 並非小事

    向伯家門前拴著一匹馬,周圍有幾個村民探頭探腦的看熱鬧,被抽調的男丁回來後,村裏看熱鬧的閑人也多了不少。

    馬匹正在啃著口袋裏的草料,朱達直接推門進了院子,一進院子就看到向伯和另外一人站在那裏聊天,那來人朱達也認得,就是來過白堡村的三位鹽棧護衛之一,那位鄧姓騎士。

    “你來得正好,老鄧過來送個急信,讓咱們明天先不要去鄭家集,那秦先生要帶著人來咱們村,在這裏收你為義子。”向伯開口說道,他臉上有訝異神情。

    朱達也是愕然,不知道為何有這樣的變化,那鄧姓騎士笑著說道:“這可是好事,給你爹娘漲漲臉面,秦先生做人又是大方,好處也少不了的。”

    向伯又跟著吩咐了幾句,無非是讓朱達過來幫忙做幾個菜招待這位鄧姓騎士,朱達也過來吃之類的,讓他先回家告知一聲,朱達答應了,又是回返。

    朱達在回家路上一直在考慮秦秀才為什麼要來,他也知道是好事,這代表著態度上的變化,代表著秦秀才這邊更加主動殷切,而且在白堡村操辦的話,無形中會提高自己父母的地位,以後會少不少麻煩,可短短兩天不到,什麼促成了這個變化呢?

    聽到朱達的話之後,朱家夫婦又是高興,又是惶恐,他們也能想到那秀才來這邊的好處,可這樣的場面他們壓根沒有經歷過,怎麼應付要預備什麼都是不知道,好在那鄧姓騎士說得明白,朱家不必操心太多,都由那邊來操辦。

    朱家為了請向伯來吃飯,已經預備了三個菜,索性讓朱達端過去兩個,一切倒是方便,他在向伯家做飯做菜已經輕車熟路,這次還做了份魚湯,本來家裏已經沒酒了,這次去鄭家集帶回來一壇二十斤的燒酒,正好能用上。

    鄧姓騎士上次來和向伯就很投緣,這次又算是報喜,大家喝酒吃肉,聊得很高興。

    “......滅了賊兵有功有賞,不過到現在還沒清閑下來,馬隊分成兩撥,許三爺那邊帶著一撥守在秦先生那邊,大東家自己領著一撥在懷仁千戶所那邊,整日裏刀不離身,就和當年出塞接戰似的......”

    “......守著就守著,還有別的活計安排,就是前天派的差事,讓馬隊和下面的人沿河去找一具屍首,說是沿河飄下來的,還真是找到了,就在渡口那邊被撈起來的,準備停放幾天,沒人要就要燒了.....”

    “......那屍首都有些臭了,沒奈何撒上些石灰也得運回去,聽說還找懂行的人驗過......”

    他在這邊當個新奇有趣的見聞說得興高采烈,朱達和向伯卻知道這鄧姓騎士說的是什麼,兩人對視一眼,邊上周青雲也反應過來,剛要開口卻被示意,也就知道不說了。

    桌上的氣氛依舊,向伯和那人講些當年和現在的見聞軼事,朱達臉上卻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心說這秦秀才做事還真是滴水不漏,言語上要邏輯圓滿,武技動作上找那許三哥重現和驗證,最後還要看這浮屍。

    在有經驗的人和仵作面前,屍首的死因,受過什麼傷都是明明白白的,甚至可以重現朱達和周青雲當時的戰鬥,想必秦秀才從這屍體上得到了真正的答案,確認這個事確實是朱達和周青雲做下,而不是向伯為了給徒兒親戚揚名假作的。

    如果驗證出了什麼岔子的話,那秦秀才還會不會來白堡村,還會不會收自己做徒弟,朱達沒有太深去想。

    就這麼到了第二天,一早晨那鄧姓騎士就是離開,才剛吃過午飯,就有一隊人來到了白堡村,四名騎士、兩輛大車,還有十幾個步行的漢子,那大車上有桌椅之類的家具,還有酒肉和廚具。

    這隊人也是直奔向伯家來的,向伯迎出來之後卻很客氣恭敬,帶隊的那位年輕人被叫做“高四爺”,不過這高四爺對向伯也很客氣,弄得向伯很不自在。

    白堡村安靜了這麼多年,這幾天接連來了車隊,弄得滿村百姓都跟著興奮好奇,不少人來張望看熱鬧,這車隊上下倒是不急著卸貨,一名中年漢子和向伯打了招呼,讓朱達領著去朱家看看。

    去了朱家,朱家父母正在打掃宅院,對接待來客也有些手足無措,不過那漢子只是看了看,倒是對出來的朱達頗為熱情,說得也很明白:“貴家小了些,還是向家寬敞整齊,認乾親的儀式就放在那邊吧!”

    朱達這才明白對方要做什麼,他自然沒什麼異議,和父母打了聲招呼,和這漢子一起去往向家,等他們到向家的時候,那漢子打了聲招呼,大家開始卸貨,桌椅之類的朝著宅院裏搬運,還在向家附近找了個空檔支起鍋灶來。

    這邊才開始忙碌,李總旗卻急忙趕過來了,按說私鹽上的事,李總旗總是裝作不見,客氣了沒什麼好處,不客氣別人也不怎麼在乎,難免傷了自家的體面,沒曾想這次會來。

    但讓朱達沒想到的是,這李總旗過來的原因和他們沒關,卻是和那年輕的“高四爺”客套了幾句,還朝著家裏請,朱達看的很納悶,那高四爺對李總旗施禮,明顯是下對上的,禮數周全卻很冷淡,但總旗李紀卻很殷勤,這完全反過來了,讓人看得糊塗。

    “......高四爺是高百戶的近支侄子,在那邊做個小旗,實際上是高家的管家,老高百戶在大同左衛裡根子可是深,連指揮大老爺們都要給面子......”邊上向伯過來解釋了兩句,雖說在自己家,可現在也沒他什麼事了。

    朱達對“高百戶”也不陌生,這個就是向伯的上級“二櫃”,卻沒想今日裏提到,還見到了對方的侄子。

    那邊李總旗和高四爺客氣客套了片刻,高四爺似乎不太在意這個總旗,盡管對方品級要高過他,李總旗無功而返後又是來到這邊,和向伯說了幾句套近乎的話,什麼“大家在一個百戶裏,有什麼事要互相幫忙”,“你那份田被人占去了些,得弄回來”之類的,還滿口說明日裡一定要來。

    等李總旗走後,向伯又是解釋了兩句,雖說總旗只比百戶低了半級,實際上地位權勢卻差的很大,高家在大同左衛和大同右衛裏是大族,現在還有人做指揮同知,千戶和副千戶也有幾個,又是占著繁華富庶的市鎮,有錢有勢,比起這孤零零管著窮村的李總旗不知道強多少。

    聽向伯解釋,朱達卻想到了別的,白堡村這個百戶每一戶孤零零的,長子繼承軍戶身份和屯田,次子和三子只能出去,結果各家盡可能的少生不生,沒辦法守望相助,沒辦法抱團。

    可上面的指揮一級、千戶一級甚至百戶總旗這一級,就可以讓自己的子弟開花結果,形成盤根錯節的宗族,上面越來越強,下面則愈來愈弱。

    想著想著,朱達啞然失笑,他心中在自嘲,想這些又有什麼用處,不過自嘲歸自嘲,朱達越來越喜歡這種分析和思考,能讓他把什麼事都想清楚,判斷好利害之後才能安全,以這個為基礎才能自強。

    院子已經被打掃的幹幹淨淨,雜物之類在指點下也收回到倉庫和地窖裏,桌椅什麼的都是擺好,那“高四爺”對李總旗冷淡,可忙碌起來卻不含糊,不時的吩咐,甚至還安排人記錄下來,聽著還有些東西要帶過來。

    村民們越圍越多,大人們彼此交頭接耳,孩子們大呼小叫的跑進跑出,車隊的一幹人對朱達和向家老少很客氣,對白堡村的其他百姓則是冷淡,禮數什麼的更談不上了,動不動就是吆喝驅趕。

    本來朱達對這種情況很不舒服,可他能看到村民們神情的變化,白堡村百姓看著自己和向伯的眼神已經和看李總旗差不多了,這種“狐假虎威”得來的敬畏卻讓朱達心裏鬆了口氣,終於不用擔心村民嫉妒產生的惡果。

    他知道有團結一心的村子,可那樣的村子往往都是宗族同鄉抱團,在白堡村裏,人和人之間,家和家之間,遠稱不上什麼和睦友愛,從抽丁分攤那次更能看出其中的“惡”來。

    那高四爺忙碌的差不多了,就走到向伯這邊,笑著對朱達點點頭,又是對向伯說道:“向兄弟,從前要是有什麼怠慢莽撞的地方,還要請你多多包涵,以後咱們就是一家人了,有什麼需要幫忙的就盡管開口,不要見外。”

    “高四爺哪裏話,老漢承蒙二櫃上照顧,感激還來不及,怎麼會有別的心思。”向伯再怎麼粗豪直率,畢竟這麼多年下來,場面上的功夫還是有的。

    那高四爺笑眯眯的點點頭,絲毫看不出剛才對李總旗的冷漠,看著他略胖的身材和殷勤客氣的表情,也看不出是個小旗身份的武人。

    “向兄弟,你這邊進貨不便,以後去總號進貨,可要我家捎帶過來?”

    “去總號進貨作甚,老漢還要從高老爺那邊進貨。”

    聽到向伯的回答,這位高四爺臉上的笑容更和善了。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5-2 03:48 PM

第六十四章 養老送終 結拜兄弟

    “以後決不讓向兄弟吃了虧,會時時安排人過來看著,要貨就給送過來,也不讓那些混帳行子摻泥土坑人。”向伯表態之後,高四爺馬上投桃報李。

    說話間卻又轉向朱達,和氣說道:“這位想必就是朱家小哥了,能被秦先生看重的果然不簡單,看著就是一表人才。”

    朱達連忙施禮招呼,那高四爺臉上的笑容更加親切,湊近了說道:“聽說朱小哥還在學武,習慣用什麼兵器,我們那邊的鐵匠手藝不錯,到時候用好鐵打造給你送過來。”

    到這時朱達明顯能感覺出來,這位高四爺拉攏示好的重點恐怕放在自己身上,雙方剛見面,而且對方這逢高踩低的做派讓人很不舒服,他也不想貿然就親近,剛要推辭。

    向伯卻把話接了過來:“這孩子跟我練刀,就是軍中常用的雁翎刀,腰裏別著一把短的,勞煩四爺幫忙了。”

    “多謝四爺。”朱達只能跟著接話。

    看到對方接受了自家的好意,這高四爺笑得雙眼眯縫起來,伸手拍了拍朱達肩膀說道:“叫什麼四爺,叫我四哥就好,這兵器一定含糊不了。”

    喊向伯“兄弟”,又把向伯的徒弟做兄弟,這輩分已經亂了,不過誰也不會挑明,朱達順勢客氣了兩句:“日後少不了要麻煩四爺你,還要請你多照顧我師父。”

    話中有分寸,而且禮數不缺,這卻不是個十二歲鄉野少年能說出來的,高四爺眼中閃過一絲訝異,只在那裏“好說好說”,客套幾句後又去安排忙碌了。

    如今雖在向伯家的院子裏,向伯卻成了外人,他樂得自在,只是站在邊上,等那高四爺走遠了,才笑著說道:“好刀可不便宜,高家願意出錢,你和他們客氣什麼,老漢在那邊拿了幾年的鹽,這位四爺可從未正眼看過我,今天倒是稱兄道弟。”

    “師父,剛才這高四爺問你怎麼進貨的事,徒兒心裏可捏著一把汗,生怕你說要去總號進貨。”朱達壓低聲音笑道。

    “老漢的確貪財,可又不傻,他高家一共手裏才十幾個村子,我如果分出去,那就成了大仇人了,還是你說得對,有這四個村子在已經賺得不少,還是莫要動心思生是非。”向伯悶聲說道。

    開始的好奇一過,周青雲已經覺得無聊了,他朝這邊湊過來,悶聲說道:“這家弄得不像家了。”

    “也不知道你還能住幾天,倒弄出個娘們樣子。”

    向伯笑罵一句,又是壓低聲音繼續說道:“老漢教你們個事,看人可不能看笑臉,這位高四是不是和氣,我可告訴你們,他這和氣笑臉我還是第一次見,高家生意多,私鹽上的買賣就是這高四盯著,那是出名的心黑手辣,就不說賣鹽的勾當,手裏人命都有幾條了,斷手斷腳的那就更不必說。”

    朱達和周青雲都盯著那高四看,如果向伯不說,還真看不出對方是這樣的人。

    “大櫃發下來的鹽都是白的,可到了咱們手裏卻成了黑的灰的,你們想想這裏面,有人去大櫃上告過,可沒什麼好下場.......”

    向伯在那裏念叨,朱達卻琢磨著那秦先生知道不知道這個事,他傾向於秦秀才應該有數,只是權衡判斷不去理睬罷了。

    大同左衛的這些百戶村莊沒有外來買鹽的渠道,二櫃摻假,下面坐商鹽販子也會動手,能保證每一層有錢賺相對穩定,估計鹽棧總號未必會太較真。

    等院子裏清掃的差不多之後,桌椅什麼的都是放下,那位高四爺就客氣的告辭,除了對向伯打個招呼之外,和朱達也客氣了一番。

    看著變得整齊幹淨的院子,朱達和向伯他們都感覺好像不是自己家了,圍觀的村民們一直沒有散去,還在外面張望議論,望著向伯師徒幾人的眼神裏充滿了敬畏。

    今天打前站的一個年輕人,連總旗大爺都得客氣貼上去,對方還帶搭不理的樣子,可這樣的年輕人,對向伯和朱達卻客氣示好,這師徒幾個命還真好,到底是攀上什麼大老爺了。

    張望的村民中,孩童少年們的眼神格外熱切,在他們想來,朱達原本和他們差不多,可不知道發了什麼瘋拜師之後,日子就一下子過好了。

    開始吃那噴香的好東西,然後又被村裏的總旗大爺看顧,現在又有了這樣的氣派,如果我去拜師的話,沒準會有差不多的福氣。

    晚飯是在朱家吃的,飯菜有酒有肉很豐盛,相比昨日的喜氣洋洋,今天朱達的父母就沉默了許多,連向伯也是如此,這樣的反應朱達倒是能理解。

    昨日裏回來和家人描述將來,家人憑著想像去估測,總歸可以接受,但今天這過來打前站布置的隊伍卻超出了朱達父母的概念,他們判斷不了,所以才會沉默,甚至有些迷惘。

    向伯喝了幾口酒之後,先打破了這個安靜,他緩聲對朱達說道:“原本以為是個造化,今日裏看起來倒說不準了,師父也想不明白,但朱達你要是不想去,師父就把這個事攔下來。”

    自從拜師後朱達已經總結出規律,向伯自稱“老漢”是常態,這“師父”的自稱則是鄭重大事的時候才會提。

    這邊話一出口,朱達父母也露出讚同的神色,如果將來理解不了超出概念,正常人會選擇不改變和保持原狀。

    “師父,徒兒應付的來,也能照顧好青雲。”朱達回答的簡單而又自信。

    向伯喝了口酒,沉吟片刻才點點頭說道:“你能應付的來,換別人說這個話老漢未必會信,你說這個倒不是說大話。”

    定了調子之後,酒桌上的氣氛總算熱烈了不少,向伯對朱達的信心也感染了朱家的父母,想想自家孩子這段時間的神奇表現,他們也不那麼憂慮迷惘了。

    又是幾杯喝下,朱石頭開門見山的提出來要和向伯結拜,話說得很明白,要不是有朱達拜師的關係,認向伯做個長輩也是應該的,不過現在就只能兄弟結拜,朱家得了向伯這麼多好,能回報的也不多,希望能讓向伯過得舒服些,給他養老送終。

    “養老送終”的承諾可不是小事,向伯平日裏再怎麼不在乎,想到自己孤苦伶仃的晚年還是會悲觀絕望,周青雲年紀太小,怕是長大了之後就晚了,現在朱家夫婦提出來卻是正合適的。

    向伯是個好強的性子,又不願意麻煩旁人,開始就要推拒,但朱家夫婦不是客氣,兩家在子弟上和私鹽上都綁的這麼緊,再走近一些也是應該。

    向伯自己也能想到這個,最後還是接受,又在那裏承諾,這積攢的錢財之類的一定要分給朱家,這坐商的身份將來也爭取給朱石頭弄上一個。

    放在從前,朱達的父親對私鹽生意害怕的很,現在卻知道這比種地要好太多,自然願意這麼長長久久的做下去,可現在是個“名不正言不順”的狀態,向伯這個說法讓他也激動起來。

    在白堡村裏結拜兄弟的事情不需要什麼儀式,無非是兩個人對天磕頭,再說幾句盟誓的言語就夠了,等明確了結義兄弟的身份後,大家更加親近,酒喝得快了許多,如果不是明日裏秦秀才要來,恐怕向伯和朱石頭要喝的大醉。

    即便及時停住,兩個人也有些過量了,朱石頭在家簡單,向伯這邊就要由朱達幫忙送回去才好。

    出了屋子,寒風吹來,向伯的醉意又加重了幾分,他身材魁梧高大,朱達和周青雲攙扶的有些吃力,只聽著這老漢嘴裏嘟囔念叨,不知道說些什麼。

    等送到向家進了院子,朱達和周青雲都已經滿頭大汗,又去燒水給向伯喝,一時也走不得,要等汗落下去才回去。

    等水燒好了之後,向伯已經恢複了幾分清醒,將朱達和周青雲都喊到跟前,鄭重無比的叮囑說道:“秦秀才肯定要問你本事來曆,你可以說是野道人,但不能提到教門,千萬不能說,讀書人對這個尤其忌諱,不光朱達記住,青雲你也要牢牢記住,明白嗎?”

    對於教門相關,即便朱達自己認知也很模糊,周青雲就更不必說了,不過他們兩個都知道這不是小事,從長輩談起這個好似虎狼蛇蠍的態度也知道輕重。

    等朱達回家之後,父親已經沉沉睡去,他和母親將屋子簡單收拾了一下也準備休息,那邊被褥剛鋪好,父親朱石頭卻從炕上翻身坐起。

    朱達還以為他要酒醉嘔吐,沒想到父親朱石頭大著舌頭說道:“小達,外面不好就回家,富貴前程什麼的好是好,爹和娘只要你平平安安的,爹不放心你過去......”

    念叨了幾句後,又是酒意上頭,還沒等朱達答應,就又是呼呼大睡過去,邊上母親朱王氏抹著眼淚也叮囑了幾句。

    此情此景讓朱達感慨萬千,到最後只是說道:“爹娘放心,孩兒肯定會保重自己,肯定讓你們過上好日子!”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5-3 10:50 AM

第六十五章 猜疑處處 無所畏懼

    朱達一家起來的很早,朱家父母想要朱達穿的齊整些,可就那麼一身衣服,想要齊整也不可能,最起碼上面的補丁顯眼的很,這讓母親朱王氏不住念叨,應該扯幾尺布做身新衣裳。

    天可憐見,也就是今年朱家才敢這麼想,從前年景勉強吃飽都要謝天謝地,別說穿什麼新衣了,朱達對這個倒是很坦然,勸了父母幾句。

    算計從鄭家集到白堡村的路程,本以為秦秀才會在下午到,沒曾想才吃過午飯不久,秦秀才一行人就來到了白堡村這邊。

    昨日裏打前站布置的隊伍就已經嚇了白堡村上下一跳,今天來的更讓這百餘戶人家的村莊震驚,光是騎馬的人就有十幾位,還有兩輛滿載的牛車。

    有了昨日的經驗,李總旗沒敢大咧咧的待在家裏不動,得了消息之後卻在門縫裏張望,看看有沒有需要自己見面的,結果看了幾眼之後就連忙開門出去。

    馬隊打頭的那年輕人是書生打扮,可身邊拱衛扈從的卻是兩個總旗,其中一人他還認得,正是老高百戶的副手範總旗,昨日裏那邊來個小旗都要恭敬對待,莫說今天來的是那邊的總旗了。

    總旗李紀忙不迭的迎出來招呼,心裏卻在不住的納悶,他昨天已經知道是有人要來收朱達做義子,還聽說是個秀才,這秀才怎麼就這麼大排場,居然要兩個有體面的總旗護著前來。

    他一邊殷勤客氣著,一邊心裏暗自琢磨,以後要對朱家再好一些,千萬別被人挑出錯處。

    讓李總旗更加驚訝的是,事件的主角朱達沒有遠迎出村子,就在村口等候,那為首的年輕人下馬後絲毫不見嗔怪。

    按說窮苦子弟被人這麼看重,怎麼也該遠迎出去幾里顯示尊重,從這事來看,那秀才對朱達的看重可能還要超過自己的想象。

    不光李總旗在猜,就連和秦秀才同行的那些人也在猜,在他們看來在村口迎接是怠慢了,可秦先生卻絲毫不以為怪,對那少年熱絡親切,讓大家都是心中驚訝,調整自己對朱達的判斷。

    說起來他們還真是把事情想複雜了,朱達根本沒有這個概念,他的父母和師父也是如此,還是聽到有人說隊伍來了,朱達自己想起需要遠迎,跑到村口正好遇上。

    “秦先生,晚輩本該遠迎的,卻疏忽了這樁事,先生不要見怪。”朱達直截了當的說明原因,賠禮道歉。

    朱達的態度讓秦秀才很開心,只是伸手摸摸他的頭,看著已經把自家放在長輩上了,這等親切舉動讓大家又是若有所思,如果耳朵尖,還能聽到隊伍後頭有人小聲議論“......這是不是秦先生的私生子.......”“......看著不像......”

    讓朱達沒想到的是,才送回去的秦琴居然也來了,女孩對父親和朱達的秦琴很吃味,扁著嘴不說話,不過沒堅持多久就興衝衝的跑過去說要吃魚。

    秀才秦川沒有帶著大隊人馬直奔朱家,反倒是讓大夥先去向伯家休息,那兩位總旗和身邊人就順理成章的去了李家那邊,秦秀才帶著女兒和兩名護衛,在朱達和周青雲的帶領下一起去了朱家。

    即便是三個外人登門,朱達的父親朱石頭還是有些惶恐,朱達的母親不見外客,只是去給秦琴做魚湯喝了,在這樣的場面下,向伯言談舉止也有些僵硬。

    相比於拘束緊張的朱達一邊,秦秀才就隨和親切的多,即便不算鹽棧裏的權勢,他身為秀才,地位也比朱家這邊高出許多,可秀才秦川沒有絲毫擺架子和矜持,完全是用和親戚態度來打交道。

    秦秀才這態度讓朱達的父親和向伯都輕鬆了不少,秦秀才對朱達是讚不絕口,說兩人投緣,說本來想要收朱達為徒,卻沒向伯這麼有福氣,所以能收做義子,還很誠懇的詢問朱石頭的態度,問他願意不願意。

    這姿態當真是做足了,朱達的父親朱石頭和師父向伯又怎麼會不同意,當場喊過朱達給秦秀才磕頭,三個頭之後這關係就算定下。

    秦秀才還說等下在向伯院子裏會有酒宴,會當眾宣布,到時候朱石頭還要當眾答應,朱達還要磕頭,然後又問朱達有什麼想的。

    雖然朱石頭和向伯沒覺察什麼,可朱達卻明白秦秀才的用意,對方做得還真是周到,領著這麼多人過來,其中還有幾個身份不低,又把儀式辦的盡可能正式和鄭重,這是為了給朱家和朱達足夠的臉面,也是抬高朱達的地位。

    這一切的目的就是為了讓朱達把這個乾親的關係當回事,甚至現在這詢問也是以朱達為主,前面對朱石頭和向伯的反倒是禮節了。

    朱達表面平靜,心裏卻有些緊張,秦秀才所做都是因為自己遠超同齡人的“出色”,自己還能不能這麼“出色”下去,到最後變成真正的“出色”......不過朱達沒有糾葛太久,事已至此,唯有沉下心努力做下去,惶恐沒有絲毫的用處。

    “......義父,我想在鄭家集幾天,在白堡村幾天,輪換著來,這邊還有父母要孝敬,還要在師父這邊學武......”

    朱達沒有自稱“兒子”或“孩兒”,而是用了更平等的“我”,秦秀才神情沒有任何異常,顯然是接受了這個叫法,只是那邊向伯連連擺手說道:“老漢那有什麼能教的,秦先生會給你們請更好的......”

    “趕路要耗費工夫,一個月可以回來五天。”秦秀才笑著回答,語氣卻很堅決。

    “周青雲和我情義深重,實在舍不得離開,請義父允許我和他一同去。”朱達詢問這個的時候,禮數很是端正。

    秦秀才對這個也沒有任何異議,笑著點點頭說道:“理應如此,青雲這孩子沉靜大氣,和你一同歷練闖蕩,對你們都有好處。”

    說到這裏,那邊向伯鬆了口氣,連忙把在外面等候的周青雲喊進來,讓他給秦秀才磕頭,秦秀才把話說得明白,周青雲的關係從朱達這邊論起,他認周青雲做侄兒,對這個向伯自然願意。

    本以為在條件上會有些糾纏,沒想到秦秀才答應的乾脆利索,細想卻也是情理之中,朱達按捺下念頭,鄭重其事的給秦秀才跪下磕頭說道:“義父在上,孩兒絕不會辜負義父的恩德照看。”

    那邊周青雲被向伯示意著一同跪下磕頭,只是他這邊不知道為什麼磕下去,一直輕鬆自若的秦秀才到這時卻肅然站起,將朱達攙扶起來說道:“為父讀聖賢書知大義,定不會辜負。”

    在這個場合下,朱達的跪下和秦秀才的回應都有些莫名其妙,只是他們兩個明白,朱達這一跪除了義父義子關係確立之外,更多的是明確效忠,或者說是契約和交換關係的成立,秦秀才也明白這一點,他做了這麼多就是為了這個。

    看到這些的朱石頭卻動了感情,在那裏只擦眼角,很有些自家的孩子被人搶走的意思,倒是讓向伯看不過去,悶聲說道:“這是大喜事,莫要弄出哭喪樣子!”

    這邊禮節完畢,大家就要去往向伯那邊,還要有個相對正式的儀式和酒宴,至於秦琴就留在朱家,有護衛在這邊看著,那邊做好的酒菜也會送過來。

    “我丟了一次閨女之後就不敢大意了,這次來索性帶在身邊。”秦秀才笑著說了兩句。

    朱達和周青雲跟在後面,周青雲湊過來小聲說道:“以後咱們就要住在秦家了嗎?”沒等朱達回答,他自問自答的說道:“總覺得怪,一睜眼就不能在家裏住了。”

    說完這句,周青雲瞄了眼朱達,又是低聲問道:“你是不是有點怕?”

    “我害怕?我怕什麼......”這個問題讓朱達失笑,下意識的回了句,說到一半又是停下,撓撓頭說道:“我是有點怕。”

    周青雲盯著朱達又看了幾眼,兩個人都已經落在隊伍後面了,朱達被周青雲看得納悶,開口問道:“你盯什麼?”

    “現在才覺得咱倆差不多大,平時你都像個大人。”周青雲直率的說道。

    自從他們兩個親近後,只看到朱達冷靜從容,智謀多端,甚至連肢體動作都很有規矩,表情也不見什麼失態,剛才卻不同,發愣,撓頭,倒是有些少年本來的樣子流露出來。

    “你倒是細心。”朱達笑著反問了句。

    周青雲一揚下巴說道:“好弓手就是要細心。”

    朱達沉默下來,他沒有繼續掰扯,朱達意識到周青雲說得沒錯,在這白堡村裏,村民孤陋寡聞,環境封閉落後,在這裏他有種安全感,覺得一切盡在掌握。

    可去了鄭家集,身周的世界大了許多倍,接觸的人也變成了見多識廣的老練人物,朱達的自信開始有些動搖。

    莫名的,朱達想起了那些年,從福利院到學校,從學校到社會,那時比現在還要無依無靠,那時也有惶恐和畏懼,但那時胸中還有一種混不吝的無畏,什麼都沒有,自然就什麼都不怕,任何事都有想去試試的戰心和勇氣。

    “......怕什麼......”朱達低聲念叨了句,邊上的周青雲沒聽清,轉頭問道:“你說什麼?”

    “我說我什麼都不怕!”朱達精神滿滿的朗聲回答,當年如此,現在又有什麼區別,何必患得患失。

    “恩,你不怕,我也不怕!”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5-4 11:05 AM

第六十六章 上品做派 未免太急

    等到向伯家門前的時候,發現這裏已經圍滿了人,白堡村裏除了不方便拋頭露面的年輕女人和實在出不了門的,幾乎都來到了這邊。

    之所以這麼多人,因為現在農閑時間,沒什麼要忙的,更因為有人在門口發炸貨吃食,村民從老到小都缺油水,這種用足了油鹽的果子就是無上美味,誰也不願意錯過,自己拿了還要給家人捎帶著,而且看起來還要發幾輪的意思,大家就更捨不得走了。

    看到秦秀才他們來到,大家自動讓出一條路出來,用敬畏和羨慕的眼神目視他們前進,朱達能清楚的感覺到,村民們已經把他當成另一個階層的人。

    進了院子之後,昨日預備好的桌上擺著點心和茶水,跟隨秦秀才來的不少人已經落座,更多的人在忙碌伺候。

    白堡村也有幾個人坐在那裏,除穿著武官服色的總旗李紀之外,還有三位村中長者也在,他們三個在村裏勉強算得上“德高望重”,有些家產,年紀也到了,這三人很是拘束的坐在那裏,似乎沒想到這場合會喊他們來。

    請他們的原因朱達想得到,湊數充充場面,不過在白堡村村民眼中,向家宅院裏已經是僅見的大場面了。

    院子裏坐著的就有三名總旗,聽說還有一名秀才,總旗就是大多數村民所能見到的“大老爺”了,那秀才更是天上人,外面還在交頭接耳的議論,說院子裏能坐下的其他人物地位都不差。

    朱達進了院子之後,還看到昨日裏打前站的那位高四爺來到,今日裏就沒有昨日那麼高高在上,和院子裏很多人客氣的打過招呼,卻是坐在很後面的座位上,這等

    “......老朱家真是命好,還說人家人丁少要絕戶,可看看這個體面......”

    “......皇帝萬歲爺就姓朱,什麼都是朱家的,命能不好嗎......”

    “......他不是說不是一個朱......”

    朱達明白秦秀才這麼大張旗鼓的意思,秀才秦川不需要這樣的場面,他是為了朱達和朱家這麼做的。

    如此張揚是給白堡村村民看的,也是給朱達看的,這麼做了之後,白堡村再也無人敢看輕朱家,朱家做什麼事都會很方便,那總旗李紀多多少少也會照顧,但最根本的還是做給朱達看,在朱達身上下重注,拉近彼此的關係。

    能被這麼看重,作為當事人的朱達感覺很舒服,尤其是念頭通達後,這種看重讓他的信心又多了許多。

    秦秀才帶著朱達跟院子裏的人見面,兩位總旗分別是白堡村東北方向的兩個百戶任職,還有某員外的二兒子,某鄉紳的侄子等等,一共介紹了六個人,看著都是精悍角色,應該在地方上是個人物,只是不知道和升平鹽棧的關係遠近。

    朱達對每個人都禮數周全,不過他也注意到每個人眼神和表情中的迷惑,每個人都有,只是掩飾深淺不同。

    每個人都在仔細觀察打量朱達,朱達知道為什麼,這些人都在納悶秦秀才為何如此看重一個十二歲的少年,而且這少年看不出如何出色。

    秦秀才把朱達的父親抬得很高,完全是當做地位相同的人物平等對待,這讓其他人詫異更甚,也讓朱石頭手足無措,完全是秀才秦川的照顧帶領才不至於鬧出笑話,反倒是向伯應對的好很多,盡管言行也很僵硬。

    “你能看出來嗎?這些人都要給秦先生面子。”大人和長輩們在客套,朱達坐在一邊,他的聊天對象只有周青雲。

    “看不出來。”周青雲其實都沒怎麼看,他對這個根本不關心。

    朱達笑著自問自答說道:“其實今天是秦先生的獨角戲,其他人都是陪著的,咱們這邊的人還好,可跟著來的那幾位都沒有任何的不高興,都很盡心盡力的陪著。”

    “你不應該叫爹,或是喊義父什麼的,怎麼還是叫秦先生。”周青雲直接說了別的。

    “還不習慣。”朱達苦笑著說道,他實在不習慣再稱呼其他人父親,盡管在這個時代很常見。

    接下來就是正式的禮節,朱達上前給秦秀才磕頭,又給父親和師父磕頭,長輩們又都叮囑交待幾句,秦秀才又給了朱達見面禮,卻是柄一尺多長的短劍,鐵絲鑲嵌的皮鞘,入手很是沉重,顯見精工打造,用料也是上佳。

    這禮物讓懂行的眾人也是驚訝,本以為這秀才秦川會給些金銀飾物,沒曾想卻是這麼一把好劍,當然,按照市面上的價錢,這柄短劍肯定昂貴。

    可在這樣喜氣洋洋的場合拿出來卻不太合適,這個不合適的昂貴禮物只能說明秦秀才對這個少年的期許和看重。

    此等場合,被秦先生介紹給朱達的幾位長輩也要給出禮物的,可這柄短劍一出,倒是讓其他人有些為難了,彼此對視交換眼神,那位范總旗笑著說話了。

    “秦先生這見面禮一出,讓大夥預備的東西都拿不出手了。”眾人都跟著笑出來,從這發言也能看出范總旗的地位最高。

    范總旗笑著繼續說道:“這柄短劍是潞州那邊老鋪子出來的吧?這樣的好貨在大同府就能賣個幾十兩銀子,要是在韃子那邊,幾匹好馬都能換回來,秦先生你對自家孩子這麼大方,可也要考慮兄弟們的臉面,現在這預備好的東西拿出來豈不是丟人,要不我們不給了,拿回去可好。”

    眾人又是哄笑,不過他這麼一說,倒是讓大家都自在了,秦先生擺手說道:“是學生太喜歡這孩子了,一時沒想著大夥,你們該給就給,我們好東西不嫌多。”

    他這說完,大家跟著笑,卻都拿出了預備好的禮物,倒都是些吉慶場合能用的,大都是擺件掛件這種,福星壽星和老虎之類,做工勉強,但卻是實實在在的銀子打造,每個都是幾兩重。

    這些禮物拿出來,在座的幾位白堡村賓客都是被驚到,李總旗還好,那三位“德高望重”的村民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他們可不管什麼造型,什麼代表著的吉祥含義,在他們眼裏這可就是白花花的銀子,看著要過二十兩的樣子。

    鄉下貧苦,通貨緊缺,百姓種地吃飯,織布穿衣,大部分時候都是自給自足,偶有需要也都是以貨易貨的實物交易,不要說銀子,就連銅錢都是缺少。

    眼下一看到這麼多,當真覺得是筆巨款,各個心裏念叨,朱家到底是交了什麼好運,居然一下子就“有錢有勢”起來,當時還說朱家小子得病是鬼上身,現在看分明是財神附體。

    來參加這觀禮的人都是衛所武官和地方土豪,他們拿出這禮品一來是圖個實在,二來也有幾分炫耀,除了那范總旗之外,其他幾人臉上甚至還有促狹。

    有人特意提醒說道:“這可是上好的白銀打造。”,那心思誰都看得明白,分明是想震震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孩子,等對方露出急切甚至貪婪神色多少看個笑話,要說這人心裏有多少惡意也未必,無非是粗豪武夫大大咧咧。

    甚至連旁觀的李總旗和那位三位年長村民都有類似想法,他們的心思則和嫉妒有些關係,看著平時孤苦的朱家突然間這麼生發風光,心裏難免會有些失衡。

    不過朱達的表現讓所有看笑話的人都失望了,一個十二歲的少年,應對客套就和成人一般,盡管禮數有些古怪,但那不卑不亢和從容自若,每個人都能感覺的出來。

    這些粗豪漢子沒那麼纖細敏感,但也有種錯覺,眼前這個穿著窮苦的健康少年和秦先生有些相似之處,甚至和衛所以及軍中的某些傑出人物有相似之處,這些武人很納悶,也覺得是自己的錯覺。

    等到那范總旗跟前的時候,范總旗手裏卻是個銀桃子,這也是有吉祥意味的玩物,每個人手裏都是類似的,福壽祿、多子多福這種,不懂的人看不出什麼。

    朱達想得多,卻能發現幾乎沒有針對這次典禮的專門禮物,看著都是急就章弄來應付場面的,但價值上都不含糊,在這鄉野之間足夠了。

    “朱小哥,你一直在這百戶住著嗎?”范總旗遞東西的時候,笑著問了句。

    “一直住在這邊。”朱達回答說道。

    等朱達謝過回轉,聽到身後范總旗對秦秀才說道:“秦先生有福,這朱小哥看著倒有大家出身的樣子,這等做派我只在大同和太原看到過,衛裏和縣裏少見這樣的人物。”

    在這個時代,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到不卑不亢,不是每個出身窮苦的人能在富貴者面前從容自若,因為每個人從骨子裏就知道尊卑分明,就知道上下貴賤,知道什麼是高高在上,什麼是雲泥之別。

    可經曆過那些年人生的朱達下意識覺得“人人平等”是理所當然的,受到的教育也是“不分高低貴賤”,盡管那些年的現實中越來越不是這樣,甚至有意無意的向這個時代靠攏。

    可從小受到的教育是刻在心底和骨子裏的,輕易不會改變,所以朱達自然流露的氣質神態,在這個時代的人看來,就成了雍容和出眾,這是英才英傑才會有的。

    朱達捧著銀閃閃的禮品又回到秦秀才跟前,還沒等說話,就聽到秦秀才笑著低聲說道:“你回去預備預備,再過半個時辰咱們就出發。”

    怎麼這麼急?朱達愕然。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5-5 11:36 AM

第六十七章 做要做足 中途小憩

    為了拜乾親的儀式,秦秀才提前一天車馬隊伍來到白堡村,聲勢弄得很大,而且外面已經搭起了灶台,任誰都以為會有晚宴。

    沒曾想這麼大張旗鼓的折騰,突然間過半個時辰就要走,朱達心中自然奇怪,不過如今秀才秦川也是長輩,說話不能不聽。

    換了同齡人,只怕還念叨著晚上的酒宴,大家肚子裏都缺油水,難得有開葷的機會。

    朱達答應下來,去和向伯以及周青雲說了幾句,周青雲不情不願的跟著他一起去收拾了。

    “還真是個沉穩性子。”那位范總旗點頭說了句。

    兩個人的行李本來不多,而且早就準備好了,回家取出來就好,倒是朱達的母親很意外,本以為兒子還要一天再走,想想以後一個月也見不到幾天,心裏舍不得,哽咽著叮囑了朱達,都是頭天晚上說過的。

    那邊秦琴吃飽喝足了正在午睡,也被趕來的人叫醒,小姑娘滿臉不願卻沒什麼意外,揉搓著眼睛和朱王氏道別。

    等回到向家宅院後,看到收拾利索的朱達和周青雲,秦秀才滿臉歉意的對朱石頭和向伯說道:“今日裏本該和二位好好喝幾杯,可突然有急務要趕回去處置,真是對不住了。”

    朱石頭連說正事要緊,向伯也說無妨,倒是陪坐的李總旗和村民滿臉意外。

    “酒席既然已經準備好,也沒必要帶回去,二位就請左鄰右舍一起過來沾沾喜氣,熱鬧熱鬧。”秦秀才很是大方。

    向家院子裏已經擺開了四張方桌,這是三十多位賓客的酒席,酒肉菜肴並不便宜,總花費不少。

    按照當下的習慣,主家如果不辦或者類似的情況,酒席往往會撤回,那些已經做好的菜肴會留下來慢慢吃,其他的能退貨就退貨,不能的就自家耗用,畢竟這裏不是富庶之地,節省簡樸為先。

    秦秀才說走,李總旗還好,那三位被請進來的村民滿臉失望,等聽到秦秀才的安排,立刻興奮不少,一邊琢磨著喊家人來吃,一邊想著朱家有福氣,攤上了這麼大方的一位幹親,將來肯定能跟著分潤不少好處。

    跟著來的很多賓客都是衝秦秀才的面子,他這麼一走,其他人也都鬧哄哄的告辭,還是秦秀才點了幾個人的名字留下來,不然弄得就不好看了。

    人正在向外走,一個負責操辦的漢子吆喝著說道:“各位爺,這次酒肉材料是為了兩頓飯預備的,既然要請村裏的鄉親,不如擺個流水席,讓能來的都嚐嚐,大家都來沾沾這喜事的喜氣。”

    聽到這倡議,秦秀才笑嘻嘻的說道:“這倒是好事,秦某以後和這白堡村也算有親戚了,正好跟鄉親們走近走近,就這麼操辦吧,向兄,倒是要叨擾你了,若是不方便,擺在院外也是一樣。”

    向伯沒有馬上回答,沉吟片刻後笑著說道:“鄉親們高興老漢也高興,就在這院子裏辦,免得人散在四處。”

    秦秀才看著向伯,面帶微笑的點點頭,然後轉身向外走去,已經有留下的人出去吆喝,李總旗少不得也出面召集村民過來。

    外面看熱鬧的村民們是最早得到這個消息的,各個向前擁擠,整個白堡村漸漸騷動起來,凡是得到消息的都是興高采烈。

    昨日食材到村中的時候,很多村民已經看到了,看到了雞鴨豬羊,也看到了酒壇,回去之後唾沫橫飛的講述。

    看到的神往不已,沒看到的更以為是山珍海味,白堡村村民窮苦,一年到頭吃不了幾次肉,看到想到這些,哪有不饞的道理,很多人都琢磨著要些剩菜回去開葷。

    沒曾想每個人都有吃到的機會,從老到小都是歡欣鼓舞,不光琢磨著自己多吃,還想著給家裏不方便拋頭露面的帶回去,村裏的男丁和孩童們立刻都是擁擠了過來,唯恐去晚了就什麼也沒了。

    “......別擠別擠,大鍋燉肉,人人有份......”

    聽著身後的吆喝,秦秀才和陪他來的那些人都已經到了村口,本來李總旗想過來送,卻被勸著留下維持秩序,朱達的父親朱石頭也想出村相送,卻被向伯拽住,說不要弄出這種離別的調調,孩子們心裏會不舒服。

    秦秀才身上打了個包袱,秦琴就和個嬰兒一般掛在他的胸前,朱達和周青雲則是和兩名身材瘦削騎士共乘一馬,他們抱著腰也掉不下去,一行人緩緩離開了白堡村,朱達和周青雲回頭看看,發現村子空無一人,全都去了向伯那邊吃酒席。

    朱達突然覺得這一切未免太刻意了,這酒席根本不是為了收乾親,而是為了把全村百姓吸引過去......

    想到這裏,朱達下意識回頭,卻看到村口站著一個人,誰沒去吃那些酒肉嗎?他馬上認出來是誰了,朱達的母親朱王氏正站在路口看著這邊,盡管隔著有些遠了,可朱達知道,母親正看著自己。

    此刻的朱達再也控製不住,原本覺得尋常事,覺得只和自己的人生相關,可這一刻他什麼都忘了,只是淚眼模糊的向後揮手,遠處的朱王氏也在不停的揮手。

    秦秀才回頭看了眼,空出手摸了摸胸前的女兒,秦琴滿不情願的晃晃頭,聽著秀才秦川感慨說道:“可憐天下父母心。”隊伍裏其他人卻有些不滿的嘟囔了句別的,被幾個為首的瞪過去,立刻不敢出聲。

    等再走一段,朱達心情平靜下來,他突然想起,就在剛才和母親揮手的時候,整個隊伍的反應未免太大了些,不止一個人回頭,單純的回頭看看就罷了,幾個後隊的人是要兜轉坐騎轉身的意思,至於那嘟囔的話他也聽得清楚“......還以為有沒看住的......”

    馬隊開始加速,按照昨日護送他們回來那位騎士的說法,如果不是送信或者作戰,為了保養馬匹,一般不會騎的太快,可現在這樣子是人人揚鞭,雖然沒有放開了跑,可速度當真不慢。

    讓朱達奇怪的是,這十幾騎沒有上官道的意思,官道的路況再差,也比鄉間小路要好,真要趕路還是走大道更快,而且不管去鄭家集還是東北方向的懷仁千戶所,都是走官道更快些。

    等再向前跑了一段,朱達隱約猜到怎麼回事了,他們的目標好像是前面二里左右的一個小村子。

    就在這時候馬隊放慢了速度,秦秀才撥馬去了路邊田間,給大隊讓開道路,馱著朱達和周青雲的兩名騎士跟著過去,其他人則是繼續向前,那兩位總旗和高四幾人都是對秦秀才抱拳為禮,然後馬隊加速向前。

    秦秀才在這裏翻身下馬,讓“繈褓”裏的女兒下來活動身體,其他兩位騎士則是用鞍袋褡褳裏的餅子和豆子喂馬,居然是暫時休整的意思。

    周青雲臉上全是迷惑神情,朱達則是笑著搖頭,秦秀才走過來問道:“看出什麼來了嗎?”

    “秦先......義父你還真是謹慎,對手也沒盯得那麼緊。”朱達回答說道,這稱呼一時半會還改不過來。

    秦秀才臉上浮現笑意,馬隊已經進入了前面那村莊,他看著那邊說道:“他們一直在盯著的,害過別人後怎麼不防備著別人報複,所以演戲要演個全套。”

    正說話間,能看到村子的另一邊有煙塵揚起,煙塵卻比剛才馬隊行進的時候大了不少。

    秦秀才緩聲說道:“在村子裏還有二十騎,兵器也在這個村子裏放著,這村子是高家村,老高百戶的近支堂弟是這裏的總旗。”

    “在這邊彙合之後,向東南跑大半個時辰就能到馬家店,那邊路口有個賣酒的客棧,他們要把那客棧燒了,裏面的人要死十個以上,如果打的厲害,全殺了也是應該。”

    “客棧裏有什麼?”朱達問道,邊上周青雲也滿臉興奮和好奇,問出這話朱達自己奇怪自己,怎麼沒有絲毫的不適和驚懼,這可是殺人放火的勾當,還是見不得光的沒王法的勾當。

    秦秀才臉上滿是讚許,他對朱達一直能跟上思路很高興,笑著解釋說道:“那客棧裏不光賣酒,還有三張桌子聚賭,客房裏還養著十幾個粉頭,又是那方圓幾十裏的窩主,賊贓都要在那邊出貨,混江湖的人物要不去那客棧掛個號,就沒辦法那邊行走,別小瞧那客棧,一月入手的淨利怕有大幾十兩銀子。”

    “大幾十兩”,這個數字讓朱達思緒拐了彎,這麼多黑道上的生意,一個月淨利才這個數目,看來秦秀才對自己還真是大方,前前後後恐怕銀錢已經過四十兩了,財貨什麼的還要另算。

    “......客棧裏面常駐著一個總旗還有二十多個軍漢,混混和閑漢們又有幾十個,平時也壓得住場面,是衛所老爺們的財源之一,不過現在又添了一門新生意,客棧庫房裏存著一千多斤鹽......”

    話說到這裏,朱達的思路已經很清晰,升平鹽棧和衛所爭奪私鹽的利潤,衛所策動私兵綁架秦秀才的女兒,今日裏對那客棧的突襲就是升平鹽棧的報複,可秦秀才的言語裏有些讓朱達很糊塗的。

    “秦......義父,今日裏來的有兩位總旗,還有幾位,都說是大同左衛的武官,那邊也是衛所裏的武官,都在大同左衛,算是同僚,怎麼還會鬥的這麼狠?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5-7 09:19 AM

第六十八章 同門相鬥 正丁餘丁

    剛知道升平鹽棧和大同左衛的爭鬥,朱達下意識的認為升平鹽棧和衛所沒什麼關係,可沉下心琢磨,卻能想出些不對勁的細節。

    大同左衛是實土衛所,實土衛所不光是一個衛的軍事力量,還是幾千近萬戶人家的行政區域,在這片區域生活的土著都是軍戶。

    也就是說,向伯是軍戶,秦秀才是軍戶,朱達所見到的鹽棧力量大都是軍戶,那些護衛騎士搞不好也是上陣歸來的老兵,甚至是沒了依靠的親衛家丁。

    這次收義子的儀式上更確認了這一點,來的兩名總旗,幾位小旗,不是衛所裏的人是什麼,更有位“老高百戶”。

    按說都在衛所,從某種意義上算是同僚,而且衛所武官是世襲的職位,多少代這麼沿襲下來的,盤根錯節的糾纏關係,這種打斷骨頭連著筋的狀態應該是模糊不清的曖昧才對。

    可看大家這個處置,那邊調動賊兵殺人綁架,這邊則是動用騎兵突襲血洗,此等態勢形同敵國,那有什麼同僚鄰居世交的交情和親情在。

    朱達問出的問題讓秦秀才愣了下,頗為詫異的看過來,秦川此時的表情朱達能認清,分明是“這麼聰明的孩子,什麼都懂,卻問這樣的問題”。

    “虧得把你從白堡村帶出來了,不然這局促小村真要害了你。”

    秦秀才感慨了一句,他以為朱達是因為生長環境的閉塞才不知道,對這樣的誤會,朱達自然不會解釋。

    兩位留下的騎士正在給三匹馬喂料,還把馬匹的鞍具卸下來,看著要讓牲口休息一會兒的意思,秦琴剛要朝著田裏跑,就被秦秀才拽住手不讓動。

    秦川拽著女兒,想要開口說話卻沉吟了下,片刻之後才沉吟說道:“你不知道根底卻也不奇怪,普通軍戶經歷不到這些,我問你,你知道兄弟因為分家鬧翻的事情嗎?”

    朱達點點頭,這種事他見聞不少,白堡村裏都有現實的例子。

    “窮苦人家親生兄弟都會為了分家多少翻臉成仇,甚至出過人命案子,他們爭的是什麼,可能是一塊地,甚至是一口鍋一尺布,為這個都能鬧成這樣,何況......”

    衛所和地方不太一樣,府州縣裏有無產的民戶,但衛所軍戶都有一塊祖輩傳下來的田地耕種,盡管或多或少都被指揮和千戶們侵奪了。

    普通軍戶的那份田地養活不了太多人,只有長男能承襲這個身份,能繼承這份田地,這田地要養活家裏不能勞作的老人,沒成年的孩童,還有耕種的夫婦二人。

    在這樣的情況下,家中長子之外的兒子在成年後就必須離開自謀生路,不然,家裏那份田地養活不了更多的成年男丁,這些非長子的男丁,就是所謂“餘丁”了。

    所以普通軍戶一直在控製生育,但也沒什麼太好的手段,孩子還是免不了生下來,這時候就非常殘酷了,衛所和大明很多貧苦地區一樣,有殺嬰的傳統。

    只是其他貧苦地方習慣性殺死女嬰,衛所則是反過來,真要是得了女兒,養大了嫁出去,或者能換回彩禮,或者能貼補家裏,反倒是比多餘生出來的男孩要強。

    相比於普通軍戶們,處於衛所最上層的指揮使、指揮同知和指揮僉事們,以及掌握著實權的千戶們,都占有大量的田地,擁有大量的產業,衛所中大量的無產餘丁,都是給他們做奴僕做佃戶,做牛做馬,勞苦一生。

    指揮和千戶們自然不會控製生育,他們有妻有妾,兒女眾多,女兒不去說,兒子也有足夠的財產和位置去安置,指揮和千戶們的兒子往往也能掙到次一等或者更次一等的位置,王法和軍法盡管沒有定規,對於衛所的武將們卻很容易操作。

    但好不容易聚斂起來的財富,也不可能分家攤掉,民間或許有這個可能,偌大家業,兒孫們代代平分下去,到最後剩不下什麼。

    可在衛所體製下,卻不存在這種可能,因為身為長子的那個人要繼承父親的位置,從權力和地位上徹底壓製他的兄弟們,肯定會占有最大那一份,然後周而複始,這麼以此類推,即便是指揮使家的次子,三代之後也會有貧苦的子弟出現。

    若是衛所剛建立的時候還罷了,幾十年上百年過去,該發生什麼會發生什麼,誰都看得明白,貧苦軍戶這邊沒什麼念想,早就死了那條心。

    可指揮千戶家的子弟們,以及子弟們的子弟們,誰會甘心,尤其是曾經享受過,曾經看過,等成年了之後就失去。

    只能看著兄長拿走一切,自己只能在兄長麵前求得施捨,這會讓有想法的人都是心氣難平,從某意義上,甚至比貧苦人家鬧翻的兄弟仇恨更重,因為要爭奪的利益更多更大。

    指揮和千戶這一級的人家,兄弟鬩牆的事情要遠遠多於平常人家,這衛所高階武官的子弟們從軍經商的也遠遠多過其他,既然繼承本家的官職和田產沒有希望,那就自己去博一個出身和富貴來。

    只是沙場上風險太大,賺到軍功不易,受傷、殘疾甚至送命的可能則不小,所以絕大多數選擇了經商這條路。

    這些衛所高階武官子弟雖說比不得他們的長兄,可比起尋常人的起點可要高太多,有門路,有本錢,有人手,還有武力,做成的幾率比旁人也是高很多。

    “......咱們家也是一類,長子承襲家業,次子讀書科舉,可大同是邊關要塞,武風昌盛,文事則衰頹的很,讀出來的又有幾個,大多都是去做生意了,要是在直隸、河南、湖廣這等腹心地方,那就大不一樣,衛所出身的秀才算得什麼,舉人、進士都是平常......”

    秦秀才看出朱達求知心切,所以講得很深入詳細,他收朱達本就有收徒的意思,這也算是傳道解惑了。

    一邊說著,一邊把秦琴背了起來,依舊是在那個“繈褓”中,馬匹已經休息的差不多了,不過秦秀才和兩名騎士都沒有上馬,而是牽馬前行,所去的方向和方才大隊人馬正好相反,朱達大概能估計出來,現在走的是正確方向了。

    講述還在繼續,在衛所剛建立的時候,整個大明天下都是百廢待興,田地才是最穩妥的財富,等到後來,高階武官們侵奪軍戶們的屯田,侵吞上繳的糧稅,這屯田上的利益愈發大了,不管怎麼說,這代表著財富和權勢的世襲武職,就是最值錢最寶貴的。

    可到了現在,天下太平已經許久,農田產出的遠遠比不上經商貿易所得,而且人心貪婪,誰也不會嫌棄自己的錢多,誰也不會厭惡更多的生財手段,衛所的指揮使和千戶們開始染指這一塊。

    正常的生意其實還好,無非是常見的商業競爭,可那些暴利的營生就不同了,比如說私鹽,比如說和草原上蒙古部落的貿易,這些不受王法保護的地帶自然是叢林法則,弱肉強食。

    “......這裏麵的爭鬥都是要人命的,有些生意從幾十年前就開始打,三四代人的恩仇糾葛......”

    “......不過恩仇糾纏,原來是家事,現在大都是生意了......”

    即便本代是兄弟,三代四代之後,貧富貴賤差距越來越大,關係自然也就越來越疏遠,哪有那麼多宗族內的爭鬥,說到底還是為了錢財,這世上也只有為了錢財會不死不休。

    “......大同這邊雖說年年和韃子開戰,可大戰真沒幾次,也就是武宗皇帝那時打過硬仗,加上衛所越來越不堪用,很早就不用他們上陣了,這麼太平下來,人也就越來越多,你知道一個衛所有幾個指揮使嗎?”

    秦秀才邊走邊提出了問題,朱達對這個還多少了解一點,村裏也有人議論過。

    “有一個指揮使,兩個指揮同知,兩個指揮僉事。”因為這問題太簡單,朱達特意把副手也說了出來。

    秦秀才笑著搖搖頭,在後背探頭出來的秦琴笑著說道:“朱哥哥你說錯了,咱們衛所一共有四個指揮使,十一個指揮同知,十二個指揮僉事。”

    這麼多?朱達下意識的以為這是誰和秦琴開的玩笑,可看向秦秀才之後,才意識到這是真的。

    “太平地方,品級俸祿又不少,當官的自然就越來越多,咱們衛所內部世襲,外麵還有封過來的,來了後也得世襲,還有掛名的,這可不是咱們衛所的特例,各個衛所都是這般。”

   “不過這做主的指揮使只有一位,喚作‘本管’的,同知和僉事能有實務管著的大概是五六位,千戶裏千戶和副千戶少些,可也不止一正兩副,這些不管事的倒也可以說成‘餘丁’。”秦秀才開了玩笑,不過朱達卻覺得這個比方真恰當。

    實權的和清閑的之間自然也有矛盾,有人抓不到更多的實利,自然要另開局麵,可實利人人想要,一邊多了,另一邊就要少。

    “這衛所軍戶裏的事情,無非就是正丁拿得多,餘丁拿得少甚至拿不到,不平不公,怎麼不會狠鬥。”

    聽著秦秀才講述總結,朱達得出了自己的結論“衛所裏的矛盾,歸根結底就是正丁和餘丁的問題。”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5-7 12:30 PM

第六十九章 娓娓道來 謹慎夜行

    “正丁”想要發財,“餘丁”想要謀生,“正丁”和“餘丁”都越來越多。

    一方想要發更大的財,一方想要護住自己的財源和謀生,然後在大同地面上的生財之道就這麼幾條,在大同地面上的人又都是衛所武人,矛盾就越來越激烈,廝殺也就越來越多。

    秦秀才和朱達說得很細,朱達也不僅是單方面的傾聽,時不時的提出問題,甚至和秦川討論,兩個人邊聊邊走,興味盎然。

    在背上的秦琴已經聽得睡了過去,那兩名護衛騎士和周青雲對這個也沒什麼興趣,落後一段距離慢慢跟著,那兩位騎士甚至還有閑暇讓周青雲試射一箭看看。

    周青雲倒也沒有怯場推辭,張弓搭箭正中二十幾步外指定的目標,讓那兩人喝了聲彩,這二位本來存著逗弄孩子的戲謔,所以定了個就近的目標,沒曾想卻穩穩射中,兩人又是驚訝又是讚歎。

    身後的鬧騰驚醒了秦琴,也讓朱達和秦秀才回頭看了眼,在出發前,周青雲想要把弓箭留給向伯用,卻被向伯訓斥了一頓,說練了沒幾年,弓箭不在手邊豈不是要荒廢了。

    不過朱達和周青雲都知道,向伯手邊有一套弓箭的話,不管是打獵改善生活,還是防身自衛,情況都很不一樣。

    不過今日從朱家出來的路上,朱達和秦秀才提了這件事,一張好弓對向伯是件大事,對秦秀才這邊就簡單了,無非和人說聲送過來就好。

    “......升平鹽棧的事你早晚都會知道,以後慢慢都會說給你,剛才我說的和你想的其實簡單了些,大同左衛裏的各項爭鬥內情很多,也不光是正丁和餘丁......”

    對這個朱達當然清楚,但剛才那番談話讓他收獲良多,能更清晰的認知,更多的瞭解,這是他現在最需要的。

    六個人慢慢悠悠的走著,走累了就上馬騎行一段,遇到村莊盡量避開,等到達官道的時候,太陽已經在西邊天際了,官道上的行人已經不多,大多是行色匆匆,知道這個時候,三騎六人才開始加速快跑。

    今日從起床開始到現在,不是忙碌就是聊天,到了這時候摟著前面騎士的腰,反倒有機會沉靜細想了。

    從昨日到現在,朱達和身邊人先覺得秦秀才對自己看重,所以各方面都把規格什麼的提高,盡可能的正式隆重,被人重視,還是被地位遠高於自己的人重視,這感覺當然很好。

    可對於等同於成人的朱達來說,卻覺得秦秀才這些做法未免輕佻,雖然朱達和身邊人都得了面子和裏子,可從更高的層面來看,秀才秦川這些太像是戲臺上的做派。

    推測起來,好像是一個書生看多了傳奇話本,然後要在現實中複製,可故事裏的效果是虛構的,真實生活中只會讓當事人覺得虛假,會讓旁觀者覺得是笑話。

    好處歸好處,自己的將來要和這麼一個理想化故事化的人綁定,是福是禍,就讓人把握不準,要鄭重考慮了。

    不過秦秀才到現在已經證明瞭自己,這個不到三十的年輕人全是精明,沒有一絲的散漫,之所以主動來到白堡村收朱達做乾親,是因為撈起的浮屍證明瞭朱達的說辭,這個少年的確出色,值得下注。

    而這場隆重的虎頭蛇尾的收乾親儀式,則是為了奔襲馬家店客棧而做的幌子,靠這個聚攏起來鹽棧的武力,不讓對方有疑慮和防備,這能夠達到突襲的最佳效果,聲東擊西想必就是這種了。

    但這樣的算無遺策並不代表秦秀才值得依靠,他算計的太精明太冷血,根本沒有什麼情義在裏面。

    雙方如今相處的時間還不到二十個時辰,說白了還是萍水相逢的程度,眼前所能看到的都可以誅心的說成是利用,今後如何,還要走著看。

    朱達這麼想下來,末了只是提醒自己不能大意,一定要小心謹慎,他心裏也在苦笑,有過那些年的經曆和記憶,活得就不可能太輕鬆自在,如果真是個沒心沒肺的少年其實也不錯,遇到這樣的情況根本不會想東想西,只有單純的快樂。

    天已經有些晚了,官道上的人越來越少,三騎馬一直是小跑不停,秦秀才這騎被兩名騎士護在當中,而且事先已經和朱達他們交代,真要有什麼突襲,兩個少年不要管其他人,先下馬藏起來或者逃跑,不要摻合戰鬥,也不要停留。

    這個季節的這個時候風中寒意已經頗重,馬背上的騎士迎風奔跑,更是格外的冷,不過秦秀才沒有絲毫的鬆懈。

    邊上的朱達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秀才秦川是個讀書人,看著身量瘦削,卻沒有絲毫文人氣,他騎術相當不差,以朱達的推測,雖說秦秀才舉止間做出一副方正士子的派頭,但應該懂得些武技,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角色。

    幾次和鹽棧的騎馬護衛打交道,朱達對騎乘馬匹有了一定的瞭解,按照他們所說,除了在戰場上的要緊關頭和遞送軍報之類的場合,平時騎馬盡量不要長時間騎在馬背上,盡可能的給馬匹休息,不然很可能把馬累壞累病,甚至半途中馬失前蹄之類。

    說這個事情的時候也有感慨,大明這邊缺馬,有馬匹就要充分的利用,草原上的蒙古各部則是另外一種,他們一人雙馬或者三馬,跑起來半路換馬就好,這樣又可以保證行進的速度,又不至於讓坐騎太過疲憊。

    可這三騎跑起來卻沒有什麼休息的意思,連續過了兩個掛著燈籠的路邊客棧都沒有停留,馬匹身上已經隱約見了汗水。

    眼下每匹馬上可都是承載著兩人,秦秀才的女兒份量可以忽略不計,朱達和周青雲再怎麼瘦也不不能說輕,難道是為了安全和不走漏風聲,顧不得馬匹了,這坐騎可不便宜。

    又跑了一刻左右,朱達的結論就被推翻了,他看到前面有家客棧,正以為會和先前幾家一樣路過後。

    卻看到自己這騎的騎士吆喝了聲,居然就這麼放慢了速度,看著要停下休息的樣子,可在馬上側身看過去,前面那客棧破敗陳舊,燈火昏暗,門前蹲著站著幾個人,看起來就不怎麼地道的樣子。

    他們三騎在距離客棧二十餘步的位置停下,秦秀才和周青雲所在那一騎都沒有下馬,朱達所在這匹的騎士下馬快步跑了過去,秦秀才這時候給自己蒙上了臉,只露出雙眼,這倒是寒冷天氣趕路騎士的標準打扮,身後“繈褓”也拿布蓋上。

    沒過多久,在客棧門前的那些人被裏面吆喝回去,又過了片刻,就有人提著水桶,領著大筐向這邊走來,水桶裏面是水,也有裝著馬料的,大筐裏面是乾草之類,搬運過來之後,那些人又都是急忙的轉回去,也不敢多看。

    等那邊人都回去客棧,這邊才開始下馬喂馬讓坐騎休息,客棧裏只是提供了坐騎的食水,他們六個人只是喝了點隨身葫蘆和水囊裏的水,已經冷掉,入口不太舒服。

    秦秀才倒是給秦琴一塊點心,要給朱達和周青雲的時候,兩個人都沒有要,一是這餓能忍得住,二來這緊張氣氛下,都沒有什麼食欲。

    在這裏短暫休息片刻後,三人又是上馬向前,客棧門前有一人守著,客棧的大門此時也是緊閉,等三騎跑過去很久,朱達回頭張望,才看見人被放出來。

    這應該就是升平鹽棧的據點或者同盟之類的,在這裏能夠放心的徵用或者求來補給,能安心休息,至於沒停留的,估計就是不能放心的。

    “咱們六人三騎,若是去不放心的野店,太容易被人看做肥羊,叫上十幾個漢子就敢動手,還有在水裏用藥的,原本這些門道我也不懂,還是許三哥下面一個夥計教的。”

    秦秀才笑著解釋說道,在這個時候,剛吃過料喝過水的馬匹不能跑太快,說話還比較從容,不至於灌一肚子風。

    朱達和秦秀才交談的時候,那兩位護衛騎士的眼神都很好奇,只是朱達看不到而已,不過好奇的原因朱達他們也能猜到,無非是兩人的對話根本不像義父和義子,倒像是平輩論交的。

    親生父子關起門來隨便些倒還好,這義父義子彼此之間倒是要鄭重有禮,何況這秦秀才論起地位身家,要比這白堡村的窮小子強出太多太多,即便這談吐從容的少年做出什麼事置換了人情下來。

    可在這種高攀的情況下,也該恭恭敬敬,可這位卻沒有絲毫這方面的覺悟,就不怕這難得翻身的機會又飛了?

    不過這兩位騎士也很佩服這少年,在升平鹽棧上下,能跟秦秀才說上話的人不少,秦先生待人也和氣有禮,可能交談的人卻不多,跟不上秦先生的思路,聽不明白,或者自己說得太簡單了,秦秀才馬上能理解。

    而這個少年卻能從容的交談和交流,所說所問的話語,聽起來就和秦秀才說出來的差不多,從這方面來看,這少年朱達倒是有和秦先生平輩論交的本錢。

    天黑下來之後,借著還算明亮的月光,在路上慢跑了一個多時辰,能看到前面有燈火閃爍,這地方朱達有印象,卻是前幾天經過的渡口處。

    “就在這邊過夜。”秦秀才開口說道。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5-8 11:30 AM

第七十章 玄虛與否 萬全為先

    入夜後借著月光趕路,官道兩側不是沒有村落,可望過去要麼黑黝黝一片,要麼有零星燈火閃亮,根本讓人感覺不到人氣,甚至誤會為錯覺甚至磷火之類的。

    倒是這渡口前相對熱鬧不少,客棧門前掛著燈籠,還有人在路上遊蕩,朱達他們這三騎出現後,立刻有人張望,可在夜裏大家舉止都謹慎許多,朱達曾遇到那種肆無忌憚的靠近打量不見了,只有遠遠看著,絕不靠近。

    他們倒也沒有在官道這顯眼處耽擱,反倒是拐進一條岔路,大概幾十步的距離就能看到前面一座宅院,也是路邊客棧的規製,門前挑著幡子和燈籠,但大門是緊閉著的,客棧都是這等規矩,過去敲門卻是有人應的。

    不過騎士們沒有敲打迎客處的門,反倒熟門熟路的拐到了後院那邊,一名騎士翻身下馬到後門那邊敲打了幾次,很容易就能聽出來敲打次數和節奏都是有規律的。

    “什麼人?”

    “投宿住店。”

    “怎麼不去前門。”

    “我們只走這道門。”

    “走這道門的價錢可貴。”

    “十兩八文錢,我們知道。”

    沒頭沒腦的幾句對答之後,裏面有人把門打開,朱達覺得有趣,不過也能想明白其中的道理,這一套話基本杜絕了誤打誤撞的可能,也算是一重保護,這裏應該是升平鹽棧係統內的了。

    即便裏面開門,秦秀才也沒有下馬,那名敲門的騎士自己走了進去,客棧那人站在院外門邊,對秦秀才他們只作不見,沒有出聲招呼,片刻之後,進院子那騎士走了出來,到秦秀才馬前說了句“無事”,秦秀才這才翻身下馬。

    “不要覺得這一套麻煩古怪,一個注意不到就是殺身之禍,從前多少人吃過虧的。”秦秀才笑著說道。

    “知道了。”朱達簡單回答了句。

    這回答倒是讓秦秀才有些好奇,半是打趣半是告誡的說道:“你看懂了?該問就問,不懂裝懂是要吃大虧的。”

    “問話是怕人誤打誤撞蒙對了,要先走進去查看是怕裏面有埋伏,之所以走到義父馬前說,是怕他被埋伏脅迫,一定要看他背後有沒有人。”朱達把自己想的說了出來。

    秦秀才正在把背上的秦琴放下來,聽到朱達的回答卻愣了下,搖頭笑著說道:“你還真明白這個,倒是我疏忽了,向岳算是個老江湖,你該在他那裏學了不少。”

    對這個判斷朱達沒有否認,也沒必要事事逞強,真要顯得自己英明神武,無所不知,反倒是會有很多不方便和疑點,剛才那些套路外人看著糊塗,可對於成長於信息爆炸時代的他來說不算什麼,冷靜思考分析就能得出結果。

    和在半路休息的時候一樣,這客棧出來伺候的人也只有一個,只負責把物資搬運過來,很多事情都是秦秀才和兩名騎士自理,包括熱氣騰騰的飯菜也都是送過來由騎士們接下。

    本以為路邊客棧條件會簡單粗陋,沒曾想也有整潔的住處,等吃過飯之後,秦秀才卻把朱達喊住說道:“或許不用我特意提醒,不過從今日開始你就要學了,不是我特意教的才是你要學的,所見所聞都要去留意。”

    這個想法倒是和朱達打算的契合,當下鄭重答應下來,秦秀才點點頭之後又說了句:“今天這些布置倒不是故弄玄虛,沒道理我們能想到的旁人想不到,只能我們自家考慮萬全。”

    朱達認可秦秀才的說法,到這個時候,每個人都疲憊異常,無論大小都是睜不開眼睛的架勢,可即便這樣,兩名護衛騎士還要商量值夜的事,朱達沒什麼遲疑就開口說道:“把我和青雲也算進去,我們能幫上忙。”

    騎士愣了下卻看向秦秀才,秀才秦川笑著說道:“還沒到用你們的時候,回去好好歇著吧。“

    既然已經表達了態度,那也沒必要爭執堅持,朱達和周青雲去了自己的房間睡覺,兩個人都是穿著外衣入睡,兵器都放在手邊,他們知道已經不是在白堡村了。

    一夜無事,第二天早晨起來,每個人的精神都不怎麼好,可見昨晚都繃得很緊,客棧的人送來了熱湯熱飯,大家吃得很香甜,秦秀才邊吃邊低聲解釋說道:“這幾日是最要緊的時候,稍有破綻就落了下風,等過去了反倒無事。”

    昨日忽慢忽快,今日裡距離鄭家集不遠了,秦秀才徹底放鬆下來,把一切都收拾停當,甚至還讓那兩名騎士補了一個時辰的覺,然後才下令出發。

    “這渡口是交通要道,幾個方向來往的人都要經過,所以有些心思的都會做布置,有錢有人的會開個客棧店鋪,差一點的也會安排眼線,至不濟也得買通幾個通風報信的,這家客棧是咱們鹽棧開的,你們看道邊那家,那就是左衛兩位指揮僉事出錢建的,進項還當真不少。”秀才秦川邊走邊解釋說道。

    如果沒有人解說,還真看不出什麼來,朱達記得自家路過這渡口的時候,只覺得閑人閑漢太多,沒曾想裏面有各家的眼線,他立刻說道:“義父,是不是小心些,別讓他們認出來。”

    “昨日怕讓人認出來,今日是怕人認不出來。”秦秀才笑著說道,朱達恍然大悟。

    六人三騎都沒有上馬,就這麼牽馬步行向前,朱達開始還有些緊張,這時候如果有敵人突然衝出來的話還真是災禍,不過看著秦秀才幾人淡然自若的樣子,他很快就明白了,秦秀才和身邊人並不是故作鎮定甚至鬆懈,而是眼前的確沒有危險。

    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那就是有王法有規矩的,真要殺人傷人,不可能嚴密封鎖消息,必然會報到官府上去,會引起查辦,對官府的干預,有實力的各方當然可以壓得下去。

    但需要花費銀錢,可能還要交出替罪羊,然後,誰也不知道會不會引起更上一層官府的追究,事態有徹底失控的可能。

    真要追查下來,無論是大同左衛還是升平鹽棧,根本無力對抗官府和官軍,那就是滅頂之災了。

    更不要說當眾死鬥會引起全面衝突,會讓官面和江湖勢力插手,有的要發財,有的要火中取栗,有的要取而代之,同樣會讓局勢變得不可控,甚至自取滅亡。

    爭鬥大都是為了求財,即便是意氣仇殺也不敢太過肆無忌憚,畢竟不是孤身一人的場面,有家有業,有兄弟下屬,還有妻兒老小,在這樣的情況下,想必各方地下勢力在爭鬥分寸上都保持著一種默契。

    或許也有撕破了臉不死不休的局面,但大家都避免到那一步,真到了那樣的程度,或許就要做好放棄一切的準備了。

    至於在鄉間野地,在兩邊不見人煙的道路上,或者是僻靜無人的夜裏,那時候大打出手甚至殺人都是分寸之內的,不會有什麼苦主,屍體往往會及時收屍掩埋,不會有什麼人證,或者看不到,或者被滅口。

    這樣的情況,即便消息外泄也不怕,官府不會追究無頭公案,不可能憑著消息做什麼,事態也就沒有失控的可能。

    把這些套路規矩放在賊兵和鹽棧之間的事情上也是符合,大同左衛那邊是借著邊境烽火的外因策動賊兵,然後在夜裏突襲各個村寨,同時派人綁架鹽棧核心人物的家人。

    而鹽棧這邊則是得到消息後淩晨出擊,在出擊前,各個村的消息都控製的很嚴密,現在則是借用收幹親典禮的幌子策劃突襲,並且在形式上盡可能的隱瞞。

    互相廝殺暗算伏擊,死傷出現後,沒有人能抓住把柄,雖說事情沒那麼複雜,旁觀者很容易猜出真相來,但卻沒辦法追究什麼,不可能通過傳言和猜測抓人追究,畢竟衛所和鹽棧都是有頭臉的勢力,對這等力量,官家也要講點規矩的。

    朱達越想思路就越是清晰,那些年看了不少黑幫故事,有的是小說,有的是影視,有的是遊戲,還有則是媒體上的案例。

    很多套路和規矩都是暗合甚至相似的,畢竟除了那些玄之又玄的扯淡誇張故事之外,大部分的佳作還是要取材於現實,更不要說那些案例了。

    “朱達,這次突襲我有八成以上的把握,你說說看,這之後要做什麼?“秦秀才突然提問。

    朱達正好在想這個,笑著回答說道:“這一次給了衛所教訓,雙方就該坐下來好好談談,立個規矩,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免得以後再有這樣的廝殺,如果衛所那邊甘心,就能安靜一段,到時候會再想法子動手,如果不甘心,那接下來還不得安寧。”

    他這詳細回答讓秦秀才失笑,搖頭說道:“你果然能想明白,不過這樣的算命言語少說,你覺得衛所那邊會不會甘心?”

    “我不知道,這樁事我了解的消息太少,想不出什麼結果,胡亂猜個又有什麼用。”朱達回答的實實在在。

    話音剛落,秦秀才就停下了腳步,回頭看向朱達,身邊兩名騎士神情頗為古怪,都覺得這少年說話未免太硬了些。

    “好,好,好,我沒看錯人,我沒看錯。”秦秀才評價兩句,笑得很開心。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5-9 12:35 PM

第七十一章 拋卻世故 教頭來到

    他們六人三騎磨磨蹭蹭走著,太陽偏西的時候才到達鄭家集那邊,秀才秦川在鄭家集算是個人物,認得的人不少,自然沒什麼人在門前刁難,順利回家。

    自從秦秀才在渡口那邊說了後,這一路上朱達就留意著身邊的路人和閑漢,不過也沒發現什麼可疑的人物,他倒也沒有失望,畢竟看不出來才是正常的。

    那日裡送還秦琴的時候,秦家看著空無一人,今日裡卻有三人在門前等候,看年紀和做派都不是護衛,這應該是秦家的僕役了,恭敬的跟秦秀才問好,有人去接過秦琴,還有人去牽馬之類的。

    “這是朱達,這是周青雲,他們一切都和秦琴一樣,其他的我會吩咐。”一進院門,秦秀才就直接吩咐。

    院子裡面還有一位當時見過的婦人等候,這四人聽了秦秀才的話都是連忙答應,看向朱達和周青雲的表情也沒什麼詫異好奇之類,應該是提前就打過招呼了。

    朱達和周青雲同秦家父女都住在二進的宅院裡,只是住在偏房,一名僕役領著朱達他們過去,秦秀才在身後說道︰”等下一起吃晚飯,今日裡好好歇歇,明早開始你們就沒得閑了。“

    寬敞的屋子裡擺著兩張床,一應用具齊全,雖說不是嶄新的,卻沒太多破損,對于朱達和周青雲來說已經很好,畢竟和白堡村那邊比起來是天上地下。

    這邊還特意準備了兩身半舊的袍服供他們換,安排那人說得明白“這都是漿洗好的乾淨衣服,是老爺當年穿舊的,二位少爺先穿著,過兩日會請裁縫來給你們做新的”,這“少爺”的稱呼,讓二人渾身不自在。

    晚飯很豐盛,主食不必說,肉蛋也是齊全,秦秀才笑著說道︰“聽說你們為了打熬身體還要去抓魚,來這邊就不用了,山珍海味沒有,可吃好吃飽是有的。”

    從昨日到現在,急忙趕路,小心戒備,朱達和周青雲又是疲憊,又是饑餓,等秦秀才說完動了筷子,兩個人立刻開始狼吞虎嚥,連帶著秦琴胃口都好起來了。

    “這幾日先不要出門,家裡周圍也有護衛警哨,沒出結果之前,風險還很大。”秦秀才提醒了他們一句。

    從收乾親的儀式開始到現在,在路上彼此的關系已經拉近不少,可真正住下來同席吃飯,因為周圍的種種陌生,大家反倒是有些不自在,秦秀才也沒刻意去做什麼,只是催促他們早些洗漱休息。

    等朱達和周青雲進了他們的屋子之後,兩個人才輕松不少,才剛要說話,外面又有人送進洗漱的熱水和各項用具,兩個人又是停住。

    那僕役知道村裡來的未必適應這些,溫和的指點他們該如何做,周青雲做起這些來很僵硬,朱達倒是還好,當年和現在比起來,當年的不講衛生都比現在要好太多。

    可再怎麼不習慣,白堡村的條件擺在那裡,根本不可能實現,秦家的生活條件就要強出太多,朱達從內到外覺得高興,反倒是周青雲就別扭了,對他來說,不僅沒有概念,更覺得多此一舉。

    等洗漱完畢,又換上了乾淨衣服,朱達覺得渾身清爽,加上這屋子已經燒了火炕和火牆,被熱氣烘著,整個人都要軟下來,連打了幾個哈欠,那邊周青雲也差不多,兩個人都是想睡了。

    “兵器還要放在手邊,晚上咱們得警醒些。”朱達提醒了句,周青雲沒有異議。

    “以前我和向伯要去打獵,要去賣鹽,忙活著才能吃肉吃飽練武,後來有了你,咱們還要去河裡抓魚,要是在這樣的人家,能節省多少工夫練武“

    周青雲在那裡含糊不清的說道,朱達剛要接話,卻聽著那邊沉默下來,呼吸變得均勻,顯見是睡著了,朱達伸手摸了摸那柄短劍,沉甸甸的份量讓人安心,他也睡了過去。

    少年人恢復的快,第二天朱達沒有晚起,和往常一個時辰睜眼醒來,周青雲也是如此,窗紙才剛發白,外面隱約有雞鳴傳來,更清楚的是窗外灑掃的動靜,顯然是秦家的僕役起來忙碌了。

    “咱們出去幫忙。”朱達開口說道。

    看著周青雲有些納悶,朱達又是說道︰“別人叫咱們少爺,咱們可不能把自己當成少爺,來這裡是要學本事上進的,如果懈怠下來還不如回家。”

    周青雲點點頭,兩個人穿戴利索後出了門,掃地的那位拿著一把大掃帚正在忙碌,地面不見多少塵土揚起,應該是灑過水了,朱達笑著走上前說道︰“這位叔伯,不知道怎麼稱呼?”

    那僕役四十多歲年紀,腰背有些佝僂,聽到這話卻嚇了一跳,連連擺手說道︰”折殺了,折殺了,當不得少爺這麼叫,喊我老王就好。“

    “王伯,我們來幫你“朱達笑著伸手,這等客氣套路,當年用的不少,在現在也是好用的。

    “使不得,使不得。”那王伯忙不迭的後退,滿臉的惶恐。

    因為是清晨,大家都怕吵到其他睡覺的人,所以都壓著聲音,朱達笑著向前一步,客氣歸客氣,只要自己堅持就不是客氣了。

    正在這個時候,秦秀才從屋子裡走了出來,他也已經穿戴整齊,只是臉色卻不好看,冷聲說道︰“你來這裡就是做家務學掃地嗎?”

    這話說出來,掃地那王伯連忙低頭退後。

    秦秀才沉著臉走下臺階,到了跟前說道︰“朱達,你機智警覺,能分析大勢,又懂得許多實務,可在人情世故上偶爾卻有些陳腐氣,真正教你本事的那個人大家都語焉不詳,我也就沒有追問,現在倒是看出來了,是不是衙門裡犯事被革除的吏員,也只有他們才會教出你這樣的!”

    官府有品級的官員很少,運轉操持實務的都是吏目和差役,不過這兩種人有實權做實事,卻被認為是賤役,也的確坐下了很多傷天害理的事情。

    在民間的名聲極差,吏員們懂得文字,熟悉政務實務,善於變通,比起高高在上的官員們,的確算是有真本事的,朱達所展示的一切倒是和這些暗合,然後吏目都是人情精熟的老練之輩,這就是所謂的“陳腐氣”了。

    朱達自然不會否認反駁這番話,可對方這些話說到了他的心裡去,朱達此時臉已經漲紅。

    他以為自己思考和做事都是成年人,算無遺策說不上,疏漏肯定不多,卻沒想到被秦秀才直指要害,剛才那幾句話就和當眾抽他耳光一樣,狠狠的把他抽醒了,朱達發覺自己已經有些忘記本心。

    做這一切事的目的是什麼,是變強,是在這個叢林法則的時代活下去並且活得好,可做著做著,行事目的居然部分變成了面面俱到,讓人驚嘆”這個少年好似成人“一般,被這種無聊的虛榮心迷惑,秦秀才絲毫不留情面的幾句話,算得上當頭棒喝。

    院子裡的氣氛很尷尬,連一向遲鈍的周青雲都很不自在,朱達沒有強辯,在這個時候怎麼機智都是自取其辱,他紅著臉抱拳說道︰“義父教訓的是,我這就去練武。”

    秦秀才點點頭,沒有再說話,朱達和周青雲去了前院,兩個人一板一眼的練起了刀,周青雲本來想問兩句,看到朱達的表情後就沒有出聲,過了小半個時辰,前面就有人過來招呼,說是早飯已經準備好了。

    在飯桌上秦秀才沒有提那訓斥,反倒是溫和的提醒朱達他們,如果有什麼需要直接開口,這邊置辦起來都很方便。

    女童秦琴已經完全恢復過來,興致勃勃的談天說地,對秦琴來說,朱達和周青雲的來到讓她不那麼孤單,而且還是兩個不陌生的同伴,自然會高興。

    吃過早飯之後,看著桌上的碗筷朱達遲疑了下,這動作卻讓秦秀才忍不住笑了,連連擺手說道︰“就連秦琴都要幫著收拾碗筷,你們也別伸手看著。”

    朱達苦笑著和周青雲一起動手收拾,心想自己像是個真的少年了,大人說了什麼,就在這裡患得患失,進退失措。

    把碗筷什麼的送到廚房那邊,自有那位“程姐”接下來洗刷,朱達注意到秦家僕役吃的早飯和秦家父女吃的一樣,主僕之間的分別他也聽人講過,能做到這樣的算是很厚道的,很多人家都是讓下人僕役吃剩飯剩菜的。

    才回到用早餐的客廳,就有僕役過來通報,說是有位“袁師傅”求見,秦秀才示意請進來,並讓打算去練武的朱達和周青雲留下,秦琴在家裡很是活潑好動,一聽來了生客,立刻興沖沖的跑出去看新鮮,從前女孩每天都出去亂跑,出事之後就被圈在院子裡,估計覺得憋悶無趣。

    秦琴的動作太快,秦秀才剛要喊她的時候已經跑出了門,秦川連連搖頭,朱達還以為這搖頭是因為覺得女兒淘氣,沒曾想隨即屋外響起一聲尖叫,又聽到腳步聲響,剛沖出去的秦琴居然又跑了回來,滿臉的恐懼神色,一頭紮進了秦川的懷裡,只在那裡說“可怕”。

    聽到這聲尖叫後,朱達和周青雲都是戒備起來,還以為外面發生了什麼,倒是秦秀才無奈苦笑,撫摸著女兒的頭髮說道︰“讓你亂跑,被嚇到了吧!”

    安撫兩句,秦秀才從座位上站起,對朱達和周青雲說道︰“你們跟我一起出去,給你們請的教頭到了!”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5-10 12:31 PM

第七十二章 獨眼教頭 一老二少

    聽秦秀才說出“教頭”這個詞,朱達心裡只想笑,又是“義父”,又是“教頭”,無非是為了不冒犯朱達和向伯之間的師徒名分,實際上無論秦川還是這位教頭,都是各種意義上的老師。

    當然,朱達心裡也明白,這是秦川對自己的尊重,這位秀才相公很看重自己對他的想法,不想讓自己以為他是一個借機侵佔人脈便宜的下作之輩。

    等出了屋子,朱達立刻知道秦琴為何尖叫了,這位“袁師傅”看起實在嚇人,臉上有刀疤,這疤痕看起來把整個臉分成兩半,斜著劃過,一隻眼楮也已經瞎掉,傷口是縫合過的,可當時處置的應該不細致,皮肉隱約外翻,桑皮線的痕跡也很清楚,似乎是一條血肉蜈蚣趴在臉上,隨著表情還在蠕動。

    幸運的是,口鼻還算完好,細想起來,這一刀下去還活到現在,肯定是很幸運的。

    袁師傅身材中等,人有些發胖,滿頭白髮,鬍鬚則是花白,臉上皺紋不少,看著比向伯要蒼老許多,一身棉袍,上身還套著皮襖,雖說是半舊的衣服,卻看不到補丁,很是齊整。

    相比於臉上的傷痕,這位袁師傅軀幹和四肢倒是完好,行進動作間看著頗為矯健靈活,倒是沒有長相那麼老氣。

    “見過秦先生。”這袁師傅很隨意的拱手見禮。

    秦秀才笑著點點頭說道︰“勞煩袁師傅來這麼早。”

    “不勞煩,老夫睡不著起得早,這就是你說的那兩個孩子?”袁師傅大咧咧的說道。

    從兩人的對談和態度,朱達能大概判斷這位袁師傅的身份地位了,當日裡看到的那位許三哥可都對秦先生客氣恭敬,這位卻隨意的很。

    “你們還不給袁師傅見禮,袁師傅以後是你們的教頭,傳授你們武藝本領,以後你們要稱呼袁伯,雖無師徒情分,卻要像師父一樣尊敬對待。”秦秀才開門見山的說道。

    本以為會請進去奉茶客氣,沒曾想如此直截了當,誰都能聽得出秦秀才的肅然莊重,朱達拽了把還沒反應過來的周青雲,兩個人大禮拜下。

    直到現在,朱達還不習慣這個時代的下跪磕頭,可這些事由不得他,該做還是要做。

    “袁師傅名標,曾是聞名大同邊鎮的勇武俊傑,他老人家能教你們武技本領,是你們的福氣,一定要勤奮用心,不可怠慢,知道了嗎?”

    “袁師傅,這邊的是朱達,這邊的是周青雲,以後請袁師傅嚴加管教。”

    那邊“嗯”了聲,如果說是儀式,未免不倫不類,不過秦秀才把話說到這裡,朱達只能朗聲回應“知道了”。

    “你個酸子這時候最是討厭,弄些虛禮來,老夫現在等死的人了,當年的事情都忘得差不多,跟孩子提這個做什麼,都起來吧!”這袁師傅笑罵了兩句,招呼朱達他們起來。

    袁師傅用獨眼打量了下,眼神掃過,朱達身體縮了縮,這看似老朽的袁標眼神當真淩厲,就像能把人看透一般,而且被看到後,朱達莫名的感覺到幾絲寒意,他禁不住想到,這是不是所謂的“殺氣”。

    “這個孩子像點樣,這個花架子。”這袁標誇了周青雲一句,對朱達的評價很低。

    朱達嘿嘿笑了,他倒沒生氣,比起武技本領來,他本就比周青雲差不少,從技巧到力量都是如此,這可是幾年的差距,要說有什麼好的,無非是那些年累積的經驗和狠辣。

    袁師傅沒理會朱達他們的反應,只是對秦秀才說道︰“東西都預備好了嗎?”

    秦秀才笑著點點頭,又是說道︰“袁師傅該打就打,該罵就罵,不要嬌慣他們,這兩個孩子都是能吃苦的。”

    對這句叮囑,袁師傅根本沒回應,大搖大擺的向前院走去,朱達和周青雲差點沒反應過來,看了看秀才秦川,又是對視了眼,連忙跟了上去。

    秦秀才的兩進宅院相對平民小戶算是寬敞,可用作練武就顯得逼仄了,本想著這袁師傅會在前院先將就下,沒曾想這位師傅大搖大擺的進了前院的庫房,朱達他們有點發愣,被這袁師傅回頭吆喝了聲,連忙跟了上去,心裡更是糊塗了。

    一進庫房才明白過來,原來這庫房裡面還有個門虛掩著,通往相鄰的院子,秦家的鄰居朱達有記憶,這個方向就是那鹽棧分號。

    推開門過去,卻是數倍於秦家院子的寬敞空間,這鹽棧的院子地面平整密實,也不見什麼貨物堆積,而且在和秦家相鄰的牆邊還有個架子擺設,上面有各色兵器和長短不一的木棍。

    原本有個年輕漢子守望,看到三人過來,點頭招呼了下,自顧自的去了前屋。

    看兵器和架子的嶄新模樣,這些東西準備沒幾天,也就是說,秦秀才在朱達第一次來到離開的時候就開始預備了,不得不說,他考慮的很周全。

    “這裡練射術不方便,咱們過去拿合用的傢伙。”袁標悶聲說道,喊著三人一起過去。

    看到袁標拿了一根四尺多長的木棍,朱達和周青雲也都拿起了一樣長短的木棍,袁師傅眉頭一皺,粗聲說道︰“別跟著老夫,用真刀趁手的話,拿就是了。”

    朱達還是拿起了木棍,自從他練武開始,一直是拿著這木棍,還真沒怎麼用過真刀,周青雲也是如此。

    到這個時候,朱達已經明白要幹什麼了,果然,等他們二人都拿好木棍,那袁標揮了揮手中的家什說道︰“你們兩個朝我打過來,盡管打。”

    袁標繼續說道︰“若是能打中老夫,你們以後吃的苦頭會少些,要是打不中,說明你們倆是廢物,以後少不得要多多操練。“

    老人臉上帶著壞笑,配合上那疤痕卻看著猙獰可怖,他說著很狂妄的話,可身體姿態卻很謹慎,已經擺好了架勢,手臂弓起變成隨時可以發力的樣子。

    朱達和周青雲對視一眼,先點頭再搖頭,周青雲眨眨眼,他們兩人神態交流,站在一邊的袁師傅有點煩躁,忍不住要催促了。

    才剛要開口,朱達一轉身,雙手平段木棍向老人袁標刺了過去,按說這木棍做單刀用,可朱達覺得平端當刺刀那麼用更容易發力,速度和準確性都有保證。

    “吆,還以為你會喊一嗓子。”袁標有點詫異,單手揮棍在朱達那根木棍上一蹭,立刻將朱達帶的偏了,朱達的動作足夠突然,可這位老人還是好整以暇的應對,甚至還在關注著周青雲的動作。

    沒曾想周青雲轉身就跑,根本沒有一點配合的意思,這倒是讓那袁標詫異了,朱達急忙後退了兩步,轉了下身,看著很有兄弟倆一起轉身跑的意思。

    袁標臉上的詫異已經變成了鄙夷,可朱達上身又是轉了回來,雙手握住木棍一端,輪著抽了過去,而周青雲跑了兩步繞個圈子,卻是單手握住木棍,用左臂抬著,大踏步的向袁標刺過去。

    “有點意思,你們練過?”

    袁標嘴裡說話,動作卻沒停,後退了步,恰好閃過朱達的抽擊,等朱達勢頭用老,袁標翻腕揮棍,直接把朱達手裡的木棍挑開,順著這動作袁標向前幾步,直接到朱達跟前,老人的身體直接撞在了他身上。

    這一踫撞,且不說體重懸殊,何況還是老人主動撞過來,朱達胸前空門大開,直接被撞了出去,踉蹌了四五步才算站穩,袁標手臂伸出,只看到他手腕抖了下,正抽到周青雲的手腕上,周青雲拿不住棍子,直接鬆手,還沒等繼續動作,袁標手中木棍正戳在周青雲的心口處,剛穩住身形的朱達也停下腳步。

    袁標臉上表情愈發猙獰,但細看就能發現這老人只是在笑,他在朱達和周青雲身上掃視了幾眼,木棍向前輕輕一推,將周青雲推開幾步,開口說道︰“撿起棍子來,咱們再打。”

    自從在河邊遇到賊兵之後,朱達就和周青雲商量了幾套配合的方案,因為在可以想見的將來,他們兩個會有很長一段時間會並肩作戰。

    但少年的戰鬥力有限,怎麼迷惑別人,怎麼下狠手,兩個人很是琢磨了些套路,當然,也是吸取和賊兵戰鬥的經驗,在成年人輕視少年的情況下,他們還是有把握傷害到對手,殺死對方的把握都不小。

    可和這位獨眼的袁標袁師傅遇上,這些套路都沒用了,這讓朱達和周青雲為難起來,即便是練過幾年的周青雲,也沒有太出色的武技和多少對敵經驗。

    不過有一點朱達倒是能覺察,這位袁師傅不在乎他們商量,雖說要是真正的戰鬥不可能有這等空暇,可此時爭勝,朱達顧不得那麼多了,總要給這位“教頭”留個好印象,不能顯得自己太廢。

    ”要不硬上,咱們那些法子沒用。“周青雲悶聲說道。

    朱達盯著對面悠閑的老人,搖頭說道︰“那些法子不是沒用,只是這袁師傅不怕。”

    剛才的戰鬥中朱達很冷靜,他能看出來袁標被自家的套路吸引了注意力,甚至也有破綻空檔露出來,可這老人的武技太強,彼此實力的懸殊已經把空檔什麼的全都掩蓋了。

    “分開打,你左邊我右邊,我喊‘釣魚’,咱們倆就後退,然後我左你右,咱們再上,咱們別管對方打的怎麼樣,各打各的!”

    朱達低聲念叨幾句,周青雲點頭,“釣魚“這詞在大同不是什麼日常用語,喊出來一般人還真就反應不過來。

    朱達二人又是向前走去,袁標手臂垂下,木棍指地,笑著看向前方。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5-11 12:10 PM

第七十三章 老當益壯 身心俱伏

    雙方距離才不到五步,朱達剛向前就後悔了,剛才應該後退的遠些,這幾步路根本沒辦法加速。

    剛要提醒身邊的周青雲,卻感覺對面的袁標躬身前傾,好像隨時要撲上來的樣子,不過是這姿態上的變化,就讓朱達不敢妄動了,生怕轉身或者側身被對方撲上來,這五步的距離根本保證不了安全。

    面對似有準備的袁標,朱達不敢有絲毫的大意,他感覺到對方隨時可以發動攻擊,自己如果慢了恐怕就會被動,要快起來,要跑起來,不然就要挨打。

    想到這裏,朱達就要向前衝,可身邊的周青雲卻比他反應更快,低吼一聲,舉著木棍就是刺了過去,可這一快一慢,兩個人立刻就沒辦法保持協調,那袁標抬棍格開,那棍子順勢在周青雲脖子上抹了下。

    “你已經死了!”老人笑著說了句,然後踏步向前直刺,短棍正好指著朱達的胸口,如果是真刀真槍的較量,這戰鬥就是一個脖子被切開,一個被刺中胸膛。

    袁標收了棍子,很是輕鬆的說道:“再來!”

    朱達和周青雲不約而同的後退了十餘步,他們聽到了後面小聲議論,兩個人都沒回頭看,估計是鹽棧分號的夥計來看熱鬧了。

    到底是鍛煉的時間有些短,幾次激烈的活動,朱達喘氣有些粗,周青雲還是正常,觀察老人看似輕鬆無謂的站姿,朱達突然反應過來,剛才袁標未必就會先發制人,只不過那姿態給人壓迫,逼得他和周青雲自亂陣腳。

    “咱們別急,慢慢走過去,距離三四步的時候突然分開,從兩邊打,就按照剛才說的。”朱達悶聲說道。

    周青雲點點頭,猶豫了下提醒說道:“你不要想著耍賴,剛才我要不是停住不動,這袁伯會直接把我打翻。”

    “知道了!”朱達沒有反駁,他有時候的確會有走捷徑的心思,因為見識思維都是成人,不會像少年人那麼質樸直接,周青雲和他熟了,多少能摸到些規律。

    這話雖然刺耳,朱達卻全盤接受,因為對面的老人實力全面碾壓,根本沒有投機取巧的機會,自作聰明的話,恐怕會吃大虧。

    兩個人慢慢向前走去,邊走邊提防著袁標突襲,只是袁標站在那裏不動,悠然點評說道:“你們底子太差,一個架勢簡單,一個連架勢都沒有,練武要打熬身體,你們底子不行,還要磨練,真不知道那秀才怎麼想的,給老夫找這等麻煩。”

    朱達和周青雲快步跑了起來,兩個人先是向外,然後折返,本以為袁標會等在那裏迎敵,可沒想到那袁標跟著周青雲動了,周青雲剛轉身,就被棍子在腦門上敲了下,然後袁標才轉向朱達,面對面對敵,朱達知道根本不是對手,只得無奈的停住。

    看著老人要收勢,朱達卻苦笑著舉起棍子說道:“袁伯真是強手,晚輩認輸了。”

    嘴裏說著,腳步卻向前移動,做好了偷襲的準備,朱達覺得這不算耍賴,木棍沒有沾到身體,戰場或者私鬥詐降也是個計策,只要靠近總能碰到。

    折騰了幾輪,朱達已經打出火氣來,和周青雲殺死賊兵後,他自覺地有些戰力,今日卻好似麵團一般被揉扁搓圓,實在不甘心。

    眼看著就要到跟前,就要到揮棍的距離,袁伯嘿嘿一笑,卻是先動手了,手中木棍直接在朱達胸口點了下,雖說沒什麼力道,可動作卻很快,根本來不及招架。

    “你這點鬼心思,誰看不出來?”袁標調侃了句,說完之後,揮動棍子催促說道:“再來再來。”

    等朱達和周青雲退到十幾步之外,袁標抬高了聲音說道:“既然動手了,那就沒什麼厚道客氣的,該弄鬼弄鬼,能騙到了人算你本事,別那麼實在。”

    本來周青雲還想說兩句,聽到這個也是不出聲了。

    “到跟前,你左我右,別分開跑了!”朱達說道。

    兩個人衝上去,朱達這次卻發了狠,他估計向著老人瞎眼的那邊揮棍,朱達判斷那邊可能是對方的視野死角,總歸有些破綻,不過老人的動作很快,剛才都是幹脆利索的幾下,這次兩下解決周青雲後,卻是轉身調整步伐,這才擊中朱達。

    “到現在也顧不得什麼厚道了,他瞎眼的那邊看不清,咱們倆就朝著那邊打,總能占點便宜!”朱達咬牙說道。

    周青雲用手抹了把額頭汗水,悶聲說道:“我抱住他的腰,你來動手!”

    剛才這憋氣的比試,把周青雲的真火也是打了出來,兩個人商議定了,在那裏喘了幾口氣,平定下自己的狀態,這才向前跑過去。

    這次都是不管不顧了,靠近到五步左右的時候,周青雲直接把手中的木棍投擲了出去,近距離的投擲已經有些危險,袁標反應極快,那邊才丟出,他已經揮臂出棍,直接打飛了這根木棍。

    周青雲張開雙臂就要摟抱,袁標卻只是側身,用握持的那端在他腦門上碰了下,周青雲立刻泄了氣,可動作太猛卻收不住,和老人碰了下才閃開。

    朱達此時已經轉到了另外的方向,此刻他所面對的就是袁標的盲區!

    對方看不見,短時間內轉身不易,應該能打中了,朱達心中興奮,手上動作卻不慢。

    可就在這個時候,袁標手腕一翻,變成了倒持木棍,向後戳刺,正中朱達的胸前!

    老人沒有用多大力氣,可朱達動作太猛已經收不住,身體撞了上去,胸前劇痛,什麼力氣也提不起來。

    如果是真刀利刃,這一下就已經要命了,朱達能想明白這個,也就沒有繼續動作,而且他還想明白了另一件事,看老人倒持木棍向後戳刺的動作那麼熟練,根本就不是臨時反應,恐怕是千錘百煉的套路。

    再多想想,袁標獨眼造成的視野盲區恐怕不是他的弱點,而是他誘敵的陷阱,從剛才的反應來看,先前自己攻擊“盲區”的效果是袁標故意露出來的......

    眼下朱達已經看不到任何擊中老人的可能,剛才繃緊的那股勁也是鬆掉,劇烈活動後的疲憊頓時泛起,立刻感覺身體酸痛沉重,小指頭都抬不起來,他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隔著老人的周青雲好些,可也好不到那裏去。

    袁標笑嘻嘻轉頭看了眼,從兩人中間閃出去幾步,調侃的問道:“還想打嗎?”

    “不打了,不打了,袁師傅,我們倆從來沒覺得自己了得,您本事這麼高,晚輩們肯定會用心學,不會偷奸耍滑的。”朱達喘氣說道。

    老人袁標眉頭一挑,手臂揮動,木棍停在了朱達鼻尖,似笑非笑的說道:“就你小子話多,小心思肯定也不少。”

    簡單動作,卻是帶起了風聲呼嘯,嚇得朱達整個人僵了下。

    “可話說回來,你們兩個小子倒是能練,都有股敢拚敢打的狠勁,還知道動心思,老夫不是亂誇,你們倆沒把這個比試當把式,真當成廝殺來看。”

    袁標臉上或許有欣賞,或許有調侃,但朱達只能從語氣上分辨,看表情的話只會覺得猙獰凶惡。

    “你們倆動作不慢,心思也靈活,就是底子差,本事差,先操練起來,這幾天不方便出去,你們貼著牆跑圈,我不說停不能停,快去,不聽就要打!”

    袁標吆喝了聲,為了恐嚇還把手中木棍抽出呼嘯,朱達和周青雲不敢怠慢,立刻開始跑動。

    袁標看著朱達他們很聽話,滿意的點點頭,隨手拽了個東西做下,開口說道:“練武最要緊的是練跑,不管是衝過去還是逃出去,都靠著兩條腿,還有一樁你們不懂,跑得多了,上身就穩了,也就有了長勁,以前光比劃著那幾樣把式有什麼用,邊軍裏練這個的多少人,有幾個練出來的。”

    話說的很不客氣,他當然也有不客氣的資格,不過話裏卻有指責向伯的意思,朱達還沒說話,那邊周青雲邊跑邊說道:“我們也跑,我們也用石鎖練力氣的。”

    跑步這個事是朱達倡議的,向伯覺得有用就允許了,可現在周青雲帶著情緒爭辯,朱達也不會揭穿。

    “老夫說什麼就是什麼,敢強嘴就抽你們!”袁標吼了聲,兩個人立刻不敢出聲了。

    鹽棧這院子雖然比秦家的大了好多,可用來跑步繞圈還是顯得狹小,跑起來很不舒服,而且牆邊堆放著貨物和雜物,朱達和周青雲本想著繞開,卻被喝令攀爬蹦跳過去,磕磕絆絆跑的很不舒服。

    不過朱達沒什麼怨言,周青雲也悶不做聲,誰都能想通其中的道理,更因為袁標展示的武技折服了兩個人。

    若是外人看來,剛才的比試好似兒戲,可認真投入的朱達卻能感覺到驚心動魄,如果是真刀真槍動手,恐怕自己和周青雲已經死了好幾回,如果袁標用上力氣,恐怕第一個照面自己二人就會疼得趴在地上。

    另外朱達沒覺得自己多弱,他和周青雲畢竟習練過殺人的技巧,而且還有過實踐,會基本的技巧,有見血殺人的經驗,動起手來沒什麼障礙,不會身體僵硬,事先又演練過各種誘敵的套路,這樣的實力說不上多強,可碰到成人,甚至是會武的青壯,朱達都有把握傷敵甚至殺敵。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5-12 06:38 PM

第七十四章 殺人道理 苦練無趣

    可這些在袁標面前沒有任何用處,老人未必看出了套路,但在他高超的武技和豐富的經驗面前,一切都輕鬆破解。

    方才幾個回合,袁標沒有太特殊的表現,可每一個動作都顯出他控製的精妙,老人的確是控製分寸,可朱達和周青雲都是全力以赴。

    在猛衝猛打的狀態下,就算撞到靜止不動的東西上都會受傷,何況袁標也在動作,但他卻沒有讓朱達他們感覺到疼痛,點到為止,讓少年們意識到自己“死了”就立刻收手。

    這些都是向伯做不到的,這些不光朱達能看出來,周青雲也能看懂,但朱達還看出些別的。

    袁標當真是經驗豐富,經歷過各種各樣的廝殺和戰鬥,秦秀才介紹時說是“邊鎮的勇武俊傑”,在大同這樣的軍區邊鎮能被稱為“勇武俊傑”,那可是了不得的稱呼,其中或許有誇讚的水分,可看袁標沒有絲毫謙讓的態度來看,搞不好是真的。

    向伯向岳是邊軍兵卒出身,運氣好被一名家丁親衛看顧,學到了些本領,見識也比同輩同齡人多了很多,但向伯的武技和經驗絕大部分都是戰場上的,很光明正大,很直來直去,相對簡單。

    眼前這位面目猙獰的老人則不同,即便和少年們考量立威也不拘小節,朱達他們在用套路,袁標的套路更多更詭,絲毫沒有什麼長者的風度氣派,一切都為了贏。

    想想老人臉上的可怖疤痕,想想戰鬥時候的套路多變,朱達能分析出很多東西,不知道這袁標經曆過什麼複雜的局面,經歷過什麼樣的血腥廝殺,才能養成現在的做派和習慣。

    跟著這樣的人學,才有更多的生存可能,才能夠變得更強,只不過今後的訓練不會輕鬆了。

    但朱達還有別的疑惑,大同邊鎮是好大地方,過二十個實土衛所以及一府數縣的區域,這袁標在這麼大的範圍內都是有名的,卻在這小小的鄭家集,而且秦秀才這等小地方的土豪就能請動,這對比未免太懸殊了,其中肯定有什麼故事。

    不過朱達很快就沒餘力胡思亂想了,開始跑起來很輕鬆,可一直這麼下去,身體自然就有了反應,出汗、酸疼等等。

    但想要休息卻是萬萬不能,等他們疲憊的時候,袁標站了起來,誰要動作變慢,立刻趕上抽一棍子,雖說這老人在內圈距離近些,可前出後退敏捷如風,根本不像是個老朽。

    在袁標好似趕羊的抽打驅趕下,朱達和周青雲勉強突破了極限,又是跑了一段,癱在地上起不來了,老人用棍子抽了兩下,準確的擊打在最疼卻沒什麼傷害的位置,但朱達也只是抽搐痛叫,卻爬不起來了。

    袁標倒是沒有強求,只在那裏搖頭說道:“你們兩個這底子太差,吃的不夠,練的也不夠。”

    秦家的僕役已經給朱達他們預備好了熱水,喝了口下去發現是加了鹽的,看來袁標的傳授和訓練都很有章法。

    剛才那跑步到後來當真是度日如年,本以為已經到了下午,等喝水的時候才發現太陽沒有到正中,朱達這才意識到“太差”這個評語沒說錯。

    十二歲的少年精力充足,恢複的很快,但袁標沒有讓他們繼續訓練,反倒讓朱達和周青雲彼此推拿,放鬆什麼位置,用什麼手法,力道多少都有指教,而且還細致叮囑,苦練之後一定要這麼推拿,不然的話,一年兩年沒什麼,五年十年身體肯定要落下暗傷。

    專業就是專業,袁標的這些理論倒是讓朱達更多了不少苦練的勁頭,當初拜向伯為師是那時所能看見的最優選擇。

    嚴格來說,是沒什麼可以選擇的,但秦秀才提供了更好的,不過,朱達心裏也很清楚,眼前這一切和自己有關,也和向伯有關,這份恩德不能忘,要當成自己父輩一樣的孝敬報答。

    一直到午飯時分,袁標也沒催著朱達他們加練,午飯時候他們回到秦家宅院,僕役已經把飯菜都準備好了,秦琴好熱鬧想要湊過來,結果一看到老人的臉又被嚇了回去,秦秀才過來打了招呼後,去帶著女兒吃飯了。

    飯菜很豐盛,餅子是雜糧和麥子摻和的,麥子六成以上,桌子上有肉有蛋還有豆腐,還給袁標單獨燉了一碗肉,看著肥多瘦少油光閃閃,另有一壺酒在酒海裏溫著。

    ”一定要吃飽!“袁標叮囑了句,就自顧自的坐下喝酒吃肉。

    兩口酒下肚,老人開始說話,本以為是喝酒興奮,但袁標的語氣語調沒有一絲的波動,冷靜的很。

    “在外面吃飯,坐下前一定要看好退路,有人怕被風吹,怕飯菜沾灰,所以喜歡朝著店裏面走,一遇到事被堵住,跑都跑不掉,還有這酒要少喝,什麼天王老子,一口酒下去,十成的本領就先去了一成......“

    朱達聽得很仔細,他拚命讓自己鎮定下來,因為此刻的朱達無比興奮,在這個時代的夢想實現了些許,想要變強,想要生存,想要生存的更好,眼前正有人講述具體的法子和經驗!

    午飯吃到一半的時候,秦秀才也過來了,以前秦川都是親切溫和的模樣,可現在卻很嚴肅,讓朱達和周青雲聽袁標的話,不要偷懶。

    還對袁標說該怎麼管教就怎麼管教,孩子不打不成器之類的,完全是嚴父的做派,他沒有在這邊呆太久,臨走前又是叮囑了兩句,說沒他的吩咐不要外出。

    這邊剛離開,老人剛把最後一口酒喝完,他喝酒不用杯子,直接對著壺嘴灌,袁標胡亂抹了把鬍子,粗聲說道:“你們倆知道為啥不出去嗎?是防著暗害,這讀書人平時千好萬好,一到動刀子見血的時候就抓瞎了,知道為啥要練武了嗎?有人要害你們,你們不用躲著,直接過去把人殺了!”

    袁標這理論頗為荒謬,朱達左耳進右耳出,周青雲倒是連連點頭。

    本以為吃過午飯之後還有一場苦練,朱達雖然有這個心理準備,可艱苦就是艱苦,總歸不舒服。

    沒曾想老人只讓他們倆個去歇著,說能睡就躺下睡,睡不著就四肢輕晃慢走,這樣的安排讓朱達更有信心,說明袁師傅明白勞逸結合,知道苦練後要調整,不然會受傷得病。

    下午倒不是跑了,可也沒有太多的花樣,院子角落立起兩根木樁,木樁上用白灰劃出三道來,大體是人的脖頸、胸腹和大腿的位置,揮舞著兵器不斷的揮砍和刺擊。

    這樣的訓練讓朱達的幻想破滅了,本以為袁標武藝高強,肯定會傳授些精妙高超的動作招式,甚至臨敵經驗之類,算是圓個武俠夢,沒曾想這訓練比向伯那邊還要枯燥,這“羅漢六刀”好歹還有六式......

    在起手的時候,袁標先演示了幾個動作,無非是怎麼砍,怎麼刺,然後肩部和手臂以及下盤的對應姿勢,很簡單,朱達和周青雲照做幾次,看著沒錯之後,就開始對著木樁那三道使勁。

    朱達倒是也能看出來,這幾個動作比起羅漢六刀來更純粹更簡單,他的推斷也得到了袁標的確認。

    “教你們那人沒錯,羅漢六刀學好了也不差,可這東西是軍中的把式,太大路,太僵,當初徐達爺爺和常遇春爺爺創出這路刀來,本就沒想著個人的本事,是要戰陣上千人百人用的。”

    “你生裏死裏來來回回,廝殺的多了,別人死了,你活了,這羅漢六刀自然就練出來了,可如今哪有那麼多的大軍對戰,和韃子打更用不上這個,先防著那馬隊衝過來再說......日常練,你們就聽老夫的,羅漢六刀不想丟了,就閑暇時候自己比劃,倒也有好處!”

    袁標說話做事看著肆無忌憚,實際上卻心思細密,他看出來朱達和周青雲對向伯的感情,特意讓他們放開心懷。

    簡單枯燥的訓練很容易讓人疲憊和懈怠,剛練會的動作更容易變形,不過有袁標的木棍隨時糾正,朱達和周青雲一直保持著強度和節奏。

    下午習練的時間大概一個時辰,朱達他們依舊是渾身濕透,老人沒有像上午盯的那麼緊,等這一個時辰過後,讓周青雲拿來那張弓練習開合,讓朱達繞著院子去跑。

    “教你射術這人底子不錯,沒太多花俏,都是實實在在可用的。”袁標對周青雲的射術點評了幾句。

    在這個時候,老人又開始東拉西扯,講自己的見聞,說自己的見解,任誰都能聽得出來。

    袁標對武力很迷信,覺得不管是太平年景還是亂世,手裏一定要有自己的刀,有了武力的憑仗,就能有個公平,就不怕被欺負,就有存身立命的本錢,朱達聽得仔細,可也忍不住想,這位老人經曆過什麼,會有這樣的感慨。

    動作節奏慢下來之後,老人就催著朱達他們去換衣服,秦家那邊已經把更換的準備好了,這讓朱達又是感慨練武強身的耗費。

    他和周青雲在白堡村的時候就那麼兩件衣服,那有什麼更換的說法,可練的投入,渾身汗水,在這寒冷天氣裏,不及時更換就有可能著涼感冒,在這個時代可不是小病。

    才換好衣服,神清氣爽的從屋子裏出來,卻看到老人袁標已經坐在那裏,悠然自得的喝著茶水,以上午的經歷來看,接下來應該不用練了。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5-14 02:05 PM

第七十五章 學武學文 且行且看

    “想練出一身本領就不能死練,什麼都不懂,什麼都沒見過,在外面也活不了多久,別人耍個花樣你就完了,這幾日不說了,等方便了練完武就出去逛,要不跟著那秀才見見世面,多走多看也是練!”袁標在身後念叨說道。

    聽到袁標的說法,周青雲撇撇嘴,朱達連忙答應下來,老人的這個做法他很認可,對自己能學到真才實學的信心有大了許多。

    說是“自由活動”,實際上不自由,眼下秦秀才是他們兩個的父輩,練武完畢後要去他那邊詢問接下來做什麼,這個禮數必須要有的。

    朱達當然明白這個,只是他帶著周青雲才進了秦家院子,還沒朝著內院走,就被一名僕役攔住,笑著說老爺在前院見客,除了客廳書房不能進,其他處所你們先隨便走走。

    朱達和周青雲沒有閒逛的興趣,都是回到住處休息,他們前腳進了屋子,後腳秦琴就跟了進來,女孩從前在外面亂跑亂瘋,這幾天也被圈在家裡無趣無聊,來了朱達和周青雲兩位同伴,又不能打攪他們練武,現在正好得空直接竄過來了。

    要說一起玩什麼捉迷藏之類,朱達和周青雲都沒有興趣,可不玩點什麼又打發不了,朱達只好撓破頭的講故事。

    他回憶了下自己看過和聽過的,開始講西遊記,其實井口有蜜糖這種朱達也能講,可為了安全起見還是不要說那麼新奇,朱達知道身上的疑點已經很多,沒必要為了一時的炫耀招惹無盡的麻煩。

    但朱達還是低估了這個時代文化的匱乏,他早就覺得無趣的西遊故事,卻讓周青雲和秦琴聽得聚精會神,雙眼發光。

    儘管小說興盛於這個時代,可說到底寫書看書都要識字認字,在這個時代,能讀書認字已經是少數人,只不過歷史是由讀書認字的人書寫,後世看起來才誤以為這時代文化興盛,絕大多數不識字的人是不會出現在史書上的,會被人忽視然後忘卻。

    朱達才講了個開頭,卻聽到窗外有談話聲傳進來,是秦秀才和另一人正在向外走,那人說了兩句後朱達就聽了出來,卻是那位鹽棧護衛頭領許三哥。

    “先生真是神機妙算,從前大夥一身本領卻不知道怎麼用,有了秦先生的計策,咱們才敞亮了,這次打的痛快啊!”

    “許三哥太客氣了,學生我再怎麼算計,也要依靠許三哥和兄弟們真刀真槍的拼殺,你們才是真正有功,受傷的弟兄都送到鄭家集來養,一切也都方便些,犒賞這裡發下去。”

    “先生你才是客氣,得了,老許我不和你爭這個,左衛管事的指揮已經和大哥約了日子談,等談定了之後,大哥會趕過來一次,和先生詳談,大哥還說這次去談都按照先生定下來的辦.....”

    “不是學生定下來的,是楊兄定的,學生只不過跟著參謀一二。”

    朱達停了故事,沒理會周青雲和秦琴的催促,坐在屋裡細聽外面的談話,秦川和許三哥的閒聊客套中,能聽出很多有用的資訊。

    “秦先生,現在騎馬護衛還不能回來,大哥也得防著左衛那夥人,老劉他們壞規矩可不是一次兩次了,不過從今日開始,在鄭家集方圓十裡之內秦先生不用擔心了,該做什麼做什麼,不用總在家裡憋著。”

    “老鄭那邊表態了?”

    “沒錯,這老鬼不見兔子不撒鷹,告訴他大勝的消息後,他才願意做擔保,當時說得那個義氣,就好像五天前沒耍賴一樣。”

    “他應該在昨天就知道了,等著咱們上門去求,這樣還能落一份人情下來。”

    “老劉”應該是大同左衛的管事指揮,“楊兄”應該是私鹽組織的首領了,這“老鄭”是誰,衛所和鹽棧為了爭奪私鹽暴利的爭鬥,居然牽扯這麼多方面。

    朱達正想著,外面那許三哥沉默片刻,聲音裡卻帶著些惱怒,準確描述是惱羞成怒:“這老鬼真是奸猾......”

    “他要沒這麼多心思,也不會在這邊三十年不倒了,許三哥不必生氣,老鄭既然肯做擔保,那就是做了選擇,不會再有什麼岔子了。”秦秀才的回答倒是心平氣和。

    聲音漸漸朝著院門那邊去了,還能聽到許三哥吩咐“把門戶看好了,把先生也護好了”的話。

    院子才安靜下來,秦琴就催著朱達講故事,什麼猴子從石頭裡蹦出來,還發現了瀑布後面有桌椅傢俱的山洞,讓女孩聽得如醉如癡,很想知道下文,可不巧的是,秦秀才送走了客人,在院子裡招呼朱達過去,喊了兩聲之後才帶上周青雲的名字。

    朱達能感覺出來,在秦秀才心裡,周青雲並不重要,從某種意義上就是個“添頭”,當然,周青雲自己意識不到,秦川禮數上也做得足夠,只是開始時細節顧不到,等日子久了,朱達相信任何人都看不出什麼不對。

    先沖出去的是秦琴,女童跑到父親跟前說朱達講的故事好聽,懇求父親讓朱達繼續講。

    秦秀才笑著安慰幾句,帶著朱達和周青雲去了書房,看秦琴滿臉不情願的表情,應該是要求被拒絕了。

    進了書房之後,秦秀才坐下舒了口氣,任誰都能看出他的放鬆,這幾天笑容下隱藏的緊張也消失不見。

    “你們別覺得袁師傅古怪,他可是一身本領,能把這位請過來全靠楊家的淵源,你們要好好學才行。”

    朱達倒沒覺得袁標的言行有什麼古怪,反倒很認可,不過在這個時代老人應該是個異類,所以秦秀才會事先提醒下。

    在這樣長輩告誡教育晚輩的場合,朱達也不會去分辨,說自己和周青雲沒有覺得怪,一直用心學什麼的,只是答應下來。

    對朱達和周青雲的態度秦川很滿意,笑著繼續說道:“在咱們大同地方上,會武的人多,經歷過沙場的人多,可能上陣殺敵又能市井私鬥,又能教人強身練武的卻不多,袁師傅則是難得的樣樣精通,你們好好學大有好處。”

    即便沒有相關常識,朱達也知道戰場上的廝殺和江湖上的爭鬥不一樣,也知道自己會武和善於教授旁人也不一樣,能跟這樣的人學當然是幸運的,不過朱達也能想到請到這樣的人不容易,秦秀才還動用了鹽棧的力量。

    “你......你們既然決定學武,那就不能懈怠,一定要勤學苦練,我聽多人說過,練武要是懈怠偷懶,等將來對敵的時候就有死傷的風險,想想是辛苦流汗難受,還是死傷難受......”

    說到這裡的時候,秦秀才卻是失笑,搖頭擺手說道:“從前坐館養成了教訓人的習慣,你們應該知道這個道理,不用我多說了,不過想要成就,也不能總窩在宅院裡苦練,也要長見識多經歷,從今日起就是方便了,每天練武之後,我領著你們到處看看,或者幫我做些事。”

    “坐館”這個詞讓朱達一時沒繃住,臉上浮現笑意,秦秀才注意到這個表情,眉頭皺了下問道:“有什麼好笑嗎?”

    “今日裡袁師傅也和義父說了一樣的話,想到這個,我才忍不住笑。”朱達連忙回答說道,他當然不會說這“坐館”當年是幫派頭領的意思,這個時代的“坐館”是說去私塾當老師。

    聽到這回答,秦秀才沒什麼懷疑,只是感慨說道:“文武之道都是相合的,袁師傅能有這個見地,倒是讓人想不到,你們更要認真用心的去學,不要辜負此等良師益友。”

    說完這句,秦秀才起身向外走去,朱達和周青雲連忙跟上,秦琴看著講故事暫時沒希望,賭氣跑到其他屋子。

    秦秀才來到院中沒有外出,反倒順著側門去了隔壁鹽棧的院子,到那邊之後發現袁標已經離開了。

    “這邊還是局促了些,明後日就去專門的校場練武。”秦秀才邊走邊說道,和上午過來練武時不同,這次秦秀才過來後,一名身穿長衫的中年人從前屋後門快步迎了出來。

    這中年人四十出頭的年紀,長得很富態,但不協調的是看不出太多養尊處優的樣子,反倒顯得經歷過風霜困苦,這中年人走到跟前後就躬身拱手,見禮說道:“午時二老爺來,小的因為吩咐沒出來見禮,怠慢勿怪。”

    “老丁你就是想得多,是我吩咐的,我又怎麼會怪你。”

    秦秀才打趣了一句,然後抬手介紹說道:“朱達,這是咱們分號的掌櫃丁寶同,做生意管賬可是一把好手,老丁,這是我的義子朱達,這是他的兄弟周青雲。”

    聽到秦川的介紹引薦,丁掌櫃愣了下,因為言語裡對朱達的態度可不是義子,而是朋友兄弟這種,還是極為親近的那類。

    “見過公子,見過周朋友。”丁掌櫃的態度可以說是畢恭畢敬,只是這鄭重讓朱達愣了下,讓秦秀才又是啞然失笑。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5-14 02:07 PM

第七十六章 鹽事為引 貿易為重

    “說了多少次,自家人不用這麼客氣。”秦秀才笑著埋怨一句,丁掌櫃唯唯諾諾的應了。

    秦秀才環視略顯空曠的宅院,感慨說道:”從前這邊是個總旗在管,鹽包在院子裡亂堆,結果下雨弄濕了,折損了三成多,換了老丁之後,一切都是乾淨利索,事情還是要內行來幹,學文學武再好,也不是萬事皆能。“

    說完這句,秦秀才又是說道:“咱們去店裡看看。”

    那丁掌櫃連忙走在前面引路,朱達覺得很奇怪,按說這鹽棧在鄭家集的分號規模不小,又是秦秀才親自主持,應該是僅次於總店的位次,主持這家店鋪的丁掌櫃身份地位也不會太低,可這位中年人在秦秀才面前未免謙卑太過,甚至連秦家僕役都沒有這樣。

    好像聽到他心聲一般,秦秀才邊上說道:”老丁是遭過難吃過苦的,弄得如今戰戰兢兢,說了多少次不用那麼小心,他也不聽。“

    朱達恍然大悟,走在前面的丁掌櫃回頭苦笑著說道:”想改改不過來,見笑見笑。“

    這丁掌櫃面上這麼說這麼做,心裡卻是另外一回事,他覺得自家這小心和大禮都沒錯,因為秦秀才對朱達這鄉下少年看重的太過。

    聽說是救了秦家小姐,可眼下這種禮數對待,還有剛才的解釋,分明是心腹親信的待遇,難不成是秦秀才在外面的私生子,但看這個年紀不太像,長相也差的太遠,丁寶同已經想歪了。

    沒走幾步就進了前店,從院子裡看這店面規制很大,進來之後卻不覺得寬敞,因為處處堆滿了貨物,朱達從未進過鹽棧。

    在他的想像中,裡面無非是鹽貨和量具,多買少買都要過稱,只有這樣的業務自然簡陋,沒曾想這店面裡面卻見不到什麼鹽貨,有櫃檯有貨架,看起來倒像是個雜貨鋪。

    打量貨架上的貨物,絲綢、布匹和毛氈是最多的,一邊還有些毛皮堆著,另一邊開始沒有看清楚,走近了才發現是堆倒扣的鐵鍋,至於鹽包反倒是放在貨架後面最不顯眼的位置上,下面墊著木頭,周圍還撒著一圈生石灰。

    秦秀才一進店面,還沒等身邊的丁掌櫃招呼,看到秦秀才的夥計就慌不迭的過來行禮問候。

    每個人都是畢恭畢敬,秦川親切和氣回應,一旁的朱達能看出來,大多數人對秦秀才都是敬畏中帶著親切,能看出秦川在這裡能服人也能拉攏人,唯有那位掌櫃丁寶同表現的奇怪。

    從基層的學徒和夥計,到算帳的帳房,還有在前面招呼客人的三掌櫃二掌櫃,都過來和秦秀才問候,然後又都被介紹給朱達,又把朱達鄭重其事的引薦給他們。

    鹽棧從上到下的感受估計和那丁掌櫃差不多,本以為朱達是秦家僕役長隨一等的鄉下少年,沒曾想卻是秦家大少爺的待遇,秦秀才表現出態度之後,眾人自然明白今後該怎麼對待。

    “附近十幾個村子都在這邊拿貨,和你們那裡的規矩一樣,用牌子拿定量的貨,只能賣自己管的村子,鄭家集和周圍三裡的人家都直接在店裡零買,不過這兩種生意都是搭頭,真正賺的是邊商買賣,大同附近的蒙古部落缺鹽,這裡的鹽正好賣給他們。”

    從丁掌櫃到下面的夥計,大家本以為明白了該把朱達放在什麼地位上,但秦秀才這麼介紹生意細節之後,大家發現還要高抬。

    “說是做蒙古部落的生意,實際上是做大同商隊的生意,能和蒙古人交易的那些商隊背後都有咱們大同的將爺和老爺,這等商隊只在轄區內有個便利,出去就不好用了。

    同樣的,南邊那些商隊也不太敢進將爺們的管區,畢竟邊關不比內地太平,萬一有個閃失誰也擔待不起,所以內地的商隊把貨賣給咱們,在咱們這裡購進草原上的特產,大同的商隊也是一樣。”

    朱達聽得仔細,升平鹽棧的生意模式他已經瞭解大概,做一個大同和外地的中間商,實際上是草原蒙古部落和大明的中間商。

    邊上掌櫃夥計們看向秦秀才和朱達的眼神愈發古怪,這等介紹,已經把鹽棧賺錢的竅門告訴給了旁人,這等待遇,已經和大老爺和三老爺差不多了,總不能這位小爺是四老爺。

    “你想到什麼了?”秦秀才問道,旁觀眾人甚至有咳嗽出來的,心想這小小年紀能懂什麼。

    “大同這麼多地方,鄭家集這麼多商鋪,為什麼來咱們這邊買,不去別處,是因為我們這裡有鹽,有大宗可靠的鹽,沒太多可選的,再者鄭家集又在道路交匯的地方,地理位置最方便,商隊來往,順手就可以進貨銷貨,多趕路也要耗費,即便別處有比我們便宜的,加上路上耗費也變得貴了。”

    店裡的咳嗽聲消失了,彼此交換的眼神不見了,古怪表情變成了震驚,要不是有客人上門,恐怕就是鴉雀無聲的局面。

    這個看起來有些土氣的少年還真懂,他所說的這些大家能聽明白,可這麼清楚的被說出來還是第一次,連帳房掌櫃這樣動腦子的人物都只是模模糊糊想到。

    秦秀才臉上也有訝異表情,他對朱達的才能早有判斷,可一個人不可能懂的那麼多,知道陰謀和算計,居然商事買賣上也說得頭頭是道。

    這個時代的人無論如何不會理解,朱達當年的資訊爆炸是個什麼情況,除了太過高精尖的方向,其他各處沒什麼秘密。

    各種內情內幕真真假假的資訊到處都是,有心人都可以獲取,而且在學校畢業前後,學生求職會經過這樣那樣的面試,口才不太差的人都會有一套應付問答的手段。

    現在的朱達也是如此,比起當年來,朱達能冷靜沉著的思考,更不要說這個時代的模式相對簡單,沒有那麼多需要考慮的變數和資料,秦秀才說得又十分明白,何況在那個全民經商發財的時代,對生意上的事,人人都瞭解些,都能說幾句,朱達自然就可以侃侃而談。

    秦秀才臉上的驚訝只是一閃而過,環視各人的反應,卻有幾分自豪浮現,又是笑著問道:“還有嗎?”

    “咱們有刀,旁人做這等生意就是肥羊,咱們做這個生意不怕,有人有刀能護得住,這樣生意才能長久,這樣客人們才會放心跟我們做。”朱達又是說道。

    私鹽組織有自己的武力,和衛所對抗不落下風,從雙方還能談判來看,只怕在官面上也有依靠,只有這樣的力量才會取得別人的信任。

    秦秀才點點了頭,溫聲說道:“你想得很明白。”

    說完這句,秦秀才又笑著對眾人說道:“聽明白了,這生意不是誰想做就想做的,剛才是不是覺得學到了竅門,想要自己出去單幹發財?”

    剛才聽朱達把一切說得透徹明白,夥計們還好,掌櫃們未嘗沒有心思,不過等朱達做了這個總結後,大家就都醒悟過來,看著容易,卻有無法解決的困難,秦秀才把話說破,大家反倒是覺得輕鬆好笑,都忍不住笑了,氣氛一時大好。

    秦秀才招呼眾人先去招呼客人,他領著朱達在店裡轉悠,卻沒有絲毫出門的意思,畢竟今日裡才得了保證,為求萬全還是在鹽棧內活動的好。

    朱達不用特意觀察就能注意到,鹽棧裡有三名身強力壯的夥計很是沉默寡言,盯著店內的客人和門前,門外也有兩個看起來很突兀的小販,經常和店內的人比劃手勢。

    剛才聽說騎馬護衛都在千戶所那邊,從這個看來,鹽棧的武力並不僅僅是那些精強的騎士,馬隊只不過是核心力量,還有其餘的人手在。

    “你們倆說店裡的貨物,最值錢的是什麼?”

    秦秀才笑著問道,他收一個鄉下少年為義子,又給了足夠高的禮遇,即便有報恩的原因,可以為過了的人還是多數,朱達在人前展示這等才智韜略,才會證明他的正確。

    朱達此時很愉快,來到這鄭家集,所見所聞比起白堡村裡多了許多許多,在這裡才能更充分的感受這個時代,才可以學到更多,他聽到秦秀才的問題之後,先掃視店中貨物然後開口說道:“應該是毛皮。”

    雖說看起來最貴的是絲綢,可山西潞州也是絲綢產地,還有南北各省的競爭,但這毛皮是越北越好,肯定是草原上最佳,這比較起來自然是毛皮最貴。

    秦秀才又是笑了,調侃說道:“還以為你什麼都知道,總算能有個教你的,最貴的是鐵鍋。”

    朱達愕然,秦秀才笑著繼續說道:“蒙古從大明採買的一切都可以互相販賣,倒手取利,只有這鐵鍋不賣。”

    “是為了打造兵器?”

    “也能打造兵器,但最要緊的就是用來生火做飯,能打一口刀,未必能打一口鐵鍋,沒有刀可以拿著骨頭木棍,沒有鍋卻全家吃不好,會饑餓得病,不是每戶牧民都要刀弓,可每戶牧民都要有口鍋。”

    看到朱達聽得入神,秦秀才興致更高。

    “在大明各處,一口鍋放在灶臺上能用好多年,可在草原戈壁,一口鍋隨著牧民搬遷,風吹雨打,再怎麼珍惜寶貴,磕磕碰碰,鍋也不會用太多年,周而往復,你來算算這筆賬。”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5-16 07:31 PM

第七十七章 陳腐少年 科舉正道

    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朱達現在對這句話有莫名的感慨,鐵鍋的價值重於毛皮和絲綢,這個是他從未想到過的。

    草原上鐵鍋貴重的彎彎繞繞說到這個地步已經夠了,朱達能推斷出其他來,比如說蒙古各部缺乏鐵器,可能那些大部落有固定的來源。

    但小部落卻只能依附大部或者邊貿取得,這鐵鍋在關鍵時候也是打造兵器的材料,關乎民生,關乎生死,這鐵鍋居然成了戰略物資......

    店裡能看能說的不多,秦秀才領著朱達他們離開,除了周青雲之外每個人都明白,這次進店並不是給朱達介紹生意如何運轉,也不是考較朱達的才智,只是向大家表明朱達的地位,今後要當成核心人物來對待了。

    掌櫃丁寶同和其他幾位送到後門門口才回轉,態度客氣恭敬,等走出些距離,回頭看鹽棧上下已經回去,秦川才笑著說道:“你別看那丁寶同唯唯諾諾,當年在大同西邊地面上可是響噹噹的角色,莫說這鹽棧了,就連各處衛所的指揮都得和他客客氣氣。”

    在大同邊鎮的階層中,衛所指揮使很高一級了,這樣的人物都得對丁寶同客氣,這丁掌櫃當年的身份地位的確了得。

    “只是他背後的將主戰死,一切就都垮了,新來的有新來的班底,還要從他身上榨些油水出來,如果不是咱們鹽棧及時出手,恐怕就在大牢裡病死了。”秦川接著說道。

    朱達心道果然,秦秀才或被勾起了感慨,又或只是想給朱達解說,邊走邊說道:“在大同這地方,朝廷派來的文臣武將和內官最有權勢,可真正不倒的都是土著,大同的代王,各處的衛所,他們或許一時低頭,卻有個長久的富貴。”

    每一句話都有各種知識,想要瞭解話中的意思,就要學習更多,朱達知道這時候不是賣弄捷才和小聰明的時候,他只是認真傾聽,努力記住。

    快要進秦家宅院的時候,秦秀才似笑非笑的說道:“我沒去鹽棧之前,他們只知道販賣私鹽,而且從上到下亂成一團,左衛和他們爭的不可開交,下面的則是侵吞自肥,等我來到規劃之後,上下一體,私鹽成了練兵養兵的底盤,和各路商人的貿易成了外延,不光整個左衛穩固,生意也是日進鬥金,咱們升平鹽棧不光在左衛,即便在大同鎮西路和北路也是赫赫有名。”

    剛聽到這些話的時候,朱達一時沒有沒有反應過來秦川的用意,還以為是正常的闡述,只在那裡細聽思索。

    秦秀才這套法子的確很扎實,他通過販賣私鹽在控制的地盤上形成了網路,能夠定時定量的取得收益,通過這穩定的收益和地盤,維持鹽棧的武力。

    又通過這武力加強鹽棧其他生意的信譽和生存能力,甚至用這個網路和武力來打擊競爭對手,只要秦秀才建立的這套體系正常運轉,私鹽組織就有個穩固的後方,始終會有豪強和武夫站在他們一邊,實力會越來越大。

    “朱達,你覺得這些怎麼樣?”秦秀才的問題打斷了朱達的思緒。

    這提問讓朱達立刻反應過來,敢情這秦秀才說這些是想要誇耀下自家的能力和功勞,想通這個讓朱達有些哭笑不得。

    不過對方這種孩子氣的舉動他也能理解,看秦秀才所處環境和周遭眾人,能交流這等事的幾乎是沒有,而自己又展現了足夠的智謀和才能,又和秦秀才足夠親近,從某種意義上,秦川把自己當成了可以平等並且放心的交流物件。

    “義父容我想一想。”朱達回答的很鄭重,他當然可以誇幾句皆大歡喜,可對方這麼鄭重的對待,如果隨便誇回去,那就是親人的不尊重。

    朱達的這個回應讓秦秀才愣了下,隨即滿意的點點頭,臉上還有幾分期待神色,看到這個的朱達心裡暗笑,這秦川畢竟只是個二十幾歲的年輕人,儘管經歷風雨和老於謀算,可好奇和虛榮總是有的。

    快要走到內院的時候,朱達抬頭說道:“義父,你的謀劃是將大同左衛變成鹽棧的基石,下面坐商販鹽的利潤就是鹽棧在左衛收取的賦稅,左衛的人力就是鹽棧的夥計和護衛,坐商和買鹽的客人就是鹽棧的耳目,靠這些讓鹽棧立於不敗之地。”

   “然後再去圖謀其他,有了這些,只要慎重從事,得利就變得非常容易,這和官府行事很像,卻比官府做得更高效直接,義父是把書中所學化為實務,並且更有進步,這真是大才!”

    “學以致用”這四個字說起來簡單,可把書本上的理論化為實務,做起來實際上很難,理論是單調的,實務是複雜的,何況秦秀才所看的無非是經史一類,能從這裡面提純歸納,並且在實務中運轉起來,而且效果良好,這還真是才華的體現。

    “義父不要覺得我妄言,我想到了古時人物,比如說諸葛孔明......”

    在朱達想來,秦川所做和諸葛丞相的功績還真有些相似,當然,相似多少是另外一回事。

    “過了,過了,這話怎麼能說得。”秦川連連擺手,臉上滿是笑意,這喜悅任誰都能看得出來。

    “只是我想要問義父一句,還望義父不要覺得我失禮冒昧。”

    “怎麼會,已經是自家人了,你儘管說來。”

    朱達沉吟了下,緩聲開口問道:“義父,升平鹽棧在大同左衛就是小一號的官府,以販鹽來收取賦稅,招募武夫精壯為差役,以轉售貿易獲利,周轉不停,我想問的是,這鹽棧還能做大嗎?”

    秦秀才收了笑容,猶豫片刻回答說道:“能做大,周圍各色勢力,無論衛所武家還是地方豪強,都沒辦法想鹽棧這般扎實穩固,生財有道,只有咱們鹽棧的實力才會不斷變大,其他人或者停滯,或者很慢......”

    說著說著,秀才秦川停了下來,遲疑著的說道:“做大不了多少了,最多能到威遠衛,要不是楊家這代有個遊擊,這大同左衛也未必能拿下來。”

    “義父,鹽棧形同官府,可不是官府,靠著依仗才能盤踞一方,所得的只有財貨而已,義父謀劃的這個鹽棧做大了會是如何?取官府代之,想做大或許只有造反?”

    朱達最後那句放的很輕,秀才秦川聽清楚了,周青雲還特意側頭看過來,也不知道聽到沒有。

    “你還真是敢說......”

    秦秀才念叨了一句就停下,過了會才又是說道:“......這的確是個死局,我覺得從小到大會一直持續,卻沒想到其實只能在左衛一地,就這樣還要各方爭奪......”

    秦秀才從遲疑到沉吟,現在則是迷惘,說話聲音不高,也是斷斷續續,朱達又是問道:“義父,你為鹽棧做了這樣的謀劃,經營出這樣的局面,義父肯定是不甘平庸,想要做一番事業的,可義父你只想經營鹽棧,賺錢過個小康日子嗎?”

    把鹽棧在大同左衛的產業做大,但極限就是大同左衛這範圍了,想要再有所進取,按照秦秀才定下的規制實際上是侵奪官府和衛所的權責,把民力和財力接收過來。

    這種事天下間的豪強都在做,可你在一村一鄉一縣做還好,如果擴到幾縣的話,那就會和官府衝突了。

    如果你是世家大族,家中有人為官,這還能包庇的住,大家也會覺得是常態,可如果是私鹽組織這麼做,那就成了武裝謀反,必然會引來嚴厲的打擊,那就是取死之道了。

    雖然鄉紳們做同樣的事,可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是大明的祖宗家法,官紳們養些打手,可不會有太像樣的武力,可鹽棧這種體制就不同,他是用財力豢養武力,用武力護衛財力,而且還是能迴圈的體系,這是動搖大明的基礎,並且有取而代之的可能,儘管這個可能很微弱。

    儘管來鄭家集的時間很短,可朱達通過和幾位鹽棧護衛的聊天,通過秦秀才所說的只鱗片爪,已經能大概得出鹽棧的機制,也能想出這種機制發展的極限。

    距離屋門已經沒幾步路,可秦秀才呆立在那裡一直沒有動,窩在屋子裡的秦琴都忍不住跑了出來。

    不過這個時候,秦秀才沒時間和女兒交流,擺手低沉說道:“乖,去和青雲一起玩。”

    聰明伶俐的秦琴自然能看出父親現在的狀態,她直接拽著周青雲離開,只留下朱達和秦秀才兩個人。

    太陽西沉,炊煙升起,能聽到廚房的動靜,飯菜的香氣已經開始彌漫,這個時候,屋子裡已經很暖和,可秦秀才就那麼站在院子裡發呆,朱達站在一邊等待。

    “......朱達,那你說我該怎麼做?”

    “讀書科舉,在功名路上更進一步。”

    “......教你那人也不能免俗啊......”

    “義父,在如今,讀書科舉就是正道!”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5-17 12:43 PM

第七十八章 多話少年 商行掌櫃

    每個人都熱衷功名利祿,可每個人都恥於表現出對功名利祿的熱衷,這倒是古今一致,看著正在劇烈思想鬥爭的秦秀才,朱達禁不住想到。

    秦秀才這次沒有想太久,用手在額頭上揉了幾下,苦笑著說道:“外面有些冷,咱們進去說話,你講講為何這麼想?”

    “難道讀書科舉求功名不是正道嗎?”朱達反問了一句,跟著秦秀才向屋內走去。

    二人在書房才坐下,就有僕役過來詢問什麼時候開飯,秦秀才讓他們稍等。

    僕役剛出門,秦秀才就沉吟說道:“若為科舉讀書,那就是死記硬背,書經中的大義大理都不必領會,記住就好,且只要讀那四書五經和墨卷時文,其他的一概不用,這樣的書讀出來又有什麼用,腦子僵掉,做不得事,一切都得靠著幕僚師爺......

    “這樣的書讀出來之後可以有功名富貴,可以做事,那些腦子僵掉做不得事的願做不願做在他自己,其他人卻連個做事的資格都沒有。”朱達辯論說道,此時已經有點為辯而辯的意思。

    到這個時候,朱達也大概明白秦秀才的邏輯,或許是沒有想通,或許是矯情,不管怎麼講,秀才秦川是個出色的人物,這等不同凡俗的人才總是不甘平庸,別人去做的他們不屑去做,而且經營鹽棧獲得的名利權勢也多少迷惑了他。

    秦秀才坐在那裏,臉上表情複雜,一看就是思想在鬥爭,他欲言又止的看向朱達,遲疑猶豫片刻才說道:“你繼續說,我為何要去科舉。”

    “為什麼不去?義父你先前籌謀鹽棧是為了溫飽是為了情誼,現在溫飽無憂,鹽棧形勢又是大好,難道不該籌謀下自家的將來嗎?”朱達反問說道。

    秦秀才擺擺手苦笑說道:“這倒成了打機鋒,你繼續說。”

    “義父,文人的根本是什麼,是讀書明理,是兼濟天下,若是個無才無能的老朽倒也罷了,代人寫書信,私塾教書,尋個溫飽就好,義父年不過三十,胸有韜略,是想做大事的,如若不然,又怎麼會用兵法民法約束鹽棧,做得這麼不亦樂乎。”朱達越說越覺得有些吃力,差不多是搜腸刮肚的狀態。

    說這個的時候他倒是想起當年有人說高考無用,說苦讀摧殘童年,還說什麼快樂教育,可富貴子弟說這些就罷了,總歸家裏有權有錢給他兜底。

    平民百姓跟著鼓噪卻是腦子有恙,讀書高考再怎麼辛苦,都是正道,是國家和社會培養人的正道,通過這個途徑,你才能得到系統的訓練,才能進入正規的體係,才能發揮自己的才華和能力。

    當年供給還沒那麼豐富,大家還自認是個後發窮國的時候,讀書再怎麼辛苦也是應該,因為大家知道那是唯一的出路,等日子過好些了,就有當年吃過苦的家長不願意孩子再去吃苦。

    更有些人家是被媒體上渲染的各種奇跡和捷徑晃瞎了眼,覺得別人可以,我也能做到,卻沒想到那是百萬千萬分之一,自家子弟是那百萬千萬之一。

    “義父是想要做一番事業的,可想要去做,就要有做的地位和資格,眼下能取得地位資格的只有科舉一條路,走的人再多,看起來再俗氣,這也是一條對的路。”朱達繼續說道,口中說這些,腦海裏卻在不斷的回憶當年。

    在朱達看來,秦秀才已經有些被鹽棧的實務迷住了眼,甚至產生了一種錯覺,靠著這個就可以有功名富貴,一個尋常秀才手下管著錢糧兵馬,衛所裏的武官都是恭敬客氣,這也是權勢富貴,也的確很能迷惑人,可這些畢竟是有上限的,現在就差不多到了這個上限。

    “義父,我說句冒昧的話,這鹽棧做得再大再好,也不是自家的產業,現在又不是為溫飽糊口操勞,要想求個長久的話,還是要為皇家做事才好。”

    朱達說出這話之後,秦秀才抬頭看過來,這話的確冒昧了,再怎麼看重,再有什麼義父義子的名分,朱達畢竟才來不久,雙方還沒有建立起徹底的信任,而升平鹽棧這邊和秦川的交情可不一般,親疏之別下,這話冒昧的很。

    不過話已出口,也沒必要繼續解釋和掩飾,朱達心裏有些尷尬和苦惱,他為眼前這個情勢尷尬,也為自己的處境苦惱,十二歲的少年,出身村寨的少年,想要說服別人,想要證明什麼,只能依靠滔滔不絕。

    朱達知道自己能說,可也知道自己對節奏和時機把握的很差,剛才這些話即便問到也該委婉的支吾過去,等雙方熟悉了之後再深談。

    現在說出,反效果可能更大些,可有些話即便說出來效果不好也要說,朱達有種緊迫感,他要抓住每一個機會,如果錯過恐怕就沒有了。

    被秦秀才這麼盯著,朱達心中轉念,遲疑沉吟之後就咬牙說道:“義父,要是鹽棧真和你親密無間,義父又怎麼會把我招攬到身旁,我當然明白義父的愛才之心,可義父就沒有別的想法嗎?”

    收自己做義子是為了報恩也是愛才,說得市儈甚至誅心些那就是下注,如果自己將來有了前途必然會對提攜的人厚報,但想得再深些,秦秀才是不是需要一個和鹽棧沒有太大關係的親信和心腹在身邊?

    他是不是對鹽棧方面心底存著戒備?有些事秦川未必能清楚的想到,卻會趨利避害的做出布置。

    說出這番話之後,秦秀才的表情有了變化,有錯愕,有恍然,也有驚奇,他看向朱達,就這麼盯了半天,緩緩搖頭說道:“不要胡思亂想,楊兄和我有兄弟情義......”

    解釋了兩句,看著朱達平靜無波的神色,秦秀才有些無奈的晃晃頭,又是盯著朱達說道:“你還想說什麼,一並說出來!”

    “我是希望義父更向上走的,義父富貴了,我也能跟著水漲船高,功名利祿的心思,我也是有的,一個做官的義父和一個管著鹽棧的義父,我當然選前面那個。”朱達說得直白。

    聽到這“誠懇無比”的話,秦秀才先是愣住,甚至有些目瞪口呆的表情,過了會忍不住笑出聲來,邊笑邊指著朱達說道:“真不知教你那人是什麼來路,居然如此俗氣,卻又如此通透明白。”

    秦川邊說邊笑,笑聲甚至把正在外面玩的秦琴都引了進來,等笑聲停歇,秦秀才只是說道:“身在局中,果然當局者迷,倒是你看的清楚,你那些話話好比當頭棒喝,從前隱約模糊的,今日裏倒是通透了,且容我思量幾日,大家都餓了,先吃飯。”

    一聽開飯,女童秦琴歡呼一聲,卻沒忘了去喊周青雲,朱達也沒有繼續說話,其實對談中的很多問題秦秀才都是回避和模糊了,不過今日裏話說到這等地步已經極為深入,再說就是不知分寸了。

    晚飯時候秦秀才的心情很不錯,也沒講究什麼食不語的禮數,和朱達說起了閑話,但晚飯前的對談卻一句沒提,只是說鹽棧裏的事,對丁寶同的來歷說了很多。

    這丁掌櫃當年有靠山的時候,為人處世可沒有今日見到的謹小慎微,而是驕橫異常,文武官員、地方士紳只要品級上不如他靠山的,那就盛氣相對,得罪了不少人,所以等他靠山一死,立刻就被打落塵埃。

    沒了靠山,他不過是個卑賤商人,在大同地面上什麼都算不上,說死也就死了,之所以沒立刻暴斃,是因為大家盯著丁寶同的家產,當年他那位參將靠山就以豪富著稱,更有傳言說丁寶同比他的靠山更富,因為他一直在上下其手。

    正因為如此,丁寶同才會在他靠山戰死的第三日就被抓住下獄,要知道,丁掌櫃對這一天不是沒有預備,他差不多是最早知道靠山戰死的幾個人之一,第一時間就帶著細軟要跑,結果同樣是第一時間被抓。

    “大同的武將們就這個德性,打贏打輸先放一邊,發財才是最要緊的,他的將主戰死,前線大營幾匹快馬去傳信,都是要謀奪丁寶同的,那參將自家的還能護住,丁寶同的那就是肥肉,盯著的人太多。”

    沒了靠山,進了大牢,裏面不知道備下了多少殘酷手段,一方面要榨取家財,一方面還有恩怨要算,少不得這丁掌櫃的妻兒也被抓了,用來要挾。

    “......這丁寶同鬼的很......”秦秀才這般評價。

    讓人沒想到的是,丁掌櫃的妻兒居然都是假冒的,是在外地買來的粉頭和孤兒,養在家裏已經有四五年了,真正的妻兒已經不知去向,然後家中錢財的三分之一也不知何處去了,想必是被妻兒帶走,去什麼地方富貴一生了。

    而剩下的三分之二,這丁寶同居然獻給了大同鎮守太監,也只有這位大璫才敢收這麼大一筆銀錢,也只有這位大璫才有資格過問。

    “......總兵和巡撫不敢收的,盯著的人太多,數目也太大,而且真送過來,這二位殺人滅口的可能更大些,反倒這位公公是個拿錢辦事的......”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5-18 12:19 PM

第七十九章 娓娓道來 誨人不倦

    丁寶同被抓的第三天,瓜分了丁家的浮財,又確認了丁寶同的妻兒都是假的,開始要用刑拷問,準備逼問他置辦的產業和窖藏的金銀,才拷問了半個時辰,大同的快馬就到了。

    大同鎮守太監派來了自己的親隨,到這時拷問丁寶同的眾人才知道,他已經把所有的財產都獻給了那位太監。

    至於時機為何這麼巧,是因為丁家附近一直有人盯著,丁寶同被抓,這邊就快馬去大同城報信,大同城內早就有人和鎮守太監府裏建立了聯繫,丁家的產業和財貨清單迅速就被遞了上去。

    太監不可能有後代,所以對金銀財貨格外看重,但撈錢也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文官們盯得很緊,一旦發現就會揪住不放,再也沒有比抨擊內官更能增加清譽的事件了,而且風險還很小。

    丁家這一大筆財貨主動送到手上,還想了幾個冠冕堂皇的名目,真是不拿白不拿。

    收錢就要辦事,何況占家產很大部分的宅院鋪面以及窖藏金銀,都得丁寶同本人指點和交辦,這人也一定要救的,鎮守太監也不含糊,直接派出了親信前往。

    在大同地面上,有四位人物是在最頂點的,文官是大同巡撫,武將是大同總兵,內官是大同鎮守太監,藩王則是代王,鎮守太監出面,再不情願也得照辦。

    人要放出來,拿到的浮財還要歸還,還得賭咒發誓,以後不能碰丁寶同一根汗毛,不然鎮守公公要發作的。

    “......丁寶同謀劃的其實不錯,解決的也算圓滿,可他養尊處優久了,沒經曆過苦難煎熬,雖說拷問才半個時辰,身上挨了幾鹽水鞭子,拔掉了兩個趾甲,可整個人已經嚇壞了......”

    而且那些覬覦財產的人沒徹底放手,丁寶同幾次要離開大同都是半路折回,因為有人跟著,他要是真和妻兒相聚,恐怕全家死期就到了,就這麼煎熬了十多年。

    鎮守太監調走了,可圖謀他的文官武將們也都換了,剩下的那些人以鹽棧的勢力也能庇護得了,丁寶同這才敢出來做事。

    “......他已經死了回家的心,連封信都不敢送出去......你看他小心,鹽棧裏因為他家破人亡的有那麼七八口了,在老丁面前,生意和賬目上都做不了一點手腳,被查出來之後......”

    這些往事讓朱達聽得很過癮,不光是這丁掌櫃的人生傳奇,更讓他知道了大同的更多信息,總兵、巡撫、鎮守太監和代王,從秦秀才的滔滔不絕中大概能判斷出他們到底管著什麼,然後能推測和猜測出更多。

    不過朱達也有自己的疑惑“義父,聽您說這些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那丁掌櫃經歷這些的時候多大年紀,我今日看他也就是四十出頭的樣子......”

    “丁寶同出事的時候還不過三十,要不是年輕氣盛,也不會的罪那麼多人,要不是年輕氣盛,也不會撈錢那麼狠,據說當年送到鎮守太監府中的單子駭人聽聞,經歷過這麼多事之後他嚇壞了,又要靠咱們庇護,所以異常謹小慎微,做得有些過了。”秦川笑著說道。

    除了秦琴對這些故事不感興趣之外,連周青雲都聽得很認真,這些往事跌宕起伏,那丁掌櫃的應對和謀劃也讓人拍案叫絕,實在是精彩。

    “義父,十幾年前出什麼事了?師父也總說,很多人都在說。”

    從急病中醒過來之後,朱達對任何談話都聽得很認真,他早就注意到很多人喜歡說十幾年前,好像那是個重要的節點,今日裏終於問出來了。

    秦秀才一愣,隨即失笑說道:“你不知道?對,你也不該知道,十幾年前武宗皇帝領著咱們大明的兵馬和蒙古小王子大戰一場,把韃子大軍打退了,保了北邊這些年的太平,那一次大戰,咱們大同邊軍死了不少人。”

    “武宗皇帝”,朱達反應不過來這是誰,嘉靖這個年號他知道,可前後是誰卻記不清,秀才秦川說起這個卻有感慨“禦駕親征,臨陣接戰,這樣的勇武天子也就是太祖和成祖皇帝可比......”

    感慨兩句後,秦秀才好像想起了什麼,連忙打住,又頗為嚴肅的看著朱達他們說道:“剛才我說的那些,你們絕不能向外講,那可是殺頭的罪過,明白嗎?”

    大家都點頭答應,實際上除了朱達認真聽之外,秦琴和周青雲都注意不到,秦秀才看到他們的反應也有了判斷,又是說了句:“現在都說是荒唐胡鬧,這個倒也沒什麼差。”

    吃過晚飯後,秦秀才的話依舊不少,詳細詢問了朱達二人今日練武,又和他們講了鹽棧和鄭家集的一些事情,這才讓他們早點睡覺。

    “秦先生今日話多了些。”臨睡前周青雲說了一句,他只是隨口提起,說完就睡了。

    朱達卻知道秦川為何話多,今日裏關於科舉功名的談話讓秦秀才有些興奮、甚至是緊張和惶恐,所以用滔滔不絕來掩飾,或者說轉移他自己的注意力。

    今晚談到的那丁寶同當年二十餘歲,聰明異常,謀劃周全,置辦下偌大家產,最後卻只能在這個鹽棧分號裏做個異常小心的掌櫃,平淡平常的度過殘生。

    而且明知家人在何處,卻不敢過去團聚,不知道秦川說起丁寶同的時候,有沒有想到自身,這兩個人從某種意義上還真有些相似。

    這一晚睡得又比前晚好,一來是累,二來是適應了,第二天早早起床,卻看到外面飄起了雪花,朱達和周青雲對這個倒是沒什麼興奮,在他們二人的記憶裏,冬天寒冷難熬,美好的記憶實在太少。

    在天光大亮的時候,北邊天際的烽煙清晰可見,說起來,自從在白堡村第一次看到,村民大亂之後,大家對這烽煙越來越適應和習慣,雖然這象徵著危險,可總喊狼來了,狼總是不來,一次次的大家也就麻木。

    如果在白堡村,遇到雨雪天氣是不練的,不是怕苦,而是擔心受寒感冒,在這邊屋內溫暖,又有幹爽衣服可以更換,自然不必小心翼翼。

    朱達和周青雲在雪地裏練了起來,原本周青雲的晨練是固定姿勢重複開弓和反複羅漢六刀的動作,自從拜向伯為師後,這些姿勢就變成了各種標準健身動作,這些當年正常無比的姿勢讓秦家上下嘖嘖稱奇,覺得不像練武倒像是請神。

    沒練多久,秦秀才從屋子裏走出來,朱達和周青雲停下動作問候,秦川笑著答應,朱達在這時候特意看了看秦秀才的表情,沒有任何不對,絲毫看不出昨晚那麼多感慨,還有情緒上的失常。

    “今天練完了,我帶你們去街上逛逛,以後你們要在鄭家集常住的,要熟悉了才好。”

    聽到這話,朱達二人都很興奮,朱達覺得新奇有趣,周青雲則是向往這邊的繁華。

    等秦琴起床收拾好後,大家就一起吃早飯,秦秀才雖然很寵這個獨生女兒,在生活細節上卻絲毫不放鬆,比如說從不讓秦琴睡懶覺。

    “朱哥哥,天邊的烽煙裏是不是有妖怪?”正吃著早飯,秦琴突然來了這麼一句。

    “烽煙那邊是說韃子來了,韃子不是妖怪。”秦秀才會錯了意,笑著解釋說道。

    秦琴連連搖頭,急忙說道:“我說的是飛禽走獸變的,會法力的。”

    聽到這個,朱達嘴裏那口粥險些嗆出來,敢情秦琴還沒忘了昨日的故事,他咽下去之後連忙解釋說道:“天邊那烽煙是為了示警,和昨天故事裏的沒關係。”

    女童聽得似懂非懂,聽到“沒關係”就失望的繼續吃了,秦秀才笑著搖搖頭,對朱達說道:“你這個年紀,知道的未免太雜了,這不是什麼好事。”

    沒等朱達接話,秦秀才又是問道:“你知道這烽煙是怎麼回事嗎?”

    “師父說過的,第一次看到這烽煙,整個村子都是嚇壞了,不過我師父看得明白,說不用太急,烽煙的信號是說敵人還沒有入邊牆,只是在外面活動。”

    聽了朱達的回答,秦秀才點點頭,放下筷子解釋說道:“真要是大敵入塞,一個個烽燧示警,狼煙衝天,那時候就算看不懂信號也知道出了大事,現在不過是例行公事,守牆官兵在應付而已。”

    “義父,我在村裏的時候聽說十幾年這烽煙都沒有起來過,這段日子卻是不停,蒙古人又打過來了?”朱達開口問道,他有太多太多的問題,都在等待著合適的時機提出來,這就是一個。

    秦秀才端起茶水喝了口,朱達能看出來,秦川也在抓住每一個教育傳授的機會:“昨天咱們不是講過應州之戰嗎?那一戰之後小王子很快病死,他下面的貴人群龍無首,征戰不休,草原上不是鐵板一塊,再小的部落也有機會去水草豐美之地,那一戰蒙古各部又被大明打的怕了,再大的部落也不敢輕易犯邊。”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5-19 11:17 AM

第八十章 如懼虎狼 雪中起武

    秦秀才娓娓道來,聽得朱達心馳神往,皇帝親征,還親自臨陣接戰,打的蒙古可汗病死,打的蒙古部落四分五裂,打的對方十幾年不敢犯邊。

    這是何等的功勳偉業,真不知道那應州之戰是怎樣的大戰,他腦海裡禁不住浮現起那些影視甚至遊戲中的宏大戰爭場面。

    雖說聽得熱血沸騰,可朱達也覺得奇怪,他知道當年曆史學得不用心,可那些大戰役史書上都介紹的很詳細。

    加上少年本能對軍事戰爭的愛好,這些記得很清楚,什麼長平之戰,官渡之戰、赤壁之戰和淝水之戰什麼的,這大明他也記得什麼三大征什麼松山之類的,可這應州之戰為何沒有聽說。

    難道並沒有自己暢想的這麼宏大,這麼意義非凡,想到這裡朱達倒是釋然,當時認為的大事放在漫漫歷史長河中就算不得什麼了。

    “......我聽來往於草原的客商們說,草原上又出了英傑人物,大同北邊的右三萬戶出了個豪傑俺答,東征西討從無敗績,佔據水草豐美之地,兼併大小部落,這俺答征伐各處。”

    “投奔的不必說,其他的自然被逼得越來越靠外,少不得又要來大明邊牆外,開始存著幾分畏懼,試探之後發現邊軍荒廢,不值得在意,一次次的膽子越來越大......”

    雖然鄭家集距離大同邊牆還很遠,可這邊是道路交匯之地,從邊地來到的商隊甚至從草原上來的蒙古人都常見,消息自然靈通。

    朱達想了半天“俺答”這個名字,發現沒有任何的印象,但他也不好說不記得的就不是什麼要緊人物,畢竟“嘉靖”他知道的也極少。

    除了這些之外,他是明白秦川所講述的道理,草原上的戰亂,層層壓力的傳導,終於影響到了大同邊境,讓烽煙燃起。

    秦秀才說到這裡的時候,臉上掛著冷笑,語氣也全是譏刺:“這一太平下來,立刻就是刀槍入庫、馬放南山,不過十幾年,就好像以後百年千年再無戰事一般,虧的是韃子現在膽小,還能蒙混。”

    四口人吃飯,秦琴吃得最慢,等女孩吃完之後,早飯就是結束,秦秀才留意到朱達專心致志的傾聽,笑著說了句“練武要緊,想聽這個機會多的是。”

    朱達要幫著收拾碗筷,和那天早起幫著幹活一樣,被秦秀才沉下臉訓了幾句,只得和周青雲一起出了屋子。

    這邊剛把練武的家什收拾好,袁標就進了院子,朱達以為還是去隔壁的院子練武,卻看著老人向外走去,他們正詫異,袁標回頭吆喝說道:“傻愣著作甚,快跟上,鹽棧那是存貨的地方,在那邊長久練武不是笑話嗎?記得把你們那張弓帶上!”

    既然要去外面,少不得又回去收拾了些東西,本以為要帶乾糧,僕役卻說中午會送飯過去。

    朱達剛出門就停下,轉頭看向院內,倒是沒有看到秦家父女,出去練武這等小事犯不上送別,朱達回頭不是為了這個,他在擔心秦家的安全。

    儘管誰都沒有說破,儘管義父義子的關係並不是假作,可朱達心裡明白,秦秀才收自己做義子,並讓他和周青雲住進家中,應當是有安全和護衛的考慮,雖說他們倆才十二歲,可他們懂得武藝,還殺過人,就這麼走了......

    “小子,你們倆的本事沒什麼用,想要能被指望上就下力氣苦練,越早一天練出來越早一天能幫上忙。”袁標調侃說道,他倒是一眼能看出來朱達心中所想。

    被說中心事,朱達笑著撓撓頭,和周青雲一起跟著袁標出發,本以為校場在圍子裡面,沒曾想卻是向外走去,一直出了關門。

    以朱達當年和如今的經驗,袁標這種形貌特異的人物走在街上,總會引起人們好奇的眼神,甚至有膽大無知的孩童過來取笑辱駡,雖說老人並不怕這個,可真要折騰起來總歸讓人不舒服。

    鄭家集這等太平繁華地方,天氣晴好的時候,街上跑跳玩鬧的孩童很是不少,雖說看著比白堡村那邊臉色紅潤些,穿著整齊些,可那頑劣模樣卻絲毫不差,甚至還有過之,畢竟這邊開放繁華,孩子們見識多了,也就少了些拘束和畏懼。

    朱達快走了兩步,準備從袁標身後追到身邊,提防孩童們的無知玩鬧,免得老人發怒尷尬,真要動手傷到人,恐怕也有麻煩。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孩童們看到袁標之後都急忙閃躲,這種躲避並不是因為看到臉上疤痕後的害怕,而是一種習慣。

    朱達還看到有兩三歲的孩子懵懂,正盯著袁標的臉好奇打量,被家長連忙抱走,走過那段街道的時候朱達終於明白過來,並不是孩子們害怕,而是鄭家集的家長們恐懼,估計他們告訴子女袁標是類似於虎狼的存在,見到一定要躲避。

    到這個時候,朱達反倒是好奇了,袁標到底為什麼讓別人如此恐懼,這裡面一定會有故事......

    在鄭家集土圍的西門外,並沒有東門那邊商鋪和窩棚林立,行人商隊和閒人雲集的熱鬧嘈雜,反而顯得清靜,這邊是幾處規模不小的大院,院牆都是土圍子,裡面是磚木結構的房舍。

    比起鄭家集圍子內的建築,已經簡樸到粗糙的地步,進去之後發現裡面很空曠,院子的面積差不多有鹽棧院子的幾十倍大小,土地平整,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一邊的房舍大門緊閉。

    看了這邊的環境後,朱達倒是有個想法,這邊的大宅院規制和鄭家集本身差不多,這裡其實就是個小土圍子。

    這裡的大門與其說是門,倒不如說兩道柵欄,也沒有人看守,推開一條縫就擠進來了,他們三個進了院子之後才有人在大門外出現,似乎是要來驅趕的樣子,但走近幾步又是轉身離開,好像是認出袁標來了。

    “就在這裡練,這才能練的開。”袁標笑著說道。

    朱達倒是奇怪,這裡應該有段日子沒人住了,可一切卻收拾的乾淨整潔,按說鄭家集圍子外遊蕩的閑漢和行商這麼多。

    此處應該是個不錯的容身之地,但卻看不到什麼火堆灰燼和垃圾髒汙,小雪掩蓋不了這些,也沒什麼定時打掃的痕跡,就是沒有人來過,可這裡是無人看守的狀態,真不知怎麼保持下來。

    場院空蕩蕩的,連個坐的地方都沒,何況這裡沒人掃雪,地上已經積了一層雪,袁標只是擺擺手說道:“先跑幾圈。”

    在這邊跑步的效果可比鹽棧的院子好太多,朱達二人在家裡已經活動開身體,跑的很是暢快,才跑了三圈,場院這邊又來人了。

    十幾個青壯漢子扛著各式用具進了院子,冷淡客氣的打了聲招呼,就自顧自的忙起來,有人過去把正對著的一間屋門打開,從裡面搬出椅子放在門邊,不過這不是主要的,這隊人帶來了兵器架子和各種武具,有長矛、樸刀和雁翎刀還有短劍,都是一式兩樣擺在木架上。

    除了真刀真槍,還有各種長短的木棍,看到這些,奔跑中的朱達想起向伯的傳授,向伯沒有這袁標見多識廣武藝高強,但傳授武技的路子是對的,比如說打熬力氣,比如說這長短不一的木棍。

    又有人拿著木樁和錘子在場院的另一邊打樁,將木樁釘入地面,虧得還沒到徹底寒冷的時候,不過地面鐵硬,什麼都打不進去,木樁捶打進去之後,又有人把稻草捆綁了上去,到這個時候,朱達和周青雲都明白這是什麼了,應該是用來射箭的箭靶。

    “雪不用掃,孩子沒那麼嬌氣。”還能聽到袁標的言語,問話的一人點點頭又是回了隊中。

    箭靶立好之後,還有幾根木樁被立起來,應該是練刀槍肉搏時候用的。

    經過這麼一番擺設,剛才看著還很空曠的大院,現在看起來已經很有練武場的意思,朱達和周青雲也沒辦法專心跑圈,總是走神張望,周青雲更興奮些,他練習射術已經成了習慣,這幾天都沒有開弓的機會,今天可以練了。

    那隊人來的突然走的也快,給椅子邊上備好一個泥火爐之後,一干人都是告辭離開,臨走還把大門關上。

    袁標把朱達他們喊道跟前,讓他們原地蹦跳不停,免得身子冷了著涼,老人左右看看,搖頭感慨說道:“秀才還真捨得下本錢,你們可得記著這份恩情,這刀槍看著平常,你知道外面要賣多少銀子,這都給你們置辦齊了。”

    從前朱達對這個沒什麼概念,覺得只要官府不專賣,這些也無非是和農具差不多的鐵器,無非多幾分工夫打磨錘煉,但在白堡村的時候,他瞭解到了農具的價錢,看到了父母和鄰居對鐵器的重視,這才明白一件合格兵器的價值。

    在這個時代,鋼鐵並不是隨處可得的,而打造兵器利刃的合格鋼鐵更是得之不易,當然,大同這邊是軍鎮,民間打造不易,可有關係門路的卻可以從邊軍武庫裡倒騰出來軍械,只不過官造的武器品質向來不怎麼好。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5-20 02:15 PM

第八十一章 短弓速射 枯燥習練

    袁標腳邊放著皮口袋和箭壺,朱達見慣了周青雲用的箭,發現面前箭壺裡的箭支要短些,正琢磨的時候,老人打開皮口袋,從裡面取出一張弓。

    這張弓和周青雲所用的弓區別也很大,周青雲所用據向伯說是大明軍中制式長弓,弓臂弓弦整體看著修長,弓臂的弧度相對小些。

    而袁標取出來的這張卻不同,弓臂的弧度很大,差不多是個半圓的形狀,長度僅有周青雲所用明弓的三分之二還不到,且粗很多。

    “以後練射術,這張弓和你們自帶的那個都要用,一半一半的練,都不能含糊了。”袁標開口說道,說話間把弓遞給周青雲。

    周青雲接過後下意識的拉下弓弦,眉頭卻是皺起,這讓朱達很奇怪,還沒等發問,對方就把弓遞了過來,開口說道:“你試試。”

    現在的朱達談不上什麼射術,不過基本的開弓動作還是會的,周青雲那張弓他試過許多次,接過這張弓後擺正架勢,一發力就知道對方為什麼皺眉了,開這張弓需要的力氣要比原來那張長弓大許多。

    “這弓盡可能別開滿,七分算是大了,五分就能射箭。”

    “袁師傅,這張弓恐怕射不遠吧?”

    在外面的時候,周青雲話並不多,難得提一個問題,也是因為他自小練射術,對弓箭更加熟悉。

    “射不遠,半開弓的話能射二十幾步。”袁標笑著回答說道。

    周青雲搖搖頭,朱達也是詫異,周青雲所用的明弓開七分就能射出五十步去,滿開八十步還要多,這開弓射箭就是為了及遠,自然射程越大越好,二十幾步未免太近了。

    老人能看出少年們的詫異不解:“你那張軍弓射出兩箭的工夫,這張弓可以射三箭,遇到熟手可以射出五箭。”

    看著朱達他們還有些懵懂,袁標又是說道:“那軍弓是兵馬對峙,列陣齊射,只管把箭朝敵軍射過去,箭落下來就能殺人,準頭是不去想的,再有一種,是擺好了架勢瞄準,也能及遠殺人,可練武廝殺,上戰場經歷大戰能有幾次,又有多少次能讓你擺好架勢瞄準了射殺?”

    不等朱達和周青雲思考回答,老人猛地彎腰,從箭壺裡抽出一支箭,張弓就射了出去,袁標動作不停,俯身取箭,開弓發射,只聽到弓弦嗡嗡作響,看得人眼花繚亂,等這邊停下,在三十步遠的地面上插著幾根箭,釘在巴掌大小的區域內。

    還是動作最直觀,等老人幾箭射出,連朱達這種不太懂射術的都明白差別了,如果用周青雲的明弓,根本沒辦法做到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射出這些箭,袁標每次開弓都是半開,可離弦箭支的速度和力量都能保證,但明弓半開的速度就不行。

    “江湖市井中的廝殺,都是百人以下的亂鬥,要是馬戰,雙方加起來過五十騎的都不多,極少在野地裡開打,都是在莊子裡,院子裡甚至城裡街道上,你覺得在這樣的戰場上,是射得遠好,還是射得快好?”

    袁標所說的道理朱達想通了,老人覺得他和周青雲今後不太會上陣野戰,江湖市井中的私鬥恐怕會更多,在這樣的廝殺中,在那樣的環境下,無論殺敵還是防身,短弓速射最為適合。

    “你們騎過馬嗎?馬背顛簸,人在馬上開弓射箭那有什麼準頭,還不是靠到二十步內找個準頭,那時候你們說是長弓好還是這短弓好,咱們大明上下又是瞧不起韃子,又是怕韃子,卻不知道他們也有強的道理,這馬上的短弓,咱們不如啊!”

    袁標感慨了句,說到這裡朱達才明白,這弓原來是蒙古草原的形制。

    “也不是說你們不練軍弓了,兩個都不能耽誤!”袁標笑著把話又兜了回來,只是配上他那疤痕,這笑怎麼看怎麼猙獰。

    聽到這話的朱達也跟著笑,只不過他這笑是苦笑,朱達對練武的辛苦早就有精神準備,不過現在看來,這需要付出的努力和辛苦遠超自己預判。

    雪花依舊不緊不慢的飄落,朱達和周青雲已經練了起來,看袁標的示範動作淩厲快速,照做卻完全沒那個效果,只能一板一眼的重複練習,老人手裡拿著一根用作教鞭的木棍,稍有錯漏就抽打下去。

    “你們倆底子不錯,倒是給老夫省了不少事!”

    當年朱達在運動健身方面,是有一定專業基礎的,這些知識理念讓他能更迅速的理解和接受武技,並且比完全空白的人更容易更準確的做出動作和掌握發力,至於周青雲,他已經有幾年的訓練,基礎打的很牢。

    不過這些僅僅能讓他們少挨抽打,該枯燥的練習還是要練習,如何邁步,如何運用腰背,手臂手腕的弧度,一切一切都有範式,都是千錘百煉總結出的經驗和套路。

    朱達和周青雲就是要讓自己的身體記住這些,讓肌肉產生記憶,讓武技套路成為本能和下意識的反應,想要達到這個程度,就得不斷的重複,枯燥無比,疲憊無比。

    朱達和周青雲都有這樣的自覺,都不是嬌生慣養出身,他們認真的練習,這倒是讓袁標舒舒服服的坐在椅子上,邊上的火爐上燒著熱水,雖說下雪天氣,可也有幾分愜意。

    等到了午飯時候,秦家的僕役卻帶著食盒來到,兩個三層的食盒,份量很是不輕,這僕役來到的時候,已經滿頭汗水。

    “且等小的先熱熱飯菜,一路寒風吹著都有些涼了,等明日小的會把食材柴火送過來,那就方便......”少不得解釋了兩句。

    飯菜依舊很豐盛,有酒有肉,份量也是很大,即便是他們三個大肚漢都得剩下。

    袁標中午喝得不多,只是感慨說道:“秀才在你們身上可真是捨得,不過也沒做差,如果吃不飽吃不好,練武就很難有成就,多少人窮苦出身,苦練本領,吃的跟不上,虧了元氣,剛過四十就一身傷病,到老沒個好死,你們倆本來也該這麼遭罪的,卻天上掉下來了造化,真不知道怎麼積下的德。”

    午飯倒是在大屋裡面吃的,這大屋和外面的場院差不多,都是寬敞空曠,有些簡單的傢俱和占地不小的土炕,屋子裡很暗,得開著門才能看清,外面看是糊紙的窗戶,裡面能看到窗戶被厚木板擋住,關門關窗的話,整個屋子算是封閉的。

    “老實吃飯,不要東張西望,這裡是大商隊的產業,他們人吃馬嚼,還要防火防賊,當然修的和土圍子差不多,再向北走,這樣的場院還有箭樓和地道,常駐護衛的。”袁標解釋了一句,倒是讓人立刻明白了。

    吃飽喝足倒是沒有立刻大練,可袁標也不讓他們坐下休息,慢慢走動,手裡拿著弓,邊走邊開,短弓和長弓輪換著來。

    看袁標開弓射箭利索瀟灑,可從基礎練起卻很枯燥,不斷的開合,好在老人一直說個不停,將怎麼保養弓箭,怎麼應對各種場面。

    朱達聽得認真,不過覺得袁標未必是在傳授,可能就是想找人說說自己的過去。

    下午練了一個時辰左右,又有生面孔上門,有一個中年人牽著兩匹馬進來,揮手打了個招呼,然後自顧自的牽馬去了後院,應該是去馬廄了,這院子裡有專門的畜欄,來來往往的商隊需要這個。

    那人走的時候揮揮手,袁標也懶得理睬,等人出去之後才感慨說道:“比我想的本錢還要多,居然還給你們弄來兩匹馬,雖說是老馬,可也不便宜!”

    這麼大的練武場,完備的練武器具,豐盛的飯菜,還有供練習的馬匹,如果是那些年的朱達,並不會覺得怎樣,可經歷過白堡村的貧苦,見過“大戶”李總旗的生活,朱達完全明白現在的待遇意味著什麼。

    沒等朱達說話,袁標在那裡絮叨著說道:“秀才他家一定是積了德的,這輩子沒窮多久,就考中秀才碰上了楊家的那個,現在又遇到你們倆小子,你心思重但不壞,小周人很實誠,將來都是能指望上的......”

    雪已經停了一會,在老人的喋喋不休中又練了下去,然後收工回返,本以為能學著騎馬,沒曾想袁標根本沒提這茬。

    練武結束,這了一天下來,即便互相推拿,做了相應的放鬆運動,兩個人還是覺得骨頭散了架,渾身酸軟,只想著回去早些休息,把外面的兵器收拾進屋內後,就越發歸心似箭,提著兵器就向外走,袁標已經在院門口那邊等著了。

    昨日練武結束,老人頗為悠閒,還講了些軼事見聞之類,今天朱達也很期待,沒曾想走到跟前卻發現袁標虎著臉,惡狠狠的盯著他們,配合上那道疤痕,表情格外的嚇人。

    “兵器怎麼不帶好?”

    這話問得朱達他們一愣,兵器?什麼兵器?順著老人的眼神下意識看了看,才發現是說他們的短劍和匕首。

    匕首是向伯給周青雲的,短劍是秦秀才作為見面禮給朱達的,這兩樣短兵別在腰間,練武的時候就要拿下來,練也不練這個,用也用不到,他們兩個只做配飾了,袁標難道為這個發火?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5-21 04:10 PM

第八十二章 時刻警惕 招商優惠

    “兵器為什麼不帶好?你拎著那短刀難道是當木棍用嗎?你那短劍提在手上,是怕別人不知道你有個鐵器嗎?”

    老人的怒色還真是為了兵器,而且還是為了兩個人拿著的姿勢不對,袁標火氣發作的突然,朱達和周青雲都沒反應過來。

    他們的態度或許讓袁標誤會,不由得更加惱怒,指著兩個人的鼻子說道:“你們以為現在是練武,以為現在不是生死場上,所以就可以隨便些嗎?你們既然要選這條見血要命的路,從現在起就不能鬆著,知道不知道!”

    老人說到最後,已經咆哮了起來,朱達倒沒覺得袁標多管閑事或吹毛求疵,老人這麼疾聲厲色,自然有他的道理,邊上的周青雲還沒反應過來,看到朱達照做,他也悶悶的跟上。

    少年們的愣神讓袁標以為對方不滿或者想要頂嘴,正要借此機會教訓,沒曾想乖乖照做,一時間有些拳頭打在空處的意思,不過老人經歷太多,吐了口氣把心情平靜了下來。

    “短兵要別在暗處,用到這個了,那就是要近身搏命,這種兵器你也沒辦法和人久戰,一定要藏住,一定要出其不意,就算對方看到這家什了,也要把自己的動作藏住......”袁標說道。

    他認真的講了兩句,朱達二人也聽得入神,卻沒想到老人自己先泄了氣,擺擺手說道:“也不急著學那麼多,慢慢我會教給你們。”

    說完之後卻彎腰下來,將匕首和短劍給朱達和周青雲佩戴好,都在偏左的位置上,老人似乎想起了什麼,沒有邊做邊絮叨,隻是動作細致的忙碌。

    袁標做完後歎了口氣,朱達自然不會冒失發問,可看著老人臉上的疤痕,想想剛才的失態,朱達沒有繼續想下去。

    “大凡對方有了準備,不是十萬火急的關頭,拔出短兵前,一定要用空著的手晃一下,這樣更有把握。”

    說話間,袁標用左手向前一抓,他動作淩厲迅捷,朱達和周青雲都下意識閃躲,卻沒想到老人的右手急速跟上,指著朱達的胸膛,他們躲了前一個動作,對下一個根本沒反應。

    “如果老夫拿著家什,你們就死了。”朱達對老人的這句話倒是沒太多意外。

    平心而論,袁標的疾言厲色和動作示範說服力很差,但朱達和周青雲都心平氣和的接受,老人可能擔心不這麼做的話,兩位少年不會聽從,卻沒想到朱達和周青雲的坦誠以及學習技能的急切。

    教完這些後,老人沉默下來,臉色也不怎麼好看,大步走在前面,朱達倒是能猜到為什麼,剛才的事應該是勾起往事回憶了。

    雪停了之後,北風刮起,有日光從雲層縫隙透射出來,夕陽光芒照在雪地上,比往日同時明亮許多,自然,比下雪時候冷了許多。

    朱達和周青雲在練武場院那邊已經換好了衣服,一身幹爽著走在路上,不然被冷風吹上身,得風寒感冒的幾率很大,這可是要命的。

    在這個時候,鄭家集土圍的幾個大門前已經開始排隊,袁標在這裏也是有面子的,他帶著朱達他們大搖大擺的走過了關卡,值守的青壯們陪笑客氣,任誰都能看出他們的討好和敬畏。

    “這倆小子不一般啊!先跟著秦秀才,又跟著袁爺......”身後還能聽到這樣的議論。

    大家在秦家門前分開,也不知老人想起了什麼,臉色愈來愈陰沉,和朱達他們點點頭後,自顧自的去了。

    秦家下人說老爺在書房等著,朱達他們直接過去,坐在那裏翻看書本的秦秀才抬頭笑道:“還真是巧,我也剛從鹽棧那邊回來,你倆別急著換衣服,咱們一起去外面逛逛。”

    朱達和周青雲當然願意,上次來這鄭家集是來去匆匆,這幾日或者宅著不出去,或者隻走一條路,外面那麼繁華熱鬧,走走看看肯定收獲不少。

    那邊秦川在穿上棉袍,朱達一邊等待一邊觀察,昨日裏關於讀書科舉的談話,似乎打碎了秦秀才的一些東西,也讓秦川醒悟了些什麼,情緒有很大的波動,但從今早到現在,秦秀才表現的和平常沒什麼區別,似乎那深談從未發生。

    三人出了屋子後,卻碰到了和僕婦在一起的秦琴,女孩包裹的很嚴實,噘著嘴,滿臉不情願的模樣。

    “乖,爹過幾天領你出去,安心和崔姨在家呆著。”秦秀才笑著安慰了句,不過女孩不怎麼領情,白了一眼後扭頭就跑。

    秦秀才對女兒的脾氣不以為意,背著手走在前面,帶著朱達他們出了門,秦川剛出了院子,就有三名精壯漢子前後跟上,這三人也沒有隱藏身份的意思,光明正大的把兵器拿在手上,警惕的四下打量。

    反倒是秦秀才儀態悠閑,不時的和行人點頭招呼,走了幾步就笑著說道:“你們兩個不用那麼戒備,沒看到鹽棧派來的人嗎?靠過來,靠過來。”

    朱達從沒有把自己當成什麼公子少爺,他也和周青雲說得很明白,秦秀才的安全和他們的將來息息相關,要盡可能的保護好秦川,周青雲盡管話不多,但他對朱達完全信任,自然聽從照做。

    盡管兩位少年的武力很有限,可畢竟也殺過人,也懂得武技,而且這個年紀往往會被認為無害,真要有什麼情況,未必一點用沒有,朱達想得很明白,秦秀才也能意識到。

    話說回來,朱達很多事都替周青雲做主,但他不覺得對方是傻子,周青雲比他大一歲,見識和經驗都很有限,性格也是天真質樸,可朱達知道,很多事情周青雲不是不懂,他未必想得很透徹,但利害遠近卻判斷的很清楚,明白怎麼選擇,明白怎麼做。

    有鹽棧派來的人護衛,朱達和周青雲的確不用那麼緊張,不過他們做出護衛的表現來也並不僅僅為了安全,也是一種態度。

    靠近到秦秀才身旁,朱達跟在右手邊,周青雲則是在朱達的右手邊,走在落後半步的位置,要是一左一右,還有點長輩帶著兩個晚輩閑逛的意思,現在這樣,卻有些微妙的不協調。

    雖然是小事,但秦川明顯注意到了,秦秀才雖然很有些書生意氣,可和人打交道上卻禮數周全,面面俱到,即便對孩童也是如此。

    “青雲,來這邊。”他隨意的招呼了句。

    對這句平常的話,周青雲好似沒有聽見,秦秀才又是笑著說了次,周青雲轉過頭悶聲答道:“秦先生,我在這邊挺好。”

    這回答讓秦川一愣,搖頭失笑,卻沒有繼續招呼,隻是拍了拍朱達的肩膀,神色頗為讚許。朱達兩邊看了看,他表情倒是平靜,剛才這場面很微妙,還是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好。

    “鄭家集原來不叫鄭家集,就是路邊的無名村子,前朝蒙元時候,口內到草原上就是一國,走通衢大路就好,這等偏僻地方也就沒什麼人理會,本朝太祖成祖時候,咱們大明兵馬那是在草原上殺個幾進幾出,韃子被趕得遠走,也不擔心什麼,這裏還是個荒村......”秦秀才走得不快,卻開始給朱達他們解說鄭家集的過往。

    鹽棧和秦家門前那條街是鄭家集最繁華的道路,不光夥計們招呼的殷勤,各項細節也做得不錯,別處還有積雪,而這條路上的雪已經被清掃幹淨,路上閑逛的人很是不少。

    第一次來鄭家集,進圍子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隻看到夜遊的熱鬧和燈火點點,現在太陽還沒下山,能看到更多的細節。

    街上的行人很雜,各種打扮的都有,本地外地,官吏商戶,甚至還有蒙古來人,朱達並不僅在觀察,還仔細傾聽他們的對話,居然很多人是從懷仁縣和周圍趕過來的,專門來這邊吃喝玩樂。

    “.....這邊姑娘多,台子上抽的也少,縣城裏那些都是伺候衙門大爺的......”可巧有人說著這話從身邊路過。

    秦秀才笑著看向朱達,解釋說道:“鄭家集的賭場抽成比別處要低一半,又不在裏面弄花巧,外面的人都喜歡過來玩。”

    他自然不會和少年們解釋“姑娘多”,當然,朱達知道怎麼回事,秦秀才又把話題扭了回來:“等土木堡那次之後,大明對蒙古就少有勝算了,稍不小心就被韃子打進來,沒奈何隻能層層設防,一個個衛所建起來,蒙古和大明之間的路不好走了,這鄭家集也就興旺起來.....”

    說話間已經路過一處院門,大門敞著,客人進進出出,在外面就能聽到裏面的熱鬧,在門前有幾位青壯護衛,刀棍等兵器就放在牆邊身側,這幾位頗為懈怠,打量來往人等的眼神與其說戒備警惕,倒不如說是為了打發無聊,他們看到秦秀才之後卻不敢怠慢,幾個人都是躬身陪笑,秦秀才隻是點點頭。

    “......衛所出來的商隊對南邊不熟,南邊來的商隊不敢去邊牆戰區,大家選個中點互相貿易,各取所需,這些交通便利又靠近水源的中轉地跟著繁華富裕起來了......”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5-22 11:45 AM

第八十三章 鄭家往事 繁華哭聲

    又走過一處,這裏卻是店鋪門臉,門前站著笑臉迎人的夥計,遠遠看到秦秀才後,立刻熱情殷勤的過來打招呼,行禮問候之後又回去忙碌,朱達路過這邊的時候特意向內看了幾眼,借著夕陽光線能看到裏面堆放著大小包裹,還有草木之類。

    開始時候朱達很奇怪,心想著店鋪為什麼沒有招牌,還納悶裏面買賣什麼,看了也沒弄明白,但聞到店內傳出的味道後就知道了,藥材的氣味很濃烈,中藥的味道從古到今變化倒是不大。

    “......蒙古人信的是巫醫,得病受傷都是生死看天,可他們也知道漢地醫藥好用,更別說治牛馬的獸藥,官府是禁絕藥材販賣給蒙古的,不過這個又不像兵器之類的要緊,只要有關節,這生意不難做,只要面子上過得去,別掛招牌和幌子就好,這也是邊地的規矩......”

    聽到這個,倒是讓朱達有些大開眼界,就連周青雲也聽得入神,護衛他們的三個人走近時也能聽到,卻沒有任何感興趣的意思,顯見這些都是常識。

    “......這裏做生意的人多了,村子也跟著興旺起來,可歸根到底是不穩,且不提南來北往的商隊半商半匪,一言不合就要動刀槍,謀財害命的圈套設局更是常見,不必說周圍的響馬土匪,時不時就要來這裏發一筆財,官府也是差不多的做派,所以人多興旺,可始終興旺不起來......”

    秦秀才停下腳步,看著眼前的齊整街道,繼續說道:“這邊要說有多好的地利也未必,若真是咽喉要道,通衢之地,早就是縣城州城甚至府城了,和鄭家集差不多的地方不少,要不就是坑害商隊太狠再也沒有人來,要不就是被匪盜官兵洗掠傷了元氣,就這麼破敗消亡,這鄭家集能到這個地步,多虧七十年前的那位鄭百戶,也是現在這位老鄭,鄭巡檢的祖父。”

    昨日練武結束回到屋中,聽屋外秦秀才和那許三哥對話,提到過“老鄭”,話中意思這“老鄭”是鄭家集的大人物,卻沒想到現在提到解說,朱達立刻在意起來。

    在來到這裏之前,那位鄭百戶只是個衛裏站錯了邊的不起眼武官,他上面的指揮僉事倒了霉,鄭百戶本管著的好地盤自然要給新得勢的那邊讓出來,當時的鄭家集還是個無名村子,剛被土匪洗過,殘破不堪,是最下等的去處,直接就丟給了鄭百戶。

    村子雖然屢遭匪盜殘害,可村民並不能說可憐無辜,坑害來往客商就不必說了。村民們本身就和周圍匪盜有勾結,本身就難管的很,幾任百戶總旗在這裏都沒收上錢糧,甚至還丟了性命。

    鄭百戶帶著家人來到了這邊,他們鄭家和衛所裏別家有個不一樣的地方,那就是兄弟友愛,別家成年就要分家,不然會影響到世襲的這份產業,鄭家是三兄弟一直在一塊過,做兄長的鄭百戶照顧兩個兄弟毫不惜力。

    當時鄭百戶四十五六歲的樣子,大女兒嫁人,兩個兒子也已經成年,兩個弟弟的三個兒子也是成年,也就是說,光鄭家的男丁就有八個,女婿家那邊也是衛所武家,也能出人幫忙的。

    早些年間,大明衛所武備還沒這麼廢弛,百戶人家往往都有沙場的經歷,練過武的更多,兵器也是不缺,這鄭家自己就有三匹馬。

    八到十個會武的青壯男丁,又有兵器裝備,而且團結一心,這支力量不算小,在鄉間村中更是了得,何況這鄭家百戶身份還在,這官家品級也是助力。

    這一股力量來到殘破的村子之後,立刻就站穩了腳跟,村民們的反抗不值一提,期間也有勾結土匪馬賊來打的,可鄭家男丁能開弓騎馬,能揮刀弄槍,匪盜這種烏合之眾真不是對手,兩次損失慘重就不敢來了。

    地面穩定下來,流落在外的人口回歸,過往的商戶停留,這無名村子漸漸恢複元氣。

    來的行商一多,有那依附鄭家的村民就起了壞心思,建議鄭百戶對商戶們下手,被拒絕後,村民們忍不住自己動手。

    鄭百戶和鄭家家人是見過世面的,懂得放水養魚的道理,對村民這種殺雞取卵的行為立刻是嚴懲,甚至還自掏腰包賠償了損失,把面子和裏子都做到了十成。

    這事跡慢慢的傳揚開去,過往商戶願意留宿這村子的越來越多,衛所商人擔心南下不熟,南來的商戶擔心北上不安全,就在這村子裏進行貿易,鄭家開了客棧飯鋪,又掏出本錢在裏面做些低買高賣的中轉生意,慢慢生發起來。

    所謂“生發”不過是日子過得寬裕不少,說不上豪富舒坦,畢竟鄭家一大家子人,武夫弓馬刀槍的花費也大,這村子小打小鬧的生意就是那麼回事。

    倒是在這鄭百戶五十一歲的秋天,兩支商隊來這個村子投宿,按照時下通行的規矩,支付了比市價高幾倍的食宿費用,同樣是這個規矩,鄭百戶就要負責商隊在範圍內的人貨平安,在大同邊鎮的各處,這等事司空見慣,是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

    不在衛所和府縣的核心地域,大事小情的傳遞上也會變得緩慢,甚至就沒有人會記得給他們遞消息。災禍爆發的也是突然,商隊投宿的第二天上午,這個無名村子就被二百多名馬賊團團圍住。

    那時候大明和蒙古征戰不休,邊關烽火連天,可也就是這個時候,販運商貨到大同,或者你有本事能賣到草原上,都能賺大錢發財。

    相應的,亂成一團的邊鎮區域盜匪橫行,甚至還有蒙古人參與其中,專門盯著冒險的商隊們下手,據說邊將們是幕後指使,甚至還有代王府的影子若隱若現。

    馬賊們洗掠村鎮已經不算新鮮事,但來到無名村這邊卻很稀罕,因為這裏算是深入腹地了,不知道馬賊們是想深入腹地,還是早盯上了過路的商隊,想要攻其不備。

    有鄭家人做骨幹,村民倒是很快組織了起來,村子雖然土圍子沒有成型,可宅院也是防賊防盜的規製,憑依抵抗沒什麼問題。

    馬賊講究的是來去如風,平地野戰靠著坐騎的衝擊力優勢巨大,真要攻打什麼圍子工事就不擅長了,開始時候,馬賊直接和鄭家人提了條件,把商隊交出來,村子不會有事。

    無論人情還是道義,鄭家把商隊交出去都是常理,畢竟他要保住家人和村民,兩支商隊的頭目都嚇破了膽子,他們一共帶著十多個護衛,算上商隊自己的青壯有個幾十號。

    可這些人憑借宅院據守還可以,出去那就只有死路一條,商隊和鄭家說,如果能護著他們,那就把商貨分出一半作為報酬,他們也沒有動強的本領,要知道鄭家男丁雖然少,真動起手來,殺光商隊上下不難。

    按照鄭百戶和兩支商隊的說法,鄭百戶當時拒絕了這個報酬,說鄭家收了你的銀錢就要做事,當然,也有些嚼舌頭的念叨,鄭家和商隊打退馬賊之後,鄭家死傷慘重,只能圖個面子和名聲了,實利想要拿也拿不到。

    馬賊對商貨是勢在必得的,也覺得自己二百多號人,拿下這個殘破的村子問題不大,試攻兩次之後十幾條人命沒了,牆還沒有越過,打到這個時候,馬賊們也打出火氣來了。

    斷斷續續打了一天,直到鄭家女婿帶著救援的人過來,鄭百戶戰死,鄭家死了四個男丁,商隊青壯死了九個,村民死了六個,馬賊死了三十多,攻難守易,打到這個局面也算是正常。

    兩支商隊再怎麼算計,鄭家也保全了他們的財貨,還付出了人命的代價,一個百戶的戰死值些錢的,不管從什麼方面來講都得感謝。

    這次戰鬥之後,鄭家人損失慘重不說,村民心中也有怨氣,才站住腳沒幾年的村子,一下又是不穩。

    鄭家全家哀慟,可對眼前的場面也是無可奈何,只能先把喪事操辦了,沒曾想頭七還沒過,來到村子裏停駐貿易的商隊數量暴增,甚至有商隊不是順路,寧可繞遠也要在這邊停留貿易。

    除了商隊之外,還有不少過來投靠的,有攜家帶口的百姓,有騎馬帶刀的江湖人,都是願意為這鄭家效力,想在這村子裏討一口飯吃。

    經過那一戰之後,重新殘破的村子卻驟然興旺,歸根到底,還是鄭家那一戰打出了名聲,在這亂糟糟的大同一帶,算是立起了一杆旗,盜匪橫行、民賊不分的邊鎮區域,有了這麼一處安心所在,行商百姓自然聚集,希望能有人護他們平安。

    這邊場面越做越大,鄭家卻遭了一樁窩心事,衛所得勢的那派趁著鄭百戶戰死,居然奪了這個百戶的職位,鄭家全家都成了餘丁的身份。

    “......人的運勢一起,怎麼也是攔不住的,鄭家也是這般,百戶身份被奪,眼見著這塊地盤要飛走,可這......”

    秦秀才說得高興,朱達和周青雲聽得入神,他們已經走到了鄭家集的中心,這邊很有幾處大宅,看起來頗為氣派,除了氣派宅院之外,還有尋歡作樂之處,熱鬧非凡,太陽快要落山,店家門前已經開始掛燈籠了。

    就在這繁華閑適的氣氛間,突然聽到了嚎啕哭聲傳來,哭聲在此間顯得格格不入,秦秀才停了講述,向聲音方向看了過去......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5-23 01:52 PM

第八十四章 土圍夜色 連環殺人

    “古色古香”的街道,耳邊能聽到歡聲笑語,太陽落山,將要掛起燈籠,在前方突然響起哭聲,還是蘊含著淒慘和絕望的女人嚎啕......

    朱達突然響起當年看過的一些東西,只覺得心底冷意升起,全身汗毛都豎起來,當真是毛骨悚然,隨即看到身旁秦秀才神色如常,大多數的本地人等朝那個方向看了眼,就自顧自的忙碌起來。

    “咱們正朝著那邊走,到那裏就知道是什麼事了。”秦秀才淡然說了句,卻是繼續講這鄭家的過往。

    運氣來了的確擋不住,鄭家拚死護下的兩支商隊卻和大同鎮守太監有些關係,在這樣兵荒馬亂的時節還敢做生意的,背後的確會有幾分仗恃。

    實際上,這兩支商隊根本沒想到會在鄭家集這個位置遭遇馬賊,再向前幾十裏的話就會有官軍過來接應,當然,馬賊的來曆也很蹊蹺。

    在鄭家眼看就要掃地出局的情況下,大同城內的某位人物說了幾句話,鄭家人不做百戶,那麼他們所守衛的這塊土地也從衛所裏剝離出來,成了懷仁縣的土地,那鄭百戶的長子莫名就有了個巡檢的官銜。

    這可是地方官府中分守一處的主官,雖說品級九品遠不如六品的百戶,可實權遠遠超過,這是標準的因禍得福了。

    有了這巡檢的位置是個助力,但真正讓鄭家集發達起來的則是他們一家的做法,別處巡檢都是設卡收稅,這裏是商隊彙集之地,抽水收稅最是合適。

    可鄭家卻不這麼做,他只是在食宿上收錢,然後拿出本錢按照商場規矩做生意,這本就是交彙所在,鄭家身為巡檢,又有仗義的信譽,大家都願意把貨物賣給他,賣了之後也的確不會吃虧,沒過多久,鄭家就成了這一帶最大的中轉商人。

    再者,地面上繁榮起來後,除了投奔過來的農戶之外,三教九流的江湖市井人物也跟著越來越多,鄭家對開設賭場青樓之類的並不反對,也承諾不會抽水,但必須要參股,他會花錢建好房宅,會幫著看護安全,其他不合王法的產業也都是照此辦理。

    鄭家對所有開在鄭家集的店鋪都有個要求,那就是按照市價買賣,不得坑騙欺淩客人,不然就會關店封門。

    對這些規矩,有人願意聽從,有人不願意,但凡是不聽的,都被鄭家趕了出去,他們家和馬賊打過那一場之後,在當地已經有了赫赫威名,更聚起了一支過百人的精強隊伍,加上這分守一方的巡檢職司,沒什麼壓不下的亂子,真正鄭家得罪不起的,基本都不會走這條路來。

    “......軍伍草莽之中也有英傑,鄭家這法子看似粗陋,卻將人財貨集中這一地,把這荒蕪村子硬生生變成了類比縣城的繁華處所......”

    秦秀才說到這時候,忍不住感慨了幾句,對鄭家的做法,朱達完全能理解,和那些年幾個彈丸之地的區別不大,低稅甚至免稅,酒色財氣的銷金窟,還要充分的保障安全穩定,有公平的規則運行,做到了這些,人流物流彙集,其中自然而然就產生財富。

    而升平鹽棧依靠鹽貨將客商集中到店裏貿易,其實用的就是類似道理,只不過規模和方向不同。

    “......現在的鄭巡檢四十多歲,是當年那鄭百戶的孫子,這就是鄭家的宅院了......”

    不用秦秀才指點,朱達也能認出鄭家來,因為在眼前只有一個大宅院,沿路走來,這是規制最大的一個,看起來倒是和白日裏練武的場院差不多,而且從位置上來判斷,這鄭家就是在鄭家集的中心了。

    兩人多高的土牆,四角和幾處都有望樓箭塔,能看到正對著的大門處有六名帶刀持矛的青壯漢子守衛,除此之外,又有三五成群的小隊巡邏周圍,這些青壯的狀態可比路邊店面門前的護衛要好很多,警惕警覺,不時的掃視人群。

    朱達本以為秦家門前的兩條街是鄭家集最繁華的地方,等來到這鄭家大宅門前,才知道此處更勝一籌。

    這裏能看到茶館酒樓和妓院,酒肉和脂粉的味道交雜繚亂,卻不見什麼賣貨的商鋪,也就是說這邊都是娛樂消費場所,當然,酒和肉體同樣是貨物。

    “......大生意都是在這裏談的,各路將主下面的掌櫃,南邊商隊的買手,都是在這邊坐著談定下個月甚至半年後的生意,鄭家或者是參與,或者是牽線,其中自有大利......”

    聽到秦秀才的解說,朱達心裏補了一句,在這茶館酒樓妓院的花費也是不小的收益,不過他更感興趣的是鄭家大宅的規製,這其實就是縮小一號的土圍子,真要有敵人打破了外面的防禦攻進來,鄭家大宅就是內圈的防禦堡壘。

    只是在這樣的歡聲笑語和繁華熱鬧中,卻始終有淒慘的哭聲,朱達已經看到了何處在哭,三名衣衫襤褸的男女在大宅正門邊上磕頭號哭,讓他奇怪的是,護衛們警惕的看著四周,卻對這三人不理不睬。

    大戶人家門前不是要保持體面嗎?這樣的窮苦人哭鬧怎麼看怎麼紮眼,鄭家這種手裏有刀槍的豪強怎麼會容得下?

    更讓朱達納悶的是路人們的反應,駐足觀看的似乎都是外來人,本地人熟視無睹,甚至連常來的外人都不好奇。

    “......又死了一個......”

    聽得路人這麼說話,朱達心裏倒是明白幾分,難不成這等事經常發生,正想著,就聽到秦秀才開口說道:“連續五年,這周圍的村子每年總要死三四個女人,都是窮苦人家的女兒,他們只能來求這鄭巡檢做主抓人。”

    說話間那大門前有一名身材不高的壯實漢子走了出來,相比於外面的棉衣皮袍,這漢子身上穿著的居然是細紋綢布,裁剪的很用心,腳下是上好的皮靴,看著就有股富貴氣,他走到跪著號哭的三人面前,那三人一看到他出來,磕頭的頻率更加急促,哭聲也變得更大。

    那綢衣漢子安慰了幾句,然後又從懷裏掏出些什麼遞過去,跪著的三位男女又是急忙磕頭,哭聲卻小了很多,那綢衣漢子沒有耽擱太久,他轉身回轉的時候,還能看到那幾人不住磕頭。

    “這人是鄭巡檢的大兒子鄭成勇,將來也要接這個巡檢位置的,鄭家在本管的地面上做事還算仗義,雖說破不了案子,可總會接濟些銀錢。”

    邊說邊向前走,卻看到那跪著的三人已經起身,正和他們走個正對面,兩男一女的臉上被淚水衝刷塵土,糊成了一團,他們隨手抹了抹也不去管,卻都盯著當中那人手裏的散碎銀錢,也是剛才鄭家長子接濟的。

    那婦人看起來五十多歲,臉上還有悲戚哀慟,兩個差不多年紀的男的則只盯著銀錢了,朱達倒不敢判斷年紀,他已經有了概念,這時代的貧苦男女被生活摧殘的很厲害,三四十歲看起來會很老。

    年紀是一回事,三個人的表情卻讓朱達心裏發涼,死的女人應該是他們的至親,難道剛才他們的哀慟和絕望是裝的嗎?

    擦身而過之後,身後響起了爭吵,三人為這錢誰該拿的多些鬧了起來“女兒是我家的,你個當叔叔的摻合什麼”“你家閨女也在我家吃過飯”之類言語。

    “他們知道破不了案,去縣城裏的衙門反倒會被苛責敲詐,還不如來這邊,人死了就指望不上,還能換些錢貼補,去年有一樁慘事,十五里外村子裏一戶人家的女兒病重,家人不願意去治病,自家把人殺了過來磕頭哭求,要不是他家孩子說破了,又把錢騙走了。”

    在開始時候,秦秀才和朱達說話還顧及他是個孩子,隨著交流的深入,卻完全當成成人看待,周青雲的承受力也很強,大部分的話他都能聽到,一直是神色淡然。

    聽著秦川的講述,朱達的表情變得僵硬,這個時代這個社會果然是人吃人的,每年死幾個年輕女人,而且盡人皆知,卻沒有任何波瀾,很少的銀錢就可以打發,每個人都不覺得這樣有什麼不對,那殺人凶手一直沒有被抓到,還在外面活動,難道就沒有人擔心嗎?

    邊說邊走,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可這條道路還是通明,店面門前的燈籠都舍得用燭火,還有直接在飯莊門前空地擺設烤架,上面有肥羊翻轉,香氣四溢,用這個招攬客人,燒烤用的火堆也明亮的很。

    最亮的地方應該是三家妓院的門前,門上挑著四個大燈籠,下面站著濃妝豔抹的粉頭,笑臉迎人,燈下看美人七分變十分,南來北往的客商路上清苦慣了,總是會駐足觀看,或者向內走去,還有些熟門熟路的尋歡客,也是人來人往熱鬧非凡。

    妓院門前設置很有趣,粉頭們站在正門,客人們卻走邊上的小門,那邊就顯得陰暗了不少,尋花問柳的客人們沒幾個願意張揚的。

    從出門到現在,秦秀才一直在介紹鄭家集的來龍去脈,還在點評鄭家和其他所見,淡定輕鬆,不過接觸了幾天之後,朱達已經大概了解了秦川的習慣。

    他心裏在思考或者很激動的時候,會習慣性的喋喋不休,也就是說,昨日那番科舉的言語對秦川並不是毫無觸動,可朱達也沒辦法肯定對方一定是想這個。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5-24 11:36 AM

第八十五章 似曾相識 國士報君

    秦秀才如何選擇,朱達並不太關注,他決定不了什麼只能去建議,而且秀才考舉人也是百裏挑一的概率,誰敢說一定就能考中?

    不過走到這裏的時候,街上已經有些擁擠,那三名充當保鏢的青壯已經不敢離的太遠,可街道本就不寬,六個人聚在一起就難免和路人碰撞挨擦,彼此間都頗為不滿。

    秦秀才很無所謂的示意護衛們走遠些,笑著說道:“外面的門已經關了,有人要動我也跑不出去,大凡有些腦子都不會這麼傻。”

    鄭家集天黑之後是個完全封閉的所在,那兩人多高的土牆不是說翻就能翻過去的,何況還有常備的武力,誰也不會選在這個地方這個時候動手,何況這還是在鄭家大宅門前,十幾號青壯護衛會迅速趕過來的。

    秦秀才說得有道理,護衛們聽了後也是認可,雖然有些為難,但還是照做,秦川帶著朱達和周青雲兩個少年,走動起來就變得輕鬆不少。

    秦秀才笑著指了指前面的飯莊說道:“那裏的廚子可是在大同學藝回來的,燴羊肉做的不錯。”

    聽到秦秀才的話,朱達和周青雲都很興奮,一來肚子餓了,二來大同手藝的名廚讓人期待。

    和一門心思想要去品嚐美食的周青雲不同,朱達雖然對美食感興趣,可他對這鄭家集街道上的夜生活同樣有興趣,明亮的燈火和熱鬧的人群帶給朱達一些熟悉的感覺,盡管這和他記憶中的夜生活天差地別,卻有那麼點相似了。

    夜裏不是漆黑安靜,而是有光亮,有喧嚷人聲,看著眼前的場景,朱達一時間恍惚起來,他這邊停下,在人群中不知不覺被秦秀才他們落了下來,那邊走出去幾步才發現人不在身旁,連忙回頭招呼。

    朱達從悵惘中清醒過來,答應了一聲,有些感慨的看了看周圍,就準備跟上去。

    就這麼隨便掃視,在兩步外卻有一人吸引了他的注意,這人是個身材魁梧的壯漢,他腰背有些佝僂,可即便這樣也比向伯略高,向伯已經是難得的高個子,這人如果腰背挺直的話在人群中肯定更加顯眼。

    因為這高大魁梧,朱達禁不住多看了幾眼,虧得是在鄭家集的街道上,借著燈籠映照,能看到這人左臉橫著兩道刀疤,這年頭磕磕碰碰很尋常,臉上有疤的人不少。

    不過這人的疤痕顯眼,看得很清楚,這魁梧又佝僂的漢子很是警覺,不住的轉頭張望,只是朱達個子不高,在人群中很難被注意到。

    撇過這眼之後,朱達剛要前行卻愣在那裏,不顧那邊的招呼,裝作無意的偏頭看過去,可巧那漢子正在向前擠,用手撥開前面阻擋的人,能看到有根手指短了一節......

    這壯漢力氣不小,前面的人被他直接推開撥開,又想喝罵的看到他這個樣子也不敢出聲了,他本來佝僂的腰背也是挺直,微微躬身,右手伸進了懷中,臉上獰笑浮現,就在眼前,就在眼前,到時候就要大功告成!

    秦秀才和周青雲還在那邊喊著朱達,三名護衛兩人在外面,一人則去看朱達,正在這時,卻看到一名凶惡魁梧的大漢突然分開人群到了跟前,從懷裏掏出了一把短刀,獰笑著直刺過來!

    事發突然,人在這繁華夜色中走了一路,有下意識覺得此處安全,整個人都已經放鬆下來,誰能想到會有人靠近身旁,持刀暴起行兇,倉促間怎麼能反應的過來。

    不光是秦秀才錯愕當場,就連周圍被推搡開的人也都呆愣,甚至無人驚呼,這等情形,居然詭異的安靜了。

    就在這絕望的安靜中,突然間響起一聲淒厲的嘶吼,痛苦扭曲,甚至不像人聲,這一聲終於打破了安靜,路上夜遊的各色人等急忙散開,有人驚呼,有人哭叫,有人痛喊,有人怒吼,嚇呆了亂叫的,被踩踏推搡倒地的,還有向前衝的。

    可嘶吼的人並不是秀才秦川,揮刀那名大漢張大了嘴,五官已經扭曲,整個人僵在那裏,身體微微發抖,在他右肋的位置上有個少年掛在那裏,少年手中的短劍已經直刺了進去。

    一尺多長的鋒利短劍,劍刃差不多是八寸多,全都刺入身體,已經是傷到了要害!

    肋骨遮蔽下的臟器本就是人身上最脆弱的部位,被利刃刺入,痛感已經達到了極限,痛疼甚至讓人沒辦法行動。

    朱達雙手握著短劍,拚命的向前推,可護手已經被肋骨擋住,推無可推了,即便這樣,他也不敢有絲毫的放鬆。

    朱達聽過這大漢的描述——經歷過戰場,見過血,武技高強,對付這樣的人只能用盡全力,只能博個運氣,現在博到了,那要做到底!

    此時用上的正是這兩天袁標教授的,每天練習砍刺人身上的薄弱部位,肋部就是其中之一,朱達其實沒什麼選擇,他能碰到的致命要害位置只有這個。

    朱達現在心裏充滿了恐懼,他不知道接下來怎麼做,朱達生怕稍一放鬆,局面就會崩潰,他突然想到了袁標的傳授“刺進去轉一下”,老人明確說這樣能加重傷害,朱達握緊了劍柄,狠狠的轉了下。

    劍刃刺在肋骨之間的縫隙,間距本就沒多大,劍刃根本轉不了太大的角度,但攪動臟器血肉,疼痛卻會加倍。

    可朱達這個動作讓僵住的大漢有了劇烈的反應,他又是沙啞的吼叫一聲,顧不得身前,只是曲肘向著肋下猛擊過來。

    朱達躲無可躲,又不敢鬆手,但他知道沒有反應就是坐以待斃,電光火石的剎那,他還是鬆開了一只手,曲臂格擋,準備擋住第一下之後,盡可能的把這個肘錘向外推,如果不這麼做,可能會就會打到自己的頭頸上。

    方寸間發力,又是極痛下的動作,這根本不是朱達能擋住的,甚至連偏離都很難。

    何況這麼短的距離,這麼狹小的空間下,他能做的也很有限,肘錘撞到了他的手臂上,朱達試著向外推沒有任何作用,可讓他想不到的是,對方似乎渾身是水,頗為滑潤。

    就這麼滑了下,力量沒有打正,可大力依舊推著朱達的手臂,讓他的手臂彎折到了一個奇怪的角度,打在朱達的額頭上,然後將他整個人打飛了出去。

    過程如此,實際上發生的極快,朱達感覺到頭好像被重錘猛砸一下,意識迅速模糊,他感覺到整個人在半空中緩慢的飛行,到失去意識前他記得緊抓劍柄,看到周青雲怒吼著挺刀衝上去。

    他的策略和應對都算是合適,可十二歲的少年對上壯漢,力量上的懸殊差距,在這方寸之地沒有任何破解的可能,被打飛出去,直接打的昏厥,都是正常。

    只不過朱達被打飛的時候,手還緊緊的抓住劍柄,那大漢此時的發力已經超出了極限,那柄短劍也借著這股力量被拔了出來。

    朱達就這麼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左臂扭成很古怪的角度,右手卻還牢牢抓著劍柄,的確是好劍,利刃上沾染的血跡很少,根本不像才從身體裏抽出來。

    短劍從身體“拔”出來之後,那大漢繃緊的整個人都鬆了下來,就好像一個吹足了氣的皮囊開了口氣,氣噴出,圓鼓鼓的氣囊憋掉。

    這大漢肋部傷口鮮血急噴而出,已經跑出幾步遠的路人也被噴到,在那裏嚇得大叫,下身有水漬,已經被嚇得失禁了。

    大漢手裏握著刀,嘴裏發出“呵呵”的聲音,想要繼續向前,秦秀才一直站在那裏沒有動,再向前一點就能夠到了。

    可大漢覺得渾身上下的力氣從肋部不斷的溜走,現在最微小的動作都重若千鈞,何況那秀才身邊的少年已經抽出了刀,怒吼著衝上來,一刀刺入了小腹處,還狠狠的向下一劃!

    那裏同樣是最疼的部位,可大漢已經感覺不到疼了,他的嘴裏也有血沫湧出來,他手中的短刀掉落在地,可那撲過來的少年還在不停的刺進拔出,大漢的下身幾乎被徹底攪爛。

    這樣的重傷下大漢沒有堅持多久,他死前的表情很奇怪,刺殺功虧一簣應該是充滿不甘,但卻凝固在恍然上。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5-25 02:34 PM

本帖最後由 lin234 於 2017-5-25 02:38 PM 編輯

第八十六章 寒心合分 貴人恩情

    “秦先生!”被隔在外圍的三名護衛終於趕到,一個人擋在秦秀才身前,一個人過去拽開拿著刀還在不住刺的周青雲,另一個人則是蹲在那屍體邊上。

    秀才秦川呆立在那裡一直沒有動,好像被嚇傻了似的,不算太遠的地方已經響起了吆喝聲和梆子聲,路上的行人都急忙閃避,或者蹲在一邊,或者急忙進最近的店鋪裡,街道上迅速的安靜下來。

    十幾名拿著兵器的漢子快步跑過來,持刀提矛,後面還有兩張弓,若是誰細聽,能聽到更遠處有馬蹄聲響起。

    此地靠近鄭家大宅,聽到有亂子派人過來也是正常,來人的臉色都不怎麼好,鄭家集的腹地鬧出這麼大的亂子,實在是不給鄭家留臉面,帶隊的漢子手持樸刀,看到那具屍體之後臉色就冷了下來。

    帶隊這人剛要喝問,卻看到了呆立在一旁的秦川,燈籠映照下看得很清楚,帶隊這人的眉頭頓時皺了起來。

    “秦先生,秦先生沒受傷吧?”帶隊這人將樸刀遞給身後同伴,上前抱拳招呼說道。

    秦川還呆在那裡,帶隊那人耐著性子又問了兩句,秦秀才晃晃頭,這才反應了過來,但他沒有理會帶隊那人的問候,只是推開攔在自己身前的護衛,向前走了兩步,周青雲似乎已經鎮定下來,正跪在朱達的身前手足無措。

    “秦叔,朱達還有氣,朱達還有氣!”注意到秦川過來,周青雲急忙喊道,聲音裡不知不覺帶上了哭腔。

    聽到這話,秦川身體搖晃了下,整個人好像要癱掉的樣子,不過迅速又是站穩,他沒有去看朱達,只是看了看跟著他們的三名護衛,那三個人都被秦秀才看得有些別扭。

    就這麼掃視一圈,秦秀才依舊沒理會鄭家趕來的護衛頭目,反倒看轉向路邊的店面,依舊燈籠高懸,就這麼漫無目的的看了幾眼,秦秀才長嘆了口氣,表情變得很復雜,有恍然有頹然,整個人好像被抽空了一樣。

    “有勞鄭久兄弟過問,學生帶著子姪輩在街上閑逛,這凶徒突然沖出來,多虧兩位晚輩拼命保護,這才倖免,學生受了驚嚇,現在有些失神失措,只求巡檢大人能看顧些,幫著請名醫救治學生的義子,也請巡檢大人派人護衛學生家宅,這些恩德,學生必有報答。”秦秀才沙啞著嗓子說道。

    說是驚慌失措,可秦秀才的言語頗有條理,那鄭久負責街面護衛上的事,聽到秦川這話之後,直接愣了下,一時沒有回答。

    鄭久這反應倒是讓跟來的護衛們頗為詫異,鄭久一直是管著街面,和各路人馬都打過交道,想來世故精明,應對伶俐,沒道理連句話都接不下,這秦秀才雖說是鄭家集的大人物之一,可鄭久對上也不會低頭太多,怎麼今天這麼僵。

    他們卻想不到鄭久是在揣摸秦秀才話裡的意思,剛才那幾句話看著簡單,實際上卻包含著多重含義,鄭久開始以為自己聽懂了,晃晃神才想的多了些。

    朱達自以為知道秀才功名的貴重,其實還是估計不足,對於鄭家來說,不管秦川有沒有鹽棧謀主的身份,單這個秀才本身就值得拉攏,即便秦川沒有任何江湖上的背景實力,他身為秀才表達的請求就足夠有分量了。

    秀才是讀書人最低一等的功名身份,有些許優待,沒有任何的流品,可這個秀才卻可以在官府表達自己的意見,有同年和座師互相幫扶,也有他日金榜題名的可能。

    這樣的讀書人不管從前出身如何,只要中了秀才,他就是統治階級的一員,就不能被人輕忽,而在千餘戶人家的鄭家集,除了鄭巡檢之外,只有一個人有官府的功名,那就是秀才秦川。

    秀才身份在鄭家集已經很是貴重,何況還加上個橫跨黑白的鹽棧,有身份有武力,秦秀才在鄭家集的地位可想而知。

    不過剛才這番話卻有和鹽棧切割的意思,而且言語裡明顯有對鄭巡檢的示好甚至低頭,鄭久在鄭家也是能說上話的角色。

    自然知道鄭巡檢對秦秀才被鹽棧拉攏這個事一直很不高興,秦川考中秀才之後,鄭家準備等一等,等秦川境遇更難過一些再去示好,這樣能收獲更大的人情,卻沒想到還沒怎麼拿捏,別人搶先一步了。

    結果是原本鄭家在鄭家集說一不二,現在很多事要看秦秀才和鹽棧的意思,讓鄭家上下很不自在。

    有這份因果,鄭久沒花多少盤算就得出了結論,他很是鄭重的抱拳說道︰“秦先生這話就見外了,大家都是鄉親,又出了這樣的事,幫忙都是應該的。”

    說完這句,鄭久回頭和隊伍裡的同伴交流片刻,趕過來的護衛隊伍略有騷動,隨即分出幾撥來,有人急忙跑回去報信,有人去路邊維持秩序,那鄭久則是帶著幾人將秦秀才和先前那三名護衛隔開來。

    秦秀才身邊的三名護衛對鄭家人的舉動很錯愕,他們的第一反應是看向秦川,秦秀才沒有說話,只是在那裡吐了口氣,臉上浮現出放鬆的神色。

    此刻的局面有些微妙,秦秀才拍了拍沒有沾染塵土的長衫,邁步向前走去,三名護衛想要跟上,卻被鄭久的屬下攔住,他們想要爭執,看到前面秦川連頭都沒有回,三個人遲疑了下都沒有出聲,臉色變得難看起來。

    秀才秦川走到昏迷的朱達跟前,緩緩蹲下盯著朱達的臉,剛要抬手動作就被跟過來的鄭久喊住“秦先生,別動他,等郎中過來,不然還會再受傷。”

    秦秀才停住手,就那麼看著朱達,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朱達說道︰“我以為要做一次你的貴人,讓你才盡其用,不至於埋沒在荒僻山村,沒曾想你是我的貴人,救了琴兒的命,也救了我的命。”

    周青雲呆呆的站在一旁,秦川繼續悶聲說道︰“你對我家這般大恩,又給我撥開雲霧,讓我如何報答?”

    他這邊說沒說完,身旁的周青雲忍不住說道︰“秦先生,朱達還沒死,先緊著救人吧!”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5-26 07:48 PM

第八十七章 似夢似真 今日人生

    朱達大口吃著速食蓋飯,大口喝著碳酸飲料,這些餐飲沒有任何的健康可言,大量的油脂,大量的鹽和調味料,還有大量的糖,吃這些會發胖,造成高血脂高血壓,還會缺鈣。

    但朱達覺得這些就是無上美味,當年在白堡村的時候,家裡哪捨得放鹽,油更不用說了,至於甜味只能從野果和蜂蜜上找。

    吃完眼前的這些,朱達還琢磨去買點餅乾和炸雞之類的,以前總覺得這些對身體有害,現在卻根本不考慮了。

他去衛生間簡單的洗了下手,然後準備沖個澡,朱達從沒想過用熱水淋浴也是這麼享受的事,

    洗完之後神清氣爽,朱達準備癱在床上玩會遊戲,在那時候努力不去想念,但電腦遊戲什麼的比起河邊抓魚和練武好玩太多了。

    電腦似乎有些故障,一直打不開,朱達恨不得砸碎了它,等女朋友回來就不會讓玩遊戲了。

    正焦躁的時候,卻聽到外面門鎖被打開,一個靚麗的美女走進來,看到朱達擺弄電腦,臉上立刻有嗔怪的表情。

    “你怎麼又玩這個......”

    “我就是......”朱達轉頭解釋說道,可看到自己“女朋友”的時候,卻覺得不對勁,這個女人不是偶像明星嗎?怎麼是自己的女友?

    意識到這個,朱達恍恍惚惚的覺得不對,不管是租住的房間,剛才吃喝過的速食飲料,還是眼前的電器和女友,全都變得虛妄起來。

    朱達回憶起背包出遊的時光,原本看到的那些現代化村莊,在山地平原隨處可見的電線和公路卻變成了破敗土氣的村落。

    他跟著人鍛煉身體的時候,一會是健身房和場地,一會是木人樁和石鎖,然後又是回到學校,回到福利院,那些奮發努力,好勇鬥狠的時光,以及刻在骨髓裡的孤單和狠戾。

    “孩子,你是有爹娘的,怎麼能胡思亂想,說自己沒有爹娘,什麼天上飛的,地上開的,你是發燒說了胡話了,孩子,別嚇唬娘,娘給你自己請個道士做法祛邪。”

    “咱們命不好,能安穩活著就不錯了,咱們這輩子安分種地,燒香念佛,多做善事,下輩子就能投個好人家,那總旗大爺還有上面的各位老爺大老爺,那都是做了幾代的善事......”朱達正垂頭喪氣的坐在田壟上,覺得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是頭,佝僂消瘦的父親正在苦勸。

    可這個日子什麼時候是頭,記得自己還有另一個人生,那個人生中雖然無父無母,可卻從沒有為生計發愁,只要努力多少會有回報,儘管也有這樣那樣的不公平,可得到就算很少,比起現在來也是豐富許多。

    現在這種埋頭種地,每天累死累活,田裡也不會有太多收成,當年那習以為常的畝產千斤此時完全是不可能的。

    而且拼死拼活收來的糧食卻沒有多少能被自己吃到,大頭都被老爺們收走了,想想平日裡花費了多少辛苦,可一年到頭肚子餓成了常態,吃的上面,別說是油鹽,細糧都少見。

    這麼活著有什麼勁頭?已經成年的朱達時不時就洩氣,想要離開村子,可卻無處可去,沒有足夠的盤纏和乾糧能去到哪裡,何況外面盜匪橫行,稍不留神就沒了性命。

    而且要命的還不只是盜匪,官兵同樣是虎狼,哪怕看似老實的村民百姓,都會在某種情況下謀財害命,據說還有更慘的下場,被人綁了賣到草原上,給蒙古人做奴隸,那真是做牛做馬一輩子,臨死還會被切碎了喂狗,甚至還有沒死就被切碎了的。

    朱達的父母一直不知道孩子為什麼抱怨,他們家的情況比起村裡很多人家已經算好了,最起碼不會被餓到,只要無病無災的,娶個媳婦也不難,大家都是這樣,從小到大也沒好過,怎麼就天天抱怨喪氣。

    恍恍惚惚間,朱達總覺得自己有選擇,村子裡的那個獵戶周青雲在向老漢死後就離開了這裡,有人說是去邊關投軍,也有人說他去大同那邊闖蕩,如果自己能和向老漢學武,是不是也不被拴在田地上,是不是能活的自在些。

    在這樣的困苦和絕望中,朱達幾次想到了死,的確,身邊的同齡人都在這麼生活,甚至活得連他都不如,可朱達知道自己有過更好的生活,甚至也能做其他的選擇,有這些因素在,讓他怎麼也無法甘心。

    只是一了百了的決心並不容易下,想想含辛茹苦養自己長大的父母,朱達就只能強忍著,但脾氣越來越控制不住。

    恍惚間北邊烽火連天,但已經起不到示警的意義,因為大股的蒙古騎兵已經破口而入,沿著官道南下洗掠,當看到北邊的煙塵揚天時,逃跑也已經晚了。

    朱達想要帶著父母妻兒逃跑,卻知道在平地上根本逃不過騎兵,想要進山,可妻兒父母怎麼能跟上,無奈之下只能做出了最壞的選擇,藏入了家中的地窖。

    大軍過境作戰,往往不會在搶掠上花費太多功夫,只會在回程上順手為之,但蒙古破口入關大都是為了劫掠來的。

    這樣的事情在很多年的秋冬之際發生過,大明的百姓有代代相傳逃避躲藏的經驗,蒙古騎兵也有代代相傳搜檢搶掠的經驗。

    對白堡村這樣的窮苦村子,蒙古騎兵們並不指望能賺到太多,能讓人馬吃飽,然後弄到些財貨,最要緊的是快活一番,千夫長和百夫長們就靠這個來維持士氣,畢竟深入敵境,沒些刺激沒有人賣命。

    白堡村的百姓應該都藏了起來,焦躁不安的朱達安慰著焦躁不安的孩子,在安靜中感覺到了地面的震動。

    孩子已經被嚇得哭出聲,朱達捂住了孩子的嘴,他能聽到蒙古人的罵聲和談笑,甚至還有腳步聲。

    沒過多久朱達就鬆開了手,因為外面開始放火了,本就不怎麼通風的地窖中,呼吸越來越艱難,對蒙古騎兵來說,屠殺平民同樣是一種刺激。

    一家人開始咳嗽,想要從地窖裡出去,但卻聽到了外面的嬉笑和慘叫,又想要繼續忍耐,拼個僥倖覺得總能躲過去,只是這僥倖和遲疑要了命。

    “掐死孩子,省得遭罪......”

    父親朱石頭掙扎著說了句話,朱達看著痛苦無比的兒子,只覺得自家胸膛正被一把刀刺進拔出,他覺得要窒息了,淚眼模糊的抬起了手......

    好像過了很久,好像又是瞬間,朱達發現自己在黑暗中,他糊裡糊塗的意識到,自己在黑暗中已經很久了,也意識到“妻兒”都是不存在的。

    可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卻清晰記得,朱達懵懵懂懂又想到了爹娘,那些年的物質享受和資訊時代,和這些年的父母親情貧苦生活,到底哪個更重要?

    平時這個問題他根本不會想,可在此時恍惚懵懂的狀態下,居然思量了起來,念頭一起,卻有無數的回憶畫面浮現,朱達像是個旁觀者,又像是一個親歷者,在經歷,在回憶,自出生時起父母的慈愛關懷養育,一直到最近這些日子。

    朱達終於有些清醒了,他突然意識到一點,這是夢?還是幻覺?對於經歷過兩個人生的他來說,很多事不能用常理對待。

    “小達!”“朱達!”“兒啊!”

    聲音似乎響在很遙遠的地方,然後越來越大,好像雷聲轟鳴,在這個時候,朱達完全清醒了過來,他意識到自己受傷昏迷,意識到身上的疼痛,意識到自己的疲乏無力,可這種徹底的黑暗讓朱達無比恐懼,他拼命想要睜開眼睛,黑暗中出現了一道縫隙,光透過這道縫照來。

    “醒了,醒了!”

    “快去喊郎中來!”

    “都小聲些,不要驚動了他。”

    “孩子他娘,先別哭先別哭,小達最看不得你哭!”

    有驚喜,有慌亂,還有埋怨,朱達辨認出幾個人的聲音,還有沒說話但松了口氣的動靜。

    朱達先看到的是床帳,然後是一張張驚喜莫名的面孔,臉上或有眼淚,或有淚光,朱達想要轉頭,可這麼個微小的動作卻做得艱難無比,甚至讓整個身體都劇痛起來。

    “孩子,你先不要動,好好歇著,郎中說好好歇著就能養好。”

    頭多少偏了點,能看到另一邊的人,有爹娘,有師父,有秦秀才,有周青雲,在角落裡還有滿臉不耐煩的秦琴,外面正有腳步聲響起。

    朱達看到父母臉上全是狂喜,母親拼命的擦淚卻止不住,喜極而泣已經控制不住情緒,父親想要開口說什麼,可第一個字就是哭音,話都說不出來了,眼淚在臉上縱橫流淌,也在那裡擦抹。

    那邊周青雲明顯要撲上來的樣子,卻被向伯一把抓住,還呵斥了幾句,向伯臉上全是寬慰和放鬆,站在一邊的秦秀才眼中似有閃亮,秦川表情很僵硬,似乎繃的很緊,沒有其他人那樣的欣喜和寬慰。

    朱達想要開口,可全身的力氣好像在剛才的翻身中耗盡,再做不了其他的動作了,儘管從親人嘴裡聽到醫生的判斷,可此刻的他還是陷入了巨大的恐懼之中...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5-27 12:58 PM

本帖最後由 lin234 於 2017-5-27 01:00 PM 編輯

第八十八章 睡睡醒醒 養兵悠閒

    醫生的話是不是安慰,自己會不會就這麼全身癱瘓,臥床一生,那大漢臨死的反擊重重打在頭上,頭頸可是要害,那些年多少因為這個癱瘓甚至植物人的。

    沒多久郎中已經被請了進來,看著五十多歲,文士打扮,姿容清臒,白須飄揚,倒是極佳的扮相,只不過滿臉焦躁和不耐煩破壞了這仙風道骨。

    “幾位,薑某已經兩日不在醫館了,這要耽誤多少生意!你們還要留薑某到幾時?就算不為生意想,也得為其他看病的人想想...... ”

    這姜郎中進來後沒看朱達,而是直接抱怨,情緒頗為激動,朱達父母對郎中的抱怨有些手足無措,向伯表情已經沉了下來。

    秦秀才毫不客氣的打斷了對方,他的臉上好似能刮下層霜來,秦川冷冷說道:“姜先生,診金我們是照三倍給的,留你在這些日子也不是白留,你這麼說話,是想和秦某結怨嗎?”

    秦秀才直接言語威脅,那姜郎中禁不住一愣,沒想到會被病家如此對待,他是知道秦川身份的,知道除了秀才身份之外的能量,反應過來之後怒氣全消,臉色都跟著白了。

    “秦先生,不是老朽推脫,是這位小......公子的確沒什麼大礙了,只不過暈了幾天,內外都損了元氣,需要慢慢修補,好吃好藥調養十幾天就好了,老朽留在這邊也......”

    姜郎中苦著臉解釋了兩句,看到秦秀才越來越冷的臉色,還是悻悻然的停下了。

    此刻的朱達光是睜著眼保持清醒就已經耗盡全力,他唯恐落下一個字,無論結果好壞,怎麼也要做到心裡有數。

    聽到郎中的結論,看這姜郎中的表情語調,怎麼也不像作假的樣子,惶恐無比的朱達瞬時間放鬆下來,這一放鬆立刻是疲倦酸痛湧上,眼皮撐不住,清醒的意識變得模糊,臨睡前還聽到父母的驚呼。

    這次倒是沒有那亦真亦幻的夢境,睡得很踏實,等醒來的時候,朱達能感覺到身上不適明顯減輕,這讓他的惶恐去了不少,頭頸活動的範圍大了不少,感覺四肢也能動,只是沒有力氣支持,還有就是深深的飢餓感。

    朱達睜眼後先看到的是父母雙親,母親雙眼紅腫,明顯是哭了很久,父親眼圈也是通紅,兩個人都是神色憔悴,頗為疲憊的樣子。

    “小達,咱不練了好不好,回去過日子,一家人團團圓圓過太平日子......”母親朱王氏說了幾句就泣不成聲。

    聽到這話,父親朱石頭虎著臉就要發火,可看看朱達,看看自己的妻子,卻是長嘆了口氣,雙手摩挲了幾下悶聲說道:“回家,吃肉是過日子,吃糧也是過日子,一家人在一起才好。”

    “師父教不了你太多,村裡沒那麼多......”向伯也說了兩句,看著三位大人在朱達昏迷的時候已經商量好了,而秦秀才站在一邊,面沉似水,他注意到朱達看過來,卻是微笑著點點頭。

    雖說做不到從對方表情就能領會對方想表達的意,可朱達大概能猜到秦秀才這個示意想要傳達的,就是讓自己順應心意去做,不要有什麼顧慮。

    屋內床邊有資格表達的都說了話,然後都看向朱達,他是小輩,可大家都知道要尊重他的意見,大家都習慣了朱達是正確的,周青雲欲言又止最後還是沒說,在這個場合,他說什麼都沒人聽。

    被眾人注視倒是沒給朱達太多壓力,只不過父母雙親、師父和義父的態度卻讓他陷入了沉思中,父母的關愛和親情,師父的教導,這些難道不寶貴嗎?為了現在所追求的,會不會失去這些?值得不值得?

    朱達莫名的想起當年,當年的野外旅遊是僅有的樂趣,其他時候都是為了競爭,為了有個平淡平常的生活,為了這個目標,放棄了很多東西,要知道,福利院的童年和少年也不僅僅是暗色的,難道在這個時代還要重複......

    重傷初癒整個人都是極為虛弱的狀態,不要說動一動,就連深入思考都覺得吃力,朱達想到這裡已經有些迷糊,但腦海中幾個畫面卻清晰無比的蹦了出來,比如說天際的烽煙,比如說趾高氣揚的衛所騎兵,比如半夜村裡群犬狂吠,比如說河邊被他殺死的賊兵,比如說被他殺死的那個賊兵首領刺客......

    親情溫情的確珍貴,可在這個時代,貧賤弱者的這些何其脆弱,想要擁有,想要維護,想要保衛,那就不能去碰運氣,也不能甘心情願。

    看著滿臉憐惜痛惜的父母,看著滿臉關心的師父,再看看內疚的義父秦川,還有盯著他的周青雲,朱達突然覺得身上似有重擔,沉甸甸的全是責任。

    一個十二歲的少年不該想的這麼負責,不該有這麼重的責任感,可他並不是。

    “我......我......我想留下來,學......學本事......”

    朱達說這幾句話的時候,屋子裡很安靜,他說這幾句話都斷斷續續,十分吃力,朱達說完之後,屋中每個人都瞪大了眼,每個人都是不可置信。

    師父向岳先是詫異,接著露出了“本該如此”的表情,義父秦川先是大驚,然後欣喜,隨後感動,最後神情肅然,而父母......,朱達已經註意不到,他說出這些話後只覺得千斤重擔從身上從心裡卸了下來,好像明確了什麼,疲乏和放鬆包裹了全身。朱達又是昏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朱達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他知道肯定不止四五個時辰,這次醒來後朱達明顯感覺到身體狀態的好轉,這讓他多少輕鬆了些,看來那個姜姓郎中說得沒差,自己欠缺的就是休息。

    醒後第一眼看到的還是父母,雙親臉上有驚喜的表情,但更多的是複雜難言,看到朱達醒來後,大家立刻把郎中喊了進來,儘管姜郎中滿臉焦躁,可醫道造詣很不差,診脈觀色之後又是給朱達全身做了推拿,“......總這麼躺著氣血不通,以後每日裡要做這麼三次,不然會落下別的病症......”

    做完推拿之後就是喝藥,母親把藥端過來餵他喝,母親邊餵邊感激的念叨,朱達也知道這藥花費不少。

    不得不說姜郎中的治療和藥方都很有效,喝完藥之後,朱達渾身上下都熱烘烘的,儘管還是虛弱,卻不是一動不能動了,而且神智沒那麼快昏沉疲乏,還保持著清醒。

    “袁伯來了!”周青雲從外面衝進來,興沖衝的說道,他後面跟著秦琴,小女孩臉凍得紅撲撲的。

    看到他們兩個身上的雪花,朱達才知道外面下雪了,他才注意到窗外很暗,屋中點燈,又有窗紙隔著,外面怎樣也很難知道。

    “弟妹你先避一避,小達的身子見好,也不用時時盯著,老漢在這就行。”在屋角的向伯悶聲說道,朱達也沒注意到師父的存在。

    朱王氏拿著濕毛巾給朱達擦了擦臉,這才不捨的離開,聽著屋門響動,袁伯大步走了進來,人一進屋,那邊向伯就站了起來。

    說起來兩個人的年紀差不太多,可在這面目“猙獰”的袁標面前,同樣不怎麼面善的向伯就拘謹很多,兩個人對視一眼,先拱手見禮的是向伯。袁標則表現的大大咧咧。

    “你教的不差,這兩個孩子都是好底子,好膽色!”袁標完全是居高臨下的指點。

    脾氣暴烈的向伯對袁標的態度沒什麼反彈,只是點頭苦笑著說道:“是他們自己的本事和造化,老漢我沒多少功勞的。”

    袁標轉頭看著病床上的朱達,嘿嘿笑了兩聲,又是說道:“周青雲這四五天練的不勤,老弟你帶他出去跑幾圈,免得身子都僵住了。”

    聽到這話的周青雲立刻苦了臉,向伯點點頭,招呼著周青雲一起出去,順著還哄著秦琴離開,袁標則是走了過來。

    “本來當日就該過來,可外人都說老夫身上煞氣太重,會衝撞身子虛弱的,這都是屁話,可不聽不行......”

    “袁伯你不用和晚輩解釋,袁伯能過來,晚輩已經很過意不去了。”

    以袁標的性格,居然為自己沒有及時過來解釋幾句,朱達當然不會讓長輩難堪,連忙把話接了過去。

    “按說你這樣心思多的玲瓏鬼,是沒辦法練武殺人的,你這樣的心思太重,手上沾血一多就疑神疑鬼,最後沒等外人動手,自己不是瘋了就是找個了斷,真正無事的是周青雲那種,殺了就殺了,根本不去想。”袁標坐在床邊,自顧自的感慨了一通。

    說完後沒等朱達開口,袁標又是問道:“你不殺人,那人就要殺你,就要殺你身邊的親人,這等殺孽,就算有神彿看著也不會怪罪,你能想通這個嗎?”

    到這時候,朱達倒是明白老人為何上門絮叨了,這和當年暴力機關擊斃歹徒後要做心理診治建設一個道理,袁標是擔心自己少年殺人留下心病。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5-28 01:55 PM

第八十九章 前路已定 緩緩而行

    到這時候,朱達倒是明白老人為何上門絮叨了,這和當年暴力機關擊斃歹徒後要做心理診治建設一個道理,袁標是擔心自己少年殺人留下心病。

    “晚輩能想通,何況那賊人造孽太多,我殺了他,只會積德。”朱達依舊有些中氣不足,但卻不至於發聲都難。

    袁標笑著點點頭,卻追問了一句:“要是面前是個好人,你不得不殺,那你會怎麼想?”

    這問題讓朱達愣住,當年從福利院到學校再到社會,每一關卡都會有這種無意義的問題,他早就形成了一種反射,這些問題的回答也有各種定式,朱達下意識的就想去那麼回答。

    可話語出口之前,整個人虛弱了那麼一下,朱達有些吃力的看了看光線不怎麼好的屋內,又看了看“猙獰”的袁伯,他突然不想掩飾什麼,只是悶聲回答說道:“殺就殺了,還想什麼。”

    這回答讓老人先是詫異了下,隨即嘿嘿的笑出聲來,朱達覺得這笑聲很冷酷,但他也知道,老人平常也這麼笑的。

    “這麼想就對了,你選了這條路,以後遭遇的就全是你死我活的事,想得開就能活得久些,活得舒服些,想不開的啊,都死了!”袁標沒盯著朱達說這些話,老人看著別處,似乎有些回憶,有些悵然。

    接下來兩個人都沒出聲,屋子裡就這麼安靜了會,袁標拍了下大腿站起,悶聲說道:“你這次做得不差,知道藏住,知道刺要害,知道不放手,多少廝殺漢在這場面都慌張,就連老夫也未必應付的過來,只要你自己別偷懶耍滑,北邊地面上有你這口刀的飯吃。”

    袁標來得乾脆,走的利索,也沒什麼“好好養病”的安慰話語,問清楚說明白後就是離開。

    他這樣的乾脆利索倒是讓朱達很舒服,剛才的問答也讓他想通了,當年好勇鬥狠的極限也不過是受傷見血,殺人根本就不是個選項,甚至必須要避免。

    可這個時代,殺人是再正常不過的小事,選了武人這條路之後,殺人就和吃飯喝水一樣,不是什麼驚世駭俗心靈崩潰的大事了。

    “.......等養好了病要好好練武,這次還是吃在沒實力的虧上,即便是少年體弱,如果知道致命要害的話,也可以一擊殺人,不至於受這麼重的傷......”

    “......怎麼不見秦秀才,不,義父,這個藥應該有安神的成分,現在......”

    在神飛天外胡思亂想的狀態下,朱達又是沉沉睡去,這次依舊沒有夢。

    這次睡下醒來就沒那麼踏實了,甚至和平常睡覺差不多,在臨近醒來的時候聽到屋中有爭執,可能就是被這個吵醒的。

    “小達醒了。”是父親朱石頭說了句,朱達注意到父母和師父向伯都在不遠處,依舊不見秦秀才的蹤跡。

    三位長輩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母親朱王氏明顯剛哭過的樣子,朱達心裡很不舒服,他不願意母親哭,但朱達知道沒辦法做什麼。

    “小達,你好些了嗎?”母親朱王氏隨手擦了把臉,關切的上前問道。

    “娘,我好些了,你和爹別擔心了。”朱達笑著回答,他倒不是為了寬慰,而是的確感覺又有恢復,這讓朱達心情大好,不自主的就有笑容。

    卻沒想到他這一句話讓母親的眼淚又是流下,還沒等朱達詢問,朱王氏就一邊擦淚一邊笑著點頭說道:“那就好,那就好。”

    母親的表情讓朱達很難受,可也覺得詫異,這表情不像是喜極而泣,而且父母又不是養尊處優的富家出身,沒那麼多愁善感。

    還沒等朱達發問,他父親朱石頭在邊上歎了口氣,滿是疼愛的看著朱達,在那裡欲言又止了下,好像在下什麼決心似的,咬牙說道:“小達,爹和娘先出去給你做好吃的,你師父要和你說幾句,你放寬心......”

    還沒說完,向伯瞥了一眼過去,朱石頭訕笑著停住,又是歎了口氣,拽著朱王氏出去了。

    屋子裡就剩下向伯和朱達兩個人,向伯臉上有幾分肅然,走到跟前之後卻開始給朱達推拿四肢,他手勁比那郎中大很多,效果也更好,就這麼上下按過一遍後,朱達除了渾身酸痛外能感覺到明顯的恢復,向伯坐到了旁邊。

    “老漢對你沒什麼用處了啊!”向伯悶聲說了句,誰也沒想到開場會是這麼一句話。

    朱達對這個問題卻很放鬆,他笑著說道:“師父就是師父,沒師父就沒徒兒的今天,徒兒不是狼心狗肺的小人。”

    向伯晃晃頭,苦笑著說道:“因為老漢才有的今天,老漢在你身上得好處不少,卻沒給你什麼,老漢不是個不知足的,你想......”

    “師父,從零到......從無到有最難,從有到多不那麼難,師父領徒兒進門,這就是大恩,徒兒和青雲生死與共,我爹和師父已經結拜兄弟,現在是一家人了,算得這麼清,咱們可就太生分了。”

    從零到一,從一到二,當年用爛了的道理,現在說出來不是那麼好理解,向伯沉默了許久,朱達也不著急,就那麼安靜等待。

    向伯下意識的摩挲著鬍鬚,表情變幻,不過這樣的狀態沒持續多久,他緩聲說道:“是一家人,是一家人。”

    念叨兩句後,向伯卻是站起,盯著朱達說道:“你是個有主意的,而且能想的明白,你的傷也一天天見好,老漢這就拽著你爹娘回村裡了,我們在這裡反倒是添亂,你帶著青雲留在這邊好好做,做得好了不必說,做不好了回家去,師父和你爹給你們留一條後路來!”

    話能聽出來,向伯心裡一直前掛著周青雲,但也能聽出來,他的確想明白了,或者說,向伯已經做出了決斷,只不過朱達的話語做了更好的處理。

    剛才這對話不是師徒之間應有的,向伯說完這些也有幾分尷尬,轉身向外走去,等到了門前停下腳步說道:“老漢不配做你的師父,那人怎麼就教你這麼多。”

    “那人我都快忘了,師父才是我師父。”朱達抬高聲音回了句。

    向伯這次沒有搭話,出門片刻之後,朱達的父母卻是進屋,母親朱王氏已經是忍不住哭,父親朱石頭眼圈通紅,走到跟前說道:“小達,爹和娘這就回村子,你在這邊好好養病,咱們都聽你的,你覺得在這邊好那就留下,要是撐不住了就回家。”

    雙親都是不敢多說的樣子,甚至連撫摸都不敢,好像碰了朱達就下不了決心一樣,朱達哭笑不得的說道:“爹,娘,孩兒又不是不回去了......”

    話還沒說完,那邊朱石頭拽著朱王氏向外走,就這麼出了屋門,等門關上後才聽到外面強忍的哭聲,向伯也沒有再進屋。

    躺在床上的朱達滿心愕然,一時間不知道做什麼反應,倒是屋中沒有無人太久,周青雲和伺候秦琴的那名僕婦端著藥走了進來,周青雲關上門就嚷嚷說道:“向伯和叔叔嬸子都回村子了,還讓我照顧好你。”

    僕婦把藥端過來,用調羹喂朱達吃藥,吃了幾口後朱達卻反應過來,在被裡忍不住笑,笑得被藥嗆到,把僕婦和周青雲都嚇了一跳,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朱達邊咳嗽邊笑,剛才那一幕弄得好似送自己出家或者賣孩子做奴僕,這次離別再見極難,父母和師父未免把留在鄭家集想得太嚴重了,估摸怕自己有牽掛,怕耽誤自己學本,怕耽誤前程什麼的......

    笑完之後,朱達卻覺得自己又安心不少,自己下定了決心,父母和師父也下定了決心,現在自己可沒什麼後顧之憂了。

    疲憊拼命的把眼皮向下拽,朱達意識到自己還遠沒有恢復完全,體力和精神依舊不怎麼跟得上,入睡前他有些納悶,怎麼不見秦秀才。

    好像回應他的念想,再次醒來的時候,朱達一側身就看到秦秀才坐在那邊,正在低頭沉思,那名被叫做程姨的僕婦則在她這邊伺候,發現他醒了後立刻就上前伺候。

    “程姨,我餓了。”稍一清醒,朱達就覺得饑餓難耐。

    “爐子上有肉粥熱著,等等就好。”僕婦答應了,連忙出去張羅,朱達這句話也讓沉思的秦秀才反應過來。

    秦川站起身,伸手搬了凳子向這邊走來,到跟前後笑著說道:“郎中囑咐過了,只要你喊餓,那這傷就好的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調理和休息。”

    人一走近,朱達卻是愣了下,秦川語氣輕鬆,可表情並不開朗,任誰都能看出糾結模樣來,難道這些日子遇到什麼事了,朱達馬上就想到那次鄭家集內的刺殺,想來想去,難道和這個有關係嗎?

    “還是你說得對.......”這是秦秀才的第一句話,話沒說完,那程姨端著肉粥走了進來。

    “我來喂他,程姐你先忙著。”秦秀才接過碗說道,那位僕婦愣了下之後連忙答應。

    等程姨離開屋子,秦秀才動作熟練的吹涼了粥喂過來,笑著解釋說道:“莫看我現在穿著長衫,當年照顧小琴的時候又當爹又當媽,伺候孩子和病人的本事也有幾成在身。”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5-29 12:42 PM

第九十章 公仇私怨 合縱連橫

    肉粥裏除了瘦肉之外應該還有些藥材,但朱達顧不得品評滋味,一連吃了十幾口下去,肚子裏才不那麼空落,精神也足了不少,秦秀才又去一邊倒了杯溫水過來送他喝下,這才渾身舒坦。

    “.......那天你昏的早,後面的事看不到......”秦秀才沒做什麼鋪墊,開門見山的述說,聽著對方的話,才輕鬆下來的朱達又是繃緊起來。

    刺客為什麼要到人多的地方動手,在這裏殺人固然會被很多人發現,可亂起來之後逃掉也容易,更重要的是,護衛的失職也有了理由,不管護衛們是真被人流隔開還是別的原因,會有什麼樣的結果才最要緊,而且鄭家集再怎麼繁華,人流也密集不到這樣的程度。

    “......我和你提過的那位楊兄,已經去補了個千總的缺,這可是他們楊家的大喜事,你可能不知道,有個總旗的身份就能做千總,可衛所裏的千戶都未必能當得上......”

    大明衛所兵馬,在正統年,也就是英宗皇帝的時候就指望不上了,要平息匪盜民亂,要和韃虜蠻夷真刀真槍的廝殺,就得花錢募兵,要武官們費心力操練籠絡,這才能有幾分戰力,才能指望得上。

    原本衛所的小旗、總旗、百戶一級級就是軍官的階級,可現在這些名目充其量是個品級,代表著你能管多少丁多少田地,好處無非是克扣地租,白用徭役。

    想要發財要麼自己做生意,要麼不要臉克扣的再狠點,眼下真正代表武官權勢和階級的是另一套體係了,伍長、什長、把總、千總之類,他們才是手裏攥著刀把子,人人都要讓三分的人物。

    把總管著一百到二百人,千總管著四百到八百人,各地略有不同,一個千戶下面正丁軍餘的加起來搞不好過兩千,可能拿刀子殺人的不會超過幾十,可把總千總手底下都是能拿刀子殺人的角色,這麼一對比,誰說話管用就一目了然了。

    要說這千總和把總明面上的財源很簡單,就是軍餉,上面七折八扣的發下來,他們再七折八扣的發下去,這麼一算,遠比不得衛所裏田畝和生意的出產,如今年頭還算太平,有錢才是真大爺,你手裏有刀怎麼樣,餓肚子那就沒資格張揚。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在大同邊鎮,情況又有不同,身為千總和把總,手裏有個大小營頭,幾百把刀槍,要麼是在邊關守衛堡寨,要麼在鎮內守備關卡,這些內外關口來來往往的都是什麼?

    都是商隊,都是財貨,誰過去不得抽幾分,這可是平地生財的好事,若是有心思的,可以直接跟著貿易買賣,這就賺得更多了。

    有權有錢,比起土裏刨食的衛所可是強出許多,何況衛所裏充其量是個富家翁,想要有個奔頭,就要在在這一體係裏奮鬥。

    雖說有死傷的風險,可立下戰功,一級級上去,到時候分守一地甚至總鎮一方,甚至封爵,這都是可想的,武家出身的子弟再怎麼被富貴太平腐蝕,這些想法總是有的。

    “......楊家已經有一個遊擊了,楊雄是他們家這一代下力捧出來的,直接就能做個千總,任誰都覺得是大喜事,一個遊擊一個千總,兩代人都能立住,誰都知道他家接下來會興旺發達,指揮使這等人家都有願意送閨女過去做妾的......”

    朱達最喜歡這樣的對談,按照當年的話來講,就是對話中包含著大量的知識點,他現在對衛所體製的認識都很模糊,更不要說募兵這些了。

    但從平日觀察和秦秀才的話裏都能得出結論,衛所根本不是大明軍製的主流,另有一套體係在運轉。

    正因為他沉浸於“知識”中,等秦秀才說了幾句才注意到對方的語氣有些滄桑感慨。朱達這時才反應了過來。

    “......為了這千總的位置,楊雄把鹽棧的生意都送了出去,對方因為這鹽棧死傷慘重,總要出口氣......”

    事情到這裏前後能串起來了,盡管屋中很溫暖,被褥也不怎麼透風,可朱達心裏還是感覺到涼意陣陣,楊家拿著鹽棧的生意去和對方做了個交換,換來了楊雄的千總前程,至於秦川,這個出主意的人讓對方恨得咬牙切齒,也就順水推舟做個搭頭了。

    “......那邊就想做這衛所和半縣的生意,覺得這一套學起來也容易,留我這種不好打交道的酸子作甚,不如殺了對下面有個交待,他們倒是點名要了丁寶同,說這才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

    “義父,那咱們現在豈不是很危險?”朱達悶聲說道,不過說出來才意識到不對,看向伯、袁標和一幹長輩們的反應,這裏應該很安全。

    秦秀才笑了笑,不過那笑沒有絲毫的輕鬆暢快,他替朱達塞了被角,繼續說道:“現在這宅子是被鄭巡檢的人看護著,鹽棧的武夫都已經撤出去了,那一天我被殺了,怎麼都好說,可現在我活的好好的,楊家和下面的人沒法解釋,不少人他們還要帶到軍中去的。”

    那些四十左右的騎馬護衛,放在千總營中可是一股大力量,掌握營頭,穩定軍心,拿到該拿的,都有大用,但秦秀才這事如果做差了,那就會讓下面的人涼心,心有議論和怨言甚至散去,對於生死場上的戰兵營頭來說都是大麻煩。

    所以楊雄先把事情推到那刺客個人身上,說是自行尋仇,然後又主動登門來找秦秀才。

    一方面說下面人保護不力,一方面將這個鹽棧送給了秦川,秦秀才又要了白堡村和周圍幾個村子的私鹽行銷,他也幹脆利索的答應了,除了這些之外,楊雄還送了不少財物,又許了若干承諾。

    “......這些事做給外面看是足夠了,知道的都說他楊家做得大方......我倒是沒想到,多年的兄弟,從小到大的交情,我......”

    說到這裏的時候,秦秀才說得斷斷續續,幾次說話都是停下,在那裏沉默一會才能繼續說下去。

    朱達能理解對方的情緒激蕩,被發小兄弟背叛,秦川為這個人謀劃了這麼多,卻被棄之如敝履,更窩心的是,為了自家的安全,還要配合對方演一齣兄弟相得的戲碼,還要成全對方的美名。

    想必這些日子秦秀才都無人可聊,只能在這個時候和他談談心,心中鬱悶辛酸可想而知。

    把話說出來之後,秦秀才心情略好,搖頭苦笑兩句:“這時候真得識時務,如今的楊家一發狠,鄭巡檢未必扛得住,這樣大家面子也過得去,左衛的劉指揮真是可笑,他家兒子居然沒膽子去做那個千總,只能用來換鹽棧的生意,真真是豬狗不如!”

    看著秦川越說越激動,朱達咳嗽了聲,伸手拍著秦川的後背說道:“義父,你不滿三十,我才十二,君子報仇,咱們不急。”

    朱達說得很嚴肅,可一個病床上的十二歲少年說出這話來顯得古怪,秦秀才先是一愣,隨即忍不住笑出聲來。

    剛才惆悵感慨蒼涼的情緒都在這笑聲中散去了不少,秦川摸了摸朱達的頭頂,笑著說道:“不急的,今年的鄉試我錯過了,這三年我好好讀書,看看有沒有上榜的運氣......”

    說完這句,秦秀才停頓了下,卻是收了笑容,頗為鄭重的說道:“朱達你說得對,科舉功名路才是正途,最起碼是我的正途。”

    少年人受傷恢複的速度遠超成人,那薑郎中又是個有真本事的,藥用的對,按摩得法,朱達很快就能下地走路了。

    也是到這個時候,他才從秦秀才口中得知事件的全貌,大同左衛劉指揮用千總缺交換鹽棧的決心其實就是在刺殺前兩天下的。

    一個千總缺很寶貴,能交換到很多人情和財貨,升平鹽棧不能說是小生意,但比起這個珍貴的官缺來講還不太夠,之所以讓大同左衛的人咬牙拿出來,是因為秦秀才策劃的那次突襲很致命。

    死了親信要安撫,損失要彌補,不然的話,衛所指揮的位置和連帶著的很多東西都會有危險,還有自家子弟也的確不堪,不敢去做這個千總,也不想讓身邊的衛所武家去做,咬咬牙就拿出來做個交換。

    楊家做事很果斷很敢賭,當對方拿出這個千總缺之後,立刻就做了決定,把私鹽生意交出去,只不過對方要求秦秀才的人命搭頭卻沒有立刻答應,楊家心裏有個計較,千總位置很珍貴。

    可如果這次太難看名聲壞了,恐怕以後就沒有人願意為楊家賣命,何況秦秀才在私鹽體係裏面很受敬重,偏生敬重他的這批人和楊家的骨幹人馬聯係和重合頗多,出賣起來的顧忌就更多了。

    可雙方在各項生意上爭鬥,因為這秦秀才的謀略計策,大同左衛這邊吃虧太多,實在是恨得咬牙切齒,不動手說不過去。

    所以雙方達成了個妥協,派刺客在鄭家集動手,楊家這邊會創造條件,殺了就殺了,只要兇手走脫,事後怎麼都交代得過去,鄭巡檢那邊就算猜到也沒有真憑實據怪罪。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5-30 11:12 AM

第九十一章 私鹽之局 反思輕忽
               
    實際上沒人料到會有意外,秦秀才再怎麼謀略百出,他也是個書生,即便不是手無縛雞之輩,可也比不了那些武人廝殺漢。

    談定之後,大家都覺得秦川是必死的結局了,楊家甚至還敦促對方快辦,因為再耽擱的話,消息很可能會傳到秦秀才那邊。

    任誰也沒想到,秦川身邊有朱達這個變數,一個鄉下出來的少年居然能注意到從未在人前露過面的刺客,居然能那麼果決的出手,人如果不死,很多事很容易想明白,以秦川的頭腦一定可以想的清楚。

    沒有人想到會失敗,所以沒有人對接下來的局面有預案,鄭巡檢更知道這位秀才的價值。

    從某種意義來說,和鄭家同在一處的秀才,比對楊家的鹽棧的價值要大很多,平時恐怕也對親信心腹們感慨過,所以那鄭久聽懂了秦秀才的話,刺殺之後的第二天,鄭巡檢就聘請秦秀才做鄭家子弟的老師。

    相關人等都能從這個聘請西席的舉動中看出含義,今後秦川是鄭家來保護了,加上這消息就在刺殺之後放出,就等於是鄭家的武力願意為秦川流血。

    大同左衛和楊家的確勢大,可在鄭家集這方圓幾十里的地方,鄭家足夠的強,也不是全無背景的白身。

    嚴格來說這九品巡檢的權勢比起千戶來絲毫不差甚至還要強出些許,撕破臉開戰搞不好會引起文武官員的反應,自家的人命和錢財以及人情就不必說了,開打見血的決心很不好下,何況楊家還不想讓家族的力量心寒,要做的遮掩有節制。

    事到如此,也只能順水推舟,大同左衛只能該忍的忍了,出手一次算是有個交代,有了鹽棧的鹽利,真金白銀和地盤也足夠安撫眾人,對楊家來說則是要儘快挽回可能的不好影響。

    按照秦川的話說“......楊雄還真是成大事的人物......”,明明背信棄義的出賣,居然能在刺殺發生後的第三天立刻來到鄭家集,在老鄭巡檢的牽線下和秦秀才深談了一次。

    楊雄演的很好,只說自己要專心從軍帶兵,為國效力,私鹽的生意沒心思做了,結果一時疏忽讓歹人趁虛而入,險些壞了兄弟的性命。

    只是以後也不能一起做事,所以把鄭家集的鹽棧分號和幾個村子送給秦川,算是補償,秦川這邊也是千般不捨,說自己在這裡和兄長相得,但私鹽對官路是個拖累,自己也想專心讀書了。

    雙方把戲做足,又在鄭巡檢的見證下,隱晦的表明彼此再無瓜葛,楊雄也帶來了大同左衛的承諾,事到如此,該死的都死了,大家各自發財,有些恩怨還是丟下的好。

    這件事就算告一段落了,鄭家子弟或是習武,或在做生意,根本用不到秦川教文識字,那個名目不過是個宣示,不過秦川也不是死讀書的酸子,知道如何把鄭家和自己綁緊,索性將這鹽棧分號的乾股送了一半給鄭家。

    鹽利雖然不少,可比起鄭家操持的貿易商事以及本地營生來,真算不得什麼,但因為大同左衛和楊家的爭鬥,私鹽這一項鄭家始終嫌麻煩。

    雖說不在意,可外人看起來,這就是鄭家沒有完全控制鄭家集,畢竟是個缺憾,現在又能補足,又有銀錢進賬,何樂而不為,那鹽棧店面就在鄭家集內,生意好壞鄭家最是清楚。

    要說楊家做得為什麼如此收斂,要說秦秀才怎麼對內情如此瞭解,原因也很簡單,袁標是那位“許三哥”的師父,這幾年一直是秦川在鄭家集供養著。

    這位袁師傅在楊家的家兵中聲望很高,而且和楊家人關係一般,實際上,這次對秦川的放棄,楊家連許三哥都是瞞著的,事後少不得要收拾局面。

    秦秀才並不是一次把消息傾倒給朱達,等他開始揮刀的時候,差不多全部的脈絡才全部說明,與其說不想讓朱達勞神,倒不如說秦川也想借著這個機會理順自己的思緒。

    等把該說的都說明白,朱達對眼下的處境有了判斷,現在的事情差不多了結了,秦秀才和身邊的一干人的人身安全都已經得到充分保障,相關各方得到了該得到的,也沒有尋仇的動機。

    而且在鄭家集內的這次冒險,實際上已經大大得罪了鄭巡檢這方,大家也不願意和這位土豪真成為死敵。

    衛所武家對軍中的實缺看得太重了,導致這沒見過面的楊雄和楊家亂了方寸,真想要秦川的性命,其實有太多的法子可以做好。

    但這次卻犯了錯誤,結果就是要花費不少力氣彌補,這彌補保證了秦川的安全,也保證了秦川的利益,在接下來的幾年中,靠著這鹽棧分號的進項,秦家還是能活的很不錯。

    隨著身體的恢復,朱達的頭腦也重新快速運轉,在和秦秀才以及袁標的交流中,對這件事的全貌知曉的越來越細,秦川的耐心還好,袁師傅已經被他問的有些煩躁,因為朱達不管什麼細枝末節都想知道,還有相關的知識也要問到。

    越回想整個事件,朱達心中越有感慨,不知不覺中,自己參與了這次“私鹽戰爭”,開始自己只是個旁觀者,但因為自己的不甘,機緣巧合之下卻捲入了風暴的中心,用言語和行動決定了這件事的走向。

    大同左衛和升平鹽棧從一開始的死鬥到妥協,然後到交易,陰謀、戰鬥、妥協和出賣等等等等,最後以一個誰也想不到的結果結束。

    朱達不斷的詢問,不斷的將整個事件的全圖補充完全,他一直在嘗試著複盤,卻沮喪的發現做起來很艱難,畢竟那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也沒有經歷太多,也沒什麼相關的經驗。

    站在旁觀者的角度上,可以誇誇其談,可以說些大道理,甚至可以分析,但真正完整的操作整件事,完整的理清脈絡,卻不是尋常人能做到的。

    朱達問別人的同時也在詢問自己,如果自己身在任何一方,甚至是鄭巡檢這邊,能不能做出和他們一樣的行動和決斷,能不能為自己爭取到最大的利益,保障自己的安全,朱達不敢肯定。

    為了利益,為了生死,每個人都會竭盡全力的投入和爭鬥,沒有人特殊,開始時候,朱達覺得自己是特殊的,畢竟有那二十多年的人生,遠遠領先於現在的資訊爆炸的人生。

    可現在,不光他意識到這是叢林社會,這是弱肉強食的時代,對這個時代的很多人來說,這些是刻進他們骨子裡的,是他們的本能,反倒是自己,遠不夠格,朱達意識到自己天真了,甚至還有些自大和狂妄。

    能努力如何,這個時代有多少人在努力,能想清楚並分析又如何,別人或許沒有接觸過資訊爆炸,但華夏歷史數千年的積澱,多少聖賢,多少大能,多少謀略,多少實例,這些足夠讓人不斷學習成長,能想清楚並分析得出結果。

    想想自己不過是有了點皮毛,有什麼妄自尊大的資本,在那二十多年的人生中,自己還不是在底層艱苦打拼,所謂的成果就是給自己爭取到了些許喘息的空間,這根本算不上成就,做到這些的人何止千萬億萬,又有什麼可自豪自傲的。

    朱達不斷的反思,父母雙親、師父向岳、義父秦川,還有周青雲、李總旗,長輩、玩伴、路人,各色人等對自己的驚歎和讚美是因為什麼,是因為自己真的天才,真的聰明絕頂嗎?

    人總是習慣性的美化自己,深刻甚至尖刻的去想,或許能得出一個很尷尬的結論來,大家讚美的,大家驚歎的,不是什麼天才和聰明絕頂,實際上是一個十二歲少年表現出遠超實際年齡的見識和邏輯思考,這些放在成人身上,或許只能得出個思路清晰的評價。

    那些年的見識,那些年所經歷的,能給自己加成多少,未必就有多少,或許僅僅是給人新鮮感罷了,耳目一新說起來並不是那麼寶貴。

    任何時候都有聰明人,都有強者,永遠不要把自己想成是聰明人和強者,永遠別把自己當成是特殊的。當然,朱達的確有些不同。

    白堡村很多人的世界就是大同左衛,甚至鄭家集很多人的眼界也不過是大同邊鎮,可朱達是知道華夏有多大,知道世界有多大,在這區區一縣之地的大同左衛就遇到了這麼多,那麼整個大同邊鎮如何,整個山西如何,整個大明如何,甚至......

    在外人看來,朱達在傷好後很是沉默寡言,在恢復和練武之後甚至有走神的情形出現,從長輩到同伴,大家都覺得很正常,畢竟是殺過人受過傷,而且那傷勢處理不好會很麻煩,經歷過這麼大的衝擊,人一時無法恢復正常也是正常的。

    他們當然想不到朱達在反思,在不斷的分析,朱達意識到這個時代的殘酷,意識到自己還是輕視和輕忽了。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5-31 11:42 AM

第九十二章 人貴自知 不做不興

    朱達沒有畏難,更沒有絕望,既然自己選了這條路,既然自己要生存,那麼就要走下去。

    那些年的人生裡,當他意識到讀書可以改變命運的時候,他咬牙苦讀,除了真正的天才之外,大部分的差距可以通過勤奮和努力來彌補,在那時候,他從班裡的差生變成了前十名,當他被人欺負毆打的時候......

    既然意識到了,那麼就全身心的投入去努力去拼,何況自己不是胡亂摸索,有懂行的高人指點,有足夠的條件,如果沒有成長,只能是說自己不夠努力,不夠勤奮。

    朱達自然知道自己的優勢,不管從心智、見識還是經驗來說,他的確比同齡人,甚至同時代的很多人強些。

    在這個基礎上,可以保證自己不走岔路,效率更高,還有很多很多的優勢,作為一個十二歲的少年是用不上的,只要,如果......

    當所有人覺得朱達恢復正常的時候,他表現的又不那麼正常了,勤奮到不像話,勤奮到拼命。

    看到朱達的這種努力,秦川甚至都想要勸解,到最後感慨說“這等下力,讀書認字功名路未必不行”。

    只有袁標覺得應該,老人也有自己的看法“生死路上走一遭之後,就知道多練才能活命,很多人想到這個的時候已經要死了,你總算不晚”。

    朱達在努力,朱達非常努力,朱達努力到了極點,朱達努力到了不要命的程度......

    ........

    就這樣過了三年。

    ........

    農戶的夏天是最難熬的季節,去年秋收的積儲在春荒中消耗的差不多了,今年種下的莊稼還未到收穫的時候,倉裡空空,腹中空空,只能去做些副業找些副食,更多的都是東挪西借,指望著年景不錯能填上虧空,至於什麼挖東牆補西牆,誰都明白,誰都顧不得了。

    每到這個時候,各村那些不務正業的浮浪子弟就成了青壯們羨慕的焦點,都說這些人不學好,可他們無牽無掛活得自在,比這麼辛苦刨食看不到盡頭要好太多。

    趙大膽就是被人羨慕的一個,他是懷仁縣東槐左村的光棍漢,三十多歲的年紀,父母早亡,也談不上什麼成家,祖傳的那份田地早就賣給了村中大戶。

    他不會什麼養家糊口的手藝,按說應該活得很潦倒,或者去給人做個長工,或者去外面流浪,沒曾想卻活得很滋潤。

    他一個月回來不了幾天,可衣衫齊整,紅光滿面,破爛宅院裡時常彌漫酒肉香氣,本村和鄰村的破鞋都勾搭的很勤快,這日子實在痛快。

    村民都知道這趙大膽從小練過幾年刀棍,這也是賣地破落的原因,大家雖然封閉,可看這破落戶活出如此光景,少不得要多方猜測,按照猜測裡的那些罪過,這趙大膽足夠上刑場被千刀萬剮了。

    可嫉恨歸嫉恨,沒到青黃不接的難熬光景,村裡的年輕男人們就顧不得老人們的告誡,三三倆倆議論的時候,總談到去跟著這位趙某人出去,“哪怕是殺頭的罪過,能快活幾天也值了”。

    不是沒人上門找過,可那趙大膽從不接茬,有人糾纏的緊了,這破落戶直接瞪眼開罵,有不服氣的直接打出去,還有放狠話的,被這趙大膽拎著刀直接找上門去,看著這兇神惡煞的模樣,什麼小心思都被嚇沒了。

    猜測和議論是一回事,較真起來,還真就不知道趙大膽出去做什麼,周圍幾個村子都沒什麼消息,他也很少和本村外村的小戶大戶往來,很是神秘。

    這兩年下來,趙大膽還弄了匹馬,騎馬進出更是威風,看到這個,村民連議論問詢的膽子都沒了,連本村和鄰村的大戶都客氣許多,當成一號人物來對待。

    這騎馬帶刀的,真撕破臉動手一個頂沒馬的十個二十個,這樣的漢子做不了自己人,可也別成了敵人,這樣的人物,就算在村裡禍害禍害大家都要認了,管不了,也不敢管。

    可讓大家沒想到的是,趙大膽看著張狂,在村裡卻還是中規中矩,人人鬆了口氣,莫名的又有人說趙大膽仁義......,當然,懼怕是免不了的,白日夜裡都不敢距離趙家宅院太近。

    原本大家也沒這麼多忌諱,因為這趙大膽在村裡算得上規矩,有個不知死活的無賴漢趁著他不在家的時候進去偷盜得手,等趙大膽回來後不知怎麼就發現了,上門計較那無賴漢撒潑打滾,這趙大膽居然沒有翻臉,只是回了家。

    難道這趙某人只是個紙老虎?是個銀樣臘槍頭?騎馬帶刀都是假的?大家害怕這麼久都是自己嚇自己?村裡一時議論紛紛,先前把這趙某人想得天上地下的,現在都紛紛改口,甚至有人起了心思去佔便宜。

    沒等眾人付之行動,光天化日之下就有幾騎蒙面進了村子,直接把那無賴捆在馬後拽出了村子,那哭天搶地的哀嚎,把槐左村的狗都嚇得不敢叫喚,等到第二日,村民才在十幾裡外找到了無賴的屍體,已經被狼啃的不成樣子。

    蒙面騎士進村的時候,趙大膽就在家裡,這幾天一直在,也看不出他和那幾人的關係,大家就算心裡猜到,可誰又敢做聲,就算官差能抓了人,要是再有這兇神惡煞的響馬進來,誰能擋得住,這次殺一個,下次殺全家怎麼辦。

    這樁事之後,大家只做村裡沒有趙大膽這人了,他做什麼大家都當看不見,院子裡有什麼響動也當聽不到,甚至村裡人都不敢養狗了。

    趙大膽經常深夜回來,村裡狗在亂叫,萬一得罪了這位爺怎麼辦,好在這位趙大膽騎上馬之後,村子裡再也不著什麼外賊了,那無賴死了後,連內賊也沒了,這也是好處。

    趙家這宅子很破敗,勉強能做到遮風擋雨,趙大膽光鮮起來後也沒有整修,就這麼一直破爛著。

    對趙大膽來說,不是沒有更好的住處,他相好的粉頭家裡就很齊整,吃穿用度都不差的,他手裡寬裕又有閒暇的時候都住在那邊,但住在槐左村的老宅子裡不是因為沒錢,而是在這裡安心,除了幾個過命交情的,沒人知道這邊,幾樣體己的要緊物事,也都藏在老宅子裡。

    這安心也是相對的,有些事做多了,夜裡很難睡得沉,風吹草動都會把人驚醒,不讓大家養狗這個事看似自覺,實際上也是趙大膽放的風。

    現在的槐左村很安靜,只有蛐蛐還是什麼蟲子在叫,大同夏夜相對涼爽,睡著了會很舒服。

    可趙大膽躺在炕上怎麼也閉不上眼,夏天生意不怎麼好做,但細心一點,大膽一點,總歸不會空手,可月初和同伴們彙集,有三個人卻沒出現,大家都不知道消息。

    但在這一年半的時日裡,總有類似的事傳出來,只是各家做各家的生意,彼此都藏著掖著,消息都隱隱約約的,只不過這半年消息越來越多,輪到自家就是確信了。

    這讓每個人都心神不寧,草草做了兩樁生意就散夥,先回家貓著,等秋日裡生意好做了再聚。

    躺在炕上的趙大膽翻來覆去,想著自己是不是去延綏和榆林那邊謀生,或者大同鎮邊牆各關卡附近,那邊同行多,風險大,不過生意也多,而且那邊無法無天的事誰都不在乎,也沒人會注意到自己......

    正想著的時候,院子裡的馬打了個響鼻,接下來又是嘶鳴幾聲,真是不省心的畜生,趙大膽又是翻了個身。

    突然間,他聽到了腳步聲,趙大膽只覺得汗毛炸起,反手抓住身邊的那口雁翎刀,緩緩從炕上做起,這些日子睡覺他一直不脫衣服,哪怕氣味難聞也顧不得了,正要小心翼翼向著門邊蹭的時候,卻聽到有人拍門。

    哪裡來的蟊賊這麼不知死活,本村的吃了教訓不敢了,難道這是外來的,外來就更不用在意,趙大膽深吸了口氣,雖然放輕腳步,可動作卻加快了些許,走到屋門前,卸下門閂,猛地一刀斜劈了下去!

    他甚至都沒有在門縫向外張望,生怕驚動了門外的人,趙大膽這一刀又狠又急,就是朝著劈死人去的,他不在乎死人。

    萬萬沒想到,這一刀劈了個空,接著夜色天光,影影綽綽的能看到一根長棍收回去,長棍上綁著什麼東西,剛才並不是有人敲門,而是用棍子敲,而且看棍子上綁著的東西,趙大膽大概能猜到,如果趴在門縫上看,十有八九會以為那是人影。

    既然門開了,人也暴露在門前,趙大膽直接就沖出了屋子,但卻不敢向那院門的人影靠近,他也不敢肯定那長棍是不是長矛,現在對方一刺就完了,自己要做的就是別站在門框前後,施展不開。

    趙大膽出了屋子後不敢妄動,但對方表現的很怪,把長棍收回幾尺之後,就向著邊上一丟,他向前靠近幾步,卻又看到對方那邊有亮光,這唬的他停住,隨即看到院子裡明亮起來,對方居然點亮了一根火把......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6-1 12:53 PM

第九十三章 獵命獵財 莫求心安

    這行動奇怪的人就站在院門口,他腰間挎著刀,身形修長卻不瘦削,夏日穿衣單薄,能看出上身的肌肉,個子不矮,但也說不上高,就是尋常成人的樣子,這人頭上帶著頭套,露出雙眼和口鼻,在火把照耀下,倒是能看出這人很年輕。

    地上的確是一根長棍,長棍上紮著一捆乾草,看到這個後,趙大膽倒是沒後悔剛才遲疑,因為這長棍前端削尖燒黑,這東西不比鐵打的長矛差,刺進去一樣殺人,弄出傷口來,保不齊就會潰爛甚至破傷風。

    門前那奇怪的蒙面人把火把丟到了稻草上,讓火勢又大了些,然後將刀抽出,把刀鞘丟在了一邊,抽刀丟鞘的動作很尋常,趙大膽也看不出什麼出奇的。

    他突然想到自己是不是傻了,剛才就該趁對方沒有拔刀的時候沖過去,對方未必能來得及格擋,可趙大膽又覺得多虧沒做,他是參與過廝殺也殺過人的,很少見到抽刀這麼利索的人,剛才沖到跟前去,未必就能占到便宜。

    “兄......兄弟在磨兒山上燒五炷香.....”

    對方向前走了一步,趙大膽心頭一顫,越發弄不清對方的底細,從前做過的許多事都是翻上心頭,莫名的氣虛了不少,後退了半步後又是咬牙說道:“兄弟是威遠王千戶護著的,有什麼說不開的王千戶都會給個交待......”

    威遠衛王千戶是綠林中有名的大窩主,是大同邊鎮西邊地方響噹噹的江湖大佬,這名號輕易不敢說。

    但說出來誰都會給幾分面子,可如果沒事亂報名號,王千戶的廝殺漢會教你做人,而且說了也不白說,若想沒有手尾,事後怎麼也得送重禮登門,即便如此,這還是自家兄弟才有的待遇。

    說完之後,趙大膽就意識到對方不為所動,他心中一緊,下意識的就要把藏在屋中的幾件體己物事報出來賣命。

    這個念頭剛起,趙大膽突然想到,這蒙面刀客就一個人,趙大膽的目光越過眼前向敞開的院門外看去,黑黝黝的不見人影,除了後院馬匹有些焦躁之外,也聽不到別的動靜。

    看來這奇怪的蒙面刀客孤身來到,想到這裡,趙大膽立刻變得名副其實起來,對方一個人一口刀,自家也是一個人一口刀,誰比誰差,那就見見真章吧!

    “你現在要是走,兄弟我絕不聲張,要是缺少盤纏花用,銅錢碎銀還是有的,要是不然,我這口刀可不是吃素的。”趙大膽把刀橫在身前,冷笑著說道。

    那蒙面刀客沒有回答,只把手中刀舉起,身體弓下,能看出來已經在繃緊了,邊上被點燃的草把“劈啪”聲響,趙大膽嘴裡繼續威逼利誘,人卻已經沖上前去,揮刀就砍!

    蒙面人的反應很快,可卻不去揮刀格擋,而是側身向前一步,平著刀就是刺了過來,互相動作,趙大膽不管怎麼算都覺得自家會被刺中,只能倉促間收了動作,猛地退了兩步,後退時又踩到院子裡的雜物,身體險些失去平衡。

    按說這是個突進的機會,可那蒙面人不急不慢的向前一步,到這個時候,趙大膽汗下來了,他終於弄明白對方不是趁夜打劫的盜匪蟊賊,剛才那以攻為守的刀路很是利索,一看就是用老了刀的,恐怕今晚只能拼了。

    趙大膽用手抹了把臉,又把沾滿汗水的掌心在褲子上蹭了蹭,先用腳在地面亂蹭了幾下,把可能的雜物踢開,然後怒喝一聲,揮刀又是沖上,這次刀劈蒙面人的右肩,自家胸腹間卻有很大的破綻,任誰都會向著這破綻動手。

    可如果真這麼做,卻是中了圈套,趙大膽這動作看似兇猛,實際上卻留了六分力,只要對方對破綻動手,他就翻手撤刀,對方頭頸肩三處必然受重傷,斃命的可能也極大。

    這套路是一位同伴傳授,說是軍中的法子,趙大膽實戰裡用過幾次,都占了大便宜,看對方這江湖人的樣子,未必能看得懂這個。

    剛上前兩步,那蒙面人也是加速迎上,從開打到每個動作,趙大膽對這蒙面人的速度有個判斷,動作很穩,力氣不小,要說快卻快不到那裡去,是穩紮穩打的路子,對方突然間的提速,讓他猝不及防。

    這蒙面人的確沖著故意露出的破綻而來,但沒想到的是,人到跟前,整個人猛地矮了下去,趙大膽已經翻手揮刀砍下卻是落空,下一刻,刀光自下而上的翻卷而起,從他胯部直到左胸都被刀斬開,鮮血噴出,動作也是僵住。

    如此巨大的傷口,這麼大量的失血,足以讓人失去行動能力,卻又一時不得死,那無比劇痛讓趙大膽再也忍受不住,大聲慘嚎起來。

    安靜夜裡這般淒慘的嚎叫,整個村子都聽得很清楚,可誰又敢動作,就算不是趙大膽家的事,大家也不敢出去招禍上身,如果知道是趙家,那就更不敢理會了,趙大膽這等人的事村子裡可管不了。

    蒙面人沒有讓他慘叫多久,只是隨意的一揮刀,刀刃準確的切開了趙大膽的喉管,讓他再也無法發聲。

    趙大膽身體撲倒,在失去最後的意識前,他借著黯淡下去的火光,近距離看到了對方的面孔,儘管用布蒙著臉,卻能看出很年輕,身上臉上都沾染了血跡,面前有人開膛破肚,卻鎮定自若,好像見慣了這等場面。

    年紀不大,到底是殺了多少人.......趙大膽倒在地上,腦海中閃過的最後一個畫面卻是他第一次殺人劫財的時候,那個苦主臨死前哭罵說會有報應,報應還真的來了......

    屍體趴在地上,可蒙面人還是把屍體翻過來,用刀在脖頸處切了下,就在這個時候,門外有人壓低聲音不耐煩的說道:“你殺過這麼多人了,就該知道下刀後人死沒死,每次多餘這麼一下,快去搜檢!”

    話才說完,人就劇烈咳嗽了起來,蒙面人隨手抹了把臉上的血跡,有些無奈的回頭說道:“袁伯,下次你就不要跟著出來了,你的身子經不住這麼折騰。”

    “放屁,老夫不跟著出來,哪能糾正你這麼多零碎,你是不是當年河邊殺賊落下心病了,真要是放在人堆裡面廝殺,一刀致命......”一個身形佝僂的蒙面人扶著院門門框,說了兩句又劇烈的咳嗽。

    這時從火光照不到的暗處有人出現,這人手中張著弓箭,同樣蒙著臉,他比持刀的那位蒙面人要壯實許多,他走到袁伯跟前,一邊拍打老人後背,一邊把腰間的葫蘆取下,示意老人喝水。

    “朱達,你先去搜檢,村裡的人沒准會聚起來,袁伯這邊我來伺候。”這持弓的蒙面人催促了兩句。

    “......殺了就是殺了,別想著死沒死,不然這掛念會要你的命......”

    “袁伯,這話你絮叨過多少次了,朱達能記住的。”

    “混帳,生死沙場上的事,沒改過來就要說,周青雲,你這幾次動手還是不留力,沒到拼命的時候就要想著後路,不管是廝殺還是怎地......”

    袁伯的話沒說完,又被劇烈的咳嗽打斷,周青雲無奈的搖搖頭,他本想扯下蒙臉布,猶豫了下沒動,只在那繼續拍打老人的背部,希望袁伯能好受些。

    進去搜檢的朱達倒是沒耽誤多少工夫,很快就拿著個油布小包裹跑了出來,剛要一起來攙扶袁伯,就被老人怒駡了回去“去把馬牽上帶走,那個也值錢的!”

    和事先知道的消息差不多,趙大膽和槐左村的關係不緊密,卻已經把整個村子震懾住了,不管他家裡有什麼奇怪的動靜,村民們也不敢做聲反應。

    儘管半夜有外人進村是讓人心驚膽戰的事,可槐左村的百姓們居然都不聞不問,連朱達他們最忌憚的兩家大戶都悶不做聲。

    “也是被這趙大膽慣壞了,他兔子不吃窩邊草,算是護住了村裡的百姓,這幾年的太平讓槐左村以為這輩子都這樣。”

    牽著趙大膽的馬出了村子,又把咳嗽不停的袁標攙扶上坐騎,朱達和周青雲用布帶和繩索把老人固定在馬背上,袁標倒是能通過韁繩控馬,不過他的身體狀況很差,實際上他的坐騎是和朱達的坐騎連在一起的。

    三人四馬都是整備完畢,槐左村依舊安靜,或許村中已經有些許的騷動,但一直在留神注意的朱達三人沒有察覺到,也就說明村民還沒有針對他們的舉動。

    不過朱達他們也不敢放鬆,打馬跑出一段距離之後才確認安全,虧得是星月光芒足夠明亮,不然跑都不敢快跑。

    “趙大膽傷天害理的事做了不少,十幾條人命總是有的,這次算是他的報應。”朱達在馬上念叨了句。

    行進中馬背顛簸,袁標反倒是氣順了些,聽到朱達的話之後不屑說道:“這種事你不用掛在嘴上,不要圖什麼心安,既然你要拿刀子,以後手上肯定要沾不少血,過後就忘最好,要是總記著,到老了非得瘋掉。”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6-2 11:17 AM

第九十四章 殘燭暗火 此行回鄉

    朱達和周青雲已經習慣了老人的刻薄,在馬上對視著笑了下,盡管互相看不見對方的笑容。

    夜裏行動和白日完全不同,騎馬對行進速度提高的很有限,主要是能節省體力,村子之間,以及村子和官道之間的路都不好走,縱馬奔馳容易讓馬匹摔倒骨折,那就是更大的麻煩,所以走一走就會停下來歇歇。

    “袁伯,咱們每次都把這馬匹賣掉,會不會被人覺察,這一年多殺人得罪的可不少,萬一引上門來,恐怕是大麻煩。”

    “怕個球,這馬就是金子銀子,大家都覺得是黑吃黑,大同地面上各家折騰了這麼多年,殺來殺去糾纏不清,你明目張膽的賣馬求財,他們反倒是想不明白猜不準。”

    “袁伯,萬一他們在集市上安排眼線,咱們賣馬的時候被盯上......”

    每當這樣的場合,周青雲就會安靜的傾聽,或者喂馬或者準備其他,爭論的雙方主要是朱達和袁標,朱達好像什麼都能考慮到,而向伯則不屑一顧,處處反駁。朱達的這個考慮讓老人笑得咳嗽出來。

    “......你以為他們多大的能耐,還去集市上安排眼線,有些心思就不會放著人回家住,要圈在莊子裏,三年四年再放回來,真是個做事嚴謹的就在最後都滅了口,怎麼會像這樣......”

    說到這裏,老人笑了笑,盡管火光很微弱,可朱達和周青雲都注意到這笑容的冷酷,配合上老人臉上的傷疤,在這夜間好像惡鬼一般。

    袁標喝了口在火上溫熱的湯,沙啞著聲音說道:“真要發現了又怎樣,真刀真槍的殺就好了,你們兩個這麼年輕,不會想著享受太平富貴吧!”

    對老人說出這樣的話,朱達和周青雲甚至都沒有對視,只在那裏習慣性的無奈搖頭,看著老人不出聲了。

    朱達才又沉聲說道:“袁伯,你這身子越來越經不住折騰,就不用白天夜裏的和晚輩們跑了,我和青雲兩個人應付得來,再不濟,他手裏還有一張弓,真遇到事,殺不了也能跑的了,你在家好好歇些日子。”

    “......我......我幫不了你們太多,可見識還是有的,你們倆殺了這些人就自以為是老手了......還差得遠,今天這趙大膽......”老人一邊咳嗽,一邊絮絮叨叨的開始點評。

    到了這個時候,朱達和周青雲不再頂嘴,而是很認真的傾聽,時不時的提出問題發表意見。

    講解評述也是休息,沒過多久,三人就熄滅了火堆起身繼續前進,袁標在那裏強忍著咳嗽被朱達和周青雲攙扶到馬鞍上,朱達知道周青雲和自己一樣擔心袁標的身體,老人的確撐不住了。

    三年前初見袁標的時候,老人精神很足,但到底是受過重傷,損了元氣,兩年前不過是小小的風寒,讓袁標的身體一下子崩潰下去。

    眼見著看不到明年的樣子,可越是這般,老人越不肯在家休養,整日裏給朱達兩人制定目標,跟著他們前往,然後評判他們的行動,這樣的拖累也讓袁標的身體愈發的不堪。

    他們沒有直接回鄭家集,而是向西而去,越向西走,來自陝西還有延綏、榆林兩處的商民就越多。

    這幾處和大同互不管轄,同樣又都是邊鎮的做派,所以大同邊鎮的西邊格外無法無天,在那邊做事都得小心翼翼,免得被人設圈套下黑手,同樣的,在那邊做生意不問來路,只要有利可圖,什麼都敢做。

    就在西邊某個路口處,每到清晨就有三三倆倆的小隊和獨行人物聚集,他們會向過路的商隊兜售各色貨物。

    從小件到牲口,甚至連閨女和孩子都有,價錢相對合適,只要你不怕後續的麻煩,買下來轉手就是紅利,有商隊根本不順路寧可多繞也要過來碰碰運氣,甚至還有江湖綠林的人物來這邊淘貨。

    朱達用泥土把臉弄髒,牽馬去了路邊,趙大膽的坐騎鞍具已經被他丟掉,倒也看不出什麼來歷。

    雖說這是北境邊地,可馬匹依舊是稀罕緊俏的貨物,幾個人問價之後,很快就是拿到現銀出手,看著朱達騎馬帶刀的樣子,也沒人起什麼壞心。

    即便如此,朱達離開這邊的時候,還是特意回頭看看有沒有人盯梢,這個倒不是小心,而是教訓。

    就在半年前,也是來這邊銷贓,因為收獲不錯,沒走多久後面就跟上人了,也多虧周青雲那張弓壓陣,不然怕是有大麻煩,從那之後,朱達每次都謹慎異常,生怕被別人盯梢,當然,他也琢磨著怎麼去跟著別人。

    等回到周青雲和袁標等待的地方,發現老人已經睡著了,朱達和周青雲沒有急著叫醒,反倒在那裏安靜的等了一個時辰,袁標是自己醒來的,沒好氣的把兩人一頓罵,可精神多少好了些。

    三人還是沒有朝著鄭家集走,他們反倒又繞了遠路,朝著白堡村那邊去了,這麼東繞西繞的,有心人很難跟上來。

    原來從外面去白堡村,只有兩條路可走,一個是官道上走小路,一個是沿著夏米河走小路,上了小路之後,路上冷清不說,而且坑坑窪窪,雜草叢生,很是難走。

    可現在卻完全不同了,如今官道和河邊通往白堡村的兩條路都不能說是小道,都可說是大路,和破破爛爛的官道比起來也絲毫不差。

    這修路可是要大人力要大本錢,莫說是已經沒有私鹽做基礎的秦川,就算當年鼎盛時候,也根本做不到這一點,之所以變得好走和寬敞,原因很簡單,走的人多了。

    那些年的文壇宗師曾說過‘走的人多了,也就有了路’,當真是不假,來來往往的行人車馬變多,比從前變得多,自然就把路踩出來了。

    而且沿路村寨都想做行人的生意,就算買不了大筆貨物,搭個棚子賣茶水也是好的,總歸是個貼補,既然想在這裏面賺點,那就要多少操勞。

    如果自家村寨前的路面太破爛,大家不願意停留,那誰賺個什麼,所以沿途村子百戶之類的,多少會把門前的路面整修一下,時常墊土挖溝之類。

    距離白堡村還有十幾里路的時候,朱達和周青雲都讓坐騎慢慢走,這樣可以不用太顛簸,讓袁標在馬上舒服些。

    他們選的是從官道到白堡村的小路,在這個距離還要經過下馬村,要是三年前,三名騎馬的外人經過,整個村子要麼戒備,要麼緊張。

    天知道是不是衛所大老爺派家丁過來催收糧稅,如果不是大老爺派出來的恐怕更糟,馬賊進來那可是大禍。

    可現在完全不同,一看到朱達過來,村子裏的總旗都快步迎了出來,笑著請朱達去家裏喝茶,百戶實在拉不下來這個臉,可也讓自家兒子過來請,兩邊嘴裏喊著的都是“達公子”,說多親熱就有多親熱。

    朱達也懂做的很,早就翻身下馬,和這百戶裏的頭面人物寒暄客套,大家都把這個禮數做了個十足,盡管最後也沒去做客,但也約了下次的日子。

    以往在這等百戶村中,百戶和總旗們奉承的,下面的軍戶百姓往往是冷眼相對,這麼多年下來,這等奉承的往往都是來吃人肉喝人血的老爺,大家畏懼權勢不敢如何。

    但心裏肯定恨的咬牙切齒,但對朱達幾人不同,只要見到的都是客氣恭敬的問候,那是發自真心的禮貌恭敬和感激。

    朱達對這些人同樣客氣禮貌,他沒覺得自己如何高貴,朱達一直把自己當成個普通軍戶來看,絕不擺架子之類。

    若有從前來過下馬村的人,會發現這時候的村子和三年前完全不同,當年這邊被衛所老爺們壓榨的很慘,又被賊兵突入,弄得很是殘破。

    但村子裏人家還是不少,青壯男丁還是有的,可朱達經過的時候,卻不見村中有多少青壯,甚至連壯婦都少,如果讓一個不明內情的人看到了,恐怕會以為這村子真的殘破。

    因為坐騎慢走,在馬上老人的狀態也好了很多,離開下馬村的時候,忍不住在那裏感慨“你這孩子的心思我弄不懂,有這樣的本事還學武幹什麼,拿刀搏命那是沒辦法才走的路,你何苦來......”

    “袁伯,你絮叨多少次了,我不是和你說了嗎?沒刀的話,什麼都護不住!”朱達笑著說道,看著遠處的白堡村,他的心情也跟著好起來。

    夏日正是綠意繁茂的季節,這邊距離夏米河近,又不缺灌溉,不管是莊稼還是草木都是茂盛異常,騎馬行走其中,人也感覺身心舒暢。

    春忙過去,秋忙未至,田裏也不見多少人,白堡村土圍的幾個門大開著,看著和平輕鬆,只有幾個孩子無憂無慮的奔跑玩耍。

    他們看到朱達三騎之後沒有害怕,反倒是湊過來看了幾眼,然後笑著向後跑去,邊跑邊喊道:“大少爺回來了,大少爺回來了!”

    聽到這個的朱達滿臉苦笑,袁標則是嗤笑說道:“鄭家集老鄭的孩子勉強能被叫個少爺,你這倒好,居然加了個大。”

    “袁伯你別笑話我了,他們分不清達和大,就這麼亂叫,我也覺得別扭。”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6-3 11:09 PM

第九十五章 百戶小村 舊貌新顏

    師徒一邊鬥嘴,一邊進了村子,村子裡很冷清,只見老人和孩童在陰涼處,這老人是老的不能做活的,孩童也是幫不上家裡忙的,青壯成人什麼的都是不見。

    這邊對朱達的態度比起下馬村還要親熱恭敬幾分,孩童們在馬前馬後的奔跑,老人們則是充滿討好的打招呼。

    村子依舊不大,卻比三年前整齊潔淨了許多,村中道路很平整,也不見什麼垃圾,絕大部分的人家的宅院都翻修過,破損的院牆不見,屋頂苫草和瓦片都齊整異常,若不是村子小,看著倒是和鄭家集臨街的體面差不多。

    說話間就到了向伯住處,朱達下馬後從馬鞍褡褳中拿出一包麥芽糖來,給跟著的孩童們分了些出去,孩子們都歡天喜地的走了。

    還沒等朱達上前拍門,向家的院門卻從內打開,裡面一人笑著說道:“聽到小子們的動靜,就知道是你回來了,快進來吧,他們都在河邊忙活著呢!”

    開門這人卻不是向伯,而是當年幫著向伯運鹽回來的那位八叔,他比當年要胖了些,白了些,眉眼間滿是安定生活帶來的輕鬆,對朱達他們三人滿是親熱和殷勤。

    向家宅院比起三年前已經擴了兩倍出去,屋子也翻蓋過,而且所用材料居然是磚瓦,而不是村中常用的土坯苫草,院子裡也是磚地,看著很是講究。

    倒也不是什麼幾進的房子,只是正房三間外,兩側都是不必正房小多少的倉庫,更遠點則是能容下四頭大牲口的馬廄牛欄,還有放置大車的地方,只不過畜欄空著,也不見大車。

    “你們來的倒是不巧,李和那小子去鄭家集送貨了,向大哥進山那個......砍柴去了。”八叔說到最後嘴裡打了個磕絆,臉上露出“你懂的”笑容。

    朱達點了點頭,進山做什麼他當然清楚,每次回來雖然都會滿載柴草,不過拉回來的東西卻不是柴草,這算是個要緊的秘密,只有向伯和朱家知道,這八叔如果不是帶著家眷過來,又和向伯從前有過命的交情,也不會讓他知道的。

    這邊閒聊,大家熟門熟路的將袁標攙扶進偏房,儘管是夏天,可這間房的炕上還鋪著毛氈,老人在外面還繃得住,在這裡顯得很放鬆,但這放鬆就是睡意和疲乏湧上來了。

    “袁伯,吃了藥再睡,郎中特意叮囑的。”朱達略抬高了幾分聲音。

    這邊給袁標的一切都是預備好的,朱達從木匣子裡拿出蠟封的丸藥,周青雲那邊弄來碗溫水,剝開蠟封將丸藥在溫水中化開,攪拌均勻後給老人喝下。

    喝了藥之後,袁標整個人都變得舒緩許多,躺在那裡被蓋上薄被,迷迷糊糊的說道:“你有這生財的本事,何苦走這條生死路,何苦來......”

    老人的聲音越來越小,漸漸的陷入了沉睡,朱達對周青雲和那八叔打了個手勢,三個人輕手輕腳的退出了屋子。

    “八叔,還是老規矩,要勞煩嬸子那邊熬些肉粥,記得加洗淨切碎的青菜進去。”出了屋子,朱達輕聲叮囑說道。

    那八叔笑著回道:“都是一家人,還這麼客氣作甚,這些規矩都記得。”

    說完這句,那八叔也晃頭說道:“袁師傅次次都說,就算我忍不住絮叨,朱小哥你真是有發財的本事,這些尋常營生,居然能被你鼓搗的這麼生髮,村裡都有人傳你是財神童子下凡了。”

    “八叔,說了幾次,是我運氣好,哪有那麼大的本事。”朱達笑著回應。

    類似的對談已經發生過許多次,雙方都沒有深談下去,回來的流程已經做得熟了,從屋中出來,大家又去栓牲口的地方給坐騎喂了草料,把這些都忙完之後,朱達才有空閒去喝杯水,然後和周青雲一起向村外走去。

    儘管白堡村內冷清安靜,但出了村子,卻看到河邊熱鬧非常,那邊已經不是三年前的模樣,不光熱鬧,民居院落俱全,比起白堡村和下馬村要大上幾倍,看著倒像是另起了個新村......

    實際上那邊還真就叫“臨河新村”,名字是朱達起的,大家也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唯一納悶的是,每次說起這個名字,朱達的表情總是很微妙。

    能看到新村那邊有人進進出出,儘管還沒到吃飯的時候,卻有道道炊煙升起,還有牛馬大車停在那邊,也有人搬運東西上上下下。

    若有細心人在,還能看出別的不同,除了河邊那扎眼的新村之外,從夏米河到白堡村之間,又有道道溝渠,這邊的莊稼比起下馬村那邊的長勢好出太多,在河邊和村子這邊,跑來跑去的孩童們也是多。

    他們看到朱達之後,都是笑著向新村那邊跑去,邊跑邊大聲喊道:“大少爺回來了,大少爺回來了!”

    這稱呼讓朱達滿臉苦笑,倒是邊上的周青雲笑著說道:“你是大少爺,我就是二少爺,不對,我年紀比你大一歲來著。”

    “青雲,你不太會開玩笑......”

    孩子們跑到新村裡面沒多久,就能看到兩位中年人快步走了過來,朱達和周青雲也加快了腳步,到了跟前行禮問候說道:“爹,李叔,你們最近可好。”邊上周青雲也跟著招呼。

    朱達的父親朱石頭笑容滿面,連連點頭說道:“上個月不才見過,肯定很好,你這孩子就是規矩太多了。”

    三年前的李總旗在朱家父子面前,儘管表示過親近,可那只是表面上的禮貌,骨子裡還是端著的,可現在卻完全是自己人的做派,身為村子裡管事的總旗,卻讓普通的軍戶朱石頭站在正位上,說話也是附和朱石頭,看著倒像是個管家的做派。

    要是數年前的朱石頭被李總旗這般對待,肯定是緊張惶恐,手足無措,可現在卻很是從容淡定,好像一切再也正常不過。

    如果一個這幾年沒有見面的舊相識看到朱石頭,怕是沒辦法立刻認出來,長相倒是沒怎麼大變,人健康了不少,胖了不少,可也沒到胖得變形的地步,朱石頭的改變是從內到外的。

    從前那個中年人,被貧苦生活折磨,被層層壓榨,而且已經麻木的認命,他整日裡的表現是猥瑣膽怯的,對將來沒有任何指望的,臉上從不見什麼笑容。

    可現在的朱石頭,健康、自信、充滿希望,他知道自己過得很好,也知道將來會更好,整個人的狀態自然不同。

    這才是他真正巨大的改變,至於身上的細紋棉布的袍服,牛皮底的靴子,比起他性格和底氣的改變來,反倒不那麼顯眼了。

    不止一個人和朱達感慨過,說現在的朱石頭和朱王氏夫婦比三年前年輕許多,這個並不是奉承或者讚美,而是實實在在的情況,朱家夫婦的膚色變得紅潤健康,吃得好讓兩個人不再乾瘦,皺紋都消去了很多,言談舉止更乾淨利索,的確是年輕了許多。

    “李叔,二和在鄭家集幹得不錯,秦先生那邊誇過幾次,說待人接物都很不錯,將來能獨當一面的。”朱達和李總旗說了下李和的情況,聽到這個誇獎,李總旗立刻是心情大好,眉開眼笑。

    “朱小哥,我家二和年紀比你大,但眼界腦子比你差得遠了,你就當他是個弟弟看,該說就說,該教訓就教訓,二和這小子要是不服,你李叔我拿鞭子去抽他!”李總旗笑著說道。

    四人寒暄著回到那“新村”,距離這片建築越近,就能聽到越大的嘈雜聲,雖說也有人聲喧嘩,但更多的卻是雞鴨的鳴叫。

    隨著走近,朱石頭和李總旗神色如常,朱達和周青雲則是下意識的皺眉,伸手捂了下鼻子,看到他倆的樣子,朱石頭和李總旗都是笑了,朱石頭開口說道:“我們天天在這邊的還好,你們十天半月來一次,當然受不了。”

    這邊調侃了句,李總旗接著說道:“朱小哥你放心,雞鴨糞便都是隨時清掃積存,可這雞毛鴨毛還有魚骨的味道也難聞,這個實在沒辦法。”

    朱達也不是嬌生慣養的做派,稍一適應之後就神色如常,他笑著說道:“岸邊空地不少,咱們要再修起新院子來,雞鴨說嬌貴也嬌貴,也得要寬敞地方養著,雞毛鴨毛還有魚身上的零碎也弄遠些處置,這裡畢竟有客商來的。”

    李總旗連連點頭答應,若是有那精通世故的人物在,就能看出這總旗李紀方才那番話不是陳述,而是解釋,是下屬對上司的那種態度。

    即便朱達有個秀才做自己義父,可李總旗畢竟是他們家的本管,而且從官面意義上來說,李總旗的品級身份要比秀才要高的多,怎麼就這麼上下顛倒。

    “你們別嫌老李我絮叨,每次看到朱達我都忍不住,這真是了不得的大才啊,就和星君下凡一樣,朱達也是老李我看著長大的,突然間就有了這麼大的能耐,你說咱們百戶在這邊百多年了,這條河就這麼擺在眼前,怎麼就沒人琢磨出這些道道,這可都是點石成金的本事......”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6-4 11:38 AM

第九十六章 鄉野閒談 何足掛齒

    李總旗說得興奮,聲音漸漸大起來,說這個也不需要什麼忌諱,周圍人也聽得清楚,本村和鄰村的都是上前見禮問候,外來的則是不然。

    此時在路邊正站著五人,三人是僕役伴當的打扮,其中一人背著樸刀,另外兩人則是略顯富態的中年男子,身穿綢面員外袍,袍服下擺卻將將過膝,內裡則是頗為合身的棉布短衫。

    員外袍是富貴人物的外衣,講究的是下擺及踝,短衫則是武藝和手藝人的打扮,這等配搭很是古怪,可大明邊地的軍民們卻司空見慣,邊商大都是如此打扮。

    邊貿有重利,邊商豪富,不過這邊貿卻比別的生意辛苦許多,來往大明邊塞關卡,乘車騎馬不停,風餐露宿常見,住店休息卻不易。

    更不要說馬賊盜匪、野獸風雪之類,在這般情形下,舒適悠閒是萬萬不能的,想要應對商路上的各種情況,也就不能太講究氣派體面。

    這短打扮就是為了行動方便,不然有個萬一,賠錢是小事,死傷可是不可逆轉的大事了。

    可便利歸便利,也不能一味的不顧體面,太過窮酸的話,做生意的信用也會受影響,所以短打扮配了絲綢緞面,看著不倫不類,卻已經是邊地的富商常服。

    當然,能有這等打扮的身家也不算小,中小商戶都是羊皮襖應付過去,誰還在意這樣的面子,路邊這兩位富態中年身家肯定不會差了,除了裝束打扮之外,這僕役和護衛也不是尋常商戶能用得起的。

    路面不是太寬,他們距離朱達一行人不遠,李總旗的話也被他們清楚聽到,兩位中年人對視了眼,彼此表情都很漠然。

    等朱達他們走得遠些,站在左手邊那位中年人笑著搖頭,滿臉都是不屑,語氣裡帶著嘲弄說道:“真是井底之蛙,這等偏僻小村見過什麼世面,見過什麼繁華,居然還敢用點石成金幾個字,也不怕閃了舌頭。”

    他這麼一說,身後三個下人都跟著笑,那背刀的護衛還好些,另外一人嚷嚷著說道:“老爺說的是,不就是養雞養鴨醃蛋烙餅的本事,誰家婆娘幹不了,弄些乾糧醃菜倒還好,這臭烘烘的味道要命,老爺這上好的南綢袍子,進去沾染了味道現在還散不得,只能尋個香丸來了。”

    “鄉下人知道什麼,咱們二位老爺是金山銀海的大生意,這些村貨可能賺個幾百文就說是大錢了。”

    另一位僕役言談倒也風趣,逗得幾人都忍不住笑,嘲諷貧賤的勾當人人愛做,這幾人也不例外,就連那背刀的護衛都忍不住咧嘴。

    “路兄,這邊看完了,咱們先去鄭家集那邊歇息,雖說是鄉下市鎮,勉強有幾樣算體面的去處,要是覺得受不了,咱們去懷仁縣再歇腳不遲。”

    被稱作“路兄”的那位一直沒有開口,神情淡然,到這個時候才開口說道:“一粒米多少錢?”

    這問題很是突兀,那邊嘻嘻哈哈的主僕三人都是愣住,咧嘴的那位護衛也立刻繃住了表情。

    路姓商人看向朱達幾人的背影,自問自答的說道:“一粒米不值錢,一斤米,十斤米也不值錢,可要是千斤萬斤就了不得了,鹽也是同理,真正做大生意的不是糧商就是鹽商,我們比起他們來又算得了什麼。”

    他的話讓眾人依舊有些懵懂,路姓商人又是繼續說道:“一顆鹹蛋值不得什麼,可到了幾百幾千甚至上萬的數目上,賺得可不算少了。”

    僕役護衛沒資格開口,先開口嘲笑的那位帶著些不服氣說道:“賣鹹蛋的確能賺錢,但這又能怎樣,你看看他用了多少幫工,還要運到集市上去,又不是什麼獨門的法子,現在各處買賣鹹蛋的越來越多,他還能賺多久,無非是個辛苦腳力錢,也賺不長久。”

    那路兄笑了笑,只站在路邊不動,慢悠悠說道:“魏兄弟,這鹹蛋的確人人會做,為什麼這懷仁縣鄭家集能出這麼大的量,為什麼懷仁周圍幾個縣的鹹蛋都運到這邊來賣,為什麼商隊寧可繞遠路也要來這邊採買?”

    這個問題讓眾人無言以對,那不服氣的搓著下巴沉吟說道:“可也是,相熟的幾家都這麼做了,路兄你不也是好奇?”

    路姓商人笑了笑,卻沒有接這個話,只是問那護衛說道:“小莫,你和我常走河套,蒙古和往年有什麼不一樣的?”

    那帶刀護衛埋頭想了想,開口答道:“回老爺的話,韃子越來越有章法了,都聽土默特......”

    “這等大事人人知道,說這個作甚。”路姓商人哭笑不得的打斷了他。

    他這麼一打斷倒是讓那護衛“小莫”反應了過來,拍了下腦門說道:“韃子們開始吃鹹蛋了,倒也不怎麼稀罕,有幾匹馬的人家都能吃得起,要不是當時老爺和小的提過,小的還真忘記了,以前可不見韃子吃這個.......”

    聽到他這麼說,那魏姓商人表情慎重了不少,下巴的動作不停,有些含糊的說道:“居然這麼大的量,那還真是個不小的生意。”

    說到這裡,魏姓商人卻停了下,搖頭笑道:“大利不在他這裡,只能說是個長久營生了。”

    草原上百貨稀缺,大明出產的各色貨物到了草原上都會翻幾倍十幾倍的價錢,鹹蛋也是如此,但這邊貿的利潤都被商人和邊將們拿去,白堡村這邊肯定是賺不到的。

    不過草原上家境一般的蒙古部民也吃鴨蛋,沒有成為什麼暴利的稀罕物,而是成了日常佐餐的小菜,那就變成了日久天長的需求,而且是總量很大的需求。

    這鹹蛋不是什麼牽扯軍國的要緊物事,一直賣到草原上也不會有什麼干礙,加上數倍的利潤,這門生意就很值得做了,只是這生意的最大好處不是生產出醃蛋的人,而是能把這些醃蛋販運出去的人。

    當然,生意既然能獲利,就會有人長久的維持下去,生產醃蛋的白堡村這邊就可以把這個生意一直做下去,長久經營。

    “村子裡的人未必不懂這個道理,本......我倒是覺得,他們是有分寸,不貪多。”路姓商人打了個磕絆,笑著說道。

    說到這裡,路姓商人卻是來了興趣的樣子,滔滔不絕的繼續說道:“從前這醃蛋只不過是鄉野百姓自家拿去集市上販賣的營生,成不了氣候,可現在卻已經成了邊貿的大宗,不光往來的商隊會帶上自用,還有人賣到了草原上,我問過這邊,這生意不過是一年半的工夫就做成了這等模樣,無論是誰起始,誰推動,都是了不得的心思和本事。”

    “醃蛋本身就帶著鹽,放置的時間長,口味不差又能補身子,比起肉來又便宜許多,在咱們邊地和草原上還真是能賣。”那魏姓商人接了句。

    路姓商人臉上露出笑容,卻又是問道:“你們光看著醃蛋的生意,有沒有看到雞鴨肉的生意也做起來了,風雞臘鴨,還有這鹵過的雞鴨骨架,最近市面上可多了不少,魏兄弟你不怎麼吃這些東西,問問他們。”

    這話提及的就是身後僕役和護衛了,他們三個都是點頭,一人笑著說道:“回兩位老爺的話,風雞臘鴨咱們商隊裡用的不少,價錢比牛羊豬肉便宜,放著不容易壞,野地裡支鍋做飯的時候下在湯裡口味也不錯,這雞架子鴨架子什麼的,都是小的們平時下酒下飯用的,雖說沒什麼肉,可咂摸著滋味好。”

    說這話的時候,其他兩人都是點頭附和,滿滿全是贊同的意思,有一人還笑嘻嘻的說道:“二位老爺還不知道,除了這雞鴨架子之外,鴨胗鴨肝鴨腸子什麼的都是下酒好菜,老爺們嘗嘗鮮也是好的。”

    “除了這些吃的,那鴨絨被和鴨絨襖你們不知道嗎?”這路姓商人又問了一句。

    “也和這邊有關係?這用鴨絨的被褥和裙襖原本都是富貴人家自作的,現在市面上有了被裡子和內襯,賣的很不錯,還以為是哪家商行的巧思,沒曾想也和這邊有關係!”說到這個,那魏姓商人露出了震驚神色。

    震驚過後,魏姓商人忍不住笑著感慨說道:“這白堡村還真是有能人,這一切的生意都在雞鴨身上找補,這麼盤算起來,居然從肉到骨頭再到羽毛,沒有一處浪費的,路兄,小弟在這裡倒是要認個錯了,這村子在雞鴨身上賺到的可不是小利。”

    說到這裡,彼此的討論應該有了結果,路姓商人反倒收了笑容,緩緩搖頭,表情也變得肅然,悶聲說道:“魏兄弟,難道你只看到這些嗎?”

    這話問的魏姓商人愕然,路姓商人又是搖頭說道:“這上面有厚利,但真正的大利不在這裡,而是借著這個引來的商流客流,這才是真正的大利。”

    兩人閒談的時候看似平等,穿著打扮也沒什麼差距,可到此時,路姓商人卻擺出教誨的姿態,而魏姓商人也不見絲毫惱怒,身後下人們都是神色如常,一副本該如此,或者司空見慣的表情。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6-5 02:10 PM

第九十七章 河邊新村 上下尊卑

    “......這邊的出產都送到鄭家集那裏,醃蛋、風雞和臘鴨,各種鹵貨,還有這鴨絨的被服,都成了這懷仁縣鄭家集的特產,現在已經有不少客商特地繞路去那邊采買,那麼多南下北上的客商彙聚,他們之間就不做生意嗎?”

    “鄭家集就不能做做轉手對縫的買賣,那客棧和貨場就不是生意?飯鋪賭場和青樓就不是生意嗎?也不怪魏兄弟你不知道,為兄我路過幾次之後,特意放了人在哪裏才弄清楚,小莫,你說說你看到的.....”

    路姓商人長篇大論之後,又點名讓自己的護衛解說,那背刀的護衛連忙說道:“回老爺的話,現在懷仁臨近各縣各衛所,都有朝著鄭家集販運雞鴨蛋的,有的還是醃好的,但根本賣不上價錢,也很不容易賣出去,都低價給了達川商行,這商行坐地收進賣出,也是細水長流的生意,最近又在做活雞活鴨了。”

    魏姓的商人聽出門道來了,在那裏感慨說道:“也不怪別人只認達川商行,在他家買東西就是熨帖,醃蛋是煮熟的,還用草給你綁好,不怕路上顛簸,也不會髒了。”

    他說到這裏,路姓商人也笑著說道:“還有一樁,咱們自己去買,十個蛋裏保不齊有兩三個壞的,若是不謹慎,遇到那黑心的角色,五個壞的都有可能,可外面都是蛋殼包著,你也看不出來怎地,但你在這達川商行買的,買十個差不多全是好的,買一百個裏面有一兩個壞的,他們家還包換,其他貨物也是如此,買的讓人放心。”

    “了不起,真的是了不起,能在這常見的雞鴨上做生意做出這麼多花樣,更難得的是自造商機,讓區區的鄉間市集變成了商路樞紐,這是了不起。”

    “但魏兄弟你剛才說得倒是沒差,這小地方的人見識淺了,他們以為外人不知道,所以在自吹自擂,照我看,這一切恐怕都是那秀才秦川的謀劃和主意。”

    “秀才?秦川?就是商號裏的那個大東家?消息不是說都是這村裏一個小子出的主意嗎?”

    這問答讓那路姓商人失笑,指著河邊的“新村”說道:“你看河邊這布置,再想想剛才為兄所說的那個套路,能是個村裏小子出的主意嗎?”

    魏姓商人先是一愣,隨即恍然大悟,滿臉都是讚歎,連連說道:“讀書人心思就是多,藏拙,這就是藏拙啊!”

    “那秀才為兄安排人查過,原來卻是本地武家的師爺,幫著那人把私鹽做出了好大的生意,當時也是用私鹽做引子,引來南下北上的商戶和他做生意,你細想下,是不是和現在的規程很像,也難為他一個讀書人,居然連農家手藝都這麼明白。”

    “這麼一想就通了,真是人才,真是點石成金的本事,路兄,這樣的人才何不請進來,能有這樣的謀劃,就算給些乾股都值。”那魏姓商人也開始認真討論了。

    聽到他的話,路姓商人忍不住苦笑搖頭,頗有些鬱悶的說道:“這等經商的奇才,為兄又怎麼會放過,可一去打聽才知道,這秀才一心仕途,今年就要去太原鄉試了。”

    “那的確沒什麼辦法,做出這樣的生意,想必是不缺錢的,又是一門心思科舉求官,且看他上輩子的福祿如何了,這天底下的人才,最後都是走了這條路啊!”

    主僕五人說到這裏倒都是放鬆下來,那路姓商人的解說也是兜了好大一個圈子,幾個人嘻嘻哈哈的向著車馬停靠處走去,到那裏之後,少不得也要感慨一句“那秦秀才還真是有才,停駐車馬的地方也弄得規整。”

    已經走進“河邊新村”的朱達自然不知道身後的議論,當年白堡村來個外人就會讓村民圍觀好奇,現在大家都已經見怪不怪了,來來往往的商戶這麼多,也顧不上這麼幾個。

    河邊那片建築,外面看著像是村落,走進去才發現不同,分明是一片片倉庫和貨場的聚合。

    距離村子不遠的地方氣味都不好聞,更不要說裏面,活禽、醃漬、烹飪和煮製烘烤羽絨的味道夾雜在一起,不適應的人都覺得無法呼吸。

    如果單是這個還好,還有耳邊嘈雜的聲音,能聽到雞鴨的鳴叫,人的吆喝,還有水磨轉動的噪音,甚至還有牛馬等大牲口的嘶鳴,紛亂喧鬧,會讓人心浮氣躁。

    朱達和周青雲又是皺眉,其他人雖然適應這樣的環境,表情卻沒有先前那般輕鬆,反倒變得緊張起來,沒走幾步,李總旗的長子李應和一名四十多歲的壯漢跑了過來。

    李應沒什麼變化,略高壯了些,那四十多歲的壯漢也不是生人,卻是當年鹽棧的騎馬鄧姓護衛,和朱達以及向伯打過幾次交道的,現在看倒是比當年略有些發福,不是那麼精壯了。

    看著他們過來,朱石頭沒有說話,總旗李紀卻皺起了眉頭,不客氣的訓斥說道:“你不盯著你那一攤,跑過來作甚。”

    訓完自家兒子,李紀又是對那鄧姓漢子點點頭,也不怎麼客氣的說道:“鄧開,咱們倆差不多年紀,你怎麼和小孩子一樣。”

    被他訓斥之後的李應有些畏縮,壯漢鄧開倒不怎麼在意,嘿嘿笑著說道:“朱公子來到這邊,我和小應還是要過來看看,公子爺要是挑什麼毛病,咱們大夥當面問清楚了趕緊改。”

    鄧開態度很是混不吝,李總旗說不出什麼,朱達只在那裏搖頭,哭笑不得的說道:“鄧叔,你和向伯平輩論交,叫我公子,還加個爺字,這不是折煞我嗎?喊朱達,喊小達,這不是挺好。”

    “規矩還是要立起來,要不是這輩分在,大夥該叫你老爺的!”說到這裏,鄧開倒是嚴肅起來,其他人也都是點頭讚同,朱石頭則是笑容滿面。

    朱達苦笑著又是搖頭,在場眾人,除了周青雲和李應之外,其他人都是長輩身份,很多話只能接著,反駁就有些不妥了。

    他也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只是擺手說道:“既然來了,咱們還是老規矩,走一處看一處,有什麼我都說出來,大家自己人,都不要見怪。”

    這話說出口之後,朱達身邊幾人,除了周青雲之外,連朱石頭都算在內,各個神情繃緊,緊張起來的神情中,還夾雜著些許忐忑,那鄧開嘴裏嘟囔了句“這是真老爺!”,大家都是聽到,可沒人在意。

    朱達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眼神卻變得認真銳利,他身旁的周青雲臉上露出幾分無聊,向後退了退,讓其他人離朱達更近些。

    “從村裏過來,一路見不到什麼髒汙東西了,路面也都硬實,排水溝也都清理過,這挑不出太多毛病。”

    朱石頭、李總旗父子還有那鄧開聽到朱達的話之後,彼此看了看,李總旗鬆了口氣,其他人還沒有放鬆。

    眾人繼續向前走去,朱達理所當然的走在了前面,邊走邊看著四周,幾個人很在意他的目光所向,朱達看那裏,他們也跟著看過去。

    “這次的邊角都打掃幹淨了,你們不要覺得我絮煩,外人看不到,自家人可能也看不到,可邊角你不督促著打掃,大家就會鬆懈下來,慢慢的,路面也不幹淨了。”

    朱達領著眾人在“新村”的路上走了一圈,和白堡村以及下馬村的規製不同,那兩個百戶村子都是每戶人家一個宅院,許多小宅院加上外面的土圍構成了整個村子,而這新村是一個個大院子組成的。

    每個大院子都比白堡村小不了太多,院子和院子間的道路也十分的寬,兩輛大車並行很輕鬆。

    路是砂石路,任誰都能看得出經常修繕鋪墊,大同這邊雖說幹燥,可夏秋的風雨也不小,保持路面平整就得不停的查看和墊土,院牆也規整,雖說用的是土坯壘牆,可外面刷了白灰水,看著就爽利。

    院子之間有道路,可大院的距離卻不僅是道路的寬度,院牆外有丈餘的空地,空地和道路相連,有的空地上種著菜,有的則是堆放著貨物。

    在這個時候,不管菜地還是貨堆那邊都見不到什麼人,道路上也少見行人車馬,朱達一幹人看著道路顯得安靜,可耳邊卻很是嘈雜,又從院子裏傳來的,也有從更遠的方向傳來的。

    他們走得不快,但每走一炷香的工夫,就有三個拎著長棍的青壯並排走過來,看到朱達們後,連忙躬身問好,還有人向李總旗和那鄧開說聲“無事”。

    走了一圈之後,朱達一幹人到了“新村”的西邊,和村內的安靜不同,村外就喧鬧許多了,有牛馬大車停在村外空地上,有人守在車邊點數,也有人朝著車上搬運貨物,倒是少見木箱之類,偶爾有被草編套著的罐子,草編的包裹甚至箱子最多。

    除了牛馬大車裝運貨物之外,在一側還有個不小的門面,很像鄭家集臨街的店鋪規制,在門前很多人排著長隊,門外的空地上有些擁擠,但很有秩序,有人出來後背著筐離開,也有人把貨物放在驢背上,還有人推著小車,更多的則是送貨過來,拿錢離開。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6-6 11:31 AM

第九十八章 規矩先立 在商言商

    “......這邊倒是安定,不怕閑漢和小偷......”

    “......咱們小本生意,就怕碰到無事生非的,沒曾想這裡這麼好......”

    “......都是自家人,我又怎麼會坑你......”

    這門臉和西邊大院的院牆連成一體,在門前擺著幾張桌子,桌前放置著大小不一的秤,有專人稱重唱數,又有人記帳付錢,還有些青壯漢子進進出出的搬運。

    擺著大秤的桌前人很稀落,可貨物當真不少,往往都是大牲口甚至大車運送,稱重唱數的流程也相對簡單,只是搬運的人忙碌些。

    反倒是擺放著小秤的桌子前熱鬧非凡,桌子裡面的仔細檢查,桌子外面的爭辯不休,等過秤的時候,又是瞪大眼睛看著,那秤砣進一分退一分都要引起一番口舌來。

    大秤小秤兩邊的人也不同,大秤那邊是體面人帶著僕役勞力在忙活,而小秤那邊看著都是普通百姓,當然,大秤那邊的體面人在村前那路姓和魏姓商人眼裡,充其量是個土棍,還是好日子沒過幾天的那種。

    富貴貧賤,層級高低就差別在這裡了,上面瞧不上的,下面還要仰望,大秤那邊的幾個“體面人”還不屑和小秤那邊的百姓平民混在一起,只遠遠的站著,幾個自認為身份差不多的閒談說笑。

    說起體面來卻也不見綾羅綢緞,無非是一身不見補丁的八成新布衣,帶幾個簡單的紋樣,腳下穿著布鞋,這在鄉下地方已經是難得的齊整衣服了,下田做事辛苦的是穿不上也捨不得穿的。

    這幾位身上值錢的卻不是衣服,而是腰間挎著的刀,儘管刀柄和刀鞘不那麼體面的半舊甚至破舊,可任誰都知道,一把能用的雁翎刀怎麼也得花十兩銀子,值錢又能殺人的刀,這才是體現身份的。

    三個人站在前面,一個人站在後面,站在前面那幾位都是三四十歲年紀的壯實漢子,都不是什麼良善模樣,衣衫敞懷在那裡大聲談笑。

    倒是站在後面那人十幾歲年紀,有些畏縮,可又有抑制不住的好奇,在那裡左顧右盼的張望。

    “老叔,過秤的時候不用看著點嗎?”這年輕人雖然一直在好奇張望,可看得最多的還是過秤的桌前。

    聽到他這問話,站在當中的漢子用手拍了拍肚皮,這年頭肚子上有贅肉的可不多見,笑著回答說道:“不用管,肯定不會有差的。”

    “老叔,萬一這商行收貨的使什麼壞心,咱可就吃了虧......”

    他這話讓站在他身前的漢子們都笑起來,那胖大漢子身邊的兩位都滿臉贊許,其中一人還誇獎說道:“小章是個過日子的人,有這份心思以後差不了,你們老程家倒是有好苗子。”

    “我們家小六當不得你們誇,在家看書都看傻了,還得歷練些年才成。”那胖大漢子連忙謙虛幾句,可表情卻出賣了他的真實想法,笑得眼睛都不見了。

    這邊說完,這姓程的胖大漢子才對那年輕人解釋說道:“在別處是得盯著,夥計們會缺斤少兩的揩油,咱們自家長工也借機佔便宜,但這達川號不會,給你開出的票子上是多少,那就是多少。”

    “從前也有人動過歪心思,被狠狠收拾了一頓,全家都跟著倒楣,一次次下來,也都老實了。”邊上有人插嘴解釋說道。

    被喊做“小章”“小六”的那年輕人點點頭,他知道自家叔叔是當地的奢遮人物,邊上兩位也是差不多的身份,他們都是不事生產,養著幾個閑漢,做些官府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勾當,能被他們說句“狠”,那手段肯定不輕。

    “五叔,你和幾位叔伯收了雞鴨蛋和土產過來賣,我看那些百姓賣的也是這些,在這邊沒人收嗎?”

    “這周圍二十幾個村子是朱少爺的地盤,誰敢在這邊加價倒手......也不是沒有過,有人這麼幹過,後來怎麼來著?”

    “老樸是吧?去年進山打獵,好像再沒回來。”

    幾個人隨口議論,語氣稀鬆平常,那年輕人也下意識的點頭,下一刻卻反應過來,身子在那裡顫了顫,臉色變得發白。

    大秤這邊的貨物交割已經告一段落,有人拿著條子過來給一人看了,不過拿條子和看條子的都不認識字,估摸著是那邊說了什麼,這邊照著念。

    年輕人探頭過去看看條子,寫的幾行數目字,蓋著幾個章,有個園章應該是這達川號的印記,其他幾個章則是禽蛋和各種特產的形狀,倒是一目了然。

    “這家做事就是公道,咱們家少算了六斤,他們給算出來了,換在鄭家集和縣城那些大爺,十有八九占了這個便宜。”

    那印章形狀讓年輕人忍俊不堪,“公道做事”的讓他有些好感,剛才那打獵未歸造成的恐懼消散了不少。

    這年輕人看著不遠處吵吵鬧鬧的小秤隊伍,忍不住說道:“那這朱少爺還真有仁義心腸,讓當地百姓不受盤剝之苦,能在耕田之外多少有些貼補,真是善人。”

    “說話前也不在心裡過過,沒我這盤剝,咱們家這日子怎麼過的,怎麼有錢供你讀書!”那胖大漢子呵斥了句,身邊兩人只是笑。

    訓完周,那胖大漢子卻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很是調侃的說道:“你以為是善心,卻沒見這邊狠辣的時候,這邊收雞鴨蛋和土產的價錢比鄭家集要低,但省了腳錢和飯錢,省了各路閒人的盤剝,細盤算下來,大家來這邊賣倒是多賺幾個,剛開始收的時候,大家誰當他是善心,只當做缺了心眼。”

    鄭家集那邊收購禽蛋土產倒還好說,本來就是人流物流交匯的所在,可在白堡村附近收購的時候,四裡八鄉卻覺得是個新鮮營生。

    除了管人管事的百戶和總旗等人家,尋常軍戶百姓家裡養的雞下的蛋一般都不是自己吃的,而是當成銀錢來用的,家中有人要補身子,或是來了貴客要炒個好菜,就不必說了。

    家裡有什麼必須的花用,往往都是去集市上賣了禽蛋,換回銀錢來應付,要知道,除了城鎮和繁華市集之外,銀子銅錢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大多數人都是以貨易貨,但總有些必需品是要用銀錢來買的。

    從村裡去往集市,怎麼也得搭進一頓飯去,這耗費先不論,在那邊人生地不熟的,總有坑蒙拐騙敲詐強要的,拿去的禽蛋土產能不能賣個公平價錢兩說,搞不好先折損不少進去。

    還有那年輕氣盛的起了衝突,被人打傷打殘,被人設了局弄進衙門的,這可都是傾家蕩產的禍事,就算運氣好什麼都沒碰上。

    大夥平日裡在村裡忙活,出去都是兩眼一抹黑的,在買賣價錢上吃虧也是經常,結果賣了個合適價錢反倒成了稀罕事。

    等著達川號散出消息說要收購,周圍各處都是將信將疑的,也就是向伯販鹽的四個村子相信。

    讓大家都沒想到的是,還真是公平買賣,這白堡村備足了銀錢、糧食和鹽貨,這三種都是保質保量,給的價錢也是公價,大家都覺得不吃虧的,銀錢、糧食和鹽貨在鄉村中已經可以作為通貨來用了。

    還有消息傳來,說這白堡村的商號裡還有各色物美價廉的雜貨供人選購,比集市上還能略便宜些。

    任誰聽到這樣的消息,都會想到“還有這等好事”,來到這邊的人就越來越多,還有心思活的在這邊擺攤做起了生意。

    “......你不是常說‘民風淳樸’,說村裡的百姓心思都是正的,可達川號剛開始收土產,這四裡八鄉的百姓卻想著有便宜就占......”

    開始幾次大家還算守規矩,可看著達川號的夥計態度溫和,從不敲詐克扣之後,村民百姓們習慣性的覺得他們好欺負,開始在土產裡面弄花樣了。

    “......有在乾菜裡面混進乾草和枯枝的......至於這雞鴨蛋上的花樣更多,用那發臭的壞蛋就不講了,居然還有用鵝卵石的......”

    “......不收不行,說是有規矩也不行,當初收了我家的蛋,現在也要收,不然就是欺負老實百姓,不然就要砸了你這店鋪,讓你在四裡八鄉沒辦法做人......”

    開始時候,這達川號是好言相勸,結果收貨的桌子讓人砸了,預備好的錢糧鹽巴也被人搶走了不少。

    “......是不是有各村的無賴漢鼓動?”

    “你是不是想說,有沒有你叔叔這樣的人鼓動?這混帳小子,讀了幾天書就六親不認了!”

    “我告訴你,還真有,這四裡八鄉見過什麼市面,誰又知道鄭家集的秦秀才是做什麼的,真有些不長眼的在背後鼓動,想著在裡面佔便宜,可巧咱們離得遠,沒有趟這趟渾水。”

    被叫做“小章”的年輕人能看出幾位叔伯臉上的慶倖,此時他心裡情緒很複雜,本以為民風淳樸卻是這般無賴,可看這熱鬧又有秩序的場面,想必是經歷過來了。

    朱達他們做出的反應很快,儘管從一開始就沒賺多少錢,但在朱達的堅持下,秦秀才貼了百多兩銀子下來,有這些錢財,加上袁標和向伯的面子,也湊出了二十幾騎的隊伍,開始對鬧事的各個村子掃蕩。
作者: lin234    時間: 2017-6-7 10:53 AM

第九十九章 求治需狠 河邊場院

    尋常村寨裏的土棍哪有本事和這些騎兵抗衡,何況鄭家集和鹽棧的騎馬護衛,單拿出一個來都是橫行鄉下的,莫說動手,膽子都被嚇破了,村裏更是不敢庇護。

    而且話說回來,這事不占理,說出來理虧,當然,若是沒這麼多全副武裝的騎兵出現,那肯定是嘴硬不會認錯。

    有人全家被砸了,有人被當眾打了幾十鞭子,血肉模糊,有人被從村子裏直接拽走,馬後拖了幾里地,幾個背後攛掇的閑漢混混有兩個沒跑了,被打斷了手腳,那跑了的再也沒見過人回來,這等無頭無名的案子,去官府告都沒個結果。

    凡是參與鬧事的村子,都乖乖的交出了賠償,而且還被罰出勞役,各處都是嚇得不敢出聲,輾轉托人,求神拜佛。

    “......那豈不是收不上禽蛋來了......”

    “......騎兵掃蕩的時候,已經給各村放了話,一月之內誰敢不去賣的,到時候燒房殺人,決不輕饒......”

    叔伯們的話讓年輕人義憤填膺,脫口而出道:“這不是強買強賣......”話說了一半,卻是收住,他自己也覺得不太對,要說誰對誰錯還真是很微妙。

    這莫名其妙出現的達川號把自己的刀把子亮了下,讓該知道的人都意識到他們不好惹,然後又繼續公道買賣。

    村民們明白得罪不起,也明白和這家規矩做生意有收益,一切也就恢複了正常,當然,二十幾騎凶神惡煞橫行鄉間的場面,也讓很多有心思想要競爭的人打消了心中念頭。

    “......接下來咱們就弄不懂了,怎麼就把這養雞養鴨的生意做到這麼大,都說他家有個聚寶盆......”

    衝突不可能只有這一次,混混土棍們不想鬧了,還有各處的百戶總旗,也有借機發作的,鼓動全村老少過來折騰,老人哭,孩子打滾,婦人撒潑,青壯拿著棍子等著上前。

    百戶總旗則等著鬧完了前去講數,他們都是奔著占便宜去的,要知道組織全村能動的百姓出遠門折騰,起碼要管飯,還要給出些減賦稅徭役的承諾,期望拿到的總比這花費的要多很多才行。

    背後推動的人想得很明白,那二十幾騎可不是時時刻刻都能拉出來的,自己這邊老弱青壯全上陣,未必能折騰出什麼大害,卻是個大麻煩,想要太平,那就拿出真金白銀的好處來息事寧人。

    只是沒想到白堡村的百姓真不含糊,青壯男丁甚至下田的婆娘,都人手一根杆棒,還沒等鬧事的人開鬧,他們先打了出來,雖說青壯數量差不多,可白堡村這些更能打,隱約有點軍陣的意思。

    那些老弱婆娘想要打滾耍賴也沒機會,不是被打的頭破血流,就是被白堡村的婆娘們拽開,末了被打的大敗而退,可事情還不算完,隔了一天,那村的總旗家裏就被人丟進了死狗去,另一個村百戶的柴房被人放火燒了......

    那位聽講的年輕人聚精會神的聽著,臉色卻有幾分迷惘,這達川號所做的分明是奸惡之事,比他這幾位橫行一地的叔伯還要混賬。

    可結果卻在眼前,村民們吵吵鬧鬧的爭相售賣,在這商號裏得到了好處,他也是出身鄉間,自然明白農戶百姓想要換點活錢有多不容易,想要得個公道對待又有多難,越想越是矛盾,越想越是迷糊。

    在“河邊新村”這裏,這樣的議論和談論並不稀罕,對於十里八鄉的村民百姓,甚至對於鄭家集和懷仁縣以及衛所裏見過世面的那些人,河邊新村的一切都是新鮮有趣的,比起他們一成不變的麻木生活,比起大家已經習慣了的天際烽煙,這裏實在是太好玩了。

    最開始的時候,朱達很喜歡聽這些議論,他半大小子的模樣,探頭探腦的旁人也不會在意,等到現在,朱達對這個也不怎麼在意了,翻來覆去就是說那幾樣事跡,他自己都覺得無趣,其他人還說個沒完,經曆過信息爆炸時代的朱達對這個很難理解。

    在收貨出貨的地方看了幾眼,朱達笑嘻嘻的問道:“最近沒有內盜搞鬼的吧?”

    聽到他這個問題的時候,身邊眾人的表情都不太自然,還是李總旗幹笑著接話說道:“整治了那幾次之後沒有人敢搞鬼了,朱達你給咱們大夥帶來了好日子,誰手腳不幹淨要遭報應的。”

    “占便宜的人總是有,就連那些當暗線的人也得盯緊了勤輪換,不然他們也靠不住,我們這麼做不是不信誰,而是為他們好。”朱達又是笑著說道。

    話好像在閑談,可李總旗和李應都禁不住擦了擦額頭上不存在的汗水,朱達父親朱石頭的表情也很僵硬,只是那鄧開悶著不做聲。

    朱達也沒什麼寬慰放鬆場面的話,只是笑著轉身走進院子,大家彼此看了看,連忙跟著走了進去。

    門簾裏面的院子是倉庫和貨場混合在一起,外面收進來的雞鴨蛋經過簡單的分揀之後被放到草編的托盤上,然後有人推著雙車向另一個院子運送。

    同樣的,也有人推著大車送進這院子來,一個個瓦罐一個個草編的箱籠被卸下送進倉庫。

    這川流不息的場面在朱達看來很尋常,盡管不止一個人和他說,這已經是整齊無比,應該是用軍法約束,若不是胸有韜略,怎麼能做成這般場面,可朱達覺得眼前很亂,那些年的人生中手工作坊也就是這樣了,可能還有所不如。

    “小心些,昏了頭嗎?白線不能過,撞碎了貨物怎麼辦!”有人怒喝說道,被呵斥道的人連忙答應。

    在大院裏除了幹活忙碌的人之外,還有幾人在到處巡視,他們從青壯到中年皆有,時時刻刻盯著細節,稍有不對,立刻大聲呵斥,甚至直接過去用棍棒皮鞭抽打。

    朱達搖搖頭,什麼時候能有些自覺性,實際上那幾名“監工”自己錯漏就不少,只不過沒有人提醒他們。

    看到朱達搖頭之後,大夥的臉色都不怎麼好看,頗為忐忑的等他給出結論,不過朱達一直沒有說話,只是幾個倉庫走了走。

    離開這個院子的時候,朱石頭剛鬆了口氣,就聽到自家兒子說道:“倉庫裏幾樣貨堆的太高了,這樣壓壞了貨或者翻倒,都是大麻煩!”

    朱石頭幹咳了兩聲,連忙說道:“這些管事的又是糊塗了,我這就和他們去說。”

    說完也不耽誤,朱達他們繼續向外走,朱石頭則是奔著倉庫跑了過去,一進去打開一掃,因為來得熟了,立刻知道說得是什麼,卻是醃菜壇子壘高了。

    他皺著眉頭喊了兩個人進來,很不客氣的說道:“上次砸了一堆壇子的事你們忘了,怎麼還敢這麼弄,你們那點工錢和飯錢扣的嗎?”

    下面人連忙陪笑,朱石頭催促著他們堆整好,又叮囑把其他各處再看看,這才轉身出門去追,被喊過來的兩個人嘴碎的很,沒等朱石頭出門就念叨說道:“這當老子和當兒子的掉過來了,規矩怎麼就那麼大!”

    這話被朱石頭聽個清楚,轉頭說道:“開始我也上火,現在習慣了,反正又不是做錯事。”

    議論的那兩位有些尷尬,倒也不怎麼惶恐,先開口那個反倒是揚聲說道:“朱大爺你是上輩子行善積德,才有這輩子的掉這個,別人想這般還求不來呢!”

    倉庫裏外聽到的都是跟著哄笑,有人真心,有人奉迎,氣氛一時間熱鬧非常,朱石頭滿臉都是笑,擺擺手出去了。

    朱達他們走得不快,等朱石頭追上來之後,朱達才笑著說道:“爹,你是管著他們的,老和他們沒大沒小的管不住人,剛才那玩笑是他們能開的嗎?”

    “我勤著些,盯緊了就沒啥,這玩笑也不是第一次開,每次聽著都心裏歡喜,沒啥事的。”朱石頭樂呵呵的說道。

    朱達搖了搖頭沒有說話,他當然明白父親為自己自豪,貧寒人家的孩子如此孝順,讓爹媽過上了這樣的好日子,還這麼聰明這麼有本事,能有這樣的兒子,對父母來說就是最大的喜悅和自豪,願意和別人分享,也願意別人提起。

    朱達隨口點了句也不想深究,倉庫那邊名義上的總管是朱石頭,下面還有兩個心思細密的人盯著,不過話說回來,靠著父親朱石頭那種沒有威信但勤謹仔細的做事風格,倉庫也不會出什麼大亂子。

    避讓開前面幾輛運貨的打車之後,朱達一行人進入了下一個院子,這院子比起上一個院子有個特點,一是空間大了許多,二是濕漉漉的,三是地面居然很考究的用了石板,在院子角落那邊有幾個屋子,能看到煙氣和蒸汽從那邊升騰而起。

    在這個院子裏勞作的很多人都是婦女,各個年齡的都有,三四十歲的婦人最多,他們對朱達等人的進入並沒有驚慌失措。

    幾個為首的婆娘起身招呼了一聲,開始大聲吆喝著督促幹活,都有些在朱達他們面前表現的意思,要說在體面人家都講什麼禮教。

    講什麼男女大防,可人為了溫飽操勞的時候,誰還在意這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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